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3) 鴉濡羽(上)
人物:千賀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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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吧。
話說回來。
鴉濡羽在俄語里似乎有「絕望的盡頭」之意。
這麼一來,用有點羅曼蒂克的表現法來說,或許這座島上是絕望人們的終點站也未可知。
正如愛的相反詞並不是恨而是無視,希望的相反詞當然也不是絕望。
可以無所謂地放棄一切的無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詞。
可以容許一切事物,可以肯定所有事物是「那樣就好」,真有如此絕對說服力的無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
正因為擁有一切,所以什麼都不需要。
在平均化的那條線的遙遠彼方。
可以比喻為所有感情終點的場所。任誰都曾經以參雜憧憬的欣羨目光眺望,那個放任自流的湖泊對岸。位於禁忌的反面,擁有與現實連接的對等寬敞,但又保持與剎那相同密度的那個領域。
為了到達那裡,需要莫大的犧牲。不僅如此,那還是沒有任何保證的單程票。
可是。
即使如此…
仍舊有人抵達那裡。
因為某種失誤。
或者是某種成功。
伊吹佳奈美、園山赤音、佐代野彌生、姬菜真姬。
赤神伊梨亞、千賀彩、千賀光、千賀明子、班田玲。
然後是玖渚友…
或許這其實是無謂的感傷,不過是無聊、毫無價值的戲言。然而,宛如在作弄人,這個戲言還有下文。
真是的…究竟要滑稽到何種程度?
這個我啊。
「知道了什麼嗎?」
第五天的晚餐會。
據說有私人工作,因此明子小姐的位子空著,其它九個人則全數到齊。九個人,直到前天為止,不過是前天為止,還有十二個人圍著這張圓桌。
「不能再問一次嗎?玖渚小姐,你們不是還在進行各種調查?唔,知道了什麼嗎?」
伊梨亞小姐重複相同台詞。
看起來非常愉快。
應該是非常愉快吧。
一定很愉快。
因為這個人,可能也是內心自成一個世界。因為這座島,這座叫做鴉濡羽的島,對她而言就是全世界。
「要不要再問一次呢?」
「完全、根本、一概、毫無一絲頭緒。」我回答:「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沒有…只是覺得呀,這種事情終究要專家才行。」伊梨亞小姐陶醉地說:「既然如此,到三天後為止,還是這樣集體行動最好吧。」
「三天後嗎?」深夜先生說:「…話說回來,伊梨亞小姐,你似乎對那個人相當期待…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在什麼機緣下認識的呢?」
「私事不便多提…」伊梨亞小姐浮起苦笑似的笑容。「不過,我可以說明那個人是怎麼樣的人物。該怎麼說呢,是了,是很可怕的人,畢竟是人類最強的承包人啊。可是,腦筋很好喔!一定沒兩下就可以替我們解決事件。呵呵呵,我真的很期待。」
「…」
…名偵探嗎?
在名偵探出場前解決事件,這算是失去配角的資格吧,我略為自虐地胡思亂想。
但是,我們畢竟是性命交關,也有許多私人恩怨,沒辦法悠閑地等待主角登場。基本上,這種事情定然是遲到的人不對吧?
