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東方定寰看來,把人叫出來,把話說清楚,誰有意見站出來打一架,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覺得……」尚德學院就在前方,爾雅仍在糾結,「我們身分互換比較好。」
她實在沒膽把王爺當小廝使喚,感覺會折壽的。她不是怕他降罪於她,而是她對長輩、對上位者向來慣於謹慎守本分。
東方定寰不善地瞥了她一眼。其實就算太后沒有面授機宜,經過開明城短短几日的相處,爾雅也可確信這男人在面對弱者時,最凶的只有那張臉,當下她儘可能擺出了無辜的神情。
「公子的小廝,要替公子洗衣褲的。」她試著溫言軟語說服他。
東方定寰哼笑,「老子的專長就是洗衣服,你不知道嗎?」
誰會知道一個大男人——還是個一拳就能粉碎石牆的大男人——專長是洗衣服?被他洗過的衣服還能穿嗎?爾雅無語地搖頭,實在不知道他是認真或是在說笑,只好絞盡腦汁想說服他,「還有,小廝要睡地板,還要替公子端……」她紅著臉,差點結巴,腦海里浮現的畫面讓她羞赧又不安,只好小聲道:「端尿盆,洗尿盆……」
「你很想替我端尿盆嗎?」他故意道。
「才沒有。」她漲紅臉回答,「也不是……」話說回來,如果她嫁給他——雖然光是這麼想都讓她覺得害臊,但妻子做這些事也是天經地義吧?「我不介意做這些。」她吶吶道。
「我也不介意。」有什麼好介意的?他在軍隊里還跟著士兵一起挖糞坑呢。
她覺得讓他端她的尿盆,很丟臉嘛!而且他是王爺啊!
「至於睡地板,」東方定寰看了一眼她糾結的模樣,故意一臉陰沉地逼近她,「你知道,那種地方是有耗子的嗎?你敢跟耗子睡嗎?」
見她臉色一片慘白,東方定寰更加壞心道:「耗子可能會咬你的趾頭,在你的頭髮上拉屎,或者在你睡到一半時爬到你臉上……」
爾雅搗住耳朵,「不要說了!」
他都忍不住想學耗子的吱吱聲來嚇她了。
原來嚇心儀的姑娘這麼好玩,嘿!
「富家公子能自己住一間房,還能在房裡沐浴,小廝只能在澡堂和一群臭男人共享一池髒水。還是你接下來都不打算洗澡?」
爾雅一張小臉垮了下來。
「還有,記得改口,別再王爺王爺的喊。」
「那我怎麼喊你?」
「跟我哥一樣,喊阿寰吧。」
「哦。」
「男人講話這麼畏首畏尾,你想被欺負嗎?」他十五歲就進軍隊磨練,可是很了解同袍間對不夠男子氣概的人有多惡劣。
爾雅挺起胸膛,壓低嗓門「嗯」了一聲。
「不用這麼裝模作樣,」他有些好笑,她的聲音並不特別尖細,要矇混過去也不是不可能。「像你之前和白一飛說話時的態度就可以了。」
東方定寰一提起,爾雅才想起她都快忘了這個人……她是不是太無情了點?但話說回來,為什麼是她和白一飛說話時的態度?「我以前不喜歡他,所以看到他就很緊張。」是要她把學院里每個人都當白一飛嗎?那也太為難她了。
「除了緊張,應該有些別的吧?你一直在扞衛爾家和百姓而不自知,只想到他的蠻橫與你的害怕,沒想過能讓你挺身與他對抗的還有別的原因。」那樣的她,就算是名女子,也會讓一個男人敬佩。
爾雅聽得似懂非懂,但又忍不住想為自己的「畏首畏尾」辯解:「其實,我只有跟你說話會這樣。」她在面對他時,就是忍不住會害羞啊!
