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分析與決斷
老闆並不意外於他的回答,這個問題非常重要。關係到巽家未來的去向,作為巽家的少主子,也不得不考慮很多,即便他還是一個未長成的孩子,即便他的處世之道並不若他的父親那般成熟,可他在那個位置上,就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這個責任,包括他的父母,包括巽府上上下下上百條的人命。
巽清昏昏沉沉地走回了自己的宅院。他還是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在前兩個時辰,甚至於這兩個月,他的思維都停留在了如何把父親從大理寺那兒弄回來,從來都沒有深入想過朝野之爭,直到被老闆一針見血地提上了檯面。
從此迷霧散去,只餘下鐵鏽斑斑的現實。
劉楚與劉乾,誰都有這個實力把人從裡頭放出來,也有充分的理由把人扣下和巽清達成互利的協議,而相對的,另一方也會千方百計對自己有所打壓。
這兩人,沒有一個是善茬兒。與其共事,無異於與虎謀皮。而他無意於把巽家陷入權力鬥爭的漩渦,先祖留下來的基業他也不想就這麼毀掉,可如今的形勢,由不得他不選。
這一開始就拿他的父親開刀了,那麼接下來若是他再不表態,他幾乎不敢想下一個在牢獄里的會是誰。
張佐焱?娘?還是奶奶?亦或是巽府被尋了個由頭滿門抄斬……
他不敢想下去,如今之計必須倚得一大樹,這大樹還得是棵梁木,耐得住時間,耐得住打磨。而他必須在鳥盡弓藏之前,把巽家從這裡徹底脫離。只有離得遠遠地,最好是完全抹殺掉它的存在,巽家的族人才會……
「大清早的,你怎麼還在這兒晃悠?!巽大學子難道不用備戰春闈?」現在最空的就數張佐焱了,春闈這檔子事向來與他絕緣。比起無趣的八股進士,張佐焱更喜歡到巽清夫子那兒蹭課。
說是蹭課,其實也不過他手癮發作,想和老闆切個兩盤六博棋。
六博棋的棋制是由棋、局、箸三個部分組成。棋是在局盤上行走的象形棋子,由象牙製成,每方各六枚,一梟五散,故稱六博。
菎蔽象棋,有六博些。局就是棋盤,方形並有曲道。箸就是骰子,用竹子做成,長為六分。貴族人家用菎即玉來做裝飾,以顯其珍貴,而張佐焱珍藏的象牙白玉更是精品中的精品。棋子在局盤上行走,以投箸決定行棋的步數,生死有命,肆意搏殺。
張佐焱向來享受這其中的快意而不能自己,因此他在這兒出現再是正常不過。
巽清輕飄飄地抬頭看眼,決定還是暫時無視這隻騷包狐狸。麻煩事兒已經夠多了,他沒這個精力再去應付別的事情。
可張佐焱是何許人也?
他就算不知道事情始末,這一看巽清那張死人臉,就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巽三爺又出啥事了?」
「沒出事才是最大的事兒。」巽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知躲不過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只得側身,「有什麼話進去說。」
「咦?那個一直粘著你的小丫頭呢?」張佐焱見巽清身邊那傢伙不在,頗為好奇。要知道在巽府,房小靈基本就沒離開過巽清半步,這會兒只有巽清一個人回來,真的有些不大對勁。
「這裡是我的別院吧。」巽清顧左右而言其他,「你怎麼在這裡?」
「你家夫子不在他的院落里,我就來你這兒碰碰運氣。」張佐焱說的甚是隨意,其實他剛從鶯鶯那兒蹭得了一張六博棋的棋譜,便耐不住手癢,想找那人切磋一番。
「……」巽清現在一聽到夫子二字就不爽。因著那人的存在,在巽清的心目中,夫子、先生等類似字眼都與神棍騙子畫上了等號。
偏見也好,自己小心眼也罷,他就是不爽怎麼的了!!
張佐焱不是瞎子,自是看到了他蒼白的臉色很快就沉了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踩著他爆點了。
——恩……就是不知道是房小靈還是夫子了?
