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誰的記憶亂了誰的心

第三十四章:誰的記憶亂了誰的心

巽清做了一個夢,很奇怪的夢。

他騎著高頭大馬,身披銀色甲胄,眼神淡漠,冷冷掃向下方黑壓壓一片的將士。他所處之地甚為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

高,居高臨下,總攬全局,方可掌控大勢所向。

要,兩軍交戰,必經之地,下方峽谷狹而窄,被兩座大山橫夾其間。而主方領先一步,佔據高嶺,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優勢。此刻,若他揮手,必有投石車準備,下方十萬軍隊必成石下亡魂。

陷,樹大招風。如此明顯的目標,若稍有閃失,敵軍一箭之下必能射下主帥,扭轉敗局。

掌握著生殺大權,當人類握有神的權柄,身上流淌著獸族的血液就會開始沸騰,咆哮著要掙脫理性的桎梏。

戰馬躁動地刨著蹄子,白色的鼻息不耐地噴吐了出去,只是無奈於主人強硬地扯住了韁繩,它鬧騰了一會兒便也作罷,只是甩了甩自己的腦袋,表示不滿。

他緩緩舉起了右手,現在只等——一聲令下。

「大人。」來人長袍素服,淡漠的氣質完全與這鐵血殺伐的場地格格不入,可偏偏就是他攔住了將要揮下去的那隻手。「還不是時候,再等等。」

他本以為自己會生氣的,轉頭一眼卻是望進了深淵寒潭般冷澈的眼眸。這個人,他從來都沒有看透過。

「唔。」他不置可否,問道,「還要多久?」

「快了。」

來人籠著袖子,狹長的眸子微眯,眼神更為深邃了些。附近的將領並沒有因為來人的言辭不敬,舉止過界而有任何反應,彷彿都已經習以為常。

「死人也挑時辰么?」他難得也有閑心調侃道。

「既然是死人,也要死得其所。」那素袍男子抬手一指,頗有睥睨萬物的架勢,「就這麼被石頭砸成肉醬了,也太不雅。」

「這句話居然是從你嘴巴里出來的,真是……」他緩緩搖了搖頭,莫名對下頭的敵軍有了一絲同情。

「既然他們那麼想打仗,就讓他們打一輩子好了。」男子單手托著腮,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扣著自己的臉頰,「至於這一輩子有多長,由我說了算。」

……

投石車還是裝上了,不過都換成了加了料的石頭。

意料之中的慘呼,意料之外的煙雲繚繞,以及一切歸於平靜后,男子淺笑盈盈托著的那塊深碧色的玉飾。

「豐年,我們緣分已盡。此塊玉飾,能助你奪得天下。但此物兇險,你,好自為之。」他尚在滴血的手掌緊緊握住那片冰涼,最後的最後,連那人也走了……

巽清分不清自己是誰,巽家的公子哥兒還是這個手握重權的鐵血男子?可自己手中的玉飾,他看的真切,那紋路他就算失憶了也不會忘卻。

青玉令。

莫不是它第一任主人的記憶?

第一任開國皇帝,劉氏劉豐年。

如此說來,那素袍男子喚自己豐年,也說的過去。

眼前又是一片煙霧,白茫茫地分不清方向,現在又是唱的哪出?自己死了都不安生,想到這兒他不由笑得更是苦澀。

「清兒,還不過來?」熟悉的男聲透過霧氣,刺激著自己的耳膜。

這聲音是——父親?

他循著聲音,跑了過去。自己死了,難不成父親也慘遭不測了?他慌亂地伸出手,試圖撥開眼前礙事的霧氣,這白色障礙似是曉得他焦急的心情,也漸漸散了開去。

光亮,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來人啊,少主子醒了,快去喊老夫人和夫人過來!!」婆子捏著手中的絹帕,激動不已。邊上打盹的小廝隨即就被她晃醒,他趕忙應了聲,弓著身子倒退著跑了出去。

「唔……」

巽清艱難地睜開雙眼,明晃晃的燈光顯然讓他很不適應。他蹩著眉,抬手遮住了眼睛,腦子依舊昏昏沉沉。若不是那婆子的嗓音太過尖利,恐怕他現在又會睡了過去。

凌亂的腳步聲傳來,他支著耳朵,總算聽出來是自己的娘親。他也沒多想,就趕忙把自己從床上撐了起來,倒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可渾身彷彿被什麼狠狠碾過了一遍,乏力的緊,就連指頭都不像是自己的。

「清兒,受了傷你都不老實。還不好好在那裡躺著,是想急死為娘么?」翠娘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總算醒過來了,一時沒忍住就坐在床邊開始抽噎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巽清按住自己的腰間,那裡纏著厚厚的繃帶。可少了那冰涼的觸感,還真是不太習慣。

