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是誰(上)
耿三沖話音剛落,牆上的石英鐘突然作響,時間正到中午十二點,蔡老漢和李大屁股夫婦都嚇得打了冷顫。華梅也機靈一下子,剎時間滿面通紅,「你胡說八道!天任整天活蹦亂跳地和我在一起,虛歲都二十了,怎麼可能十八年前就死了……哈哈!」說到最後,眼淚在眼圈裡溜溜打轉,氣得渾身發抖,不知如何是好。
耿三沖緊緊地盯著華梅,那對綠豆眼中彷彿有兩團燃燒的火炭,這個答案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干嗯了兩口唾沫,山羊鬍一翹一翹的,咬牙切齒地說:「老夫從十四歲起學易經,三十歲才敢給人批八字、查花根,到如今幹了整整三十六年,推過的四柱八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從未有一課起錯!你個黃毛丫頭,井底之蛙,以為耍點小聰明就能蒙我?我要是算錯了,耿三沖三個字倒著寫!」
「你!」華梅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心想這老頭倒是個什麼東西,明明算了還不承認,扡得她接連點頭,「好、好,您是李老師請來的客人,我不跟你爭,把活人說成死人……李老師,我先走了!」說完一抹淚,扭頭向外就走。
鄧長忠和蔡老漢都傻眼了,李大屁股也沒想到華梅惱起來這麼厲害,喃喃地說:「平時挺文靜一孩子,今天這是怎麼了?」看了耿三沖一眼,「大師,她說的要是那個叫天任的八字,您還真就算錯了,雖然那孩子得了癌症,但是現在一直活著吶!」說著說著突然覺得不是味兒,「我得下去瞅瞅她去,這丫頭最近壓力太大了!」
李大屁股一走,鄧長忠和蔡老漢更沒話了。
耿三沖匆匆低下頭,咯吱咯吱咬牙,把華天任的八字反覆批了三遍:「不可能!怎麼會錯?五行土土、木木、土土、木水,納音林中木、大溪水、天上火、山頭火。亥時出生,午時起卦……哎啊!」念著念著,手突然一抖,綠桿金字H2B硬鉛筆從指掌中滑下來,鉛芯叭的一聲戳折半截。
想起來了!
師父那天解卦辭的時候,說「如果最後一卦出什麼差錯,也上天註定」!
師父為什麼要這樣說?
難道這個「錯卦」,早已註定?
不成,一定要去問個明白!
耿三沖無暇細想,一按茶几站起來,撒丫子向外就跑!
華梅蹬著三輪快到小區門口了,又被李大屁股給截住。
李大屁股拉著三輪車把,唉了一聲:「梅子呀,你怎麼拿什麼都當真,一個臭算卦的你跟他計較啥?」
當著李大屁股的面,讓算卦的下不來台,華梅回想起來,也有點不好意思,她長出口氣,低頭說:「我也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這算卦的也太氣人了,滿嘴胡拉拉。」
李大屁股哈哈一笑,「你都知道他是在胡說了,還生什麼氣啊。聽大姐的,別生氣,家裡還有幾個孩子盼著你呢。生活上要是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你只管跟大姐說!」
「謝謝李姐!」華梅聽著李大屁股的熱乎話,鼻子一酸,眼圈又紅了。是啊,她現在為什麼活著?就是為了那三個孩子!如今其中最好的一個就要死了,她又哪兒能不亂?
「你看看,好好的又哭什麼?」李大屁股咧嘴想笑,聲音卻有點打顫,她是真心痛華梅了,一個黃花閨女為了拉扯三個孤兒,到現在也找不到對象,世界上哪兒再找這樣的好人去?
