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智薰·夜舞姬(6)
我從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什麼。
當皇微再次準備告白時,又被人搶了先。這次不是別人,又是他的好兄弟尊尊。
「不好意思,皇少,我也……」尊尊故意耍寶地笑,可笑里藏不住悲傷。
我終於明白了——他們都在懷疑皇微!
紅人館也看出皇微對我有一點好感,於是懷疑他們幾個人中皇微就是我的玩偶。
不出所料,尊尊也平安無事。
這次只剩下皇微了,謎底昭然若揭。
「該我了。」他坦然地走出人群,跟兄弟們一一道別,最後才走到小七面前……
「小七,謝謝你。」皇微鄭重地道謝。
「為什麼要謝我?」小七強撐著,不讓悲傷寫在自己臉上。
「謝謝你讓我留在紅人館,謝謝你一直放心把兄弟們的生死交給我,謝謝你……」一貫冷峻的臉上終於再也忍不住地流露出傷感,「謝謝你……」
他說到這裡,單膝點地,跪在所有紅人館的兄弟面前,用最隆重的禮節向親如血脈的兄弟們告別。
「謝謝你,小七、千曜、尊尊……謝謝你們讓我認識了你們。如果有我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只能下一世再……」
「夠了。夠了。」真夜再也聽不下去,淚流滿面地請求小七,「不要再做什麼告白了,好不好?」
小七默然地站在原地,任由真夜搖晃自己的肩膀。
他在衡量著事情到底該怎樣了結,可沒有答案。
「小七,小七?難道你想親眼看著自己的兄弟變成薔薇花瓣?」真夜哭泣著,淚水浸濕了她的睫毛。
「別哭,別哭。」小七擦去真夜的淚水,把她擁在懷裡。
「皇微。」小七轉頭看著自己的好兄弟,「你一定會沒事的。」
「為什麼?」皇微詫異地看著首領,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肯定。
他解釋道:「因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存在只是我們腦海里被修改的記憶。你去問問千曜,問問尊尊,關於你的每一件事,你每一次不顧自己安危地幫我們治療傷口……一切一切,所有的細節我們都清清楚楚地記得。這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小七眼眶濕潤:「我們之間每一個人的手足情,怎麼可能只是玩偶師捏造的記憶?怎麼可能?我相信你。」
「對,我也相信你!」千曜抱住皇微。
「我也相信。」尊尊也擁上去。
「謝謝,謝謝。」皇微感激地不斷說謝謝,「認識你們,我真是三生有幸。」
承小七的吉言,皇微在告白后並沒有變成薔薇花瓣,安然無恙。本該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卻讓所有人陷入到更深的絕望里!
怎麼可能?
異族和人類中找不到玩偶的蹤跡,這最後的玩偶到底是誰?
他(她)到底藏在哪裡?
——這下我們真的束手無策了。
「怎麼辦?」
我下意識地望向小七,想聽聽他的意見。
小七緘默不言地站在黑暗裡,昏暗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半晌后他拉起真夜的手輕描寫地說:「回家,真夜,我們回家吧。」
說完他背起她,沉默地先一步離開。真夜不問為什麼也不多說半句,只是靜靜摟住小七的脖子。他們之間不需要太多語言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只是……小七他不打算跟我繼續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還是說他自己心裡早就打定主意?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真夜的敲門聲叫醒了。她昨天就覺得小七的情緒不對勁,比平時更加沉默,似乎心裡藏著壓力。當時的真夜隱隱覺得小七可能會撇下眾人,獨自去找主宰者解決問題。今天一早她起床後果然在紅人館遍尋不到小七,就馬上跑來找我。
「智薰,他一定是跑去找你母親了,打算自己扛下來。」我從未見過這麼焦急脆弱的由真夜,她湛藍的眼眸里涌動著水色。
「自己扛下來?」我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
真夜十分肯定地說:「我感覺得到,昨天他背我回家的路上,開始一句話都不說,臨到門口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以後要是我背不了你的話,要皇微他們好好照顧你,不用跟他們客氣。』」
「他真這麼說?」類似於「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這樣的話,聽起來多麼像訣別。
或許這就是訣別,桀驁固執的小七早就打算如果找不到最後的玩偶,就不顧一切玉石俱焚。考慮到這一層后我更加擔心了,叫上千曜和皇微幾個人一起趕往母親的宮殿。
一路上到處都是受傷的守護巫師和精靈,他們驚恐地告訴我們,端木鏡夜一路往大殿去了,正和我母親斗幻術。看樣子他是豁出去,沒打算再活著走這條路回家。
該死,這個臭小子,太衝動了。千曜化成雪豹將我馱在背上,搶先一步趕到了大殿。無數道鳶尾藍的光線劈在大殿上,雪白紗幔頓時粉身碎骨,裂成千條萬絮。整個大殿殺氣四射,小七獨自一人與母親用靈力對決,一時間難分高下。
「端木鏡夜,你別找死了。你鬥不過我的。」
「老巫婆,少啰唆。」
「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你還不如老老實實地給我找那個最後的玩偶。」
「哪裡還有什麼玩偶?根本就是你在找茬!今天你要是不放了我哥……」一路殺來動用了太多的靈力,他幾近力竭。
到底還能撐多久?
