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3) 鴉濡羽(上)

第五天(3) 鴉濡羽(上)

人物:千賀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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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吧。

話說回來。

鴉濡羽在俄語里似乎有「絕望的盡頭」之意。

這麼一來,用有點羅曼蒂克的表現法來說,或許這座島上是絕望人們的終點站也未可知。

正如愛的相反詞並不是恨而是無視,希望的相反詞當然也不是絕望。

可以無所謂地放棄一切的無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詞。

可以容許一切事物,可以肯定所有事物是「那樣就好」,真有如此絕對說服力的無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

正因為擁有一切,所以什麼都不需要。

在平均化的那條線的遙遠彼方。

可以比喻為所有感情終點的場所。任誰都曾經以參雜憧憬的欣羨目光眺望,那個放任自流的湖泊對岸。位於禁忌的反面,擁有與現實連接的對等寬敞,但又保持與剎那相同密度的那個領域。

為了到達那裡,需要莫大的犧牲。不僅如此,那還是沒有任何保證的單程票。

可是。

即使如此…

仍舊有人抵達那裡。

因為某種失誤。

或者是某種成功。

伊吹佳奈美、園山赤音、佐代野彌生、姬菜真姬。

赤神伊梨亞、千賀彩、千賀光、千賀明子、班田玲。

然後是玖渚友…

或許這其實是無謂的感傷,不過是無聊、毫無價值的戲言。然而,宛如在作弄人,這個戲言還有下文。

真是的…究竟要滑稽到何種程度?

這個我啊。

「知道了什麼嗎?」

第五天的晚餐會。

據說有私人工作,因此明子小姐的位子空著,其它九個人則全數到齊。九個人,直到前天為止,不過是前天為止,還有十二個人圍著這張圓桌。

「不能再問一次嗎?玖渚小姐,你們不是還在進行各種調查?唔,知道了什麼嗎?」

伊梨亞小姐重複相同台詞。

看起來非常愉快。

應該是非常愉快吧。

一定很愉快。

因為這個人,可能也是內心自成一個世界。因為這座島,這座叫做鴉濡羽的島,對她而言就是全世界。

「要不要再問一次呢?」

「完全、根本、一概、毫無一絲頭緒。」我回答:「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沒有…只是覺得呀,這種事情終究要專家才行。」伊梨亞小姐陶醉地說:「既然如此,到三天後為止,還是這樣集體行動最好吧。」

「三天後嗎?」深夜先生說:「…話說回來,伊梨亞小姐,你似乎對那個人相當期待…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在什麼機緣下認識的呢?」

「私事不便多提…」伊梨亞小姐浮起苦笑似的笑容。「不過,我可以說明那個人是怎麼樣的人物。該怎麼說呢,是了,是很可怕的人,畢竟是人類最強的承包人啊。可是,腦筋很好喔!一定沒兩下就可以替我們解決事件。呵呵呵,我真的很期待。」

「…」

…名偵探嗎?

在名偵探出場前解決事件,這算是失去配角的資格吧,我略為自虐地胡思亂想。

但是,我們畢竟是性命交關,也有許多私人恩怨,沒辦法悠閑地等待主角登場。基本上,這種事情定然是遲到的人不對吧?

「嘻嘻嘻嘻。」真姬小姐在我旁邊噗嗤一笑。

這個人也真是的,似乎是在看好戲。是洞悉我的想法?或者是看著即將上演的鬧劇而笑呢?或許也包含那些吧,但真姬小姐發笑的理由可能不僅只於此。真是的,吞咽真實世界的一切竟還笑得出來,這個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或許值得給予敬意。

