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意外陡起
孫承宗愣住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節奏,在所有人的意識里,韃子此番入寇無非是和以前一樣屬於打草谷的性質,搶一票就走。可李信話里話外到有一些,這大明江山遲早要落入滿清韃子手中的意思。孫承宗一時間默然不語,以他的眼光做出這種判斷不難,但終究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很多糟心事眼不見心不煩,這些年來大明江山就像一艘風雨飄搖中滿是孔洞的破船,越修越破,水越修進的越多,到了今天怕是已經積重難返。他一生都在為大明朝廷盡忠,自然會在潛意識中迴避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
廳中靜的滲人,僕人端著茶水本想進來,一看孫承宗面沉似水,空氣都彷彿要凝固了一般,嚇得又縮了回去。李信的話就像一柄重鎚,孫承宗便如那昏昏入睡的老人乍聞金鼓般驟然驚醒。
與此同時,高陽縣縣衙正廳中,一身綠袍的縣令雷覺民召集來了如今縣衙里炙手可熱的兩個人物。雷縣令的目光從兩個下屬的臉上一一掃過,現在自己的大部分權力已經被這二人分走,他已經徹底淪為了圖章工具,不過今日找他們兩人來可不是為了奪權,還有一件頂頂重要的大事。他從袖中抽出一份紙箋,放在案上。
「今日典史曾開門放流民進城否?」
魯之藩不明其意,點頭道:「確放了五百人進城,城內新建的樓舍還有大量空位,放一些進來對高陽城無損,請大人放心!」
「嗯」
聽完魯之藩的話,雷縣令點點頭不置可否,而是將案上的信箋推倒了魯之藩一側。
「典史看看這封書信吧!」
魯之藩莫名其妙,拿起案上信箋,看了兩行不禁臉色一變,接著又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兩邊才將信箋按在桌上,盯著雷縣令道。
「這信大人從何得來?」
「本官護兵由今日放進城的難民身上搜出!事關高陽安危,還請兩位拿個主意!」
兩個人這番話將周瑾弄糊塗了,起身從魯之藩手中接過信箋,才看了一眼便大驚失色。
「這還得了,得馬上採取措施!」
魯之藩則有些猶豫,「此子雖然孟浪,但到底是有功於高陽百姓的,還應慎重對待為好!」
周瑾騰的站了起來,將手中信箋「啪」的一聲拍在案上,「還怎麼慎重?韃子大兵壓境,一個不小心,咱們都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總要先審一審這送信之人,不能但憑一張紙便自毀長城吧!」
「送信的人要審,對此子也必須立即採取措施,以防萬一……」
「不妥……」
幾句話的功夫,兩個人便爭的面紅耳赤,雷縣令則端坐在主位上,眯著眼睛似在看戲一般。
「兩位且住,依本官看,魯典史的意見較為妥當,李信畢竟是有功於高陽百姓的,今日又押運著貨物衝破層層封鎖,安然返回高陽,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便去抓人,怕寒了人心那!」
既然縣令發話,周瑾也不好再堅持,一拱手道:「全憑縣令安排!」
雷縣令卻笑道:「本官剛剛返回高陽,很多事都不甚了解,不如由典史徹查此事,如何?」
周瑾沒意見,雖然兩人有爭執,但那是出於公心,他對魯之藩的人品與擔當還是有著充分的信任。這個建議也正中魯之藩下懷,只有自己親自將這個事攬下來,儘快還李信一個清白,至少此刻他不相信李信會勾結韃子。
離開縣衙,魯之藩親自去了大牢提審那送信的姦細,豈料那人嘴緊的很,幾十鞭子下去,仍舊一口咬定信不是他的。
魯之藩想不通了,此人並沒有斷髮,那就是地道的漢人,可因何為了韃子竟敢連命都不要了?
看著血淋淋的姦細,魯之藩大感無力,審訊姦細不是他的強項,該怎麼才能讓他開口呢?
「魏三,識相點就趕緊招了吧,免得禍及家人。」一旁皂隸累的滿身臭汗,惡狠狠的威脅道。
魯之藩突然一拍腦門,怎的就鑽了牛角尖,既然是難民肯定會有親戚鄉鄰或是熟識的人,不如從此處入手,先查探一番。於是魯之藩急吼吼去了難民營,將今日放進來的513人統統集合,用了將近一個下午的時間摸排之後,他大失所望。這批難民基本都來自新城縣的大村落,鄰里之間都有一定的了解,可所有的人竟然都不認識這個叫魏三的傢伙,也說不清此人來歷,難道他真是混進難民隊伍中的姦細?
