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人似乎對陷害他們不成而忿忿不平,對東方定寰的注視還惡狠狠地回瞪呢。東方定寰眯起眼。
他這人,很小心眼的。小心別落單讓他逮到哦!
和太學一樣,武學的入學資格亦沒有年齡限制,九歲以上,六十歲以下,有心報效國家的壯丁在經過嚴格篩選後進入武學,當然貴族子弟是用不著篩選的。
然而這些年國家內戰頻仍,良民一進入武學,幾乎沒多久就被派上前線,尚德學院也成為前朝攝政王政治鬥爭的工具之一,曾經擁有上千名學生的尚德學院,如今只剩兩百餘名學生。
雖然甲乙班的人數是最少的,在學院里卻享有最多的特權與待遇。就說食宿吧,當天到了哺時,甲班這桌可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一樣沒少,長桌兩端只坐了十八個人,包括新來的爾雅,桌上的食物卻足夠飽喂一支軍隊。
乙班跟甲班的菜色比起來,少了鮑魚、燕窩和人蔘雞,但也是大烹五鼎。畢竟乙班的學生家裡給武學捐的錢,可能比甲班還要多,就只是父親沒有門路當官罷了,且他們的長桌和甲班之間只以屏風隔了開來。
至於丙班和丁班用飯,是在另一側的大廳,因為這兩班人數加起來有兩百多人,他們被遠遠的和甲乙班隔開,吃的是些粗食。甲乙兩班貴公子們的陪讀,也只能在這裡吃,東方定寰不以為意,畢竟在這裡吃東西是用搶的,他只要搶多點就成了。
堂堂王爺和平民搶東西吃,東方定寰卻一點都不覺委屈,現在和戰時相比已經好太多了。他搶夠了食物就找個安靜的角落努力吃,吃完好去找爾雅,怕她一個人落單會害怕——他還不知道甲班和乙班吃飯和這裡不同,怕她太秀氣,搶不贏別人,他打算等會兒留幾塊窩窩頭給她。
埋頭努力吃了好一會兒,這飯廳里的一些現象引起他的注意。
那些公子哥的陪讀在這兒,態度變得特別蠻橫,常常故意和其它人對撞不說,一個個都是用鼻孔看人,而那些平民對這些態度囂張的陪讀,也極為隱忍。
東方定寰一邊沒停地往嘴裡塞食物,一邊在心裡想,富貴人家的鷹犬還特別容易眼高於頂呢,但也正因如此,大燕才會失去民心,讓龍謎島的軍隊一舉攻入京城。在亂世,一支對老百姓和顏悅色、知道自己盡的是保家衛國的義務而非掠奪人民的軍隊,在任何地方號召力都一樣強大。
武學里教的,不該只是武術和兵法,看來這所學院缺乏的是「武德」修行啊!
吃了七分飽,盤裡還剩兩個窩窩頭,惦念著爾雅不知吃飽沒,他隨意收拾桌面,輕而易舉躲過某個陪讀的蹩腳陰招,對方手上端著的湯湯水水翻倒在他方才坐過的位子上,還讓東方定寰踢了一腳,栽倒時湯碗蓋住頭臉,惹來哄堂大笑。
待那人抬起頭來時,東方定寰早已不見人影。
哺食之後學生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主持果然給了東方定寰他們一間位置較偏遠的院落。
甲班的公子們人人都能住獨立的院落,不過是住得遠或住得近的差別,如今學生少,若是特別討厭某位同窗的話,要求住得離他遠一點也是可以的;乙班公子們則住樓房,一人一間房,雖然已經算不錯了,但隔著木板牆,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也得見怪不怪;丙班和丁班,睡的就是大通鋪。
不知錯覺否,不過吃了一餐,這妮子就胖了一圈……
白猿莫古替他們將房子裡外打掃好了,爾雅見狀,立刻從懷裡拿出兩個桃子給牠,莫古竟是沖著她露齒而笑,便歡天喜地地離開了,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的東方定寰一陣無語。
「我怕你吃不飽,拿了些東西給你。」爾雅拉著他進屋,然後就見她從袍子底下拿出各種食物,除了剛才的桃子,還有鵝油卷、豆腐皮包子、蒸芋頭,甚至還有做工費事的甜點山藥糕。
東方定寰一方面無語,一方面又想原來這妮子胖了一圈是給他藏了吃的?他有些忍俊不住。
「原來我多慮了,我還擔心你搶不贏別人,給你拿了兩個窩窩頭。」他把窩窩頭拿出來,爾雅藏的那些食物雖然被擠壓得有點難看,但那窩窩頭擺上去,才真正顯得寒酸。
原來他們倆連吃頓飯,都挂念著對方沒吃飽。爾雅心頭充滿絲絲甜意,「正好,我喜歡吃窩窩頭。」她笑得很開心。