我將視線移開真姬小姐。

「哀川大師將在三天後的白天,或者更早抵達本島。那樣一來,一定立刻就…」

正當伊梨亞小姐得意地述說名偵探之事,「受不了啦!」隨著突如其然的大叫,響起餐具翻倒,陶器劇烈擦撞的聲音。

是彌生小姐。

她砰咚一聲站起,用右手揮落自己烹調的滿桌料理。接著,猛力一扯被料理弄髒的桌巾,餐具因此接二連三地從桌上滾落、碎裂,餐廳不斷響起刺耳的聲音。

「我受不了啦…」

彌生小姐砰一聲用力擊打桌子。

「佐代野小姐…」

光小姐從椅子站起,想要勸解似的靠近她身旁,但彌生小姐一把推開她。

「什麼啦!給我差不多一點!我才不想陪你們咧,這種鬧劇!什麼名偵探!什麼密室!什麼無頭屍!又不是推理小說?有人被殺了耶!為什麼大家還可以一邊說這種事,一邊吃飯!有人被砍頭了耶!不要一邊吃我的料理,一邊說那種事!竟然能夠如此冷靜,你們大家的腦子都有問題啦!為什麼有人被殺還可以若無其事?你們真令人作嘔!這裡何時變成有人被殺也無所謂的國家了!」

「佐代野小姐…」跌坐在地的光小姐說:「請冷靜下來。那個…」

「你是犯人耶!」彌生小姐怒吼更甚。「肯定是那樣!不是很明顯嗎?只有你有那間倉庫的鑰匙,半夜也去過園山小姐的房間嘛?就是那時下手的!就連伊吹小姐,也一定是你殺死的!」

「那種事沒有任何證據啊。沒有證據就不應該說那種話,彌生小姐。」我儘可能用冷靜的聲音訓誠彌生小姐。「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光小姐就是犯人…」

「證據?那種、那種東西跟我無關!」

「可是,光小姐沒有理由要做那種事。」

「誰知道砍下別人首級的異常殺人犯在想什麼?反正一定是用來進行什麼儀式?鐵定是用來召喚神明!我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啦!幹什麼?別靠過來,是想要取我的首級嗎?我才不會讓你得逞!」

「彌生小姐,請冷靜下來。」

「我不但很冷靜,而且很正常!發瘋的是你們!你們的腦子都錯亂啦!噁心死了,別欺人太甚,我才不要陪你們咧!一群大人的腦袋串在一起,想要幹什麼?我沒辦法跟你們溝通!那是哪一國話?你們在說哪一國話?名偵探?密室?斬首?那是哪一國話啊!這裡只有我是地球人?既然如此,我要走了。我已經不想待在這種瘋狂的小島,不想再跟你們說話了!」

彌生小姐接著又「砰」一聲拍打桌子。

「我不信任你們,我要一個人待在房間,斷絕一切往來。假使你們願意讓我離開,隨時來叫我!除此之外,別再干預我!別再管我了!」

彌生小姐丟下這句話,憤憤然地離開餐廳。

「佐代野小姐。」光小姐又喚了一次,但彌生小姐沒有回頭,不久身影也消失了。

「…」

一時之間,室內充滿尷尬的沉默。

「哎呀呀。」伊梨亞小姐終於聳肩苦笑。

「明明是很客氣的人,想不到竟如此強硬。倘若沉不住氣…」伊梨亞小姐接著嘆氣般地說道:「傷腦筋哪!哀川大師好不容易願意駕臨,沒辦法讓嫌疑犯離開呢…光,這是你的責任,想辦法說服她喔。」

「是。」光小姐垂首響應伊梨亞小姐。「我知道了,小姐。」

「啊…美食就這樣浪費了。彩,你可以立刻重做嗎?真是的,明子這時候到哪去~~」

正如伊梨亞小姐所言,美食的確是浪費了,但這種程度的表演也算是必須花費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錢,儘管不應該浪費食物,但浪費的人也不是我,是烹調本人的彌生小姐。

旁邊的玖渚不勝惋惜地啾著地板上的餐具碎片,不是食物,而是餐具。顏色也是白色,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計算機吧。

