第97章 移花接木巧避難
自古以來後宮便是看似繁花似錦一片祥和,實則每一寸地磚的縫隙里都被陳年的鮮血填滿,離松壽宮越近,黑暗之中縈縈繞繞不肯驅散的血腥味便越濃。
秋天風大,夜晚更是明顯,她身上披著厚密的灰鼠秀團福銀氅,仍然覺得這後宮的冷風直直的吹進她的骨頭縫裡,下意識的裹了裹大氅,腳下的步子依然有條不紊……
路上不少宮人見過她,但知道玲瓏公主是皇太后的義女,不疑有他,行過禮便匆匆離開。
陸彎彎的心裡卻一寸寸跌下去,她不知道皇太後到底與摩擎有何見不得人的交易,竟然是要拿她去做籌碼,可是,她陸彎彎卻不是那般容易拿捏的性子,她倒要看看,一會兒會上演一出什麼好戲!
踏進松壽宮,皇太後身邊的周嬤嬤便一臉含笑的迎出來,臉上的褶子笑得像一朵綻放的菊花。
「給玲瓏公主請安。」
陸彎彎虛浮一把,微笑道:「周嬤嬤無須多禮。」
周嬤嬤本就沒準備真的行禮,只是微微一屈身便站起來,一雙精明老練的眼睛看著陸彎彎時閃過一股難言的詭異,但很快便又恢復到平日里的和善,「公主快請吧,太后飲了酒不舒服,點名要和您說說話呢。」
陸彎彎輕輕點頭,穿過松壽宮的長廊來到正殿,太后畏冷,門口早早的掛上了厚重的百福暖簾,兩名宮女素手撩開,她踏進去。
剛走進去,便被一股撲面而來,夾雜著佛香的炙熱之氣悶的差點暈過去,殿中燒著足足八個火盆,怪不得如此悶熱,而原本香味本就濃的佛香如此一來便更加濃郁,讓人渾身不舒服。
正殿的台階之上,一身富貴紅褐色綉赤金鳳凰的皇太后斜斜倚靠在攢吉祥紋的軟墊上,不知是閉目養神還是睡著了,頭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抹額在滿室的金碧輝煌下反映著點點光華。
她發現,皇太后雖然年近百半的歲數,臉卻保養的極好,乍看上去,不過是四十齣頭的美婦,能在這舉步維艱的後宮之中尚能保養得宜,沒有被後宮里的腥風血雨催了去,便能看出這個女人的心機之深。
陸彎彎站在那裡,不發一言,過了一會兒,皇太后才緩緩的睜開眼睛,半闔的眼睛明明是慵懶的,卻綻放出一抹不悅的精光。
周嬤嬤將她扶起來,皇太后坐直了身子,聲音淡淡的說:「玲瓏何時來的?沒聽見你行禮,哀家倒是不知道你來了。」
這話意指她不懂規矩沒有行禮,但陸彎彎卻笑著說:「太後娘娘恕罪,玲瓏見您睡的香,便沒有打擾您。」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她用孝順來掩蓋,也的確讓人說不出話來。
皇太後幾不可聞的冷哼一聲,說:「就你機靈。」
「不知太後娘娘召玲瓏來此有何事?」她開門見山的說。
皇太后說:「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原本皇上賜婚後,哀家便為你準備了一件嫁衣,沒想到元青宸突然上報將成親時日延長至三年後,便又將那嫁衣改大了些,你成親之時該是能穿的,也不枉你我一場母女情分。」
陸彎彎眼角一跳,皇太后雖然臉上的表情情真意切,但她如今身體好得很,而且她素來是個好強的人,為何會當著她的面裝作哀嘆命運的模樣,處處都透著不對。
她沒開口,皇太后已經懶懶的站起身來,吩咐周嬤嬤道:「你帶公主去後殿拿嫁衣吧,哀家累了。」
徐問香伺候在一旁忙去扶她,可皇太后卻擺了擺手說:「你去宴上好好伺候皇上。」
徐問香的臉一僵,皇太后沒理她便離開了。
太后是想讓徐問香將皇上阻了,屆時若是陸彎彎這邊出了事,皇上也不會來救場,既然連皇上都算計在內,那元青宸更不必說了,想必已經有人將他牽絆住了,看來,今日這事不太好過呢。
周嬤嬤與陸彎彎恭送她離去,便要帶她去後殿。
