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伶仃湖與徘徊(9)
「如果讓你給人尋找一個犯罪的理由,你會找什麼?」林遠柒忽然問夏竹。
夏竹蹙眉想了一會,最終還是頹然搖頭:「我想過很多次這個問題,」她的聲音很溫和,聽起來像是小夜曲,而她的眉心卻是舒展開來,笑意微微:「只是我想不出,任何一種犯罪的原因都是對人格的褻瀆。」
林遠柒非常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夏竹無奈地攤開手:「我知道您不喜歡這樣的理論。」沒來由地,林遠柒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林教授給人帶來的感覺,古派又固執,卻又學識淵博讓人欽佩。
「並不是不喜歡這種理論,」林遠柒難得認真解釋了一次:「只是太過幻想化的東西,我都不是很喜歡。」
「很幻想嗎?」夏竹眉心微鎖,想了想又舒展開來笑了笑:「可能是我對於人們的普遍情商期望太高。」
這一次林遠柒沉默了,他沉默了良久方才淡淡道:「每個人都是潛在的犯罪者。」
夏竹睜大眼睛看過去,就聽林遠柒道:「只是大多數人可以將犯罪的預期控制起來,即使有過犯罪動機,他們也會用更加妥善的方法將它解決,而不是徹底爆發。」
每個人都有過不如意的時候,在面臨絕境時,有的人選擇了自怨自艾,有的人選擇了大哭發泄,還有的人樂觀地尋求每一種可能的出路,只有那麼一小部分人,他們走上了歧途。
而面前的人,很顯然就屬於這一種。
「不管出於什麼緣由,犯罪者總是出於自私與慾望。」林遠柒淡淡道,眉心有些厭棄。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邊的三個老教授,那三人一個沉默地揉著手心,另一個四下張望,顯得很是不耐煩,最後一個則是一直低聲說著什麼,自言自語的樣子看上去神經兮兮。
「這些居於社會學問頂級位置的人,我不是很能理解他們的犯罪動機。」夏竹認真道。
任何一個時候,學校都應該是最單純的環境,沒有任何的雜亂心思,應當是大家心無旁騖的一塊凈土,而不是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的地方。夏竹為學校的孩子覺得可惜。
林遠柒笑了:「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認為誰有問題?」
夏竹看過去便將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後面兩個,表現地都有些奇怪,一個人太過沉著,對於顏默秋的死亡時間把握地太好,而最後一個又太過神經質,針對顏默秋的死亡報告,我覺得這並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情,尤其是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這並不符合這樣年邁的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你覺得神經質的那一個,有鍛煉的好習慣,」林遠柒目光帶著些許譏嘲,在那人腿部緊繃的肌肉上面輕輕掠過,邊道:「而沉默的那一個,則患有先天心臟病。」
「心臟病是怎麼看出來的?」夏竹驚為天人。
林遠柒沉默片刻,有些無奈地抽出一疊報告丟過去:「當然是因為霂遠剛剛拿到的報告,包括通話記錄,他們二人都和顏默秋打過電話。」
「那……顏默秋死亡當晚呢?」夏竹屏息。
「直到現在也沒辦法確定顏默秋具體死亡日期,屍體在湖中泡的時間太久,連辨識面容都有些難度,更何況是日期。」林遠柒蹙眉看向那三人:「你說的沒錯,後面兩個人都有問題。」
夏竹問道:「我們要怎麼查明?」
「很簡單。」林遠柒唇角溢出一絲笑意,他雙手隨隨便便地插在兜里往三人的方向走去,先是看向柴慕林,客客氣氣地伸出手:「今天打擾您了。」
「沒關係,」老教授嘆了口氣:「我可以走了?」
夏竹看了一眼林遠柒便頷首道:「當然可以,謝謝您。」
金鑫的表情變了變,卻最終回復了原本的模樣,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身後不存在的灰塵,面無表情道:「我並不喜歡這種無意義的活動。」
「很抱歉,」林遠柒的聲音很好聽,他伸手將人輕輕一攔,表情微微含笑:「您並不可以現在離開。」
「為什麼?」金鑫盯著林遠柒,眉眼之間有些忿然,又不動聲色地被斂了回去:「我晚上還有事。」