「嘿!三棒捕手。」

「唔咿?」玖渚轉向我。「什麼事,阿伊?」

「我差不多該走了,這裡交給你了。」

「知道了。」玖渚點點頭。

然後我站起身,朝房門走去。

身後響起聲音。回頭一看,玖渚正越過桌面,用身體抱住深夜先生。雖然是令我有一點嫉妒的景象,不過眼下還是…忍耐。

而且。。。。。。

也不能帶玖渚一起去。

我閉起單眼,在走廊奔跑,上了樓梯,接近彌生小姐的房間時,終於發現彌生小姐的身影。彌生小姐靠著走廊牆壁,一副無事可做的模樣。

彌生小姐轉過頭來,發出「啊…」一聲安心的嘆息。

「怎麼樣?」

「演技精湛。」

「倒也不是演技,一半以上是真實心聲」彌生小姐跟我並肩行走,側頭說道:「可是,真的有那種事嗎?那個人竟然是犯人…」

「你也已經確認過了吧?」

「的確味道是那樣…但我對味覺比較沒有自信,因為我不是狗。」

「可是很像吧?」

「那不是讚美之詞喔。」

「嗯,佳奈美小姐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像什麼什麼一樣』並不是讚美之詞。」

不過呢,即使不是彌生小姐,對任何女性而言,被人跟狗相提並論都不是一件愉快之事吧,我老老實實地向她道歉。

然後,我們抵達彌生小姐的房門。

「…接下來怎麼辦?」

「彌生小姐請先回餐廳,因為很危險。」

「那麼,你為什麼要故意做這種危險的事?」彌生小姐狐疑地問:「總覺得還有其它方法…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但總覺得你好象是故意從可行方法中選擇最危險的一種。」

「…」

「世界上有暴食死亡跟飢餓死亡的人,前者佔壓倒性的大多數…儘管如此,你似乎是屬於後者的類型。」

「你把我估得過高了。」

「這不是讚美之詞喔。」

「我先走了。」彌先小姐點點頭,朝來時路緩緩離去。

「危險啊…」

我獨自低語。那種事情我當然明白,明知就裡而決定做這種事,或許我的確是飢餓死亡的類型吧。

雖然那才是戲言。

於是乎,我便輕輕地、小心地、緩緩地開啟彌生小姐的房門。

薄暗中…看不清楚裡頭的情況,

朝室內踏入一步。

就在那一瞬間。

颼…

破空聲…

我向前翻滾,滑入室內。然後,用單膝跪起,將閉起的單眼睜開。如此一來,便可大略掌握漆黑室內的情況。

那個人物反手關上門。清楚看見那張臉,我知道自己的推測正確。對方浮現略為吃驚的表情,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間,右手握著柴刀…柴刀!正對著我。

無言。

對方一語不發。

「呼…」我調整呼吸,從地面站起。

儘管設下這種陷阱,但真的好久未與人動武了。雖然身手並不弱,但返回日本后的數個月,也荒廢了好一陣子。

對方可能是判斷應當速戰速決,便率先採取行動,躡手躡腳地朝我走來。既然玖渚制住深夜先生,只要爭取時間,援軍應該隨後就至,我沒有必要主動攻擊。相較下,我倒是想要逃亡,但是對方背對著房門,應該也不容易吧。

總而言之,避開對方的攻擊…我只須全神灌注在那件事即可。然而,這種符合本人風格,太過符合本人的消極性思考並不好。由於視線完全集中於對方的柴刀,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

對方以柴刀為餌,一個掃腿攻來。那一招成功破解我的守勢,我仰面一倒,背部重重撞上地毯。對方一把按住我的肩,騎在我的背上,投球權兩下子就被奪走了。

「…」

這幾乎等於大局已定。早晨應該從事的不是散步,而是馬拉松嗎?或者返日後應該繼續到道場修行?

「唉呀…」

唉,也罷。反正我在這裡遇害,對事態也沒有任何影響。玖渚此刻應該正在向眾人說明真相,彌生小姐也差不多抵達餐廳了,對方終究是無法逃脫。我縱使打輸比賽,輸給對方,卻也並非吃了一場完全比賽(PerfectGame)。

故事這樣就好了。

好吧,就用那把柴刀…

用那把柴刀。

「去死吧~~」

對方那個冰冷、熟悉的聲音。

讓我意識到輕易放棄的自己。

就是這種感覺嗎?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如此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是因為不想活下去嗎?

雖然並不想死,但也並非想活。儘管活著很麻煩,但也懶得求死。

重要的東西、渴望的東西、想保護的東西,我都沒有嗎?所以,才能夠如此輕易放棄嗎?

