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2) 集合與算數(上)
人物:姬菜真姬天才,占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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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無視於你的意見中的完全外誤處,大概就是正確的。
把睡得像綿軟泥人般的玖渚挖起來,強迫她洗把臉,再幫她的藍發綁好辮子。半背著依然昏昏沉沉的玖渚抵達餐廳時,宅第里的眾人均已到齊。
圓桌剩下兩個空位。
攙扶玖渚入坐,我也在她身旁坐下。我一邊彎腰,一邊依序掃視眾人的臉。
「…」
十二個人之中最引人注目者,該說是天經地義?還是果不其然?正是宅第主人---赤神伊梨亞小姐。
美人是一種見仁見智的概念,是故這種評價對伊梨亞小姐並無任何意義吧。我認為伊梨亞小姐是美人,那是我自己的感覺,說穿了也只是我個人的感覺而已。
話說回來,若要問我個人的喜好概念,我絕對更喜歡女僕彩小姐,呃,那種事無關緊要。
真的!
要說每個人都會表示贊同的事情,赤神伊梨亞小姐…她很高貴。
直卷的美麗黑髮配上高級的小禮服,雖然看起來不甚協調,但伊梨亞小姐的高貴氣質足以彌補那個缺點。年紀似乎跟我差不了多少,明明才二十歲左右,哎呀呀,出身跟血統那種玩意兒對人類果然相當重要。
當然其它的東西也很重要,可是仍舊無法改變那種玩意兒的重要性,任何時代皆然。
赤神伊梨亞。
赤神財團的直系血親,異端的孫女。。。。。。
「各位,既然玖渚小姐也到了,就讓我們好好享受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吧。」
伊梨亞小姐像小孩子一樣雙手合掌說:「開動。」
她在這方面是精神年齡相當低的人,正確來說應該是不知民間疾苦,不過那跟她的外表也沒有太大差異。
話說回來,幾乎容許客人為所欲為的島嶼團體生活,也有唯一的一項規則,那就是「大家一起吃晚餐」。
聽起來像是人人都能遵守的簡單規則,但據說還是有不少「天才」因為無法遵守這個簡單規則而被請出小島。
天才這種人,往往跟欠缺常識與情理的人有許多共通點。
伊梨亞小姐左右兩邊分別坐著兩位女僕,左側是明子小姐跟玲小姐,右側是彩小姐與光小姐。因為無法區分彩小姐與光小姐,所以不知道彩小姐在右邊還是左邊、光小姐在左邊還是右邊。
倘若可以從動作或神情來判斷倒還好,不過對於缺乏觀察能力的我來說,那有點困難。玖渚可以區別她們兩人(毋庸置疑,因為她是玖渚),但據說連她們的主子伊梨亞小姐都分不出來,兩位當事人對此也不是很在意。
「各位,請舉起手邊的杯子乾杯!」
伊梨亞小姐高舉玻璃杯,唱歌般地說,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也跟著舉杯。話雖如此,我和玖渚前面的杯子里並不是紅酒,而是果汁。
我跟玖渚都還未成年。
圓桌上擺滿了賞心悅目的料理,那是天才廚師佐代野彌生的得意作。就從最接近我的餐點開始依序為各位介紹吧。。
慕思香烤小羊排、卡布其諾甘薯湯、陶罐鵝肝醬與松露貝殼面、清蒸台貝、比利時風味青醬燉鰻魚、酷潰鱗魚、鯨魚生魚片。義大利面、沾醬義大利餃、駝鳥肉薄片。各式水果、馬鈴薯蛋沙拉、橄欖油拌炒蘑菇。
「…」
一頭霧水。
彌生小姐應該是配合十二個人的喜好,天馬行空地烹調料理吧。縱使聽了菜名,我也不知其中含意。也無所謂,反正名字這玩意兒對本質一點影響也沒有。
我是如此認為。
之後還會上甜點,但冷靜思考,還真是驚人的分量。再加上彌生小姐的料理實在太過美味,總是讓人禁不住多挾兩口,維持體重就變成一大難題。不過,這方面的調配,彌生小姐好象早已替大家計算好了。
「計算卡路里還可以如此美味,真不愧是天才。。」
我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重複這句不知說過幾次的台詞。
這麼說來,午餐時和彌生小姐聊了一會兒。偶然餐廳只有我跟彌生小姐兩人,我便乘機問她關於她的那個傳聞。
換言之…任何料理都可以做得比別人好吃的技術,究竟是什麼?