「會怎樣?」他問得有點粗魯,爾雅都覺得自己快習慣這男人直來直往的作風了。
以前她其實欣賞的是文質彬彬、含蓄內斂的人,可是現在……就算他這麼直接又粗魯,她還是為他怦然心動。
爾雅低著頭,「沒有怎樣……我……我只是想對你好。」光是說這句話,她就羞得好想把自己埋起來。
聽她親口這麼說,東方定寰喜不自勝又飄飄然的,眉眼滿是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他趁著離學院大門尚有段路,拉過馬車的車簾蓋住兩人。爾雅跟他並肩坐在車駕上,不想只有他一個人吹著風沙,曬著日頭。
「我也只對自己的媳婦好。」他說著,趁她羞紅了臉時,一手托住她細緻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爾雅不知道自己是嚇呆了,或羞得呆住了?在那當口,腦袋亂鬨哄,心好像跳到嗓子眼似的,熱潮席捲了她全身上下。
他吻得小心翼翼,溫柔誘哄,輕吮纏綿,知道她怕羞,更不想嚇著她。
天與地,停止一切喧囂可好?她真想融化在他懷裡,不要去面對矜持與道德的批評。
過了好一會兒,東方定寰才退開來,以拇指撫去她唇上的濕痕,好像意猶未盡那般。
不過,這時馬車已經到達尚德學院門口,爾雅根本不敢出去見人,忍不住躲進車裡當縮頭烏龜。
東方定寰看她捂住臉,身子縮成一團的模樣就覺得好笑,然後他步下馬車,迎向尚德學院主持派來迎接他們的人。
「我家公子中暑了,先帶我們到安靜的廂房休息吧。」
爾雅可以聽出他的嗓音明顯帶著笑意。
啊!他真是壞透了!她想把自己縮進車內最角落,卻無法阻擋由心湖蔓延向嘴角的甜蜜笑意。
雖然此番是微服私訪,但東方長空仍是私下知會了恩師,因此東方定寰和爾雅一來到尚德學院,主持便派了人來請他們至主持的私人書齋靜風堂。
靜風堂位在尚德學院後方,因此他們駕著馬車,由引路人帶領,走了一會兒,便來到庭前翠竹交錯成蔭的靜風堂。
走進堂內,兩人才發現,原來這名看來像個普通莊稼漢的引路人,竟然經過易容喬裝!
東方定寰有些戒備地看著引路人取下斗笠和臉上的人皮面具,然後吁出一口氣,「這東西真是臭死了……」
「兩位千萬別見怪,」取下了人皮面具后,精壯的莊稼漢原來竟是一名白髮白髯的老者,「老朽實在為難……」
原來這位老人家,正是尚德學院主持,東方長空的恩師祁問天。
靜風堂里,只有祁問天和一隻伺候他的白猿莫古——當兩人看見白猿替他們送來茶盞時,都不可思議地面面相覷。
「尚德的所有人都認識莫古,如果讓莫古去接你們,肯定會驚動整個學院。」
祁問天道,「老朽也不怕王爺怪罪,如今整個學院內,並非大多數人都相信東方家真是為了勤王而跨海參戰。」言下之意便是,認為東方家野心勃勃篡謀皇位者,不在少數。
東方定寰挑眉,「不信又如何?朝中廢武學的聲浪之大,陛下大可順了朝臣之意,永絕後患。」
祁問天笑著撫過長髯,「若陛下真想這麼做,又何必派王爺微服私訪?」
是啊,就是這點讓他想翻白眼。東方定寰臉色有些難看。
「老朽相信陛下派王爺前來,必定有陛下的用意。老朽只想請王爺聽老朽一言:尚德草創之初,本是為國家,為君王,訓練忠君愛國的勇士,但是它和所有權力集結的團體下場同樣,免不了腐敗與弊端,這是尚德面臨存廢難關的原因之一;如今還能留在朝廷里的前朝老臣,多是真心為國為民,加上戰後百廢待興,所以讓陛下慰留了,這些高官之子也都早早進入尚德為求報效國家,他們蒙受前朝恩典,雖然未必有謀反之意,但有飲水思源的情懷也屬人之常情。」
「我明白。」
「無論王爺此行的結論為何,老朽都尊重王爺,不過尚德面臨存廢難題的原因之二,就是派系之爭。」祁問天乾笑兩天,「所以老朽能給予王爺的支持也很有限,老朽會為王爺安排一處獨立的院落,另外……」他說到這裡,一名相貌平凡無奇,但行動無聲無息的男子入內來。
東方定寰擰起眉。這人的輕功相當了得啊!他幾乎是在他入內的前一刻才驚覺這人的存在。
「這位是教授輕功和易容術的師父,陳九,他可以作為王爺的支持和內應。」
「草民叩見王爺千歲。」
武學里教授輕功的師父都有這樣的能耐?看來這所學院卧虎藏龍啊!東方定寰感到有些興奮,儘管他對陳九並非完全信任。但那又如何?終歸這次卧底完全不像過去那些任務一樣,攸關生死存亡,他也就一派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