張佐焱玩味地勾起了唇,腳邊一勾,沒啥客氣就勾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桃花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巽清,直看得他頭皮發麻。
「看什麼看,沒見過啊?!」
「怎麼這會兒倒是不裝你的謙順公子了?!」張佐焱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也不知是誰能把他的羊皮卸下來,整的他如此氣急敗壞,他倒是想好好瞧瞧。
「這裡就你一個,沒有裝下去的必要。」巽清冷哼道,「靈兒出去了,你倒是對她上心。」
嘖……這怎麼把火引到他自個兒身上了……
「我對鶯鶯的真心天地可表好吧……」張佐焱挑挑眉,很明智地扯開了話頭,「先不說這個了,巽三爺的事情,你真的打算去參加春闈么?聽說這次的主事可是攝政王劉楚,你要面聖的話他絕對會給你下絆子。」
「我的本意也是不參加,原因你也清楚。一旦攝政王劉楚從中作梗,一切的辛苦就白費了,同時父親大人的安危可就更加拿不準了,我不會去冒這樣的險。」巽清皺著眉,說得極為緩慢,每句都像是斟酌了好一段時間的用詞,聽上去怪異得緊。
張佐焱很快就抓住了他話里的關鍵,「你的本意……也就是說有人反對,而你也被說得有所動搖了?!這還真是難得啊,固執如你,居然也聽得進別人的勸。」
「對啊,還是一個我最討厭的人……」巽清喃喃出聲,在接收到張佐焱怪異的眼光后,他清了清喉嚨,開始裝聾作啞。
「最討厭?」
「你聽錯了。」巽清說得那叫一個面不改色,可嘴角的輕微抽動還是瞞不過張佐焱的那雙桃花眼,好在張佐焱對這個話題並不是很感興趣。
「那你現在的意思呢?」
「參加,也不參加。」
「啥?!!」張佐焱瞪大了眼,看向巽清的小眼神兒更像是在看一個腦子被撞了的神經病,「你被那人氣傻了不成?」
「……」巽清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在你被柳鶯鶯弄傻了之前,我肯定比你正常。」
「那你的意思是……」
「佐焱我問你,若是讓你在劉楚劉乾中間選一人輔佐,你選擇誰?」巽清把老闆的皮球踢給了張佐焱,清亮的眸子也轉而深沉,似乎有什麼在慢慢沉澱,只等勃發。
「劉楚為人利益至上,薄情寡信,不是一個好相予的。更別說他性情陰晴不定,倘若有什麼不順心的,也會拿身邊人出氣,著實不好,不好。」張佐焱說的頭頭是道,甚至翻出了陳年舊賬,大有滔滔不絕一發不可收的架勢。
張佐焱對於劉楚的怨恨或是說厭惡,百分之八十並非來源於他的本身。像他這麼凡事不上心的人,沒理由去關注一個看到都討厭的傢伙,沒有潔癖到退避三舍就不錯了。要不是因為柳鶯鶯與劉楚的關係極其複雜,他也不會花這個心思。
巽清心裡清楚,可這並不代表他會有這個耐心聽他在那兒怨念至極地發牢騷。他按了按有些發暈的眉心,不耐地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劉楚不行,那劉乾呢?」
張佐焱講得正是興處,就這麼被打斷了,自是不爽快的。他挑釁似的像巽清擠擠眼,只是乾淨利落地吐出了兩個字:「不、行。」
「……」巽清長吐了一口氣,不這樣的話,他真怕自己會一個忍不住就把拳頭招呼到他那張愛惜備至的臉。「為什麼?」
「劉乾比劉楚更不行。」張佐焱難得放了狠話。
這句可是實打實的,沒有參半點水分。張佐焱與劉乾並沒有私人恩怨,沒必要那話去寒磣他,而張佐焱放出這樣的話,必是有他的緣由。
巽清這回沒有出聲,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張佐焱,等他把話說完。
難得認真沒有嘲諷的眼神很是讓張佐焱受用,他隨手在果盤裡拿了一個蘋果就開始啃,邊啃邊口齒不清地說道:「兵法有云:小不忍則亂大謀。劉乾與劉楚的爭鬥,本來就是一邊倒,而劉乾忍不下這口氣,居然在這種時候放出了他的底牌——堯騎衛,才堪堪博得勢均力敵的假象,就憑這一點,小皇帝毫無勝算。」
「劉楚的實力還有多少隱藏在背後?」
「不清楚,他當攝政王那麼多年了,有什麼背後勢力都不奇怪吧?比若——王座兩儀司。」張佐焱吐出了蘋果核,一把將其彈到了桌子上,「聽聽這名字!嘖嘖……居心叵測呦……」
「劉乾的底牌已經亮出,他的所有勢力都在明處,還怎麼和劉楚那老狐狸斗?!」張佐焱頓了頓,語氣里不屑的成分居多,「說起來,這場窩裡斗還是劉乾那小子搞出來的事,他的羽翼未豐,就想過河拆橋了,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巽清在他態度越發不恭之前,只能給他塞了一嘴蘋果,「佐焱,敢喚當今聖上為『小子』,你是皮癢了還是嫌命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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