「嘻嘻嘻嘻。」真姬小姐在我旁邊噗嗤一笑。
這個人也真是的,似乎是在看好戲。是洞悉我的想法?或者是看著即將上演的鬧劇而笑呢?或許也包含那些吧,但真姬小姐發笑的理由可能不僅只於此。真是的,吞咽真實世界的一切竟還笑得出來,這個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或許值得給予敬意。
我將視線移開真姬小姐。
「哀川大師將在三天後的白天,或者更早抵達本島。那樣一來,一定立刻就…」
正當伊梨亞小姐得意地述說名偵探之事,「受不了啦!」隨著突如其然的大叫,響起餐具翻倒,陶器劇烈擦撞的聲音。
是彌生小姐。
她砰咚一聲站起,用右手揮落自己烹調的滿桌料理。接著,猛力一扯被料理弄髒的桌巾,餐具因此接二連三地從桌上滾落、碎裂,餐廳不斷響起刺耳的聲音。
「我受不了啦…」
彌生小姐砰一聲用力擊打桌子。
「佐代野小姐…」
光小姐從椅子站起,想要勸解似的靠近她身旁,但彌生小姐一把推開她。
「什麼啦!給我差不多一點!我才不想陪你們咧,這種鬧劇!什麼名偵探!什麼密室!什麼無頭屍!又不是推理小說?有人被殺了耶!為什麼大家還可以一邊說這種事,一邊吃飯!有人被砍頭了耶!不要一邊吃我的料理,一邊說那種事!竟然能夠如此冷靜,你們大家的腦子都有問題啦!為什麼有人被殺還可以若無其事?你們真令人作嘔!這裡何時變成有人被殺也無所謂的國家了!」
「佐代野小姐…」跌坐在地的光小姐說:「請冷靜下來。那個…」
「你是犯人耶!」彌生小姐怒吼更甚。「肯定是那樣!不是很明顯嗎?只有你有那間倉庫的鑰匙,半夜也去過園山小姐的房間嘛?就是那時下手的!就連伊吹小姐,也一定是你殺死的!」
「那種事沒有任何證據啊。沒有證據就不應該說那種話,彌生小姐。」我儘可能用冷靜的聲音訓誠彌生小姐。「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光小姐就是犯人…」
「證據?那種、那種東西跟我無關!」
「可是,光小姐沒有理由要做那種事。」
「誰知道砍下別人首級的異常殺人犯在想什麼?反正一定是用來進行什麼儀式?鐵定是用來召喚神明!我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啦!幹什麼?別靠過來,是想要取我的首級嗎?我才不會讓你得逞!」
「彌生小姐,請冷靜下來。」
「我不但很冷靜,而且很正常!發瘋的是你們!你們的腦子都錯亂啦!噁心死了,別欺人太甚,我才不要陪你們咧!一群大人的腦袋串在一起,想要幹什麼?我沒辦法跟你們溝通!那是哪一國話?你們在說哪一國話?名偵探?密室?斬首?那是哪一國話啊!這裡只有我是地球人?既然如此,我要走了。我已經不想待在這種瘋狂的小島,不想再跟你們說話了!」
彌生小姐接著又「砰」一聲拍打桌子。
「我不信任你們,我要一個人待在房間,斷絕一切往來。假使你們願意讓我離開,隨時來叫我!除此之外,別再干預我!別再管我了!」
彌生小姐丟下這句話,憤憤然地離開餐廳。
「佐代野小姐。」光小姐又喚了一次,但彌生小姐沒有回頭,不久身影也消失了。
「…」
一時之間,室內充滿尷尬的沉默。
「哎呀呀。」伊梨亞小姐終於聳肩苦笑。
「明明是很客氣的人,想不到竟如此強硬。倘若沉不住氣…」伊梨亞小姐接著嘆氣般地說道:「傷腦筋哪!哀川大師好不容易願意駕臨,沒辦法讓嫌疑犯離開呢…光,這是你的責任,想辦法說服她喔。」
「是。」光小姐垂首響應伊梨亞小姐。「我知道了,小姐。」
「啊…美食就這樣浪費了。彩,你可以立刻重做嗎?真是的,明子這時候到哪去~~」
正如伊梨亞小姐所言,美食的確是浪費了,但這種程度的表演也算是必須花費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錢,儘管不應該浪費食物,但浪費的人也不是我,是烹調本人的彌生小姐。
旁邊的玖渚不勝惋惜地啾著地板上的餐具碎片,不是食物,而是餐具。顏色也是白色,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計算機吧。
「嘿!三棒捕手。」
「唔咿?」玖渚轉向我。「什麼事,阿伊?」
「我差不多該走了,這裡交給你了。」
「知道了。」玖渚點點頭。
然後我站起身,朝房門走去。