翠娘摸著巽清略顯消瘦的臉,指頭有些發顫:「都過去了啊,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想吃什麼,為娘給你來做,啊?」

巽清不是傻子,自是看得出自己娘親眼中的疲倦與憂慮。他極為乖巧地點點頭,道:「我想再睡會兒,娘也去早點休息吧,讓婆子準備點白粥就好。」

翠娘看上去還有些不放心,但看著自家兒子清明的眼,不由安定了許多。「我就睡在隔壁廂房,有事差婆子喚我一聲。」

「唔。」巽清現在就算有很多疑問也只好全部咽下,娘親已經很累了,沒必要再多添困擾。畢竟,他還活著不是么?「娘,我真的沒事,早些歇息吧。」

翠娘把他露在外頭的手放在被褥里,又仔細掖好了被子,方肯離開。小廝通知完老夫人,又冒冒失失地打算闖進來,恰好被翠娘在外頭給攔住了。

「下去吧,清兒睡下了。跟老夫人說聲別來了,清兒需要休息。」

「是。」小廝應了聲,也樂得早些結束。

老夫人的步子還是相當快的,即使身邊依舊跟了一大堆的僕役,也照樣減不了她的速度。她進來的時機非常不巧,該聽的話沒聽著,不該聽的還好死不死聽了一半。幸好,自家孫兒還在裡頭,老夫人不會挑著這時候來找茬,但這並不表明她就當什麼都沒有聽到。

「翠娘啊,老婆子來看看自家孫兒也不行么?」

翠娘福了福身,沉穩道:「清兒剛醒,體又弱,這會兒怕又是睡下了。」

「我就在外頭看一眼,不會吵著他的。」

「這……」翠娘沒有理由阻攔她,只好退到一邊。不安的眼神來回拐著,顯然是不放心。

老夫人是個知道輕重緩急的,念在翠娘護子心切,也沒跟她計較。她就在門口,遙遙地看了一眼裡塌,撲鼻的藥味兒熏得她直皺眉,但懸著的心總算回落了下去。

老夫人輕輕帶上了門,便大步走了出去,此時的翠娘還在邊上,不肯離去。老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翠娘,你也下去吧。現在是非常時期,休息好明日才有精神來應對。那小丫頭,也給她上了葯吧?」

「是,都安排妥當了。」翠娘蹩著眉,極為不解:「清兒不是個惹事的性子,怎麼會有人來刺殺他?」

老夫人把手遞給了身邊的婆子,輕聲道:「明日審審那丫頭不就知道了嗎?這天,要變了……都回去吧……」

……

巽清挨了許久,總算外頭都清凈了。

趁現在理理思路,再睡下去,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來。他是被人刺殺的,卻是連兇器都沒見著,更別提人臉了,說出去實在丟人的緊。

他自問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大事,那就應該不是什麼私人恩怨了。除此之外,能引發殺機的,莫過於父親給自己的那塊玉飾,所幸自己早就把它交給靈兒,還真是好險。

巽清有些后怕,若是晚上那麼一分,自己可真就沒臉見自己的父親了。

那麼,來殺自己的,到底是哪一路人馬?

他再一次費力地坐了起來,借著月色吃吃地望著自己蒼白到有些嚇人的手掌,同時思路也跑出去好遠。

從張佐焱的話頭來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攝政王劉楚,可聽他的意思,比起殺人滅口,以絕後患,倒不如說拉攏來得可能性大些,畢竟他才是青玉令的所有者,殺了他,無疑就是毀去了一大助力。劉楚需要鬼軍來奪得皇權,而自己或者說巽家並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態度,那麼……

人,是大理寺扣的,劉楚的手伸得再長,若是沒有聖上的默許,怕也是不能的。

兩個多月來,父親在大理寺依舊生死不明,可見,他沒有偏向任何一方。如此看來,現下真該著急的,除了劉楚,恐怕,聖上比他還要急。

所以就迫不及待地來殺人滅口,取回青玉令嗎?巽清自嘲地笑笑,大手再度摸上了腰間,血早就止住了,可那麻癢之感,真不是人受得。——父親啊,這就是你要效力的聖上,你要效力的朝廷,好好看看吧……

刀尖塗了毒素,他知道,否則他也不會虛弱成這樣。他微微仰著頭,似乎在看向房梁的陰影處,又似什麼都沒有看,就那麼直愣愣地發著呆。

突然,一陣狂風卷了進來,粗暴得扯開了關好的門窗,打斷了他——

「明庭,你怎麼樣?!」

夜露微凝,也抵不過他輕變的心思。他的嘴唇不自覺勾起,好像再糟糕的處境,只要一句『我來了』,也能變得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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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當鋪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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