就是這個問題。
彌生小姐聽完,神色有些古怪地笑了。
「可惜要讓你失望~~~我跟姬菜小姐不同,沒有那種超能力似的東西喔…基本上就是努力跟鍛煉。」
「是嗎?」
「只不過…關於那個傳間的起因,我大概猜得到是什麼。跟他人相比,我有一點…不,應該是非常,我的味覺和嗅覺非常敏銳喔。」
如此說完,彌生小姐忽地輕吐香舌。「用小故事來比喻的話對了,海倫凱勒雖然失明,據說可以憑體味識別他人。我也跟那個很像只是嗅覺沒有她們那麼厲害,不過,例如。。。」
彌生小姐摟住我的手臂,突然舔了我的手背一口。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做,驚訝得差點就要發出聲音,最後總算喊叫下「哇啊啊」的喉嚨震動。
「你是AB型吧?」彌生小姐依然伸著舌頭,像愛因斯坦般地微笑說:「而且,還是Rh陰性對不對?」
她這麼一說,我猛然想起正是如此。領取護照的時候,健康檢查的醫生曾經對我說「你的血型真少見」所以,彌生小姐說得確實沒錯,可是…
「那種事情,舔一下皮膚就可以知道嗎?」
「正確來說,是舔『汗水』。我的舌頭可以將約莫兩萬種味道分為二十個強弱等級。嗅覺的話,大概是它的一半吧」彌生小姐蟻首微側,動作很是可愛。
「我既沒有園山小姐那麼聰穎,也不像伊吹小姐精通藝術。既不像玖渚小姐那麼擅長機械,也沒有姬菜小姐那種超能力,其它方面完全不行,唯有這個是從小就有的優點。我心想如果要發揮這項長處,就只有當廚師了。」
那似乎叫做「絕對味覺」。
就像是「絕對音感」的味覺版,但跟絕對音感不同,無法經由訓練習得。總而言之,對!簡單地說,佐代野彌生是神所揀選的人。
能力優秀者可以分為兩種:被選擇的人跟自己選擇的人,正如具有價值的人跟創造價值的人。當然後天的努力鍛煉是彌生小姐自己的苦功,但基本上彌生小姐是屬於前者的天才。
換句話說,彌生小姐並非自己選擇踏上現在的「廚師」之路,正因為先天具有那種能力,彌生小姐才會學習烹飪術,遠赴歐美磨練她的長才。
味道這種東西終究得基於個人的味覺判斷能力,而能夠將多少味道當作自己的東西加以發揮與使用,應該跟烹飪技術有相當程度的關係。這麼一想,便能肯定彌生小姐的烹飪手腕。
如此這般的強詞奪理,實際上毫無意義。重點是~~~彌生小姐的料理很美味。
如果將圓桌想成時鐘,伊梨亞小姐當作十二點,這位佐代野彌生小姐剛好就坐在彩小姐隔壁的三點鐘位置。
四點鐘位置是逆木深夜先生。他向來擔任佳奈美小姐的看護,但在這種場合卻看不出有任何自卑,反而顯得落落大方。
然後,他旁邊的五點鐘位置是伊吹佳奈美小姐。她的椅子後面有一張輪椅,應該是坐著那張輪椅來的吧。心情看起來並沒有不好,但也沒有很開心的樣子。
六點鐘位置是玖渚友;換句話說,宅第主人赤神伊梨亞跟玖渚友是面對面的形勢。儘管這也不代表什麼,但僅僅如此也很令人緊張。不過,我緊張也沒有任何意義,而當事人玖渚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到「緊張」這兩個字。
所以…坐在幸運七的人就是我。
左側的八點鐘位置是七愚人園山赤音小姐。赤音小姐正專註地享用彌生小姐的料理,沒想到她是個食慾旺盛的人。
話說回來,身為學者的赤音小姐同時也是人類…或許本人會否定這種說法…不吃飯當然無法生存,但即便用正常人的角度來看,她仍舊是個大胃王。那種吃飯的模樣,連旁觀者都為之心情愉悅。自己的料理如此被人大快朵頤,彌生小姐想必是得償所願吧?
