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獄吏
靈台是大周諸國觀測星象,占卜吉凶的署衙。
陸離這次出山,進入滾滾紅塵,正是從蔡國靈台的一個小小書記開始的。
他在書記的位置上坐了三年,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幸福日子,終於發生了「卜壽算」事件,實話實說的結果就是被國君關進了地牢。
如今的陸離已經不再是小小書記了,而成了靈台的長官——靈台令!
這可是個堪比下大夫的職位,尤其是有了這個職位在身,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動輒以暴力相威脅,否則就是對蔡國公室的蔑視和侵犯。
陸離懷抱著躡空履,緩步上前,雙眸如星,絲毫不像是個久在牢獄的可憐蟲。
這樣的精神面貌讓公子欣頗有些動容,愈發高看了一眼。
只是……
「為陸先生沐浴。」公子欣極力剋制住自己掩鼻的衝動。
他剛進入地牢的時候還以為到了人間最臭的地方,沒想到這位陸先生身上的臭味更是在地牢中都頗為突出。
陸離見狀並不在意。
地牢實在是最為穢濁的所在了,每天吃的東西、呼吸的空氣,都含有大量的穢氣。他沒有選擇的權力,只能日夜行功,將那些穢氣再從周身毛孔排放出來,久而久之身上也就多了一層穢氣凝聚成的「甲殼」。
雖然聞著很糟心,但總算身體內部乾淨了,這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好法子。
老獄吏如蒙大赦,當即上前應承下來,跑上去準備洗澡水了。
公子欣看了一眼南郭望,暗含讚許,也不敢再多留片刻,轉身就朝外走去。
南郭望恭送公子欣離去,方才對陸離道:「陸先生果然神算。」
「高人指路,不關我事。」陸離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伸出手指朝上指了指。
南郭望並不是蠢人,也並非沒有疑心,但這個世道上的事誰能說得清呢?只是他所知道的虛空傳音就有好幾種,這陸離未必沒有本門師長在暗中看護。
——反正與大局無關,若是真有這樣的高人,只能說陸離身價還要更高些。
南郭望心中暗道,跟著跳蕩軍離去。
陸離聽到南郭望沉重的腳步身,將懷裡的躡空履摟得更緊了些,朝角落燦爛一笑,大步流星也走了。
魎姬在跳蕩軍出現的時候就已經隱沒身形,躲在角落裡,本以為沒人會注意到自己,誰知陸離走時那回眸一笑,正是沖著她去的。這不由讓魎姬嚇出一身冷汗,不住猜疑這是陸離自己的本事,還是那個虛無的高人有心給她一些警告。
陸離穿過昏暗的地道,踩著土磚拾階而上,一股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令他精神一振。久違的陽光落在身上,更是驅散了深厚的穢氣甲殼,使得他輕鬆了許多。
公子欣已經走得沒影了,不過負責看管牢獄的小吏和雜役們卻圍了上來,見過新上任的蘭台令。
「陸先生,這邊請。」老獄吏排開眾人,上前躬身引路。
陸離道了聲多謝,跟著老獄吏往偏房走去,問道:「老伯,他們圍著我自報家門是怎麼個意思?」
老獄吏腳下一遲滯,還是微笑道:「先生如今已經是靈台令了,雖然沒有正式授以大夫之位,但職司顯赫,可以開府立衙。他們啊,多半是想請先生提攜,收入門下,有朝一日也躋身朝堂吧。」
尋常書吏並不能算是士人,只有身懷一技之長,入得權貴門下為客,才能算是士人。以當今大周的門閥舉薦制度,這也是入仕最主要途徑。
陸離長長「哦」了一聲,笑問道:「老伯可願做我的門客啊?」
「嘿嘿。」老獄吏垂眉耷眼:「老朽幹了一輩子的獄吏,幹不了別的,先生錯愛了。」