「…不。」

不對。

那是因為即便我在這裡死亡,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麻煩,因為不會造成玖渚的麻煩…

真姬小姐。

你也有看過這個發展嗎?若然,真的得感謝你什麼都沒告訴我。真姬小姐洞悉一切卻不置一詞的理由,我如今終於懂了。

應死時刻即是死亡最佳時機。

雖然我尚未抵達那個境地。

的確。

一如明子小姐所言,我最好去死一次吧。真是的,晬…

是啊…

可是,柴刀遲遲沒有揮落。停頓在高舉之處,一動也不動。我心下生惑,凝視對方。那並非意欲押玩、嘲弄對方的表惰,而是拚命想要揮下柴刀的苦悶、皺眉神情。

「你都不閉上眼睛的啊…」

還有一個人!

跟騎在我身上的人不同的聲音。從我的位置無法看見,但是第三個人物似乎用手抓住揮起的柴刀,牢牢地固定住。

是誰?是彌生小姐來救我嗎?或者是玖渚趕來了?可是,這兩種可能性都非常低…

第三個人物終於奪走對方的柴刀,同時在那一瞬間,朝對方全無防備的側腹巧妙地、漂亮地一個下踢。對方禁不住翻倒,撞向前方的沙發,但立刻站起與第三個人物對峙。

我的角色頓時降格淪為旁觀者。

第三個人物此時不知為何扔下柴刀,明明是攻擊對方的絕佳武器。我內心詰異無比,莫非是運動家精神?在這種狀況下?

不同於和我對敵的情況,對方終究不敢冒然飛撲。然而,對方是有時間限制的。

倘若不及早解決,難保向眾人說明完畢的玖渚不會率眾前來。

可是,第三個人物並不打算跟我發生相同的失敗。咚一聲瞪地,然後朝對方躍進約莫兩公尺。接著比了一個宛如日本拳法的動作,利用前進的沖勢擊出正拳。正常應該朝後方或兩側閃避,但對方不過身子一側便已閃閃,同時向前一衝,揪住第三個人物的頸部。可是第三個人物毫不閃避對方的手臂,繼續擊出正拳。因為對方的攻擊動作進行到一半,避無可避的情況下,那一拳正中心臟位置。

「惡…」

對方逸出一聲嗚咽,但並沒有鬆開扣住喉嚨的手。對方並未用蠻力硬拚,順勢穿過第三個人物的腋下,用后踢朝腿肚的方向踹去。

身體浮起。

下一步應該是靠力量將第三個人物踢倒在地吧。就連在一旁觀戰的我都以為勝負已分,但結果並非如此。第三個人物以對方的手臂為軸,向後一個翻滾,在半空變換姿勢,當兩人身體著地時,已變成鎖臂姿勢;宛如一場柔道的攻防戰。

