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再去廣元,我一路向北
「在上面!在房頂上面!」巷子里一個聲音大聲的叫道。幾乎與此同時,原本零星的槍聲陡然變得激烈而密集,已經有不少騎兵和公安發現了在房頂的石穿,子彈頓時瓢潑而來好像春節時歡快的爆竹。
騎兵手裡的卡賓槍來源不一,但卻是清一色的美國貨,子彈的威力頗大而且射速極高。石穿罵了一聲,果斷的縱身躍下房頂,而他剛剛動作,腳下曾經站立的瓦片便被紛紛炸碎。一顆子彈甚至擦著石穿的頭皮飛了出去,帶走了一小撮頭髮,更是讓他的額頭多了一層冷汗。
落地之後的石穿顧不得后怕,一腳踹開了院門繼續在四通八達的巷子裡面來回穿梭著,拚命擺脫身後的追兵,但他卻是再也不敢企圖攀上屋頂。追兵自四面八方而來,馬蹄聲和馬達聲的響動也越來越大。石穿清楚,對他的包圍圈正在慢慢地縮小。
「這樣不是辦法,遲早會被抓到的!」石穿心中焦急萬分,但是腦子裡卻愈加的冷靜。越是在危急的時候,他越是能夠保持冷靜。這是一個優秀偵察兵必備的素質。
一步踏出小巷來到一個三岔路口,石穿猛然停了腳步,迅速觀察了一下地形。
眼前的兩個路口仍舊是小巷子,不過稍有不同的是這些巷子裡面的房屋更加的老舊,幾乎是清一色的木石結構,屋檐低長,屋角如同鳥之飛翼向天空高高的翹起極有歷史和藝術的氣息。立柱和磚牆在常年的風吹雨打下呈現出烏黑的深沉之色,一如這座深沉的古城。
石穿心念一動,騰出右手從自己肩膀上的傷口上摸下一大把鮮血來,在正前方的小巷積水灘里將之洗掉,隨後他脫下鞋提在手裡放輕了腳步幾下攀上了一棟房屋的立柱。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翻上房梁,反而三兩下便縮身在屋檐之下的角落裡,後背衝上儘力壓低了自身的氣息。
五秒鐘,大隊的追兵便從巷子口急追而來,打頭的是四名手持卡賓槍的解放軍騎兵,在看到岔路口后,四人迅速的勒馬觀察,讓小巷裡不斷回蕩起馬匹的長嘶和咚咚的踢踏。
「班長,你看地面有血!」一個騎兵將槍口沖地上指了指,那名班長立刻打馬上前查看。果然,左邊巷子地面的積水中一縷縷殷紅的血液正慢慢的浮沉,一灘水正在慢慢地變成淡淡的紅色。
「班長,那個小子看來就是從這裡跑的,我們追吧!」身後的戰士紛紛催促著,但是班長卻搖了搖頭冷哼道:「得小心他聲東擊西,我們分頭去追,發現目標后直接開槍。衚衕志說了,那個人是敵特,危險的很。明白了么?!」
「明白了!」
「走,駕!駕!」
四名騎士分成兩隊,馬匹踏著隆隆的鼓點聲漸漸遠去。隨後,大隊的公安和紅衛兵組成的追兵隊伍也迅速趕到,他們卻只是稍稍看了看便找到了方向,一行人咋咋呼呼的沖向了有血跡的衚衕,腳步聲仍舊似一陣狂風暴雨。
鼓聲漸遠,風停雨歇
當最後一名追兵的背影也遠遠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時,石穿方才舒展了一下身體,從房檐中一躍而下,仔細的擦掉了滴落的血液和周圍的痕迹,這才穿上鞋子迅速向反方向奔去。走上馬路后,他的速度方才變得緩慢起來。
染血的軍大衣已經被他隨手丟棄,現在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順手偷來的黑色棉襖。棉襖的尺寸顯然不夠,讓身材頎長的石穿看起來像一個鄉下來的老實農民。不過此時大街上早已沒有半個閑人,穿梭來往的都是繼續向小巷深處奔去的軍隊和公安,他們哪裡還有觀察農民的閑心呢?
石穿低頭走在大街上,一路不徐不疾,盡量避免被旁人關注。身旁的軍警和紅衛兵們來來往往卻根本沒有幾個人看他一眼,即使看了看也很快的將視線跳了過去,這麼老實巴交的一個鄉巴佬又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呢?
