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漳水屠場

第十三章 漳水屠場

「怎麼抓了一大群老外?」這是他腦海中的第一反應。

魏晉時代,羯族人屬於匈奴部落的一個分支,跟隨主人遷居漢地。他們和屬於黃種人的匈奴不同,帶有明顯歐羅巴白種的特徵。眼前被圍住的這批羯人,個個高鼻窄臉,眼窩深陷,有的人甚至是金髮碧眼,長得跟童話中的王子公主差不多。不過關於這些往事,丁曉武毫不知情,因此才會閃出那樣的想法。

其實在早先幾年,羯族人曾經遍布洛陽、鄴郡等中原城市,如果那時候丁曉武穿越過來,便會司空見慣。但屠胡令洶洶一下。羯族人立刻遭到了野蠻的種族清洗,短短几個月就幾乎被殺得滅絕殆盡。現在被圍著的這批羯人,可以說是最後一群鄴城大屠殺后的倖存者。

對於羯漢間的恩恩怨怨,丁曉武雖聽說了一些,但並不太清楚。今日來此,他也只是盡一個當兵者的責任,至於羯奴該不該抓,該不該死,他沒有多想,也一概不敢多問。這是他為人處世的風格,管好自己,少在人前出頭,不要干自己根本做不了的事情。在前世的廣告設計公司,他也是這麼應付主管的。

「爾等羯奴聽著,識相的,趕緊放下兵器投降。」沈麟司馬朗聲高叫道,「我大魏看在爾等誠心歸附的份上,可以饒恕爾等不死,若敢抗拒,則一概誅戮,婦孺不留。」

對面的羯人沒有回應。男子們圍成一個半圓,將自己的妻兒母親護在當中。他們手裡緊緊握著一把把鋒利的短刃,寒光陰冷,森森奪目。

見此情景,沈麟目光一沉,手中長劍倏然舉起。

「大人且慢……」一個褐眼濃須的老者從對面隊伍里走出,向沈麟恭謹一揖,「大人,我等雖為羯人,但都是忠於大魏,忠於皇上的良民,只想在這亂世間苟延殘喘,從未心生反意。求大人高抬貴手,行善積德,放我們渡河東去,我等將來會為大人立廟祭祀,傳頌大人恩德。」

「混賬!」沈麟一聽這話,卻突然發起火來,吼叫道:「你還說你不敢反,聖上治下的太平盛世,到你嘴裡竟成了苟延殘喘的亂世,如此詆毀謾罵聖上,這還不是在公然宣稱造反?」

老者一聽,渾身顫慄,慌忙長揖到地:「大人莫要動怒,小老兒無心失語,並非存心要辱沒皇上。大人要怪,責罰小老兒一人即可,其餘人等,就請大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放過他們吧,求您了。」

老者說到這裡,已是熱淚縱橫,語聲凝噎。但對面的沈麟依舊鐵面冷臉,不為所動。老者身後忽然閃出一個少年,手舉利刃指著前方怒聲道:「爺爺,這班殺人不眨眼的中原狗根本聽不懂人話,何必對他們苦苦哀求,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咱們乾脆與他們拼了。」

沈麟臉上青氣大漲,手中利劍再次高高舉了起來。

老者抬起頭來,眼角還閃著晶瑩淚花,但語氣已變得冷若冰刀:「頭頂三尺有神靈,你今日怙惡不悛,來日必遭天譴。」

沈麟一怔,隨即仰頭大笑:「這話應該應驗在你們身上才對。爾等暴胡欺辱漢家數十載,殺我百姓奪我宗廟,故有今天的報應。你竟然是非顛倒混淆黑白,豈非貽笑大方。」

丁曉武根本搞不懂羯人和中原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聽他們對話感到莫名其妙,便向旁邊的一個伍長詢問。伍長便把當年後趙皇帝石虎一家的暴虐簡短講了一下,說道:「自從我大魏皇帝頒行殺胡令之後,羯奴便消亡殆盡,從此中原百姓重見天日,天下承平。可沒想到眼前這伙羯奴竟然躲進了當年石邃在鄴城附近修建的地下密宮中,逃過了官兵搜捕。他們還收買了幾個漢族人,為其輸送食物。這一躲竟躲了近兩年時間,始終無人知曉。直到有天幫助送飯的一名漢人因為賭錢把人打傷了,官府暗中追捕,不料無心插柳之間,竟然順藤摸瓜找到了密道入口。沈司馬趕緊組織人馬圍捕,然而羯奴警覺,聽出風聲,急向東邊逃亡,於是沈司馬就帶兵趕到了這裡。」

丁曉武品味著這個故事,搞不懂它聽上去為什麼那麼耳熟。驀然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部電影-《安妮日記》,對,就是這個。二戰時猶太小姑娘安妮一家為躲避納粹,藏進了阿姆斯特丹一所閣樓,與世隔絕,但最後還是沒能逃掉。原來這個故事的最初藍本竟起源於一千六百年前的中國,《安妮日記》則是後來的再版。

