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智薰·夜舞姬(7)

第五幕 智薰·夜舞姬(7)

「沒事了。是小七從我母親那裡把你救出來的。」我告訴他。

「小七?」朔月轉頭看他。

「你呀。明明是我哥哥,總是給我找麻煩。」嘴硬的小七又在強撐,「走了走了,跟我回紅人館。」

「噢,等等,我還是有點累。」

「真是拿你沒辦法。」小七拿出一瓶藥劑,「這個可以幫你恢復體力。」

「謝謝,鏡夜,你懂事很多了。」

「早就懂事了。唔。我們走。」小七點點頭,剛轉身我就看到他臉上終於露出柔情的神色,抬手偷偷擦去眼角的淚。

是啊,惦記這麼久的哥哥終於沒事了。

真好,真好,真好。

小七感激地與我和羽野告別後,帶著他的好兄弟千曜先行離開。就在他們幾個人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大殿盡頭的剎那,朔月突然停下腳步,他慢慢抬起頭……在逆光的大門前凝望我。

有話要說?

還是擁抱道別?

看著他幽藍如深海的眼瞳,彷彿一塊有魔力的土耳其藍寶石,海洋徜徉其中從不曾離開。從始至終都有個聲音在我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就是引魂師端木朔月,他就是智夏和久美都深愛過的男生。」

朔月淡然地笑,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做了個手勢,動作乾淨利落,風揚起衣角,宛如白駒過隙。

我也會心微笑,朝他比了個同樣的手勢。

一切終於恢復平靜后,我們幾個人商議回巴黎去。羽野先走一步,我和曜太因為唱片合約的事情暫時先回中國。合約還有一年就到期,我常萌生出想幫「Toy&Lover」尋找新主唱的念頭,畢竟當初我是為了幫智夏完成心愿才接手這個樂團——但是我真的喜歡唱歌嗎?

我常常一遍又一遍地這麼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智薰,你簡直就是一塊寒冰,殘忍地把喧囂的氣氛一下子就冷卻了。所有人安靜下來,溫和地聽你唱歌。智薰……當時也站在黑暗中的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寂寥的歌聲。」

寂寥?

這天晚上,在燈下看書的我腦中突然出現皇微說過的這個形容詞。當時在廚房裡看他做壽司時,我真沒想到他曾去看我的演唱會,更沒想到他會這麼形容我的歌。

寂寥。

——是因為寂寞嗎?

夜晚的風微涼,我合上書,又把這些年來我們樂團出的唱片一張一張地整理了一遍。從首張EP到後來的七張專輯,風格一張比一張成熟,反響也越來越好。

「奇怪,他為什麼會覺得歌聲寂寥?」擦去唱片上的灰塵,把它們重新裝回封套里保存好。歌迷和人氣都是曇花一現的泡沫,只有這些唱片會真實地保存下我和智夏的聲音和青春,它們會一直睡在我的記憶里。

沙沙。

從智夏送我的樂隊首張EP封套里掉出一個十字綉平安符,躺在我腳邊很可愛的樣子。咦?這是哪裡來的?

我撿起來仔細看。雖然當歌手要注重穿著和外表,但我的造型基本上都是交給助理打理,也從來不看時尚雜誌,不關心化妝品之類的。用Kiki的話說就是:「我以為我不像個女人,沒想到智薰你更不像。」

瀑布汗。

所以嘛,我家怎麼可能有十字綉平安符這樣女孩子氣的東西。難道是……難道是智夏的?

我急急地拆開平安符,狹小的空間里果然藏著一張小紙條。展開來看,上面是智夏清秀的筆跡:祝願姐和羽野能幸福。

祝願我和羽野能幸福?

檯燈下我的臉刷地發燙,難道智夏她一直都明白我喜歡羽野?她一直都明白一切。我突然眼眶濕潤,淚安靜地滑過臉頰。

「咚,咚。」

兩聲敲門后,曜太那個傢伙像只大猴子似的跳了進來,我趕緊拭去淚滴,掩飾情緒。

「智薰,你在做什麼?」

「同學,我被你嚇到了,拜託你下次經過我的允許再進我房間好不好?」

「可是我有敲門呀。」他突然打住話,在燈下細細端詳我的眼睛,「你怎麼了?哭了?」

「沒有。」我死要面子地裝堅強。

「哎喲。」曜太很歐吉桑地揮揮手,彪悍地張開雙臂,「傷心本來就要用哭發泄啊!來!來我的懷抱里哭吧!我是胸懷像海一樣寬廣的男人!」

「滾。」

打發完這傢伙走後,他還不忘在房間外拍著門大喊明天要跟我一起去登山,據說那山上有可以許願的桫欏雙樹,非常靈驗。

桫欏雙樹?

