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敵將臨
看著河谷里韃子丟下的幾具屍體,李信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何必一定要原路返回,不如沿著虎大威一路過來的路線北上,然後再渡河折返高陽,如此一來即便韃子想在半路上再次埋伏自己,恐怕也難以料定押運隊伍的準確行蹤吧!
於是,李信一行人趕著馱馬大車緩緩的沿著豬籠河東岸向北迤邐而去。一路上李信提心弔膽,因為他知道如此番情形,一旦遇上韃子肯定凶多吉少。
原本計劃著走上三十里便渡河返回高陽,誰知越往北去水位越深,李信數次著人去試探均深可及胸,這種深度人過去尚且困難,更別提馱馬大車。李信只好沿著豬籠河繼續向北去。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到天黑也沒找到合適的河段渡河,600高陽軍一天一夜沒得著休息,此時已經累的精疲力竭,擺在李信面前有兩條路,一是原地休息,待天明再繼續趕路。二是一鼓作氣找到合適的渡河點,連夜回高陽城。
李信選了第二條路,不但連夜行軍,連火把都不敢打,因為茫茫黑夜中點著火把行軍無疑是在告訴韃子自己的行蹤。馱馬大車隊伍在黑暗中磕磕絆絆,終於找到了一處深不及腰的河段,黑暗中隊伍爆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與此同時,李信卻緊張到了極點,這處河段雖然可以渡過,但水終究沒過腰,人起其中行動極為不便,一旦有人趁勢掩殺過來,恐怕……
好在今夜是個晴天,半個月亮懸挂在天邊,雖然無精打采但微弱的光芒卻足夠高陽軍眾人過河之用。張石頭帶著幾個人打前站,第一個抵達豬籠河西岸。李信墜在過河隊伍最後壓陣,只聽到對岸傳來一陣驚呼,心裡不由得一陣發緊。不是又有韃子吧?這些韃子難道都是半仙附體,能掐會算?連他們準備在哪裡渡河都知道?
不過,張石頭卻讓人帶回了一個不是壞消息的壞消息,之所以說它不是壞消息,韃子並沒有埋伏在西岸。說他是壞消息,張石頭在西岸發現了大批明軍屍體,期間還散落著倒斃的戰馬,顯然是騎兵。
一陣夜風刮過,帶起了陣陣血腥味,李信眉頭緊鎖,微弱的月光下滿地殘肢斷臂滿地觸目驚心,看來這裡不久前剛剛發生了一場惡戰。
很多士兵都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滿地的血肉模糊似乎一眼都望不到頭,上了岸后鼻腔里一直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有人終於忍不住趴在地上哇哇的吐了起來,一旦有人開了這個頭,士兵們一個跟著一個嘔吐起來。
「發現個活的,教習快來看!」
李信快步過去,能活下來的都不容易,希望他受傷不重,能挺得住。剛走幾步,就聽張石頭又是一陣驚呼。
「鄭將軍!怎麼是你?」
李信納悶,鄭將軍?哪個鄭將軍,兩步並作三步來到張石頭身前,只見他扶著一人,一張血污變形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慘白,這不是五軍營的鄭西堯嗎!他,他怎麼在這裡?又是如何被全殲了?發現鄭西堯是李信萬萬沒想到的,他的大腦在瞬間好像短路了,被各種訊息和猜測攪得心神不寧。
「快拿水來!」
鄭西堯眼皮半開被張石頭架在身上,可身體卻像沒骨頭一樣耷拉著,人到了這種地步最缺的就是水。李信接過士兵遞上來的睡袋,對著乾裂的嘴唇灑了一些,鄭西堯立即有了反應,伸出舌頭貪婪的舔著。於是李信將水嘴放在他嘴邊,抬起水袋試探性的往他嘴裡關了幾下,結果還是倒多了,把鄭西堯嗆得直咳嗽。
不過,這一下子倒好像把鄭西堯嗆活了,耷拉的眼皮完全睜開,一雙眼珠似乎也恢復了神采,盯著李信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是誰救了他。
「李,李教習如何是你?」
在鄭西堯的記憶里,李信是去城南的方向接應物資貨物,他是往北,兩個人南轅北轍,理論上根本不可能碰面。想到此處,鄭西堯一陣黯然,「莫非這是陰間?難道,你也……」
李信看到鄭西堯醒了,頭腦也還清醒,大致為他檢查了一下,雖然一身血污,竟奇迹般的沒有致命傷,甚至連大點的傷口都沒有,看來應是累的脫了力。
「這哪裡是什麼陰間,分明是人間,鄭將軍你大難不死啊!」
張石頭在旁邊搭腔。
李信見他沒有大礙,便放下心來。鄭西堯兀自不信。
「莫要誆我,你去了南邊,如何能出現在這裡?」
「一言難盡……」
李信長嘆一聲,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一下此前的情況,然後又問道:
「鄭將軍可是遇到了韃子騎兵?」