赤音小姐隔壁的九點鐘位置是天才占卜師,或者稱為ESP系超能力者的姬菜真姬小姐。她不知何時換了衣服,跟早上的打扮不同,頸部抽繩的露背條紋襯衫搭配淡粉紅色羊毛衫,印著羊咩咩圖案的七分褲,頭上梳著牛角辮。
不知是否注意到我的視線,她對我噗嗤一笑,咬了一口小羊排。彷若「洞悉一切卻仍不置一詞」的那種神氣,讓對方坐立難安。
哎呀呀。
那麼,接下來是十點鐘位置,應該跟彩小姐與光小姐擁有相同基因,戴著黑框眼鏡的千賀明子小姐。沉默寡言,幾乎沒有表情,猶如處理般地將食物送進口裡。享用這等料理卻沒有任何反應,搞不好明子小姐沒有味覺。
十一點鐘位置是女僕領班,同時是伊梨亞小姐的心腹,彩小姐等三人的直屬上司--班田玲小姐。相較於略帶稚氣的彩小姐三人,玲小姐則像是成熟、利落的上班女郎。雖然並未與她深入交談,但性格似乎一如外表嚴厲,從光小姐那裡聽過幾次訴苦。
如此這般~~~
「…共計十二人。」
。。。幸運七?就憑你這張臉?
純屬戲言。那種玩意兒又有何意義?
此刻顯然就只有我格格不入,根本就是走錯地方。話說回來,迄今十九年的人生里,無論是神戶、休斯敦、京都或是這座荒島,我在哪裡都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
在這廣大的世界里,我是孤獨的。
無所謂。
我喜歡孤獨。
那並非虛張聲勢。
就算是也無所謂。
「對了,話說回來。」
伊梨亞小姐將適才的話題全面推翻。這張圓桌的談話主導權完全掌握在伊梨亞小姐的手裡,這方面的任性程度真不愧是大小姐。
伊梨亞小姐用清亮的聲音續道:「謠言好象已經傳開了,我就向各位宣布吧,關於下一位客人…下一個天才。」
眾人都盯著伊梨亞小姐,不,只有玖渚偏偏繼續吃著鯨魚肉。想要引起這丫頭的興趣,是一件頗為困難的事。
「我可以明確告訴大家,預定一周后造訪本島的人物真有卓越超群的才能,比起在座的各位相信是毫不遜色。我極欲款待那個人,也請各位多幫忙。」
眾人反應各異,特別是聽見「比起各位毫不遜色」云云時,情緒也隨之波動。在互相牽制對方般的氣氛中,舉手「提問」的人是深夜先生這個非天才。
「對方是怎樣的人?我只聽過傳間,知道的並不多,聽說是非比尋常的全能者?」
「是的,雖然我只有見過對方一次…對!一次就已經夠了。基本上,那個人就像我的英雄。」
伊梨亞小姐用若有所思的視線抬首望天。
「對我而言,就等於英雄般的存在。就像推理小說里的名偵探,或者怪獸電影里的怪獸吧?」
怪獸???
我不由得感到自己的雙眉皺起。伊梨亞小姐剛才大刺刺地脫口說出「怪獸」,但那個比喻正確嗎?那不太像是用來比喻人類的單字,即便使用,也絕非褒揚之詞吧。
「看來你對那個人是讚譽有佳,似乎非常值得期待。」深夜先生好象很開心,誇張地哈哈大笑。「…既然是全能天才,莫非那個人?不知道會不會畫畫呢?」
「雖然沒有看過,但也沒道理不會吧?對那個人來說,畫個圖應該是易如反掌。」
這句話果然傷了佳奈美小姐的自尊。佳奈美小姐有點。。。不,是用極為不忿的表情,語中帶刺地說:「可以請教尊姓大名嗎,伊梨亞小姐?那種非比尋常的高人想必是聲名遠播吧?」
白天也有這種感覺,這個人的自尊心非常強烈。儘管不是壞事,但那也並非全是好事。既然是佳奈美小姐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我也不便置喙,不過,至少我不可能接受那種生存方式。
伊梨亞小姐完全不知道佳奈美小姐為何生氣(而且,她應該是真的不知道),先是一臉訝然,繼而神色如常地回答:「哀川大師。」
宛如毒氣被泄掉的感覺。
為這種小事生氣的人簡直就像白痴。
「因為貴人多事,所以哀川大師只能停留三天,請各位跟大師好好相處。我非常喜歡哀川大師,簡直就要愛上大師了。」
伊梨亞小姐嬌羞說完,雙頰升起兩朵紅雲。
看見那種小女生似的舉止,眾人的毒氣繼續**。
