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泊江心
「這......」庾翼聞言大驚失色,顫聲道:「怎麼會這樣?難道咱們就真的一敗塗地,無可救藥了嗎?」頓了頓,他自我安慰地搖搖頭,「不會,韓晃那廝豈是好相與的?桓溫輕敵毛躁,帶著一支久疏戰陣的隊伍去冒險,焉能不敗?咱們沒必要患得患失。」
庾亮搖頭道:「無論桓溫勝負如何,咱們卻是完敗了。大丈夫豈能將自身命運寄託於對手犯錯?這些天來,老夫自以為是,一誤再誤,步步走錯,以至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實屬活該。就拿謝安此人來說,老夫對其完全看走了眼,先前只以為他是個膏粱紈絝,只不過因為其血統高貴,且其弟謝石、其侄謝玄都學過兵書戰策,所以才將北府兵交付他們謝家來整訓,除了見他們聽話,也希望讓謝家成為咱們溝通大族貴胄的橋樑。為了維持和謝家的關係,老夫連親信也沒有安插入軍,避免因掣肘而和對方生出齟齬。沒想到,他們最後居然反客為主,將老夫辛苦創立的北府兵據為己有。恰纔我在朝堂上隱瞞了謝家擅自調兵的事實,把責任延攬到自己身上,就是擔心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看出我與謝家的嫌隙,趁機見縫插針上下其手。你說要責罰處置謝安等人,可如今手無一兵一卒,岌岌可危之下,咱們仰人鼻息尚且不能,怎能承擔得起和謝家及那些高門大戶決裂的後果?要真這麼做了,北府兵立刻就會嘩變,到時候內憂加外患,豈不是更加不可收拾了嗎?」
庾翼默然,沉吟片刻后,不無擔心地說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哥哥,咱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現在你我兄弟就是歸隱山林,仿效竹林七賢,也很難做到了。」庾亮回頭看了一下壯觀綺麗的金鑾殿,眼中流露出一片黯然。「以前聖母皇太后也曾勸過我。她說世上的功名富貴都是定數,我們庾家位極人臣,平生若佔盡榮華,其他人必然僧多粥少、欲求不均。所謂盛極必衰,若一味貪得無厭不知進退,則有違天道,所以勸我適時為自己留條後路。可惜老夫正當如日中天之時,又怎甘心拋家舍業重回田園隱居,在平淡中了此一生?因此沒有聽她的勸,結果落得個如此悲涼的下場。如今想要回頭,欲辭官終老於臨泉,卻是不可得的奢望了。」
「哥哥莫要著慌。」庾翼勸道:「愚弟觀舍妹頗有見地,只要她能端坐在太后寶座上不倒,繼續執掌後宮,那咱們兄弟想全身而退,並非沒有機會。而這其中的關鍵是不管朝政如何動蕩,咱們的外甥仍然能穩坐龍庭。」
「話雖那麼說,但這談何容易?」
「這並非沒有可能。哥哥你想,這些年來局勢雖然動蕩不寧,但司馬家始終穩居聖位,這說明大晉國祚仍然堅挺。例如當年的王敦如日中天,卻仍畏懼洶洶之口,不敢公然篡位。咱們的小外甥是先帝唯一嫡子,承繼大統名正言順。無論是江北蘇峻,還是荊州陶侃,或者謝氏豪族,一旦掌權,仍舊要奉迎他為主上,因為他們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全體臣民為敵。所以當政者為籠絡住皇家,不會為難皇親國戚,而咱們只要放棄權勢,回鄉頤養天年,便可安然無恙。」
庾亮昏暗的眸子中閃過几絲亮光:「也許你說的對。罷了罷了,富貴榮華不可留,紫袍金帶盡成空」說著,他再次回頭張望了一下皇宮那美輪美奐的金頂重檐,喃喃吟誦道:「悠悠海內,豈有長盛不衰之理?世事如夢似幻,俱為鏡花水月。今宵夢醒,一切依舊。既知回頭是岸,雲胡不歸?雲胡不歸......」
夜色正濃,江面如鏡。
祖約等人乘坐的樓船拋錨在了老灌河正中水道間。附近,一艘觸礁的破船凄慘地橫卧在河岸不遠處,河水漫涌而上,正將其一點一點地吞噬。
座船上,一間不大但整潔的艙室里。蘇峻仰身坐在躺椅上,手握一部《國語》。他本是讀書人出身,睡前誦讀是其多年養成的習慣。旁邊,兒子蘇逸恭謹地坐在一邊侍候。
「父親不必擔憂。」看到蘇峻有些心神不寧地把那本書翻來翻去,蘇逸勸道,「這老灌河是江東一帶最危險的去處,那胡彬要是有膽闖進來,還會等到現在?所以咱們呆在這裡可謂高枕無憂。」
「你當為父會害怕那個雀目鼠步的蠢材?」蘇峻把書往旁一丟,冷哼道,「為父擔心的是你韓叔叔,方才接到他飛鴿傳信,說接連搗毀了朝廷的兩座水寨,卻只抓到一些留守的散兵游勇,未見任何主力。看來敵人正在抽空營寨,集結各路水軍,準備將其抱成拳統一行動。此舉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官軍的反應和行動竟會如此迅捷,看來為父先前過於輕敵了。」
「爹,韓晃叔叔身經百戰,無論陸戰還是水戰都是行家,庾亮再怎麼動作,又怎能是他的對手,爹就不必再杞人憂天了吧。」
蘇峻瞪了他一眼,「無知小兒,大言不慚。庾亮呆笨是不假,但他手下就沒有一個能人了嗎?別人且不提,那駙馬都尉桓溫,就是一個聰明狠戾的角色,若是此人出馬,韓晃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桓溫?他不是陶侃的親信嗎?此人跟庾亮素來不和,又怎會甘心聽其調遣?」
蘇峻冷笑道:「他自然甘心,因為你爹的腦袋能讓他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所謂無利不起早,既然羊肉送到了嘴邊,那野心勃勃的桓溫又怎能忍住不吞下去?」
正在這時,忽見艙門一開,祖約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邊走邊大笑道:「哈哈,痛快痛快,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哦......」蘇峻站起身走到祖約身邊,「士少賢弟從那艘破船中撿到什麼寶貝了?」
「價值連城的寶貝,兩個某家夢寐以求都想得到的妙人。」祖約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酒,接著道:「船上除了一些二流的水手和打手,就只剩一老一少,老的那個就是某家恨之入骨、無時不想將其碎屍萬段的仇敵。而年輕的那個,卻是一位來自北方代國的大貴人,不同凡響,如今落在咱們手裡,正可以用來要挾那些拓拔族蠻子為咱效力,確實奇貨可居啊。」
「祖叔怎麼知道那是北方拓拔部貴人?難道有未卜先知之能?」蘇逸在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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