陸彎彎站在原地沒有動,一件嫁衣而已,完全可以派人送到府上,卻要她親自來取,本就是十分奇怪的事情,而且皇太後方才分明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難怪徐問香方才的申請那般蹊蹺,想必是知道些什麼,但也只讓她好生戒備而已,並沒有說實話。
皇太后一走,原來在一旁伺候的四位宮女也站過來,周嬤嬤依然在笑著,但那份詭異似是更深了,「公主跟老奴來吧。」
陸彎彎清冷的目光落在周嬤嬤的臉上,直直的望進她的眼中,彷彿無意,但眸光似刀,看的周嬤嬤這個在後宮中混跡數十年的老人也不禁一顫,但想到皇太后的吩咐,便將方才奇怪的感覺拋之腦後,催促著:「公主快些吧,老奴稍後還要去伺候太後娘娘呢。」
陸彎彎冷眼看著將她為主的四位身強力壯的嬤嬤,看來這架勢是要脅迫她進圈套了,她微微嗤笑一聲,那老太婆這般忍不住了嗎?
她這一笑不要緊,端的是美艷無雙,可周嬤嬤卻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便聽陸彎彎說:「那便請嬤嬤帶路吧。」
周嬤嬤鬆了一口氣。
繞過正殿,前面丫鬟提著燈籠帶路,一行人七人朝後殿而去,她們走過的路上人煙稀少,皇太后既然想辦事,自然不會留下更多人礙眼。
行至一處無人的拐角時,陸彎彎突然哎呦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周嬤嬤蹙眉問道:「公主這是怎麼了?」
陸彎彎抬起的小臉上面如金紙,遠山黛的秀眉攥到了一塊兒,捂著肚子又痛苦又羞怯的說:「周嬤嬤,我……我……方才貪嘴吃多了鹿肉,許是要鬧肚子,這會兒疼……疼的厲害……嬤嬤救我!」
周嬤嬤心裡不由煩躁,她本想快快將這位祖宗送到後殿便成了,誰知路上還來這麼一出,她畢竟是人精,懷疑陸彎彎耍詐,可一看她深秋里額頭都冒了汗,也不得不信了,可附近沒有恭房,便勸她說:「公主稍忍一忍,到後殿在出恭可好?」
陸彎彎一聽,眼睛里便急出了淚,「嬤嬤說的什麼話,這事哪裡是能忍的,萬一在路上……在路上忍不住被人發現了可怎麼是好?你還讓不讓我做人了?」
周嬤嬤一時也犯了難,此時身後一名嬤嬤提議:「花園左右無人,便讓公主在草叢之中方便如何?」
周嬤嬤看了眼草叢,不由搖頭,松壽宮是什麼地方,若是被弄髒了便是對皇太后不敬,而且小花園地方寬闊,若是被陸彎彎逃了就麻煩了。
前面掌燈的那名小宮女突然回過頭來說:「嬤嬤,不遠處就是宮人的居所,委屈公主去那邊可好?」
陸彎彎彷彿不願意的模樣,「下人的地方,我堂堂一國公主怎能去!」
周嬤嬤思來想去,覺得那下人的恭房也不錯,至少可以看管住她,便殷切的說:「這都什麼時候了,公主還計較什麼面子,總不過是松壽宮的人,不會說出去的。」
陸彎彎見她應了,心裡冷笑,面上卻裝的更難受,只得答應。
一行人很快來到宮人的住處,
此時不當班的宮人們都被驚動了,陸彎彎怕羞似的用手帕蒙住臉,被送進恭房,外面四位嬤嬤把守的嚴嚴實實。
陸玩玩站在空無一人的狹小恭房中,開始動手脫自己的外衫,頭上的金釵步搖也摘下來放在一處,才對小聲喊道:「周嬤嬤,我沒帶草紙。」
周嬤嬤正煩的很,她平日里在太後娘娘面前是個得臉的,今日卻被陸彎彎連累,被恭房難聞的味道熏得不敢喘氣,見她要草紙,便對方才那名提燈的宮女煩躁的擺擺手:「快去,給公主送紙。」
那小宮女拗不過,只好忍著氣從拿了草紙,敲開門進去,可剛進去,便有一股清香味撲面而來,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沒一會兒,玲瓏公主從恭房走了出來,但始終低著頭,臉上依舊蒙著遮羞的面紗,沒有說話。