該怎麼說才好,伊梨亞小姐身上似乎有一種氣質,不論說了再蠻橫的話語,對方總忍不住要原諒她。
這或許又是所謂的血統吧。
「…話雖如此,哀川嗎?」
前所未聞的名字。至少,孤陋寡聞如我從未聽過。我偷望了玖渚一眼,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過,依舊一個勁兒地吃著料理。對於自己沒有興趣的事物,玖渚大概就是這副模樣,比小孩更難講理,比動物更難相處。啊,不過至少還肯乖乖坐在椅子上哪。
「啊啊,真是萬分期待,哀川大師竟然願意再度大駕光臨,幸虧我沒有放棄,不斷邀約。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如果真的是夢怎麼辦呢~~~」
伊梨亞小姐如痴如醉地說。從她的樣子判斷,伊梨亞小姐對於那個叫哀川的男人相當迷戀,那種口吻簡直就像在訴說自己長年愛戀的男人。
那種呼喚名字的方式~~彷佛帶著深深的敬意。
「啊…對了,玖渚小姐。」伊梨亞小姐將話題帶到玖渚身上。「玖渚小姐在那之前就要離開了嗎?」
「咦?嗯…嗯嗯!」聽見問題的玖渚簡單響應,可是雙手的筷子卻沒有停頓的跡象。唉,從雙手持筷這點來看,要求這丫頭遵守用餐禮儀的人才是滿不講理。「對呀,還剩四天唷。」
「那真是太可惜了,這麼難得的機會。我也非常希望玖渚小姐能夠見見哀川大師,非常希望能將玖渚小姐這種人才介紹給哀川大師,不能改期嗎?」
「不行,人家是絕不變更預定的專家,簡直可稱為會走路的時間表呢!當然阿伊也是唷。」
幹嘛拖我下水…基本上,本人的時間表上也沒有來這座島的預定。
「是嗎?」伊梨亞小姐不勝惋惜地領首。接著,刺探般地詢問玖渚。
「那個…莫非玖渚小姐在本島玩得不開心?你好象也很少離開房間。」
「人家是很少離開房間的專家呀。唔~~~很開心哩!超級開心,人家不論何時、何地、任何情況都很開心呦。」
「…」
我因為玖渚的台詞而微微一僵。玖渚的台詞一點也不誇張,對於將自己的世界完全建構於腦里的人而言,根本不可能有不開心的時間。可是,不知道「開心以外」的感情,究竟是怎麼樣的情況?不論何時、何地都很開心,又是多麼可怕的悲劇?
那些我已經知道了。
「喔…是嗎?」伊梨亞小姐聳聳肩。
「可是,玖渚小姐,我覺得跟哀川大師見面,對你一定有所幫助喔。只要跟那種人見面,一定會有所啟發。」
「啟發?真是無聊!」
就在此時,宛如一直在旁俟時而動,佳奈美小姐立刻插口。
「受他人影響這種事啊,我認為就是凡人的證據,無能的證明。笑死人了!雖然不曉得那位大師有多了不起,但我認為跟那種人見面一點意義也沒有。」
「哎呀哎呀,真的是那樣嗎?」
跟佳奈美小姐唱反調的人,這個情況說「自不待言」也無妨吧?正是園山赤音小姐:「我在ER3系統里,跟地球最頂尖的頭腦一同生活超過五年,倘若沒有那段經驗,我想也不會有令時今日的我。跟優秀的人相處,自我也會因此提升。」
「什麼ER3?真可笑!不,根本就是愚蠢!要我被那種集團拘束,本人絕對敬謝不敏!」
「沒有什麼拘束不拘束的,大家都是自由發展,相互提升能力而已。」
「自由?請你別濫用自由這個字眼,沒有限制的集團就不是集團了。反正園山小姐…你啊,也只是特權階級的一分子吧?晬!我跟你在這座島上的相處時間也不算短,可也不覺得自我價值有所提升,反倒覺得被拉低了呢!」
兩個人怒目相向。當著這麼多人,怎會如此不成熟?我有一點錯愕。
女僕們坐立不安,彷佛想要出聲打圓場,但見到主子伊梨亞小姐興緻高昂地微笑觀戰,她們也只能噤口。
我不太適合干這檔子事,彌生小姐也是興味索然的樣子,真姬小姐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而深夜先生像是早已司空見慣,完全無動於衷。喔喔!這麼一大群人卻沒有半個人挺身而出?真令人震驚。
「…」
不…有嗎?