身後響起聲音。回頭一看,玖渚正越過桌面,用身體抱住深夜先生。雖然是令我有一點嫉妒的景象,不過眼下還是…忍耐。
而且。。。。。。
也不能帶玖渚一起去。
我閉起單眼,在走廊奔跑,上了樓梯,接近彌生小姐的房間時,終於發現彌生小姐的身影。彌生小姐靠著走廊牆壁,一副無事可做的模樣。
彌生小姐轉過頭來,發出「啊…」一聲安心的嘆息。
「怎麼樣?」
「演技精湛。」
「倒也不是演技,一半以上是真實心聲」彌生小姐跟我並肩行走,側頭說道:「可是,真的有那種事嗎?那個人竟然是犯人…」
「你也已經確認過了吧?」
「的確味道是那樣…但我對味覺比較沒有自信,因為我不是狗。」
「可是很像吧?」
「那不是讚美之詞喔。」
「嗯,佳奈美小姐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像什麼什麼一樣』並不是讚美之詞。」
不過呢,即使不是彌生小姐,對任何女性而言,被人跟狗相提並論都不是一件愉快之事吧,我老老實實地向她道歉。
然後,我們抵達彌生小姐的房門。
「…接下來怎麼辦?」
「彌生小姐請先回餐廳,因為很危險。」
「那麼,你為什麼要故意做這種危險的事?」彌生小姐狐疑地問:「總覺得還有其它方法…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但總覺得你好象是故意從可行方法中選擇最危險的一種。」
「…」
「世界上有暴食死亡跟飢餓死亡的人,前者佔壓倒性的大多數…儘管如此,你似乎是屬於後者的類型。」
「你把我估得過高了。」
「這不是讚美之詞喔。」
「我先走了。」彌先小姐點點頭,朝來時路緩緩離去。
「危險啊…」
我獨自低語。那種事情我當然明白,明知就裡而決定做這種事,或許我的確是飢餓死亡的類型吧。
雖然那才是戲言。
於是乎,我便輕輕地、小心地、緩緩地開啟彌生小姐的房門。
薄暗中…看不清楚裡頭的情況,
朝室內踏入一步。
就在那一瞬間。
颼…
破空聲…
我向前翻滾,滑入室內。然後,用單膝跪起,將閉起的單眼睜開。如此一來,便可大略掌握漆黑室內的情況。
那個人物反手關上門。清楚看見那張臉,我知道自己的推測正確。對方浮現略為吃驚的表情,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間,右手握著柴刀…柴刀!正對著我。
無言。
對方一語不發。
「呼…」我調整呼吸,從地面站起。
儘管設下這種陷阱,但真的好久未與人動武了。雖然身手並不弱,但返回日本后的數個月,也荒廢了好一陣子。
對方可能是判斷應當速戰速決,便率先採取行動,躡手躡腳地朝我走來。既然玖渚制住深夜先生,只要爭取時間,援軍應該隨後就至,我沒有必要主動攻擊。相較下,我倒是想要逃亡,但是對方背對著房門,應該也不容易吧。
總而言之,避開對方的攻擊…我只須全神灌注在那件事即可。然而,這種符合本人風格,太過符合本人的消極性思考並不好。由於視線完全集中於對方的柴刀,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
對方以柴刀為餌,一個掃腿攻來。那一招成功破解我的守勢,我仰面一倒,背部重重撞上地毯。對方一把按住我的肩,騎在我的背上,投球權兩下子就被奪走了。
「…」
這幾乎等於大局已定。早晨應該從事的不是散步,而是馬拉松嗎?或者返日後應該繼續到道場修行?
「唉呀…」
唉,也罷。反正我在這裡遇害,對事態也沒有任何影響。玖渚此刻應該正在向眾人說明真相,彌生小姐也差不多抵達餐廳了,對方終究是無法逃脫。我縱使打輸比賽,輸給對方,卻也並非吃了一場完全比賽(PerfectGame)。
故事這樣就好了。
好吧,就用那把柴刀…
用那把柴刀。
「去死吧~~」
對方那個冰冷、熟悉的聲音。
讓我意識到輕易放棄的自己。
就是這種感覺嗎?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如此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是因為不想活下去嗎?
雖然並不想死,但也並非想活。儘管活著很麻煩,但也懶得求死。
重要的東西、渴望的東西、想保護的東西,我都沒有嗎?所以,才能夠如此輕易放棄嗎?