丁曉武正在唏噓感嘆,忽聽耳邊傳來一個宏亮的喊聲:「長槍手,出擊!」

隨著這一聲發令,沈麟司馬的長劍重重揮下。丁曉武看在眼裡,腦子裡不由自主地迸發出一系列很不是滋味的想象。這位留著大絡腮鬍,相貌不算難看,為人也和藹可親的司馬大人瞬間變了一副模樣,換上了大沿帽,皮風衣,長筒靴和鐵十字掛件,全身蓋世太保的完整行頭,隨著「哚」的一聲立正,他的右臂正舉前方,口中高叫:「嗨嘿特勒。」

魏軍陣中,二百多名士兵肩扛長達四米的鐵矛,從人群中走出,隨即平端矛桿,排成密集的偃月陣型,向對方圍逼過去。

羯人陡然間大叫大嚷起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聲,聲振寰宇。那是一種臨死前的不屈,一種對不公的命運的抗爭。隨著這陣陣吶喊,男人們舉起手裡的短刀與匕首,向著荊棘叢般的槍林奮不顧身地撲了上來。

「砰……噗……」利刃刺穿皮肉,割開腔體的聲音響徹四方,一道道血箭衝天射起,一聲聲慘叫轟然大作。羯人的短刃還沒來得及觸碰到敵方身體,便被無情地捅翻在地。他們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從地上爬起來竭力抗爭,用血淋淋的手硬生生撥開對方的矛尖,或者揮刀重砍以期削斷他們的矛桿,但根本無濟於事。魏軍的長矛手有三排,矛頭紛紛伸向前方,排列得密密麻麻,整個陣勢宛若一頭渾身是刺的巨型豪豬。羯人衝破第一層,卻無法衝破第二層,第三層。血肉之軀終歸無法抗住這個全身是刺的怪物。最後,羯人的徒勞抵抗終被粉碎,他們精疲力竭,渾身浴血,癱軟著倒了下去。

屠殺!這是一邊倒的瘋狂屠殺!丁曉武只覺心跳瞬間加速到了極致,雙眼彷彿被凍住了,直直地望著眼前血肉橫飛的屠場,腦海中隨即出現了電影《斯巴達三百勇士》的場面,但那再怎麼血腥也終歸是假的,是一種視覺魔術。而現在看到的這一幕慘景,卻是活生生的。慘絕人寰,目不忍睹,屍橫遍野,再生動的形容詞都不能描述眼前這些血淋淋的現實。丁曉武只看得大腦抽搐,一會兒覺得胸口在燃燒,一會兒又覺得血液在凝固,他覺得自己快要經受不住這種**裸的刺激了,胃裡忍不住地翻江倒海,一股酸酸的苦水被擠壓到了喉嚨邊,只待嘴巴一張,便要狂瀉而出。

瘋狂的一幕終於停止下來,剛才還一個個鮮活的面孔,現在都已經變成了河邊一具具毫無生氣的殘屍碎肉,鮮血四處流淌。震天的慟哭取代了方才的吶喊,這是剩下的另一半羯人在哭泣。丁曉武緩緩睜開眼,看到那些伏在屍體上嗚呼哀嚎的婦女孩子,只覺心痛如刀絞,幾乎要當場昏厥。

羯族男人們臨死前的表現始終像個堂堂正正的爺們,他們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還在奮力保護自己的母親妻兒。

丁曉武從前是個影視迷,看過不少名劇,最討厭其中有些男人所謂殺身成仁的表演。某某大將困守孤城,城破在即,大將先毒殺自己的老婆孩子,甚至包括寵物狗,然後捨生戰死或自殺殉國,以示自己精忠報國,與城共存亡。好像日本軍人這事乾的最多,不這樣做就不符合武士道精神。

但在丁曉武看來,如果戰爭還存有一絲正義的話,那就是男人們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或者為了給家人們以新的幸福生活,才會上戰場以命搏命抵死抗爭。為了家人不被敵方玷污,為了所謂尊嚴和血統純正,就逼著他們去死,這不是英雄,而是一個暴虐獨夫。

如果按這種做法,羯人就應該先逼自己的妻兒跳河自盡,然後再來決一死戰,這樣方能保住家族榮譽,獲得靈魂升華。但他們顯然沒有受過這種武士道的熏陶,他們只是採用了一種原始、自然,或者真正人性化的抗爭方式,為了家人反戰到底。僅憑這一點,他們便值得後世尊崇。

「大人,那些羯奴婦孺該怎麼辦?」一名部下向沈麟的詢問聲打斷了丁曉武思路。

沈麟看了她們一眼,淡淡道:「鄴城的糧食本就不夠,怎能再添那麼多吃飯的嘴?這些人留不得,還按從前方式處理。」

「是,卑職明白怎麼做了。」部下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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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淚之仁者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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