還有一個人。
「反正人類就是群眾的生物啊,伊吹小姐。像你這種好耍無賴、仗恃特權意識的人,我才認為應該好好反躬自省。」
「那是因為你不跟別人攪在一起,就活不下去吧?人類可不是回遊魚!況且我也沒有特權意識,不過不願意貶低自我罷了。合理評價物事的正直者,那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是嗎?」
「是嗎?啊!又來這一套!自以為這樣模糊問題就沒事了?自以為不闡明自己的意見、採取曖昧的立場,就會顯得很聰明?『啊!是啊~~是啊~~』的敷衍態度。您的確是冰雪聰明呢,是嗎?我晬!」
「有一點聽不下去咩。」
話聲…是玖渚。
她就像鬧憋扭的小孩般地嘟起嘴,看著佳奈美小姐。
「吵死人啦!佳奈美,赤音。」
眾人驀地一驚。似乎沒有人想到玖渚會說那種話。
我以前有過經驗,因此並未特別吃驚。這丫頭…玖渚友非常討厭別人在她面前吵架。從她平常漫不經心的態度來看,或許有些意外,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最喜歡開心的玖渚,當然不喜歡不開心,道理就這麼簡單。
「對不起,說得太過火了。」
儘管有些意外,先開口道歉的人是佳奈美小姐。
這樣一來,赤音小姐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當然不能隨便敷衍,有點窘迫地別開視線說:「我也不好。」
然後兩人都垂下玉首。雖然依然殘留一股尷尬的氣氛,但一連串的騷動也終於落幕。。。。。。
原本應該如此,然而最後卻被真姬小姐摧毀了。
「好象還有一場風波喔…」
真姬小姐臉上浮現高人一等的微笑,用眾人皆可聽見的聲音泠冷低語。好不容易回歸平靜,這個占卜師在那裡嚼什麼舌根?
「那是預言嗎?」陡然眼放異彩的伊梨亞小姐追問她。
「是怎樣的『風波』,姬菜小姐?我非常有興趣,可以告訴我嗎?」
「我不會說的,我~~什麼都~~不會說~~是啊…」姬菜真姬說著,眼光喇地瞥向玖渚。「因為我並沒有想要干預全世界的那種傲慢思想呢。」
「那是什麼意思?」我忍不住出聲反駁。當事人玖渚這時已經開始專註地攝取營養,看來她剛才真的只是嫌吵。「真姬小姐,你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也沒有,就像你的行為沒有任何意思。你喔…嘻…原來是會為不相干的人生氣的人啊。我覺得那樣不太好,雖然也不是壞,但就是不太好。」
「哎喲,為什麼呢?」
伊梨亞小姐**我們的談話。啊!正確來說,應該是我**她們的談話嗎?
「我倒覺得能夠為不相干的人生氣很了不起,現今社會很難得有這種人呢。」
「可以為了別人發泄情緒的人啊,一旦出了事情,也會把責任推給別人。我啊,最最最討厭你這種人了!」
我也很久沒被人這般當頭叱罵了。真姬小姐緩緩轉頭,目不轉睛地注視我。
「你是隨波逐流的人,跟著眾人闖紅燈的那種類型。你啊,是令人嘆為觀止的舉棋不定先生。我們不是常說『和而不同』嗎…少年郎!你的情況就像是『同而不和』…我可沒說那樣不好喔!我不會說那樣不好,不會說的,因為我不認為有主體性就等於有個人價值。比起沒有在鐵軌上行駛的火車,行駛中的火車就是好火車,因此我對此不予置評。可是,我討厭那種人,最討厭!因為那種人總是怪罪他人,不願自己承擔責任。」
隨波逐流。的確,那是我的生存方式。可是~~~
「我~~~」
因為我很討厭那種事,與玖渚相遇以後,打從心底厭倦那種事。
「我沒有理由要被你指責…姬菜真姬小姐…」
「生氣了呦…想不到你的沸點這麼低…容易沸騰…容易冷卻?」
「夠~~~」
夠了~~!
夠了~~!夠了~~!
夠了~~!夠了~~!夠了~~!