夏竹沉默片刻問道:「素聞學校有個天文學社,不知道晚上是不是也有社團活動?」
天文學系在這裡並不算常見,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職業院校有這麼一個高大上的科系,不禁讓人愈發懷疑起來,夏竹之前查過,這個系是在近幾年發展起來的,之前默默無聞,在引進了幾個高端的教授以後分數急速飆升,饒是如此每年的學生也是寥寥無幾,畢竟這系實在是沒什麼錢途,讓人惶惶然不可終日。
金鑫看了一眼身旁碎碎念的老教授,神色寡淡地笑了笑,語氣有些敷衍:「警官有興趣?」
「恕我直言,」林遠柒不耐煩和他兜圈子,只淡淡道:「顏默秋出事當晚,是不是正有天文系的活動?」
「沒有,」金鑫語氣篤定,「那時候是冬季,冬半年天文社不組織活動。」
「那麼……」夏竹蹙眉看他:「天文社一般組織什麼類型的活動?我看過天文社的社員表,裡面一共只有五個人,甚至有兩個學生已經畢業了,只有一個顏默秋的社團,究竟是在做什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已是冷漠至極,看向金鑫的表情也是肅穆的。
那老教授閆承終於停下了口中的喋喋不休,他看了夏竹一眼,又看了一眼金鑫,表情微妙地變了變,忽然小聲道:「看吧,索命來了。」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卻還是蹙起眉頭,林遠柒道:「什麼索命的?」
「是一個校園傳說,」金鑫冷著臉將話頭接走:「和二位警官沒什麼關係,另外如若是二位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想我們作為公民配合調查的義務已經結束了。」
「指紋。」夏竹忽然開口。
金鑫抬頭看她,就聽夏竹微微笑了笑,在手機裡面翻了翻,翻出之前顏默秋屍檢的法醫記錄給二人看:「二位的指紋,自己認得出來嗎?」
「那麼久還能查出指紋,現在的法醫技術很不錯。」金鑫面色微微一變,到底還是打著哈哈轉了過去。
「只可惜現在就不是毫無證據了,」夏竹微微一笑:「現在我們有權利拘留二位二十四小時,還請二位多多配合,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在顏默秋的衣服上留有指紋。」
閆承忽然開口:「不……顏色不對。」
夏竹和林遠柒一起看他,就聽閆承忽然開口道:「白色……應該是白色的……」
「什麼白色?」夏竹有些疑惑,就見林遠柒的眉心已是微微蹙起,顯然是想到了什麼。
「白色,白色是修羅……」閆承忽然道,在手中的一本天文書籍上使勁翻動起來。
異變陡生——
就在修羅二字說出口的瞬間,金鑫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雙眼慢慢泛起白色,手死命地揪住胸口,呼吸卻已經不順暢了。
夏竹反應極快,一邊大聲叫人,一邊伸手進他衣兜去翻速效救心丸,每個人心臟病人都會帶上的東西……
可惜晚了。
那兩個字就像是一道索命符,在短短的片刻就要了他的命。
「修羅……啊……ZHEN!」金鑫最後發出的聲音,就是這個不明不白的詞。
他的目光死死定在閆承身上,彷彿有千萬仇怨未報。
鄒霂遠撥開呆怔住的夏竹看過去,神色便是微微一變,警方調查過程中死了人,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事,他只能搖搖頭看向林遠柒:「抱歉。」
林遠柒攤開手示意明白,一邊將夏竹往後拽了拽,是回護的意味。
「我會保護你的安全。」鄒霂遠對那閆承淡淡道。
閆承的表情卻是有書獃子的獃滯:「索命的,呵呵呵……」
夏竹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可怖,微涼的身子已被人往後一拉,正正靠在林遠柒的肩膀上,就聽一道清冷的聲線響在耳畔——
「直面死亡的時候,每個人的反應都是一樣,這沒什麼。」
夏竹沒來由地覺得心底一暖,剛覺得這人轉性了,就聽林遠柒搖搖頭疑惑道:「當然,你和正常人腦迴路不太一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正常人才有的情緒。」
夏竹默默嘆息:「前輩。」
「怎麼?」林遠柒問道,覺得自己一定把人給感動了。
就聽夏竹說道:「安慰人的話,前半句就夠了。」
「你和正常人腦迴路不太一樣?」林遠柒疑惑。
「不……好吧,謝謝。」夏竹真心實意,生怕某人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