一瞬間。

意外輕微、令人傻眼的骨折聲響在昏暗的房間響起。

第三個人物鬆開手臂站起,對方也跟著起身,但還來不及站直,應該已經骨折的那隻手旋即被無情地踹了一記。對方的身體在半空浮起,飛越沙發,在另一側墜落。

噹啷一聲,茶几上的玻璃杯應聲碎裂,對方的身體滾倒在對面的沙發上。

第三個人物颼地一聲,一息不亂地重新擺好姿勢。

勝負揭曉。

「…」

我完全無話可說。

第三個人物總算朝我看來,神色木然地說「「死的時候應該要閉上眼睛才對。」

我全身無力,喃喃自語道:「像我這種傢伙不是最好去死嗎?」

「啊啊,那是---」

玉首一偏。

「騙你的。」明子小姐如是說。

我緩緩搖頭,朝明子小姐伸出手。雖然覺得機率只有一半,但明子小姐握住我的手,將我拉了起來。

「…你為什麼在這裡?」

「沒有理由,必然而已。」

「你在說什麼?」

「請不要介意,戲言而已。」

那也是…那也是我的台詞。

哎呀呀…

「謝謝。」

明子小姐扶起我,忽地鬆開玉手。然後,依舊用沒有對焦的瞳孔注視我。

「道謝就省了,更重要的是…」

停頓俄頃。

「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啥?」

明子小姐說意味深長的台詞。這種時候,究竟打算說什麼呢?完全無法預料。

陰暗不明。

即便眼睛已經完全習慣黑暗。

卻仍然無法解讀明子小姐的表情。

宛如自己的心。

宛如他人的心。

「白天的問題。」明子小姐用眼鏡後方的冷峻眼神,淡淡地問我:「雖然知道那是比喻,但那是指玖渚小姐?還是指你?」

被關在地下室的小孩。

十年間,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話。

「啊啊。」

我…我又毫無意義地意欲觸碰明子小姐的手。

然後準備回答問題。

一瞬間,手指跟手指接觸。

然後…在手指分離的剎那。

刺穿耳膜的聲音。

彷佛衝擊波在體內賓士。

明子小姐的身體朝我的方向倒下。

撲通一聲。

變成了我擁著明子小姐的姿勢,明子小姐軟軟地依偎著我。輕柔溫潤的身體感觸一如外觀,然而我沒有時間享受,我的視線牢牢盯住沙發方向。

更正確地說…是佇立在那裡,拿著手槍的她。

超然而立的她。

牢牢盯住。

「…」

黑色、相當流行的那個形狀,我在休斯敦也見過幾次,但完全沒想過會在這個國家看見。

竟然有奧地利克拉克槍。。。。。

但如果是她,擁有那種東西也不容置疑。可是,為什麼至今都不使用呢…那種事情不用想也知道。雖然這幢宅第太過寬敞,但也沒有大到聽不見手槍的聲音。總之,這也正是她的最後王牌吧,應該用殺手鐧來形容,絕對不想使用的手段。

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逼迫她使用,就是我的勝利了。我這裡還…留有王牌。也許只是錯失了顯示的時機,然而如今才是真正結局。

「……………」

所以,這才是結局的下文。

最後一幕的補足。

「……………」

聲音。

淡淡的聲音。

然後。

槍口指著我的臉。

「…」

她說…

「」

她說了某些話。

她說了什麼話?

剛才槍聲震壞了耳膜嗎?我聽不見她的聲音。不,耳膜本身應該沒事,只不過是一時麻痹。然而在這種狀況下,那根本沒有分別,我不認為她會等我恢復聽力。

究竟說了什麼?

有一點介懷。

這樣就要將軍了。

永別了。

你真傻啊。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竟然在這種節骨眼死掉。

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

…她會對我說的話,大概就是那些吧。不,說不定什麼都沒有說,也許是那樣吧…

無論如何,聽不見的台詞就沒有意義。

正如沒有化為言語的想法沒有意義。

「…」

我…我無力地看著她。

越過明子小姐的扁膀,越過手槍的瞄準器,看著她。

「唉呀…」

果然…果然我就到此為止嗎?

自己遇險時及時現身救援自己的存在,我當然不會相信那種好事…也想過事情大概會是如此。儘管將明子小姐拖下水非我本意,但事及至此,嗯~~也算是一如預定開心。

因為我的預定只有一個,就是不要將玖渚捲入其中。

其它什麼事都無所謂。

真的都無所謂。

沒力氣,不關心。

沒有前面。

沒有後面。

出生的事情早已遺忘。

生存的真實感與我何干?

現實對我而言,只不過是幻想的相似詞,絕對不是夢的相反詞。

已經。

明子小/姐依/偎/著的身體。隱隱/作痛的/腳踝。麻痹/的思緒。毀壞/的價值/觀。融解/的倫理。崩壞/的道德。佳奈/美小姐的/首級。赤音小/姐的/首級。事/件的真/相。犯人/。/殺人/犯。殺/人魔。

化為一段一段的她。

那些事情怎樣都無所謂。

全部都能宥恕。

所以。

請扣下扳機…結束一切吧。

喀喳。

扳開擊錘的聲音。

在休斯敦已經聽膩了。

所以…終於…

在這裡。

「阿伊!」

房門被人猛力摔開的聲音。

光線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入,眼睛突然喪失機能。可是,那個身影無須使用視覺器官辨識,我早已知道站在那裡的人是誰,麻痹的鼓膜也只能聽見那丫頭的聲音。

