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羊舌野

第五章 羊舌野

羊舌野站在庭中,讓陽光碟機散身上的陰邪之氣。雖然他很注重保養此身,但正如陸離所言,他的筋骨肌膚仍舊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腐朽下去,最終將變成一堆朽骨。

他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師從楚國兵法大家昭方學習陣法,也曾信心滿滿地想過周遊列國。然而在蔡國一次比斗之中,一個比他更年輕的高手撕裂了他的夢想,不得不履行賭約,在蔡國大牢做一個獄吏終老。

後來他也打聽過那個年輕高手的下落,得知他已經開山立庭,成為一代宗師了。自己再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去找他一戰,只能在這個瀰漫著臭氣的牢獄中終此一身。

羊舌野深吸一口氣,鼓盪身形,精神立刻振作起來。他轉身朝偏房走去,那個叫陸離的年輕人已經進去了許久了,應該洗完了吧。

正要推門而入,羊舌野突然手心一緊,彷彿被針扎了一下,旋即眼前一黑,整個人都癱倒在地。

「我希望他沒事。」陸離聽到門外的聲響,扭頭看了一眼:「這兩個多月承蒙他照顧呢。」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魎姬站在陸離身後,手中握著鐵刺。

鐵刺的尖端頂著陸離脖頸上跳動的血管,只要輕輕一刺,便會有一道血箭噴射而出,神仙難救。

陸離此刻正坐在一人高的浴桶里。

浴桶下面有個火爐,裡面的竹炭發出暗紅色的火光,以保證洗澡水不會冷得太快。雖然初夏的南國已經足以讓北方來的旅人汗流浹背,但是剛從地牢里出來的人還是更喜歡泡泡熱水澡。

在魎姬偷摸進來之前,陸離正全身心地享受這種的溫存。

「傳說中的詭術妖姬要想殺我,我肯定已經死了一萬次了。」陸離不疾不徐,輕輕搓著胸口的泥垢:「既然不殺我,多半是有求於我吧。剛才的事忘了么?利誘遠比威逼有效。」

魎姬收起鐵刺,走到陸離面前,側身坐在浴桶邊沿,伸出玉手撩了撩水:「陸先生,奴奴只是擔心自己沒有足夠的籌碼**你罷了。」

「要有自信呀。」陸離咧嘴笑著,絲毫不覺得尷尬。

「這麼說吧,」魎姬收斂笑容,「若是公子喜能夠即位,蔡國將有望成為南境最大的修業之地。我家主公曾多次說過,願意將歷年來收羅的功法秘籍匯聚一堂,供修行之士參閱!這是何等功德?」

「與我何干?我一向懶得看書。」陸離搖了搖頭。

魎姬嘆了口氣,道:「陸兄弟是沒有去列國走動。那些諸侯高高在上,雖然待我人以上賓,實際上卻心存猜忌,視作走狗。有用則用,無用則棄!而我家主公本就是修行之人,總是存著香火情誼。」

「有點道理哦。」陸離點了點頭:「公子欣就是個被寵壞的熊孩子,騙騙南郭望這樣莽夫賣命還行,我卻對他沒甚好感。」

魎姬笑道:「你可不是因為我拿著鐵刺才說這話的吧?」

「當然不全是,」陸離笑道,「更主要的是姐姐長得漂亮。」

魎姬絲毫不懷疑自己容貌帶來的優勢,回以一笑:「話以至此,我也不再多言。那老頭很快就能醒過來,我先走一步。」

「慢著,小生也有句話要說。」陸離突然抓住魎姬的手,「如今小生有幾個法術尚未大成,不能破身,若是姐姐下回再偷偷摸摸到我身邊,恐怕就沒這麼容易抽身了。」說罷,陸離附上一個自以為邪惡的笑容,鬆開了手。

魎姬滿臉驚恐,知道陸離的警告並不在言辭上,而是身手上。

她是以飄逸靈動為立身之本,然而陸離竟然能夠出手如電抓住她的手腕,可見速度上並不遜於自己。加之陸離能夠窺破她的隱身術,這無疑又破了她最大的依仗。無論從哪一點來看,陸離都像是她的天敵。

——在這少年面前,自己竟像是蛇口下的青蛙!