「哪裡呀。」陸離搖了搖頭:「老伯若是沒有別的心思,何必有事沒事試探我?」
「先生誤會了。」老獄吏自然不肯承認。
「別的可以誤會,但是炁光可不會騙人。」陸離走在老獄吏身後,平平淡淡說了一句。
老獄吏頓時腳下一停,像是土裡長出來似的,牢牢扎在原地。他轉向陸離,雙目中射出一道精光:「你能看見炁光?」
陸離差點撞到他身上,幸好錯開一步才避免了尷尬,不以為然道:「能啊。」
老獄吏目光中浮出一層困惑:「我知道你必有本事,但以你這般年紀,滅盡七魄三魂而凝就聖胎……似乎太早了點吧。」
炁光人人都有,如同聖像、石雕中所描繪的,常在腦後一輪。
尋常人會在情緒波動極大的情況下才能顯現炁光,只有修行之人,錘鍊肌體,磨礪意志,才能令炁光常在,保命護身。
練出炁光常在並不困難,即便資質下乘之人,只要有明師指點,三年五載也能有所成就。
然而要想看到別人的炁光,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若是沒有其他法器相助,單靠自身修為非得凝就聖胎不可!
滅盡七魄對於尋常人而言就已經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一流了,再要煉化三魂,凝就聖胎,那簡直超出了常人的認知範圍。
老獄吏再次大量了陸離一番,怎麼看都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
他懷疑道:「真能?」
陸離眯眼朝老獄吏頭上一看,只見赤橙黃三色光暈虛虛浮在那裡,顯然老獄吏已經滅了三魄。
「老伯循序漸進,必然是正統修業,不是方術便是武道。」陸離有心要賺個管家:「看老伯筋骨皮膚已經日益老邁,若是修行武道,滅了三魄,絕不至於如此,所以肯定是方術了。」
老獄吏一臉凝重,不能不信。
炁光是外顯的修為,做不得假。又因為各種修行法門不同,所以滅七魄的順序肯定不一樣,顯現出的炁光也會不同。其中以赤橙黃綠青藍紫為正序,的確只有最正統的修行才能依序而生。
「不錯,老朽修習的是陣法。」老獄吏垂眼道。
「哦哦,不錯不錯。」陸離說得清湯寡水,心中卻是一陣竊喜:陣法這東西膚淺些可以操練家中僕役,保家護院。像這老頭已經滅了三魄,多半可以達到借物起勢的境界,通過花木栽種、屋舍布局,達到家庭美滿、財源廣進、六畜興旺之類的效果。
「老朽倒是很好奇,你如何能夠見到炁光。」老獄吏正色道:「從你下獄以來,我便知道你有一套吐納功夫,修為不淺,能不受牢獄之中的陰邪之氣侵害。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你已經凝就了聖胎。」
「我當然沒有聖胎。」陸離理所當然道:「否則立地生境,以心易物,地牢也就不會有什麼穢氣了。」
「那你……」老獄吏越發疑惑。
「當年在山中的時候,不小心吃了一隻巫盼蛙。」陸離見老獄吏目光獃滯,微微開口,以為他不知道什麼叫巫盼蛙,便解釋道:「皮膚是紅色的,上面有黃色的條紋,而且剛好……」
「像隻眼睛!」老獄吏突然搶過話頭,聲音都急促起來:「你是在什麼山上……吃的?」
「你也想吃?」陸離有些意外,突然笑道:「那東西味道可不好,吃了之後渾身發癢,很不舒服。」
老獄吏長舒一口氣:「這我倒是不知,不過傳聞巫盼蛙食之可以明心目,不為幻象所惑。」
陸離嘆了口氣:「別說這個了,哎,老伯,說正事,來我府上當個中庶子吧。」
中庶子是權貴的家臣,最初只是負責管理門客,後來除了不能管內眷之外,幾乎什麼都管。
對於陸離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權貴」,中庶子也就等於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