然而,那卻是,一時之間難以置信的事情。

玖渚友,一個人,站在那裡。

胡說!豈有此理!為了阻止那種事情發生,我才將玖渚留置一樓。正因為玖渚無法一個人爬樓梯,所以我才將她一個人留在一樓…玖渚不可能一個人抵達這裡。

可是,玖渚確實是一個人。

那雙秋眸里噙著淚珠。

極度憔悴的神情。

非常痛苦地喘息。

小手撫著胸口。

硬是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個人,站在那裡。

「…怎麼會」

等…等一下啊!不可能有那種事吧?應該有誰站在身旁。如果不是跟誰在一起,她不可能登上那個螺旋梯。一階、兩階也就罷了,可是現在。。。。不可能。

縱使如此,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情,真的是一個人到這裡的嗎?

到這裡。

那是…在物理上而言,的確不是不可能。然而所謂的強迫症,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不是藉由意志力就能夠克服的單純疾病。我非常了解,要違逆自己的潛意識,並不是那麼容易之事。

儘管如此。

儘管如此,玖渚她。

聽見了槍聲。

明明痛徹心肺,稍有差池很可能因此喪命的痛徹心肺,卻仍竭力爬上樓梯。

甚至忘記請他人陪同。

忍住噁心,按著心臟。

奮力抬起僵直的雙腿,鞭策著怯懦的精神。

憑藉那顆生存上太過脆弱的心靈。

克服無間地獄般的痛楚。

最後趕到我在的地方嗎?

喪魂落魄,豁出一切…

玖渚友。

為了我。

「為什麼?」

胸口一緊。

那是極度殘酷的悲痛。

我究竟要滑稽到何等程度?

這份感情。

這份痛徹心脾的感情。

究竟是叫什麼名字。。

「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

撼動著我?

你這丫頭。

真的,從以前開始。

一點也沒有變。

「…哼」

突然。

她颼一聲將那個槍口。

移開了我,朝向玖渚。

「等…」

你在做什麼?你要射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為什麼要將手槍轉向那裡?那種必然性不是根本不存在嗎…

又或者那種東西,那種無聊的東西根本不需要?必然性那種東西,現實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於機會主義的現實世界嗎?

光線。

我的眼睛漸漸習慣,她也應該一樣吧。可是,不像我跟她是從暗到明,從明到暗的玖渚此刻還無法認清她的身影。因為從明到暗比從暗到明更花時間,倘若現在射擊,玖渚根本避無所避。

我彈身而起。

然而,如今任何行動都已經遲了,沒有任何意義。現在不可能趕到玖渚的位置,我不可能比子彈的速度更快。即使能夠,那也沒有意義,我不能死在玖渚面前。已經遲了,又跟五年前一樣遲了,一如平時地遲了。

既然如此。

我可以做的事情已經…

「啊…」

玖渚似乎捕捉到我的身影。她根本沒有看手槍,完全沒有放在眼裡,只是指著我嫣然一笑。

「太好了,阿伊你沒事。」

那個微笑。

完全沒有顧慮自己的微笑。

慘兮兮的笑臉。

一點也不理解狀況的玖渚。

我。

真的。

「…很喜歡那丫頭。」

對…

那是無論何時都再明白不過的事。

對我而言太過明白,不用化為語言,因為我跟玖渚之間不需要語言。

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種事情早就有所覺悟。

從我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就選擇了玖渚。

猶如對其它事情不屑一顧。

對我。

不喜歡、不選擇也無所謂。

「所以,請住手。」

我向她祈求。

她一時間沒有動作,但終於…

「…呵呵!呵呵呵…」

一轉手槍,將槍口朝向地面。

然後又繼續笑了一會兒。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像真的發生了什麼開心之事。

宛如歌唱般地笑了…

我拖著雙腿走近玖渚,摟住她的肩…玖渚的體溫很高,僅從這點事實便可想見她是多麼拚命趕來這裡。我庇護般地抱著玖渚,同時將視線轉向她。

她看著我們…

看著簡直像在擁抱的我們…

「儘管尚有諸多不滿…」

然後,開口了…

「…不過,既然可以從你這種男人口裡聽見那麼老實的台詞…這次就算了吧?」

她如是說。

「因為那是昨晚你沒說出口的話嘛。」

她…園山赤音小姐戲謔地說完,然後扔下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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