「…不。」
不對。
那是因為即便我在這裡死亡,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麻煩,因為不會造成玖渚的麻煩…
真姬小姐。
你也有看過這個發展嗎?若然,真的得感謝你什麼都沒告訴我。真姬小姐洞悉一切卻不置一詞的理由,我如今終於懂了。
應死時刻即是死亡最佳時機。
雖然我尚未抵達那個境地。
的確。
一如明子小姐所言,我最好去死一次吧。真是的,晬…
是啊…
可是,柴刀遲遲沒有揮落。停頓在高舉之處,一動也不動。我心下生惑,凝視對方。那並非意欲押玩、嘲弄對方的表惰,而是拚命想要揮下柴刀的苦悶、皺眉神情。
「你都不閉上眼睛的啊…」
還有一個人!
跟騎在我身上的人不同的聲音。從我的位置無法看見,但是第三個人物似乎用手抓住揮起的柴刀,牢牢地固定住。
是誰?是彌生小姐來救我嗎?或者是玖渚趕來了?可是,這兩種可能性都非常低…
第三個人物終於奪走對方的柴刀,同時在那一瞬間,朝對方全無防備的側腹巧妙地、漂亮地一個下踢。對方禁不住翻倒,撞向前方的沙發,但立刻站起與第三個人物對峙。
我的角色頓時降格淪為旁觀者。
第三個人物此時不知為何扔下柴刀,明明是攻擊對方的絕佳武器。我內心詰異無比,莫非是運動家精神?在這種狀況下?
不同於和我對敵的情況,對方終究不敢冒然飛撲。然而,對方是有時間限制的。
倘若不及早解決,難保向眾人說明完畢的玖渚不會率眾前來。
可是,第三個人物並不打算跟我發生相同的失敗。咚一聲瞪地,然後朝對方躍進約莫兩公尺。接著比了一個宛如日本拳法的動作,利用前進的沖勢擊出正拳。正常應該朝後方或兩側閃避,但對方不過身子一側便已閃閃,同時向前一衝,揪住第三個人物的頸部。可是第三個人物毫不閃避對方的手臂,繼續擊出正拳。因為對方的攻擊動作進行到一半,避無可避的情況下,那一拳正中心臟位置。
「惡…」
對方逸出一聲嗚咽,但並沒有鬆開扣住喉嚨的手。對方並未用蠻力硬拚,順勢穿過第三個人物的腋下,用后踢朝腿肚的方向踹去。
身體浮起。
下一步應該是靠力量將第三個人物踢倒在地吧。就連在一旁觀戰的我都以為勝負已分,但結果並非如此。第三個人物以對方的手臂為軸,向後一個翻滾,在半空變換姿勢,當兩人身體著地時,已變成鎖臂姿勢;宛如一場柔道的攻防戰。
一瞬間。
意外輕微、令人傻眼的骨折聲響在昏暗的房間響起。
第三個人物鬆開手臂站起,對方也跟著起身,但還來不及站直,應該已經骨折的那隻手旋即被無情地踹了一記。對方的身體在半空浮起,飛越沙發,在另一側墜落。
噹啷一聲,茶几上的玻璃杯應聲碎裂,對方的身體滾倒在對面的沙發上。
第三個人物颼地一聲,一息不亂地重新擺好姿勢。
勝負揭曉。
「…」
我完全無話可說。
第三個人物總算朝我看來,神色木然地說「「死的時候應該要閉上眼睛才對。」
我全身無力,喃喃自語道:「像我這種傢伙不是最好去死嗎?」
「啊啊,那是---」
玉首一偏。
「騙你的。」明子小姐如是說。
我緩緩搖頭,朝明子小姐伸出手。雖然覺得機率只有一半,但明子小姐握住我的手,將我拉了起來。
「…你為什麼在這裡?」
「沒有理由,必然而已。」
「你在說什麼?」
「請不要介意,戲言而已。」
那也是…那也是我的台詞。
哎呀呀…
「謝謝。」
明子小姐扶起我,忽地鬆開玉手。然後,依舊用沒有對焦的瞳孔注視我。
「道謝就省了,更重要的是…」
停頓俄頃。
「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啥?」
明子小姐說意味深長的台詞。這種時候,究竟打算說什麼呢?完全無法預料。
陰暗不明。
即便眼睛已經完全習慣黑暗。
卻仍然無法解讀明子小姐的表情。
宛如自己的心。
宛如他人的心。
「白天的問題。」明子小姐用眼鏡後方的冷峻眼神,淡淡地問我:「雖然知道那是比喻,但那是指玖渚小姐?還是指你?」
被關在地下室的小孩。
十年間,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話。
「啊啊。」
我…我又毫無意義地意欲觸碰明子小姐的手。
然後準備回答問題。
一瞬間,手指跟手指接觸。
然後…在手指分離的剎那。