周嬤嬤以為她女孩家面子薄,覺得丟人,便沒有過多疑心,而且時辰也差不多了,誤了時辰太后定要責罰她的,便急急忙忙的帶著人往後殿走。
沒過一會兒,恭房裡一個穿著丫鬟衣服的人兒光明正大的走了出來,臉上看起來平凡的很,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勾人。
躲起來的幾個不當值的宮人悄悄的出來打聽消息,「方才哪位貴人是誰?看打扮可不像一般人呢!」
那面生的丫鬟神秘一笑,低聲說:「我說了,姐姐們可千萬別把我賣了呀,能在咱們松壽宮自由行走的,除了玲瓏公主,便只有皇上和太后最寵愛的還有誰?」
她點到即止,沒有說完,神秘兮兮的一笑,便找個借口溜了。
可在宮人裡面卻掀起了軒然大波,八卦誰都好奇,三人成虎的故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陸彎彎有臉上的人皮面具,很快便除了松壽宮的大門,但她現在的一身衣服,是決不能會宴上的,但這麼逃出宮似乎也說不通,正苦思冥想的時候,卻見不遠處一行幾人抬著轎子往這邊走來。
深夜的宮道上,腳步聲尤為明顯,她藏在一處大水缸後面,偷偷瞧著來人,卻猛然發現坐在轎子上的美人一身華服,雖然看不清臉,但頭上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可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那是貴妃才能佩戴的珍貴首飾,而後宮之中沒有貴妃,卻有一位比貴妃更加囂張,比皇后更令人害怕的女人,便是寵冠後宮的陳瑾妃!
一行人除了抬轎子的四人,便只有兩名丫鬟提著燈籠隨侍在側,一會兒的功夫,陸彎彎的腦子裡打了好幾個彎兒,最後深吸一口氣站了出來。
「給陳瑾妃請安。」
深夜裡突然冒出來的宮女將幾人嚇了一跳,陳瑾妃身邊的宮女厲聲喝道:「哪個宮的?在這裡做什麼?」
陳瑾妃懶懶的往這邊看來,正巧陸彎彎抬頭看她,借著微弱的燈籠光線,看清了女子的長相,十分面生,但為何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有幾分熟悉?
陸彎彎揚聲說:「奴婢在娘娘常去的御花園涼亭,找到了您丟失的耳墜,特意來奉還。」
那婢女剛要說娘娘沒丟過耳墜,便聽瑾妃低沉的聲音說:「拿來我瞧瞧。」
陳瑾妃接過手裡的一隻紅翡翠滴珠耳環,便明白眼前之人是誰了,雖然心驚,但面上依然淡淡的,「嗯,那便跟我回懿樂殿受賞吧。」
陸彎彎忙跟上鸞轎一同去往懿樂殿。
她方才遞給陳瑾妃的耳墜,並非是一般的耳墜,這是前不久剎圖國進貢的一批珍寶里最珍貴的寶物,后被皇帝賜給了她,這紅翡翠滴珠耳環用的是最純正最罕見的紅色翡翠,滴珠則是一塊從岩石中開鑿的,在黑夜中可發光的寶石,十分絢麗。
當初初進宮時,周蓮妃還曾經因為這件寶物差點與陳瑾妃起了爭執,最後賜給陸彎彎才算不了了之。
陸彎彎本不稀罕這東西,可這時皇帝御賜的耳環,若是也戴在那宮女的身上便太不合適了,衣服和一些普通的頭飾都是可以買到的,這耳環卻不同。
來到懿樂殿,陳瑾妃屏退眾人,只留下陸彎彎。
她坐在軟榻上,將手心的耳環隨意擱置在小几上,嫵媚的眸子冷漠的看過來,「玲瓏公主興緻不錯,大半夜穿了宮女的衣服閑逛呢?」
幾次的遭遇,陳瑾妃明裡暗裡的幫她不少,陸彎彎知道陳瑾妃對她至少是沒有惡意的,但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卻一直是一個疑問,撇開這些不談,以後有的是機會查到。