夠了~~!你這個~~~
「阿依~~~」
颼地一聲。。
玖渚扯扯我的袖子。
……
玖渚友。
「知道了。」
感覺體溫唰地降低,力量從體內消失,與其說是脫力,那倒比較接近疲憊。我把抬起的腰部重新放回坐位。
真姬小姐用非常溫柔的笑臉看著玖渚說:「對不起,開開玩笑而已。」
這天晚餐就在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下草草收場。前兩天當然也不是平靜無波,但「全能先生」的存在似乎徹底破壞了某種東西,因此,不免令人憂心「哀川大師」抵達后的情況。
不過,屆時我已不在這裡,其實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話說回來,我實在搞不懂真姬小姐為何一直找我麻煩。或許我給她的第一印象確實很差,但事情應該沒有那麼單純。真姬小姐彷佛真的非常討厭我,可是,絕對不可能因為這個理由就不斷找我麻煩。
愛的相反不是恨,而是無視。倘使只是單純的厭惡,應該不至於那樣百般糾纏。
若是針對其它天才,那也就罷了,為什麼姬菜真姬要對普通老百姓的我找碴呢?兩者之間,原本應該毫無瓜葛才對啊。
真是不可思議。
我一味想著這件事,對於真姬預言家所說的「風波」一詞並未多加深究。
倒也不是說如果當時多加留意,情況就會變得如何如何,但事後回想起來,總是令我後悔不已。
那是莫可奈何的事吧。
畢竟能夠事先後悔的人,這座島上也只有真姬小姐而已。
跟玖渚借用浴室,神清氣爽地梳洗完畢時,時間已經超過十點。玖渚坐在計算機前面的旋轉椅,可是三台計算機的電源都沒有開,她只是在椅子上轉來轉去地玩著。這丫頭的三半規管還挺硬朗的!
「你也去洗個澡啦!」
「不要。」
「今天不洗就算了,明天要洗喔。」
「不要。」
「明天就算剝掉你一層皮也要把你綁進浴室。不願意的話,就自己乖乖去洗。」
「唔~~~真麻煩耶。」
玖渚離開椅子,猛然伸直腰桿。「人家好羨慕小魚兒唷,它們一生都不用洗澡,不過冬天會不會冷呢?嗯~~對了,阿伊,你有聽過嗎?那個啊,魚不是養在水槽里?如果慢慢增加水槽的溫度,就是不讓魚發現那樣慢慢地、慢慢地、一點點地、一點點地增加,然後最後就變成熱水了嘛。可是因為身體適應那種緩慢的變化,所以小魚兒就可以在沸騰的熱水中繼續游泳呦,如假包換的事實。
那麼,阿伊,我們從這則故事可以得到什麼啟示呢?」
「溫室效應不會影響人類。」
「答對了!」
玖渚興高彩烈地嘻笑。真是元氣十足的女生啊。。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玖渚冷不防「吧噠」一聲摔倒。沒有任何防護動作,整個人正面撲向地板。連在旁觀看的我都心裡發毛。
「好痛唷~~唉唷~~」
那當然痛了。
「你在搞什麼鬼。。。」
「肚子好餓耶~~」
「剛才不是吃了一堆?」
「那種事才沒有關係呢。人家令天早上、中午都沒有吃,一定是吃的量不夠。白天已經睡得很夠了,所以到明天為止不睡也沒關係。人類沒有固積食物和睡眠是不行的喔~~」
「人類的身體才不是那樣!」
「那人家就不是人類咯。走吧!阿伊,去找東西吃吧?不過,可不可以先幫人家重綁頭髮?」
「彌生小姐可能已經回房了。那個人起得很早,可能已經睡了吧?」
再怎麼說,也不能把她挖起來做宵夜,不能忘記彌生小姐也是客人之一。
「小光應該還沒睡吧?小光的料理也是料理,另有一番小光料理的美味呢。假如小光也在睡覺的話,阿伊!阿伊來做就好了呀。」
「為什麼要我做?」
「因為阿伊做菜的背影很可愛咩。」
玖渚趴在地上咯咯怪笑。
「好好好好!我知道啦!懂了啦!不過先幫你綁好頭,過來!」
「遵命!」
我先解開玖渚的頭髮,再幫她綁成比較松的辮子。我們於是離開房間,朝客廳走去。
「啊啊,對了,剛才抱歉。」