刺穿耳膜的聲音。
彷佛衝擊波在體內賓士。
明子小姐的身體朝我的方向倒下。
撲通一聲。
變成了我擁著明子小姐的姿勢,明子小姐軟軟地依偎著我。輕柔溫潤的身體感觸一如外觀,然而我沒有時間享受,我的視線牢牢盯住沙發方向。
更正確地說…是佇立在那裡,拿著手槍的她。
超然而立的她。
牢牢盯住。
「…」
黑色、相當流行的那個形狀,我在休斯敦也見過幾次,但完全沒想過會在這個國家看見。
竟然有奧地利克拉克槍。。。。。
但如果是她,擁有那種東西也不容置疑。可是,為什麼至今都不使用呢…那種事情不用想也知道。雖然這幢宅第太過寬敞,但也沒有大到聽不見手槍的聲音。總之,這也正是她的最後王牌吧,應該用殺手鐧來形容,絕對不想使用的手段。
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逼迫她使用,就是我的勝利了。我這裡還…留有王牌。也許只是錯失了顯示的時機,然而如今才是真正結局。
「……………」
所以,這才是結局的下文。
最後一幕的補足。
「……………」
聲音。
淡淡的聲音。
然後。
槍口指著我的臉。
「…」
她說…
「」
她說了某些話。
她說了什麼話?
剛才槍聲震壞了耳膜嗎?我聽不見她的聲音。不,耳膜本身應該沒事,只不過是一時麻痹。然而在這種狀況下,那根本沒有分別,我不認為她會等我恢復聽力。
究竟說了什麼?
有一點介懷。
這樣就要將軍了。
永別了。
你真傻啊。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竟然在這種節骨眼死掉。
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
…她會對我說的話,大概就是那些吧。不,說不定什麼都沒有說,也許是那樣吧…
無論如何,聽不見的台詞就沒有意義。
正如沒有化為言語的想法沒有意義。
「…」
我…我無力地看著她。
越過明子小姐的扁膀,越過手槍的瞄準器,看著她。
「唉呀…」
果然…果然我就到此為止嗎?
自己遇險時及時現身救援自己的存在,我當然不會相信那種好事…也想過事情大概會是如此。儘管將明子小姐拖下水非我本意,但事及至此,嗯~~也算是一如預定開心。
因為我的預定只有一個,就是不要將玖渚捲入其中。
其它什麼事都無所謂。
真的都無所謂。
沒力氣,不關心。
沒有前面。
沒有後面。
出生的事情早已遺忘。
生存的真實感與我何干?
現實對我而言,只不過是幻想的相似詞,絕對不是夢的相反詞。
已經。
明子小/姐依/偎/著的身體。隱隱/作痛的/腳踝。麻痹/的思緒。毀壞/的價值/觀。融解/的倫理。崩壞/的道德。佳奈/美小姐的/首級。赤音小/姐的/首級。事/件的真/相。犯人/。/殺人/犯。殺/人魔。
化為一段一段的她。
那些事情怎樣都無所謂。
全部都能宥恕。
所以。
請扣下扳機…結束一切吧。
喀喳。
扳開擊錘的聲音。
在休斯敦已經聽膩了。
所以…終於…
在這裡。
「阿伊!」
房門被人猛力摔開的聲音。
光線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入,眼睛突然喪失機能。可是,那個身影無須使用視覺器官辨識,我早已知道站在那裡的人是誰,麻痹的鼓膜也只能聽見那丫頭的聲音。
然而,那卻是,一時之間難以置信的事情。
玖渚友,一個人,站在那裡。
胡說!豈有此理!為了阻止那種事情發生,我才將玖渚留置一樓。正因為玖渚無法一個人爬樓梯,所以我才將她一個人留在一樓…玖渚不可能一個人抵達這裡。
可是,玖渚確實是一個人。
那雙秋眸里噙著淚珠。
極度憔悴的神情。
非常痛苦地喘息。
小手撫著胸口。
硬是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個人,站在那裡。
「…怎麼會」
等…等一下啊!不可能有那種事吧?應該有誰站在身旁。如果不是跟誰在一起,她不可能登上那個螺旋梯。一階、兩階也就罷了,可是現在。。。。不可能。
縱使如此,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情,真的是一個人到這裡的嗎?