可如果那信上所言是真的,李信又是如何與韃子勾結上的呢?又有什麼理由勾結呢?魯之藩終於覺得事態嚴重,自己難下決斷,於是又急急的趕去了孫家老宅,請孫承宗替他拿個主意。
孫承宗聽完魯之藩的講述,依舊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手捋著頜下花白長髯。
「僅有一封信,又無確實證據,姦細又拒不招供。典史,按照常理該如何辦啊?」
「如是捕風捉影,不理會便是,可現在是非常之時,任何事都未必是空穴來風,但如果對他採取了強制措施,萬一判斷失誤又如何能對得起高陽百姓?」
「既然如此,一動不如一靜,暗中監視便可。」
魯之藩瞬間豁然開朗,對啊,如果李信是韃子姦細,必然會有所動作,只要有了動作不就證據確鑿了嗎?如果他果真沒鬼,也不至於寒了人心。但接下來孫承宗的一句話,又讓他大為不安。
「今日老夫越俎代庖了一回,准他去大牢里提那等候秋決的馬賊同黨,此事雷縣令是知曉的。這些人從小便在馬背上長大,是上好的騎兵苗子,放出來假以時日亦是一支虎賁,只沒料到又出了這檔子事。」
天哪,這李信膽子倒是越來越大,竟敢提出如此不可思議的過分要求,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孫承宗竟然就同意了。那些馬賊為禍保定十幾個州縣已久,官府一直他們沒有辦法。直到去年山西總兵王忠進擊流賊,摟草打兔子將這些馬賊抓獲的,如今說放就放出來,誰知道放出的是虎還是狼呢!
身為典史,魯之藩還掌管著高陽縣的大牢,自然知道這批馬賊的數目,加起來超過兩百人,讓他怎麼監視?對於李信,將近一個月相處下來,他自問還是有所了解,但他可沒有把握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馬賊出來以後能否管住自己不殺人放火。魯之藩不由得埋怨的偷瞧了孫承宗一眼,心道:孫閣老啊孫閣老你是給我解決了一個難題,可又給我拋出一個更大的難題。
魯之藩悶悶不樂的回到城西高陽軍駐地,這裡原來是縣庫所有物資的存放地,當初李信看此處寬敞,調運物資方便所以選為臨時練兵的場所。直到今天,則成了正式的兵營,為了方便聯絡連魯之藩和周瑾都將此處作為了日常的辦公地點。臨進院子,他瞟了一眼校場上列隊的軍士,只見幾列橫隊站的歪歪扭扭,幾處為三列又有幾處為四列。搖頭暗嘆,兵員素質越來越差了,隊列站不直需要訓練,可好好的三列橫隊給站成了四列就太說不過去了。不過,他仔細一看卻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哪裡是新招募的民壯,分明是大牢里關押的那些馬賊啊!琢磨了一陣,魯之藩決定以緊急受訓為由,從駐守各門的高陽軍中各抽出200人回來監視,可細想想又不妥,倘若真箇有問題,那如此做不就是打草驚蛇了嗎!思來想去,他最終決定等晚上找李信好好聊聊,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魯之藩本不是多疑的人,但今日的事的確透著古怪,李信為何不通過自己而是去通過那個跑路過的雷縣令釋放他那些馬賊舊部呢?並且更不可思議的是那雷縣令竟然也同意了。
李信看著場上歪歪扭扭的隊伍,心潮澎湃。他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隊伍,馬賊雖然紀律渙散,但卻與他立場最近,訓練好了當真會如臂使指。而民壯雖然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自己卻只是個教習,他們更傾向於聽命於擁有官身的魯之藩和周瑾。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們這些馬賊們都是騎兵上好的苗子,而高陽城需要一支騎兵,作為出城應對突發事件的機動力量。
一陣吆喝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十三哥,俺們這算不算被朝廷招安了啊?」
「既然招安了,也發俺們一身大紅罩甲,威風威風……」
「隊列練好了,這些都會有的!」
李信穿越醒來后便已經在大牢中,慢慢才發現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事實,他竟然是一夥馬賊的小頭目,並且要秋後處決。他為此曾沮喪了好一陣,直到孫承宗毀家紓難修成牆,這才給了他大展拳腳的機會。尤其是這次遇到虎大威,大明朝真正的騎兵留給李信的印象太過深刻。步兵在沒有騎兵的支援配合的情況下,很難完全發揮出自己的戰鬥力。由此,他萌生了組建一支騎兵的想法。
「陸九,就你蹦躂的歡,還要不要紀律了,為嚴明軍紀,罰你繞校場跑二十圈。」
那叫陸九的漢子滿臉不在乎,擺了個這很容易的表情便跑了起來,不過跑起來以後他才發現,自己這近一年多坐牢的緣故,體能已經大不如前,僅僅十圈下來便有些支撐不住,但礙於面子只好咬牙死撐著。看熱鬧的其餘馬賊則幸災樂禍的起著轟,李信苦笑,這哪裡還像軍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