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捨己救人
丁曉武聽他們話語中殺氣騰騰,登時不寒而慄。難道他們連最後這些個女人孩子也肯不放過嗎?如果心中還有一絲人性的話,這如何下得去手?
他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個坐在囚車裡給嬰兒餵奶的少婦,當時他沒有阻止劊子手向那對母子舉起屠刀。白龍灘上,羯族男子們力戰身亡,他除了內心悲傷痛苦,也沒有任何其餘表示。現在,眼前這群無辜婦孺一樣難逃被趕盡殺絕的命運,自己還能眼睜睜看著無動於衷嗎?人的內心中都有一個叫「良知」莊嚴法庭,如果依然採取袖手旁觀,恐怕自己一輩子都要承受良心的審判和懲罰,一輩子都無法再心安理得。
他向周邊那些魏軍「同袍」們求援似得掃視了一遍,想找出一群和自己同樣有惻隱之心、而不是見到殺戮便亢奮的「正常人」。只要有很多人和自己站到一起,自己就有了心理支撐,就敢理直氣壯地為民請命,希冀將那些婦女兒童從斷頭台上救下來。但遺憾的是,他沒有看到一張哪怕有半絲不忍的面孔,所有士兵將官都是咬牙切齒,臉上一副苦大仇深怒火中燒的模樣,對刑場上那些瑟瑟發抖的孤苦身影沒有絲毫憐憫。
「大……大人。」沈麟司馬剛想抬腿離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呼叫自己。
沈麟轉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丁曉武問道:「什麼事?」
丁曉武把心一橫,猛地跪下把頭磕得「咚咚」作響,義無反顧地說道:「大人……小人求您……」
還沒等他把話說出來,突又聽見底下一個人高叫道:「大人,這裡還有個活的。」
循聲望去,眾人只見兩名魏兵從成堆的屍體中拉出一個紅彤彤的血人,這人遍體鱗傷,氣息奄奄,只有眼眶中那間或一輪,證明他還沒有死透。
「把他帶上來。」沈麟喝道。
眾兵丁七手八腳把他拉了上來,沈麟定睛一瞧,卻是先前與己對話的那名老者的孫子。
羯族少年那張白皙的臉已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抬起眼睛望向沈麟,目光中烈火熊熊,嘴裡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奸賊,小爺此去化作厲鬼,還會找你索命。」
「哼,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沈麟一臉不屑,「你們這些羯奴昔日作惡多端,天道輪迴,今日合該有此一報。」
剎那間,異變陡生。那名少年突然如獵豹一般猛撲上前,兩邊兵丁猝不及防竟被他掙脫了手臂。只見他從懷裡掏出一柄短刃,對著沈麟胸口狠狠扎去,速度之快,猶如電光火石,讓旁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沈麟臉色煞白,但卻沒有絲毫慌亂。他本能地伸手拔劍,但劍刃只稍稍出鞘,就見對方匕首已經刺到跟前。沈麟側身一閃,隨即毫不猶豫地將佩劍連帶劍鞘向那少年劈臉擲去。
少年抬手將其打落在地,然而這一阻滯,旁邊已經有數把利刃向自己快速刺了過來。少年牙關緊咬,不顧生死,繼續挺刀捅向對方。
眨眼間,沈麟和那少年幾乎已貼身挨在了一起,兩人都已經避無可避,眼見就要同歸於盡。在此千鈞一髮之際,旁邊忽然躍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合身撲上,抱住那少年滾翻在地。
丁曉武雖及時出手,但始終沒有搞清自己究竟是要救哪一個人。沈麟是他來到這個時空第一個打交道的人,也給自己安排了一個不錯的歸宿。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毛頭小伙剛參加工作,沒經驗沒人緣,所以「拼爹」就成為在社會上站穩腳跟的捷徑,這是一個人正常的成長曆程,沒什麼好指摘的。因此在丁曉武內心潛意識裡,這個笑起來和藹可親、彷彿彌勒佛般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就成了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能依賴、能用來打拚的「爹」。現在「老爸」有生命危險,「做兒子的」出於本能,即便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出手相救。