他也不知道,只是救不出親生哥哥,他哪還有臉活著回紅人館?
沒有了,再沒有了。
在他端木鏡夜的心目中,朔月和真夜比誰都重要。真夜代表著溫柔的永恆,而朔月呢,是他冰冷內心最後的一絲溫暖血脈。
「想見你哥?」母親突然收回手中的靈力,「好,我現在就讓你見他。」
大殿上空的火焰呼地一滅,流沙畫卷中的朔月緩緩睜開沉睡的雙眼,撐著額頭、疲倦萬分地站起來。
「這是……在哪裡……」他的眼神又溫柔又迷惑,彷彿是睡得太久,不知世上已過千年。
他是……
他是哥?
小七怔怔地凝望著流沙畫卷中的朔月,「哥,是你嗎?是你嗎?」
流沙畫卷中的朔月淡淡地笑,笑容清澈溫暖,連大殿上最後一絲戾氣也被融化在這笑容里。無論你有多麼疲累,多麼難過,多麼心傷,只要看到端木朔月湛藍的眼瞳和他淡定的微笑,一顆懸浮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像夏天午後清澈乾淨的風,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安靜。
「朔月?是端木朔月?」我和千曜看到這一幕也忘記了言語,彷彿被他眼裡神奇的迤邐吸引了,迷失了自己。
朔月看著眼前傷痕纍纍的弟弟,沖他招手:「鏡夜,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哥,真的是你?」淚水從小七的眼角淌出,他忘記了傷口的疼痛。
「是我。鏡夜,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不礙事的。」小七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滿是血痕,但他感覺不到半點疼了。
因為見到哥哥了,見到哥哥終於蘇醒過來了。
只要哥哥能獲救,他就是賠上這條命,也值得了啊。
「過來,鏡夜。」
畫卷中的朔月召喚弟弟靠近一些,小七仿若木偶一般,聽話地走過去……
「鏡夜,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哥……」
朔月的眼瞳藍得像天空……漸漸堆滿烏雲,演變成詭異的灰色……
不對!
我醒悟過來,大聲喊:「端木鏡夜,那不是你哥哥!」跑過去將他一把推開。
「別相信他!那是幻術!」
「唔……」
被晃醒的小七搖搖頭,半晌才從催眠中醒過來。這時皇微、尊尊和曜太他們終於趕到了,幾人合力給母親致命的一擊……大殿上火焰沸騰,染紅了整片天空。
終於,母親精疲力竭地倒在王座上,不甘心地魅笑:「就為了一個小小的端木朔月,你們都要跟我作對?」
「不是作對,是為了我哥。」小七斬釘截鐵地說,「不放了我哥,別怪我們……」
母親不理會他,轉而看向我:「智薰,你也跟他們一樣,為了端木朔月寧願不要我這個母親?」
「母親,求您放過朔月,求您了……」
我雙手撐地,深深地跪了下去。許久后聽到母親悠悠地一聲長嘆:
「好吧,我放了他。你們快走,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們。」
她終於開恩,赦免了端木朔月。
看守巫師將端木朔月帶上來的時候,他還處在昏迷中,睡得像個孩子,那麼讓人心疼。我們齊齊圍上去,看著他睫毛垂下的樣子,那麼聖潔美好。
「哥……」小七觸到朔月衣杉的質感時,才確認這真的不是幻覺,是他,真的是他。所有動蕩不安都過去,只留下溫軟平和的細枝末節。
朔月醒來時,世界彷彿被開了一道明亮的口子。他蔚藍的眼眸讓我們每個人的心立刻安靜下來。
我想到犧牲的久美,淚水不禁流滿臉頰。這麼多人的犧牲終於沒有白費,朔月他醒了。
他終於沒事了。
「智薰,別哭。」虛弱的朔月抬手幫我擦去臉上的淚水。他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更不知道久美已經死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撐著額頭,努力回憶過去的細節,但腦子昏沉,一時間思緒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