一戰全軍覆沒,這段回憶顯然對鄭西堯是痛苦之極的,他閉上眼睛,緩緩的回憶著。
原來,鄭西堯一路北上之初的確發現一股韃子騎兵在跟蹤他們。但約莫跟了多半個時辰便不見了,他正準備回頭去看看情況,卻有另一股騎兵由後方殺到,頓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路打一路跑,到了這豬籠河邊終於精疲力竭,倒地不支。
李信也是一陣黯然,幾百個大好兒郎,一天前還生龍活虎的,此刻卻已經成了滿地殘肢斷臂。他知道,別看鄭西堯說的簡單,這一路跑一路打,定然是極為慘烈的。一個念頭在李信腦中騰起,於是問道:
「可看清那些韃子騎兵是哪一旗的?鑲黃旗?」
「不像,瞅著是鑲白旗的……」
原本只是猜測,經鄭西堯口中證實以後,李信這才確定應是多爾袞來了。多爾袞是鑲白旗旗主,鑲白旗的甲兵就相當於他自家的子弟兵,無關緊要的小仗不會輕易派出來的,一旦出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準備南下了!看來虎大威所言果真不假。高陽城準備好了嗎?能擋住清軍大舉進攻嗎?他不會做僥倖之想,孫承宗在明廷影響力超凡,俘虜或是殺死他,對明廷的打擊都是極為嚴重的,多爾袞不可能放棄這種機會,
天將放亮時,李信終於帶著車隊返回高陽城,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總算有驚無險的完成了。全城上下一片歡聲雷動,不論是孫承宗、魯之藩、亦或是周瑾都不禁喜笑顏開。待聽到鄭西堯部人馬全軍覆沒,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當中。
但無論如何,此番出城的最初目的達到了,高陽城有了指望。魯之藩拉著李信的手格外激動。
「教習辛苦了,城中已經為你擺好了慶功宴,走,喝他個一醉方休去……」
對於李信能夠成功突破韃子的圍堵返回高陽城,周瑾之前是持懷疑態度的,一是懷疑此人能不能半路逃走,二是覺得他沒有這個能力。如今人貨平安歸來,不由得刮目三分了。
遇到虎大威一事,李信並沒有告訴魯之藩也沒有透露給周瑾,這盆冷水還是晚些澆的好。但是,他私下裡找了孫承宗,將路上遇見虎大威,以及虎大威的警告前前後後都說了出來。
孫承宗捋著頜下花白的長髯久久不言,虎大威是軍中宿將,出於九邊之一的榆林鎮,身經百戰,且有勇有謀,他對局勢的判斷即便沒有百分百,也是**不離十。
「可看著盧部人馬了?」
「沒有,虎總兵帶的人也不多,不過幾百人而已!」
虎大威身為山西總兵,麾下士卒不在少數,怎麼只帶了這麼少的人出來?如此急急忙忙又是去做什麼?保定府的局勢當真糜爛到不可收拾了?
一個個念頭在孫承宗腦中閃過,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高陽將馬上面對韃子兵鋒!
「韃子主力要來了,你怕不怕?」
「怕有何用?該來的總要來,儘力而為便是!」
孫承宗雙眼盯著李信,心裡卻在品評著,這個年輕人哪有半點馬賊模樣,他如何能看的如此輕鬆?支持他的精神支柱又是什麼?朝廷命官守土有責,本地父老守護家鄉更是責無旁貸。而李信呢,不僅什麼都不是,還是個秋後待決的馬賊,怎麼就能與高陽共存亡的如此堅定呢?
他最終也沒從那雙清澈的眼眸里發現一絲端倪,如果說開始的獻策以及賣力是為了本能的求活,他能夠理解。如今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就實而論,他對高陽能守住多長時間,信心並不充足。別看這個把月來折騰的歡暢無比,能有多大作用他是持保留態度的,但做點事情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的多。所以他一早就抱定了與高陽共存亡之心。但到最後還是起了愛才之念,不忍心這年輕人與自己一同殉葬,想放他一馬。
豈料李信就像看不出他想說什麼一般竟然談論起了守城的一些策略問題,高陽城小,且城牆高度又矮,但勝在之前的改造已經完成十之七八,有了這種工事,北城、東城、西城將會成為韃子的夢魘,整個高陽最讓人擔憂的是南城。南城的改造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繼續下去,大部分的木料被阿克濟阿一把火燒個精光,況且大軍就要壓境而來,此時應該把更多的人力投入到現在已有設施上更為妥帖。
孫承宗決定直說:「該做的你都已經做了,並且做的很好,高陽百姓是不會忘記的,如今若想離去,老夫不會阻攔!」
意思很明顯,還你自由,可以走了,我不會阻攔。豈料李信正色道:「韃子之患並非肘腋,試問閣部,若數年後天下腥膻千里,李信又該躲到哪裡去?逃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