真是傻丫頭!哪有人有饌玉炊金不吃,偏愛吃窩窩頭的?東方定寰都要忍不住為她這麼好哄感到有些心疼了。
「不過我那邊吃飯不用搶的,食物多到吃不完,下次我可以給你多帶點。倒是你食量大,自己要吃飽。」
「看來這所武學和外面也沒兩樣,窮人搶吃窩窩頭,富人則是漿酒霍肉浪費奢侈。」
「另外兩班的伙食很差嗎?」爾雅不禁想到他們這一桌的鋪張浪費。
「倒也不會,就是一些粗食,但是分量還算多。」啊,是他搶了很多,但東方定寰可沒心思愧疚,他一邊吃著蒸芋頭,一邊把山藥糕塞給她,「我不吃甜的,你吃。」
他不是不吃甜食,只是不跟她搶甜食吧?爾雅記得他挺喜歡吃山藥糕的,所以多拿了好幾塊。但她也沒和他爭,只說自己吃不下了,要他幫吃一半。
當他以指捻起她嘴邊的碎屑時,爾雅不禁傻乎乎地笑了。
雖然眼前的食物不是被壓扁,就是支離破碎,但他倆吃得很開心,覺得無比美味,連窩窩頭吃起來也很甜蜜啊。
莫古把地掃得很乾凈,可爾雅躺在床上就是覺得愧疚,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看著床鋪下背對著她,連躺下時背影都像座山似的男人。
這可不是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不知羞恥的時候,只顧著自己的矜持和羞恥,未免也太自私了!
「王爺。」她輕聲喊他。
東方定寰不動如山,不過爾雅聽得很清楚,他的呼吸頓了一下,明顯醒著。
唔,她喊錯了。
「寰哥哥。」這次她沒忘記用更楚楚可憐的聲音喊道。
「……」東方定寰仍是沒應聲。
爾雅忍不住噘了噘嘴,她不知道底下的男人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幹嘛?」但口氣很粗魯,「你想解手?」
不知道為何,爾雅覺得很想笑。若在過去,她一定會為了他粗聲粗氣而覺得委屈,可是跟他相處越久,就越覺得,當他故意表現得很粗魯的時候,似乎總是為了某種特別的原因。畢竟有些現象可以觀察得出來,比如說當他內心糾結時,臉色就很難看。
但為何會覺得內心糾結呢?
他似乎總是在為自己的心軟糾結,又或者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不會傷害到別人,更可能是……他根本就覺得害羞,但不想被發現吧?爾雅將偷笑的臉藏在棉被下,軟聲道:「沒有。我是想……這床很大,你可以上來睡,」這麼說會不會顯得太像豪放女?「我可以睡裡面一點。」
「不要。」果斷的,堅定的,男子漢的回應。
其實,他很想爬上床去,但不是因為他想睡床,他想上的可不只床。
「老鼠咬人的話,會得病的。」她家很有智慧的阿太總是對他們說,老鼠咬人會得病,所以開明城和爾家養了很多貓,爾雅相信那是真的。
東方定寰又是一陣無語。他說有老鼠當然是騙她的,何況他根本不怕老鼠,戰時只要出任務,荒郊野外他都照睡不誤。
「我不要你得病。」
她竟然語帶哽咽!東方定寰腦海里那根脆弱的、理智的線,瞬間斷折,他爬上床的動作真是利落迅速又安靜,爾雅只覺眼前一晃,他已爬到床上,又一陣天旋地轉,她就被裹成春卷,擱在床的最裡邊。
「別吵,快睡。」他雙手抱胸睡在床邊,整個人躺得直挺挺的。
爾雅翻身轉向他,半張笑臉藏在棉被裡。東方定寰想必知道,當下故意閉緊雙眼。
但東方定寰恐怕整晚都後悔不已。因為他破天荒失眠了,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最好他能心如止水。光是在這夜闌人靜,兩人同處一屋檐下,他都覺得她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撩撥他。但這妮子因為累了,很快就睡熟了。
尚德位在山上,夜露涼冷,她睡著睡著自然就朝著溫暖的地方靠過去,當她滾到他身旁抱住他時,他根本推開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就只好僵著身子,讓她抱著睡了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