魎姬心生畏懼,一個旋身隱入空氣之中,從來時的窗口飛身躍出。

陸離閉目靠在浴桶上,靜靜等著老獄吏醒來。

……

羊舌野推門而入,臉上還帶著疑惑和敬畏。他很懷疑門上的禁制是陸離設下的,所以著實又等了一會才敢推門。

「老伯,想好了么?」陸離睜開眼睛,望向羊舌野。

羊舌野搖了搖頭:「閣下手段高明,請恕老朽實有苦衷,不能離開此間。」

「哦?」陸離半身離水:「不能離開此間?那這個牢獄若是廢棄了,你也不能走?豈不是成了縛地靈?」

陰靈因為執念太重而不能歸於太虛,徘徊在生前最執著的地方,便是縛地靈。

羊舌野聽了陸離的比喻,只得苦笑道:「的確如此,就如縛地靈一般。」

陸離嘆了口氣道:「如此也罷,誰沒有點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呢?我也就不探究你的苦衷了。不過這些日子你對我照顧頗多,我總想回報你一些。」

羊舌野突然有些感動。這數十年來自己在這個陰邪與怨恨之地生活,哪裡還見過這樣陽光的心地。

「回報便也罷了。」羊舌野道:「閣下身陷朝堂是非之中,恐非幸事,不如早早脫身吧。」

「唉,」陸離撓了撓頭,「天大地大,可惜無我容身之處呀,姑且在這裡落落腳吧。至於朝堂嘛,那些人能翻出什麼大浪來?沒必要放在心上。」

羊舌野被陸離話堵住了喉嚨,竟不知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技高人膽大。

陸離大大方方踏出浴桶,張開雙臂任由羊舌野服侍。

羊舌野這才發現陸離並非像是牢獄中看起來的那般瘦弱。相反,從這具精壯的身體上分明能夠看到涌動的力量。肌肉若一,既沒有堆積墳起,更沒有鬆弛虛脹。

「閣下是修武道的?」羊舌野更加疑惑了,一個修武道的人何必去吃巫盼蛙呢?

「小生囫圇吞棗,什麼都喜歡試試。」陸離謙虛道。

羊舌野還想再問,又想起之前陸離說的「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只得壓抑了自己的好奇心,輕輕一抹便擦乾了掛在陸離身上的水珠。

——罡氣護身,掛水成珠。

羊舌野心中突然閃過久遠之前聽說過的一句話。

這是說修習武道之人,滅了三魄之後自然就有罡氣護住全身,水在身上根本留不住,即便勉強留住也如同落在油脂上,形若珍珠。

果然是高手出少年!

羊舌野想起自己年過三十才滅掉三魄,即便如此也已經是舉國仰望的一流高手了。難怪自己輸掉了一輩子,實在是太過狂妄了。

在牢獄之中自然沒有合適陸離穿的衣服,好在羊舌野細心,當初陸離入獄時候的衣冠鞋襪全都還留著。此刻取出一看,略生霉味,卻也能夠應急。

「其實穿得越破越好,說不定太后看了會心軟,當即賞賜一身呢。」陸離絲毫不介意衣服上的異味,捲起袖子罩上紗衣,一抖手,只覺得手中有些空。「對了,老伯,我入獄時候有根藤杖,直直的一人多高,上端是扭曲成一個環狀……」陸離雙手比劃著。

羊舌野當即就反應過來了,道:「老朽記得,就在柴房裡扔著。這藤杖可有什麼稀奇之處?」

「也沒甚稀奇的,就是我用得順手罷了。」陸離面露慶幸:「沒燒就好。」

「也虧得天氣轉暖了,不需要燒柴。」羊舌野正要去取,卻見陸離緊跟上來,頗有些急切。

「一根藤杖罷了,先生不必親自去吧。」羊舌野試探問道。

「那藤杖與我形影不離許多年,若說稀奇,也就這點了。」陸離已經看到了前面的一排矮房,多半就是柴房了。

羊舌野正尋思陸離是否真的如此顧念舊情,只見眼前一花,陸離已經衝進了柴房。等他追到門口,卻差點與捧著藤杖出來的陸離撞個滿懷。

「硃紅色?」羊舌野頗為意外:「我怎麼記得它之前是枯黃色的?」

「老人家記錯了吧?」陸離吹去藤杖上的積灰,毫不介意地扯出衣袖就開始擦拭。

羊舌野差點懷疑自己的記性是否因為年邁而衰退,但他這種修習陣法的人說穿了就是靠記憶力吃飯,即便年紀再大,強記也早已在幼年時就被訓練成了本能,根本不可能記錯。

——多半是一件神兵吧。

羊舌野心中暗道。

陸離一邊擦拭藤杖,一邊朝外走去,頭也不回道:「老伯,日後有緣再見。我先去見見太后她老人家。」

羊舌野不自覺中被勾起了好奇心,也忍不住期待起日後的「有緣」,高聲回道:「老朽複姓羊舌,單名一個野字,日後再會!」

陸離心中過了一遍「羊舌野」,伸手朝後搖了搖,暗道:原來是羊舌氏,難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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