我心裡一動,答應了下來。回到檯燈下看到那個平安符,心裡突然漲滿酸澀的溫柔,索性找到紙和筆開始給羽野寫信——

2008年了。

羽野,我今天才發現,原來有時候給人寫信是一件很難的事,習慣了MSN和手機簡訊的我,到底該怎麼下筆呢?怎樣開口呢?呵呵,即使是站在幾萬觀眾面前也不會緊張的我居然在這個時候變得笨拙不堪。

羽野,如果我就這樣打住,不再往下說,你會明白嗎?

你會明白我的心意嗎?

小時候在教堂接受洗禮時,牧師對我說:相信上帝,他能讓你得到安心和幸福,上帝明白你所有的心愿。羽野,如果牧師說的是真的,如果上帝真能明白人們所有未曾說出口的心意,那他明白——我曾經和現在,都是多麼喜歡你嗎?

我外表隨意,骨子裡卻保守,總認為給人寫這樣的信或是向人直接表達心意那是男生的事,也是我絕對不會做的。可是現在,呵呵,我竟然也給你寫信了。其實不會沒有向你表達過,但總還懷著一絲僥倖,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直接的,坦然的,沒有半點的曖昧模糊。

羽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嗎?喧囂的舞會上你獨自站在門邊,漆黑利落的短髮,白色領結的襯衣,眼神清澈乾淨。你跟女生跳舞的樣子很尷尬,總踩到對方的腳,讓我一次次地輕輕笑出聲來。因為你,我喜歡上你的姓氏——「千」。就連玩星座遊戲,也從不忘記要用你的星座再玩一次。

喜歡你,就是喜歡。

現在想起來,那樣的感情真的如同純凈水一般,清透、乾淨,沒有負擔。因為那麼真切地喜歡過你,就算你不把我的心情當回事,只是作為一種談笑的資本或是不屑一顧也無所謂。因為我了解自己當時的感情有多單純,即使被嘲笑和不以為然也想表達。

在你在或不在我身邊的這些年裡,我並不是沒有遇到好男生,可是卻沒有我真正的喜歡的人。有人對我好,我卻總是在很久之後才突然明白過來,以為自己敏感,卻是遲鈍。這種遲鈍,著實是從最最遲鈍的你那裡傳染的。我希望有一天,真的有人可以躍然而居於你的位置之上,那便是我可以安安靜靜看著你而沒有愛意的時候。可是不行,你總是最重要的,毋庸置疑的重要,以至於你的不可觸及,成為我心底從不為外人所言的暗傷。

喜歡你,還是喜歡你,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無論你曾經和現在喜歡著誰,我始終都只喜歡著你。

那麼,你接受嗎?

我可以在你心裡降落嗎?

最後一次,給我個答案吧。

……

給我個答案。

好讓我真正徹底地死心,好嗎?

也許你已經不記得,你說過自己喜歡的是可愛善良的女孩子。可惜我不是可愛的女生,我在你眼裡像一隻若即若離的黑貓,一次又一次在愛著你的征途上落敗。是啊,這世界上好女孩太多太多,我又待在哪裡呢?在你的心裡,我的影像是不是蒼白到只有個名字而已?一個可有可無的童年玩伴?

我真佩服那些可以把這樣的信寫得感人肺腑、妙語連珠的人,笨拙的我像是小學時在寫生平第一篇作文,我怕看信的你不喜歡我這樣寫,卻不甘心就此把自己的感受打折。

其實,在寫這信之前,我是先放棄了希望的。有沒有一個女孩子像我這樣,是懷著離開的灰心給你寫這樣的一封信呢?我的灰心,不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什麼的,那樣的話我不想說,這點尊嚴還是要留給自己。我只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飄忽在近和遠之間,奇妙卻也無奈。我想要介入你的世界,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

你有你的世界。

你有自己喜歡的女孩。

我以自己的方式在我們之間鋪設軌道,想慢慢接近你。可無論我怎麼接近,我們之間始終有另一個女生,我永遠只能站在你旁邊的旁邊,強裝若無其事卻滿心期盼,期盼有一天我在你心裡的位置不再只是一個童年玩伴。

費盡心力地接近,這距離始終蒼涼遙遠,遠到我今天終於沒有半點信心地想流淚。現在給你寫這信,可能是因為多年的灰心累積了起來,我想把傷口剝得更深一些,然後徹底地忘記,重新開始。

我想……

筆在這裡停在半空中,怎麼都落不下來。「我想放棄」這句話在心裡冒出來卻無法落到紙上。我泣不成聲地扔掉了筆。寫信是為了告別,為了讓自己死心,可越寫越傷心。

「蘇智薰!你這個笨蛋。久美才剛剛離開,你有什麼資格想這些?」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為什麼還要寫這樣的信?為什麼還是沒有勇氣真正地跟他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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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的第七夜3·終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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