但是丁曉武卻也不願看到那少年在自己面前慘死。沈麟對自己同胞猶如「春天般溫暖」,對敵人卻如「冬天一樣寒冷無情」。當他下令屠殺羯人時,那張彌勒佛的面孔立刻消失不見,代之而出的是一副閻王屠夫般的凶神惡煞。如果換位思考一下,眼前這個柔弱少年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但卻是一個不屈不撓反抗殘暴劊子手的民族英雄,是一個寧折不彎、鐵骨錚錚的好男兒。丁曉武對其又是欽佩,又是憐憫,更不忍心看著他被活生生亂刀分屍,死於非命。
但不管如何想,丁曉武的甫一出手,卻陰差陽錯把兩個人的命全救了下來。可那少年已經近乎癲狂,根本不領情,或者他根本就不認為對方會好心維護自己。他掙扎著推開這個抱住自己的大個子,右手短劍舉起,一下戳進了丁曉武的左肩。
丁曉武只感到肩膀一陣鑽心的疼痛,渾身劇顫,忍不住「啊」地發出一聲慘叫。
虧得旁邊眾兵丁這次總算反應及時,七手八腳扭住那少年的四肢,沒給他再刺第二刀的機會。
丁曉武忍痛站起身來,稍稍活動了一下左臂,雖然傷口處鮮血淋漓,但還好並未傷及筋骨。原來幸運的是,那少年重傷之下手臂乏力,而且戳刺角度不佳,否則這一刀下去,少說也得丟掉半條命。
但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情,卻再次令丁曉武那衰弱到極點的神經差點崩斷,只見那些魏兵毫不留情地將少年綁在了木樁上,兩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各抽出一把三寸長的小刀,把刀口在火焰上撩得通紅,接著從那少年的腳踝開始,一刀一刀開始臠割起來。
鮮血縱流,碎肉橫飛。論殘忍程度,儘管這種殺人方式不及後來明清時代的凌遲酷刑,但在丁曉武這個生在紅旗下長於新社會的現代文明人看來,其野蠻血腥的場面遠超什麼《德州電鋸殺人狂》之類的變態恐怖片。而那少年雖然疼得冷汗涔涔,但臉上卻沒有露出一點屈服討饒的神色,始終罵不絕口。直到舌頭被割了去,仍舊張著血淋淋的嘴嗚嗚呀呀叫著。
兩名劊子熟練地揮動著手中小刀,在可憐的受刑人身上來回翻飛,技藝比受過專業解剖訓練的醫師還要精湛。然而就在他倆蹲下擦拭刀口之際,一柄雪亮的長刀突然快速伸至,閃電般插進少年的心口,隨即透體而入。在狂飆的血霧中,後者無力地垂下頭去,氣絕身亡。
這是丁曉武第二次親手殺死一個活的生靈。上次只是宰豬,頂多當了回屠夫角色。可這次卻是殘殺自己的同類,第一次殺人的感覺十分奇特,尤其是一個跟自己毫無仇怨的陌生人,種種恐懼、痛苦、噁心、悲涼一起湧上了心頭,但唯獨沒有後悔。這個少年已經行將就木,自己無論如何也救不了他,倘若再心存仁念,不敢及時出手,只會讓其在臨終前遭遇更多的折磨。
丁曉武右手發力,將刀拔出,隨後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向後走去。那兩名劊子手露出不滿的神色,齊聲埋怨他太衝動,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就算恨透了這個羯奴,但也不能攪黃別人手裡的活計。
丁曉武充耳不聞,然而沒在幾步,突覺左肩處再次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原來剛才用力太猛,牽動了傷口。他臉色慘白,想要倚著刀柄緩緩蹲下,沒想到陡然間眼前發黑,腳下一個趔趄,向旁邊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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