姐倆兒正嘮著,遠處傳來一陣踢哩踏拉的破鞋聲。
耿三沖山羊鬍分成三岔,鞋都沒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哎喲,總算是趕上了。閨女,你剛才說得是誰的八字,能不能帶我見見本人?」
華梅把頭一扭,不去理他。
活人都讓你給算死了,還有臉去跟人家去看?李大屁股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耿三沖說:「大師,您不是說那個八字的主人已經死了嗎?還、還跑下來……這是?」
耿三沖冷哼一聲,似乎不屑與李大屁股說話,眼睛直直地盯著華梅,說:「閨女,聽我給你解釋解釋。聖人作《易》,幽贊於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於陽陽而立卦,發揮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究理盡性而至於命……」
說著說著,耿三沖一看兩人表情,就知道她們聽煩了,連忙改口:「我還是說簡單點吧。《易》是中國古典文化精華,現在人因為它辭語澀繁不願意去讀,又因為它含占卜之術不願意去信。其實,這是一部極其深奧的,那個哲學著作,召示了宇宙萬物循環生衍之理。它的占卜原理很簡單,就是萬事萬物都有內在聯繫和感應。『聯繫』呢,就像現在科學上說的蝴蝶效應,『感應』就像動物能預感地震、海嘯等天災。科學家發明計算機,不就是因為受到陽陰爻紋的啟發,才想出二進位嗎?」
耿三沖與一般跑江湖的卦師不同,經常翻閱現代的書藉,用科學知識強化自己的「占卜系統」,上面這段話是他多年的總結,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機,一般人經他這麼一說,沒有眼神不變的,這次他緊緊地盯著華梅,心裡卻有點沒譜。
華梅看著臉上一層密汗的耿三沖,點點頭:「大師,我承認周易深奧莫測,我也承認您的占卜有一定道理,行嗎?」
耿三沖一下子老臉紅了,看樣子華梅還在生氣,還是不相信自己啊。
李大屁股在旁邊囁著牙花,說:「沒想到大師對周易研究這麼深,還知道蝴蝶效應和電腦的二進位原理……嘖嘖!」
華梅淡淡恭維兩句后,話鋒一轉,冷笑道:「可是,一個活人在您的卦象里顯示已經死了十八年,這又代表了什麼?」
耿三沖咕嚕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雞爪子似的枯手抓著三輪車車幫:「我現在想跟你探討的就是這個,你說的那個八字是『無命之相』,如果那人還活著,便是『逆天』,千古劫煞!」
華梅一怔,李大屁股也驚得目瞪口呆。
逆天,千古劫煞!這兩個詞聽起來怎麼這麼瘮人?耿三沖舔了舔嘴唇,連忙接道:「宇宙萬事萬物,皆按天理循環,順者生、逆者亡!故易乾卦開篇就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凡出逆天者,必大劫之兆——我是想幫你啊!」
「幫我?」華梅又打了一個顫,美麗的大眼突然一亮:「你能救天任?」
「呃」,耿三沖打了個怔,暗想:逆天者,非常相。難道,師父這次叫我下山,暗含的意思就是讓我降妖除魔?他知道輕咳一聲,打開馬虎眼:「我沒有十成的把握救他,但是我不行的話還有我師父,事不宜遲,我這就跟你去見那個孩子!」
「好!」聽說天任還有希望,華梅高興得嗓音都打顫了,用力點頭說:「我先回去給孩子做飯,一會兒來李姐家找您!」
「不用了,我跟你一塊兒去家裡!」耿三沖更等不及了,扭頭對李大屁股說:「他們家的事基本上好了,只要再在大勇卧室的東南角放置一個玉制的『福壽延年』就行。那東西在集雅軒里有賣的,樣子就是個玉葫蘆,上面有靈芝和一隻含著七枚古錢的蝙蝠,記住一樣要買真品!」
李大屁股點頭答應,迷迷糊糊讓了樓,她都讓倆人給搞懵了,鄧長忠和蔡老漢聽說耿三衝要走,從樓上把耿三沖的褡褳拿來送別,耿三沖沒跟他們多說,拉過傢伙什和華梅來到水井衚衕。
走進平房的小門。
華梅收養的另外兩個小孩,跟天任一樣,都跟華梅姓華,不過沒一個正常的,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叫天憐,長得很漂亮,卻是個瞎子;還有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叫天養,耳內有個良性腫瘤、弱智。
跟著這一家子胡亂吃了一碗揪片湯,耿三衝心里越來越沉重。按理說這樣的家庭應該愁雲龐罩,慘氣衝天,但是現在華梅卻把他們漿養的這麼好……難道那個天任也是受了她的庇佑?但是,華梅就是再厲害,終究是人,不可能逆天。
那個華天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少年,那個支撐他**存活的究竟是誰?
或者,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