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是誰(中)

第七章 我是誰(中)

穿過市三院的門診樓,第一排就是內科病房。

歐陽若水是呼吸內科的主治醫師,有他照應著,護士不僅照顧得都很周到,還給華天任安排了一個單間。

華梅他們來的時候,歐陽貴剛走,護士說華天任剛剛睡著。

耿三沖跟在華梅身後,默默地來到天任床邊,抬眼一看,華天任昏睡在潔白的病床上,因長期放療而變成亮銀色的白髮散亂貼在額頭,在春日暖陽的映射下,除了微微上揚雙眉和長長的睫毛,滿臉都是如紙的蒼白。

「大師……」華梅看了耿三沖一眼,便把話又咽了回去。她心裡很矛盾,耿三沖不是醫生,如果他要為天任治病,肯定會用什麼符篆法術等等請神送鬼的東西,做為一名人民教師,她心底里對這種東西非常排斥,但是現在天任危在旦夕,住院只是等死而已。

耿三沖圍著天任的病床正反走了兩圈,看著華天任異常俊美的臉龐,暗自思付:看面相便非常人,再加上一頭白髮,就更詭異了!雖然路上華梅已經告訴他,天任因為化療頭髮變白了,耿三沖還是覺得事情不對,只聽說化療脫髮的,沒聽說變白的!他回頭問華梅:「在路上你說,原來大夫就斷定他這幾個月有難,現在是怎麼個情況?」

華梅聽耿三沖這麼一問,眼圈立刻紅了:「醫生說,活、活不過三天!」

看到天任以後,華梅突然覺得天任真是不可能治好的了,歐陽若水是呼吸內科的醫學博士,都沒辦法,一個跳大神兒的能治癌症?她越想越傷心,不一會兒就涕淚橫流。

耿三沖圍著天任轉了兩圈,沒有言語。他看天任的第一眼,就有個直覺,這孩子絕不會那麼容易死!做為一個研究易學大半輩子的人,他知道,這個直覺來自於自己潛意識對天任面相、骨相、八字,甚至那種生物氣場的判斷——這孩子跟常人大不相同!

站在華天任耳朵邊,耿三沖眼皮一挑,問華梅:「既然他是揀來的,你怎麼知道他的生日呢?」

「我揀到他的時候,身邊有半截卡片,是一張撕毀了的醫院出生證明,但是能看清出生日期。」

耿三沖斜眼看了華梅一眼,自言自語似地說:「不會是卡片放錯了吧,他五行缺金,肺屬金,生在子時,遇天上火、山頭火,火克金,以我的推算,他必定是生下來后洋水雍集胸肺,沒有及時排空,窒息而死……除了卡片之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特別的東西……啊!」華梅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撿著他的時候,他好像已經沒有呼吸,而且背後有個煙灰拍出來的手掌印兒,特奇怪!」

「香灰掌印!」耿三沖彷彿被電棍戳了似的,機靈一下,吹著山羊鬍尖聲低喊:「傻閨女,你、你揀的是個死孩子呀!這是有講究的,凡哪家女人流產或生下死嬰,接生婆必要手沾香灰,在那嬰兒後背拍一個掌印,那意思就是要死孩子別再回來,以免再生下死嬰或流產!你也不想想,好好的一個嬰兒,背後怎麼會有香灰掌印呢!」

「怎、怎麼可能?」華梅渾身打顫,雙手向後一按,按了個空,砰的一聲,靠在牆上,「我揀的是個死孩子,天任他……他真的……不,不會的!」

「快告訴我,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耿三沖幾步搶到華梅跟前兒,鬍子亂抖、鼻眼扭崎成一團。他也不明白,如果華梅說得都是真的,就證明他最後一個八字沒有批錯,但現在批錯八字已經是小事了,如果華梅撿到華天任的時候就沒有了呼吸,那麼躺在床上的華天任又是什麼?

「當時,」華梅驚恐地瞪著大眼,心臟縮緊,幾乎說不出話來:「當時我剛上高中,為、為了湊學雜費,每天勤工儉學去掏垃圾。正月十九中午,大概十一點多,就在一個垃圾箱里發現個小孩兒,他身上冰涼冰涼的,鼻子邊上一點熱乎氣沒有。我正害怕呢,不知道誰響了個大花炮,轟隆一聲、頭頂一片紅光,嚇得我一哆嗦,手沒掐住,把孩子摔掉到地上了。誰知這一摔,孩子吭嗤一聲,又活過來,還哇哇地大哭。」

「啊?」

耿三衝倒抽了一口涼氣,左手三根枯瘦的指頭狠狠搌著山羊鬍,暗自琢磨:怎麼那麼巧?一個炮仗嚇得孩子扔了,又摔活過來?這其中一定有蹊蹺!他團團在地上打了兩圈,突然眼中精光一閃,「難道是……」

「是什麼?」

「是……」耿三衝心里突然一動:華梅跟這孩子情同母子,如果告訴她這孩子被邪異奪舍,佔據了**,不僅讓她害怕,甚至還會把我趕出去!耿三沖的腦袋閃電般打了幾個盤算,嘴裡搪賽道:「我是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當時沒死,被你一摔,恰巧把肺里的淤痰給震出來。」

華梅點點頭,臉色稍微好了點,挺直身子緩緩走到天任身邊,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華天任。

華天任現在說是睡覺,其實屬於半昏迷狀態,不受到較為強烈的刺激不會自己醒過來。他的呼吸若有若無,本來臉龐還有點圓,現在瘦得下巴尖尖,烏黑的睫毛顯得更長,蒼白的臉龐在一抹陽光下幾乎成為透明。

幾個孤兒當中,只有華天任是華梅從小養大的,她親眼看著他呀呀學語,蹣跚學步,上學淘氣,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現在華天任馬上就要死了,還討論那些虛無飄渺的往事有什麼用呢?

驚恐,漸漸被母愛淹沒。

華梅輕輕地撫了撫華天任的頭髮,痛得心都要碎裂了:「大師,天任的情況您也都看到了。不管怎麼說,只要能讓他活下來,讓我相信什麼、做什麼都可以!但是如果不能——就請您離開吧,他就剩下幾天了,我想讓他讓走得安靜一點兒。」

耿三沖被將了一軍,手指頭搓著山羊鬍,黃眼珠亂轉。他這個人極為自負,就覺得天下間除了他師父,再也沒有比他再厲害的卦師了,「人家這是下逐客令了,我闖江湖幾十年,最後一卦卻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而且師父早有預言,看來這是天降大任於我,我怎可退縮?」

想到此處,耿三沖咬咬牙,突然長嘆一聲,幽幽地說:「唉!雖說是生死有命,可是這事被我趕上了,你又是一個撫養了三個孤兒的大善人,我就給你指條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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