到這裡。
那是…在物理上而言,的確不是不可能。然而所謂的強迫症,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不是藉由意志力就能夠克服的單純疾病。我非常了解,要違逆自己的潛意識,並不是那麼容易之事。
儘管如此。
儘管如此,玖渚她。
聽見了槍聲。
明明痛徹心肺,稍有差池很可能因此喪命的痛徹心肺,卻仍竭力爬上樓梯。
甚至忘記請他人陪同。
忍住噁心,按著心臟。
奮力抬起僵直的雙腿,鞭策著怯懦的精神。
憑藉那顆生存上太過脆弱的心靈。
克服無間地獄般的痛楚。
最後趕到我在的地方嗎?
喪魂落魄,豁出一切…
玖渚友。
為了我。
「為什麼?」
胸口一緊。
那是極度殘酷的悲痛。
我究竟要滑稽到何等程度?
這份感情。
這份痛徹心脾的感情。
究竟是叫什麼名字。。
「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
撼動著我?
你這丫頭。
真的,從以前開始。
一點也沒有變。
「…哼」
突然。
她颼一聲將那個槍口。
移開了我,朝向玖渚。
「等…」
你在做什麼?你要射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為什麼要將手槍轉向那裡?那種必然性不是根本不存在嗎…
又或者那種東西,那種無聊的東西根本不需要?必然性那種東西,現實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於機會主義的現實世界嗎?
光線。
我的眼睛漸漸習慣,她也應該一樣吧。可是,不像我跟她是從暗到明,從明到暗的玖渚此刻還無法認清她的身影。因為從明到暗比從暗到明更花時間,倘若現在射擊,玖渚根本避無所避。
我彈身而起。
然而,如今任何行動都已經遲了,沒有任何意義。現在不可能趕到玖渚的位置,我不可能比子彈的速度更快。即使能夠,那也沒有意義,我不能死在玖渚面前。已經遲了,又跟五年前一樣遲了,一如平時地遲了。
既然如此。
我可以做的事情已經…
「啊…」
玖渚似乎捕捉到我的身影。她根本沒有看手槍,完全沒有放在眼裡,只是指著我嫣然一笑。
「太好了,阿伊你沒事。」
那個微笑。
完全沒有顧慮自己的微笑。
慘兮兮的笑臉。
一點也不理解狀況的玖渚。
我。
真的。
「…很喜歡那丫頭。」
對…
那是無論何時都再明白不過的事。
對我而言太過明白,不用化為語言,因為我跟玖渚之間不需要語言。
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種事情早就有所覺悟。
從我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就選擇了玖渚。
猶如對其它事情不屑一顧。
對我。
不喜歡、不選擇也無所謂。
「所以,請住手。」
我向她祈求。
她一時間沒有動作,但終於…
「…呵呵!呵呵呵…」
一轉手槍,將槍口朝向地面。
然後又繼續笑了一會兒。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像真的發生了什麼開心之事。
宛如歌唱般地笑了…
我拖著雙腿走近玖渚,摟住她的肩…玖渚的體溫很高,僅從這點事實便可想見她是多麼拚命趕來這裡。我庇護般地抱著玖渚,同時將視線轉向她。
她看著我們…
看著簡直像在擁抱的我們…
「儘管尚有諸多不滿…」
然後,開口了…
「…不過,既然可以從你這種男人口裡聽見那麼老實的台詞…這次就算了吧?」
她如是說。
「因為那是昨晚你沒說出口的話嘛。」
她…園山赤音小姐戲謔地說完,然後扔下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