「什麼事?啊啊,真姬的事嗎?唔,沒關係,原諒阿伊。可是跟以前相比,阿伊也變圓滑了呢~~人家也沒想到一句話就可以阻止你,休斯敦的生活很辛苦嗎?」
「是啊…在那種砂漠住個五年,價值觀當然會變…或許跟砂漠也沒什麼關係。。」
「在那裡發生過什麼事,有空再告訴人家喔。」
「你也變了很多,外觀姑且不論,我是說內在。」
「世界上沒有不會變的東西,就像PantaRhei。」
「班田玲?」
「萬物流轉說咩…阿伊的腦筋應該很好,可是什麼都不知道耶。」
「只是記憶力不好啦!我也希望至少可以擁有正常人的記憶力。」
至少不會忘記快樂回憶的記憶力。
至少可以明了人生也有許多樂趣的記憶力。
「啊!發現小彩了。」
玖渚說完,便往前方走廊奔去。仔細一看,彩小姐的確在前面。不,就算距離沒有這麼遠,我基本上就不可能區分出那是彩小姐還是光小姐,也可能是剛好摘下眼鏡的明子小姐。可是,既然玖渚說是彩小姐,應該就是彩小姐吧。
玖渚跟彩小姐在我抵達前說了兩、三句話,然後玖渚折回我身邊,彩小姐則直接朝走廊的反方向離去。這麼晚了,彩小姐還有工作沒做完嗎?倘若如此,那真是辛苦了…我在心裡胡思亂想。
「你們說了什麼?」
「她說小光在客廳。」
「啊,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然而,人世間的事,往往無法盡如人意。
客廳里除了光小姐以外,還有逆木深夜先生,以及我的天敵--姬菜真姬小姐。三個人分坐在U字形的沙發上談笑風生。
茶几上擺著酒、杯子和一大盤下酒用的起司。光小姐率先看見我們,舉起手招呼。「啊,友小姐!」既然被發現了,那就莫可奈何,我們走到沙發坐下。
更不幸的是,玖渚迅速佔領光小姐隔壁的位子,因此我只能坐在真姬小姐旁邊。
當場離開不吝是挾著尾巴逃走,我是一萬個不願意,臨陣脫逃欠缺武士精神。真姬小姐彷若在宣示她已完全看穿我的心思,做了一個促狹的表惰,再若無其事地說:「歡迎來到真姬俱樂部。」
「剛才真抱歉耶…好象不小心踩到你的痛處。」真姬假惺惺地道歉。「我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喔。那麼痛的地方被人踩到,任誰都會生氣的嘛。」
「其實也不是什麼痛處。」
「對呀,應該是心痛之處」
真姬小姐對我嗤嗤調笑。她喝醉了嗎?不,這個人就算沒有喝醉,也是這副模樣,喝醉說不定還比較好。真姬小姐咕嚕一聲將紅酒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伸向我。
「來!你也喝一杯,少年郎。酒精是個好東西唷,可以讓人遺忘所有煩憂。」
「我沒有什麼想要遺忘的煩惱。」
「也沒有想要記住的歡樂。」真姬側頭嘻嘻一笑。「我覺得你不是因為沒有記憶力,才記不住快樂的事。人生里沒有太多快樂的事,也沒有太多悲傷的事,啥~~~都沒有!空空如也!啥都沒有比黑暗更可怕,是吧…哇哈哈,人生真快活!」
回知過去,他心通。
那塊招牌看來並非只是虛張聲勢,甚至還兔費奉送千里眼咧!
「饒了我吧,真姬小姐。這簡直是欺負人嘛!」
「就是在欺負你呀,來來來,快乾一杯。」
「我還未成年,不能喝酒的。」
「真是個乖寶寶耶。啊…不管!不管!故意裝冷漠。嘩~~~阿伊酷斃了!你想要我這麼讚美你嗎?嘖,真是夏天也要被你給冷死了。」
真姬小姐無趣地將杯子移回自己面前。
玖渚不知是否餓過頭,狼吞虎嘸地吃著下酒用的起司。雙手並用,很不雅觀。我知道勸也沒用,如今也提不起勁來糾正她。
「這是至尊(Supreme)、瓦蘭西(Valencay)、馬羅瓦爾(Maroilles)、森林起司。」
光小姐親切地向我介紹,聽說都是跟紅酒很合的起司。我試著取一塊放入口裡,的確很好吃,但能夠猛吃起司不喝水的傢伙,大概也只有玖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