她明白陳瑾妃如今在後宮之中隻手遮天,也沒準備瞞她,便將方才在松壽宮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陳瑾妃聽了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說:「我的眼線稟報過,松壽宮近幾日曾有陌生人出入,只是那人來無影去無蹤的沒有查到,看來,那老不死的要對你動手了。」
陸彎彎想不到她已經將手伸進了松壽宮,面上卻隨意的撇撇嘴,拿了一個蘋果啃著,鄙夷的說道:「皇太后將我先封郡主又封公主不過是權宜之計,早晚是要對我動手的,倒是不奇怪,不過夜闌國主剛來,這事又出在接風宴上,是不是太過巧合?」
雖然徐問香沒有全心全意的幫她,但她也明白徐問香的苦衷,故而沒有說出徐問香。不過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道道。
陳瑾妃嘴角微微勾起,本就嫵媚動人的小臉更顯的風姿卓越,她抬起頭來盯著陸彎彎看了一會兒,那眼神卻彷彿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目光由冷淡道悵然,無邊的寂寥將她的美艷生生多了份哀怨,看的人不禁心疼。
半晌,陳瑾妃才失笑道:「女子長得太過美麗,本就是極大的錯,你偏偏又被那人看上,只怕這條路不好走。」
陸彎彎小心的問:「聽說,瑾妃娘娘當年艷絕大淵,娘娘可曾想過是錯?」
瑾妃的神色頓了頓,忽然又笑了,笑得及其明艷,與平日里見過的囂張妃子判若兩人,陸彎彎幾乎要密室在她的笑容里。
卻聽她緩緩的收了笑,看著她,眼神凌厲駭人:「本宮雖然救了你,但有些話不是你該問的,救你,不過是為了還那個人的債罷了!」
她說完,彷彿說錯話似的愣了一下,便緊閉上最不說話了。
陸彎彎心中疑惑,又驚訝,難道,陳瑾妃曾經欠了一個人什麼,而那個人正是與她十分親近的人?
陳瑾妃命人帶她換了衣裳和髮飾,出來后正巧一名宮女往外走,她走進去,便聽陳瑾妃笑容裡帶著絲興奮,「走吧,松壽宮出事了。」
兩人乘坐著轎子來到松壽宮,宮門已經緊閉了,外面站著許多外命婦和小姐,眾人見她們走來,一陣驚訝,尤其是看見陸彎彎時,跟見了鬼似的,面色各異。
陳瑾妃雍容的走上前,眾人行過禮后才問道:「這是怎麼了?」
劉御史夫人站起身看著陸彎彎,奇怪的說:「方才有嬤嬤來報,說皇太後有請外命婦我等便匆匆趕來,誰知剛到了宮門口,便被趕了出來,我們也不知到底是怎的了。」
陸彎彎笑盈盈的走上前,因劉夫人和娘親手帕交的關係,她還未封公主前,是喚劉夫人叫韓姨的,便多了幾份親熱,上前道:「大家方才看本宮的似乎有些驚異,劉夫人可否告知一二?」
這宮裡的事是不能亂叫舌根子的,一個不小心就會連累了家族,可有人卻橫行慣了,腦子也沒多少東西,便站出來譏諷了。
這人,正是林郡王妃。
她輕視的看了一眼陸彎彎,陰陽怪氣的說:「方才我許是聽岔了,說有一位公主在松壽宮與人苟且呢,那人穿的衣服,正是玲瓏公主方才在宴席上穿的那套。」
眾人再看陸彎彎身上的衣服換了,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陳瑾妃淡淡一笑,說道:「若是看不見也就罷了,活生生的人站在這裡,還敢亂編排,是不想要舌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