就這麼一直走了兩個小時,他才終於回到了人影稀少的郊區,而這時石穿早已臉色慘白,過度失血已經讓他的腳步都在打晃了。能夠在受傷后狂奔許久又強撐著走到這裡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奇迹。
「媽的……」石穿用了最後一絲力氣鑽進了一個水泥洞里,意識旋即消散。
全城範圍內的搜捕行動持續了整整三天,最後在全城範圍內逮捕了將近二十名嫌疑人,其中有十幾人被革委會「宣判」處死。這次的審判也再次展現了革委會對於「反動派的特務」的處置之堅決,即使那十幾人中有幾個還是未成年的孩子。
又一翻腥風血雨,又一翻重新洗牌。不管怎麼樣,風聲總會過去。敵特破壞所帶來的影響很快便被新的「鬥爭」所取代,不同派別的紅衛兵們繼續在大街小巷內開展著革命,成都再次恢復了原本的面貌,天空依舊陰霾。
第四天的時候,石穿肩上的傷勢已經不大影響他的行動了。他伸手推開了破敗不堪的窗子,又向灰濛濛的成都看了一眼,空中平白多了一聲嘆息。
「我的老家在瀘州」背後,一名鬚髮灰白的老人正一邊整理著疊成一排的銀針一邊感嘆道:「當年劉大帥組織川軍團的時候,我還曾經把我的兒子送過去,結果他就再也沒有回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最讓人難以忍受,可是我還是忍下了。因為我覺得,忍下痛苦才能夠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盼來好日子。」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著,就好像在和石穿聊天。可事實上,石穿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屋子裡只不過是老人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而已。
「所以,我接下來又開始盼著中央,盼中央、盼中央,結果盼來了中央更遭殃。然後我又開始盼著解放。呵呵……解放軍進城的時候,我這把老骨頭居然也跑去夾道歡迎,那個時候啊……我真的是感覺好日子已經來了……」
石穿仍舊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雙眼仍然出神的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不知在想著些什麼。在他的身後,老人正一邊清洗著染血的紗布,一邊搖頭苦笑。
「那些小鬼突然衝進我的家裡的時候,我還在外面給人針灸。他們二話不說就是一通亂砸。我珍藏的幾件明清時期的古董全都沒了,這都沒什麼,最可惜的是傳了幾代人的醫書啊……老伴在那天之後就嚇得病了,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而我自己,卻還得賭咒發誓向他們保證,自己再也不信那些牛鬼蛇神……呵呵……你說說看啊,現在我還能盼些什麼?」
「我不知道」石穿終於開口說話了,只是他說出的話卻沒有任何的價值。
老人似乎也知道這樣的結果,只是笑著擺了擺手繼續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以前忍耐下來的那些日子是不是真的有價值,也許,我應該一直呆在瀘州……」
「活著的價值?」石穿轉過身,似乎有些認真的想了想,隨後搖頭「恐怕沒人知道。不過,你也不應該輕易的否定它。」
「不否定它,誰又能證明它?」
「歷史吧……」
「歷史么……」
一陣沉思,一段沉靜。過了好一會兒,石穿才又開口問道:「對了老人家,您有沒有聽說過『芙蓉花虎王天府,青城夜風開靈國』這句話?」
「那是什麼?」
「沒什麼,一個燈謎而已……」
說罷,屋子裡重又歸於寂靜,靜的落針可聞。也不知這寂靜究竟持續了多久,石穿只知道,他再開口時,天已經黑了。
「我得走了。」
「去哪兒?」
「廣元,那裡,或許會讓我找到接下來的方向。」
「有方向是個好事,好好珍惜吧。」
「珍惜?珍惜什麼?」
「珍惜你的生活,因為你的生活還有目標,你還沒有迷茫。」
將隨身所有的糧票都留下后,石穿告別了老中醫,也告別了成都。他現在不準備去調查胡偉傑到底是怎麼穿上公安制服的,也沒有去報復他的興趣。一來,那樣做會很危險;二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尋找焚檔。
現在,所有指向焚檔的線索幾乎都已經斷裂。表面上看來,石穿已經再也沒有辦法了。但是石穿手上卻還有一條信息,一條對手們沒有發現的信息——老叔的手記。
手記上記錄的信息是他被抓走前最後的信息,合理的推斷下,這個信息就應該是與焚檔相關的內容。手記上第一個地名是葭萌關,坐落在廣元境內。而焚檔的起源地081基地,也坐落在廣元。
廣元,這座川東北的大鎮,現在已經成為石穿能否找到路徑的關鍵。於是乎,他重新背上行囊,混上北去的火車再次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