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上發生的事
兩千三百七十段錄音,假設這個人有每天錄下自己夢話的習慣,假設他每天都一定會說夢話,也需要堅持每天錄音六年半時間。
一個人對於自己熟睡之後發出的聲音那麼痴迷,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而且,他說了應該快到終點了,這句話更加的奇怪。
一般來說,只有有起點的東西,才會有終點,這至少說明,這六年半的時間,應該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而且正在走向終點。
我點上一根煙,如果這是一本小說的話,開頭的兩句話已經強行點燃了我的興趣。我決定耐心的聽下去。
接下來是很長時間的安靜,這個人的入睡似乎不是那麼容易,我聽到了被子摩擦和很多聲嘆氣,深受失眠痛苦的我太熟悉這種對於睡不著的無奈了。
反正我也沒有其他事情干,我耐心的等待著,煙抽完,我轉動輪椅對著窗口,看窗外明媚的陽光。
兩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錄音筆的游標仍舊亮著,但是我始終沒有聽到聲音。
「大哥,到底睡著了沒有啊。」我自言自語,不禁有些不耐煩起來。想快進去聽後面的內容了,不過我忍住了,已經兩個小時了,我就當這隻錄音筆已經停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於是我拿起報紙開始閱讀起來。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我才聽到了那個男人說了夢中的第一句話。
讓我吃驚的是,我瞬間竟然沒有聽懂,因為那個男人說的不是普通話,而是用一種極端壓抑的語調,說了一句蠻話。
蠻話是浙江北部靠近福建地區蒼南平原一種特殊的方言。我能聽懂蠻話,是因為我母親和外公一支是樂清人,樂清有一部分人也會說蠻話。
蠻話和我們說的普通的土語基本語法完全不一樣,老蠻話是極難聽懂的,但是畢竟後來外來詞多了之後,所以我能大概聽懂他講的內容。
這第一句蠻話就是:「今天雨下的很大,海邊收蝦菇子的人可能不會來了。晦氣。」
這句話在沿海一帶很好理解,海邊打海鮮的人,海鮮上岸之後立即就會有人帶著現金來收,一手交錢,一首交貨,非常便利。
如果雨太大,大部分漁民不會出海,所以收海鮮的人也會歇著,這個人可能是在不太適合的天氣出海,回來之後,發現沒有人來收購。
海鮮無法存放太久,如果不能直接出手,保存會很麻煩,所以才會說晦氣。
海流雲沒有告訴我這個錄音人的身份,這樣的夢話,我估計這應該是一個漁民。而且應該很年輕,畢竟能擺弄錄音筆這樣的東西,年紀不會太大。
「下大雨,那東西也沒有看到,花頭礁都被水淹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真想知道。」這是第二句話。
接下來是一段沉默,和零星幾句我聽不懂的蠻話,但應該沒有意義,應該是一種咒罵。
「和他們講他們都不相信,鴨多不生卵,我怎麼會騙,花頭礁上真的有一個東西。」
花頭礁我還真知道,在那一代吃過海鮮的人都聽說過,花頭礁附近一個環礁帶,整個礁石的外延是龍蝦最好的地方,蒼南9斤龍蝦王就是在這裡網上來的。
但是環礁的遠端,特別是花頭礁那邊就很少有人去,因為那兒靠近一個海溝,非常的深,說起來是一個環礁石,靠近大陸的那一頭和花頭礁有20公里的距離。只有在魚荒,或者是漁民家裡要辦大事的時候,才會去那兒捕魚。
進到環礁裡面要用平底船,到了花頭礁還要祭拜,這塊礁石以前是近海和遠海的分界線,過了花頭礁,就說明到了真正的大洋上。
所以說,花頭礁上有個東西,這種話漁民確實不會相信。
「要不是那天阿鴻不敢過去,我早就抓到那個東西了。氣飽了氣飽了,阿鴻這個殺跌B(聽不懂的髒話),我遲早要把那個東西抓回來。」
接下來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似乎是一些生活的片段,能聽的出來,他似乎是在和一個人對話。
他並沒有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所以我無法聽到和他對話的人說的什麼,只能猜測,下面的都是和生計有關的話題,生意比較艱難,雨水太多。魚群的走向也似乎不在這邊。
我繼續聽著,大概能分析出整段夢話的前因後果。
首先毫無疑問,說夢話的人一定是個漁民,而且是一個經常出海的海客,不是大漁船拖掛作業的船公,而是直接給城市酒店供應新鮮海鮮的那種。他們的船不大,往往是兄弟二人,或者是父子兩人就出海了,收貨也不會太多。
這種漁民一般都是生活在貧困線上的,特別是現在大船作業泛濫的海域,他們捕到東西的幾率越來越少,很多祖上傳下來的捕魚的方法,因為環境的變化也越來越沒有作用。
所以他們埋怨生計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在海邊見過不少這樣的人,他們大多聚在一起。
這個漁民年紀不大,和他搭伴出海的人,名字應該叫阿鴻,是一個膽小的人。
這段夢話應該是回到岸上之後,和另一個人的對話,當時很可能在喝酒,或者是在吃飯。閑聊起的故事。
我暫且稱呼這個漁民的名字叫做A,A在進行這段對話之前,進行了一次出海,出海的地方叫做花頭礁,在這個花頭礁的附近,他應該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我無法形容我的感覺,不知道他看到的是奇怪的動物,還是說詭異的物品,這個東西,都不應該在那個時候在花頭礁上出現,所以他很驚訝,並且想過去查看。但是阿鴻阻止了他。
顯然最後他沒有弄清楚那是什麼東西,他回到岸上之後,說起這件事情被人恥笑,所以遷怒於阿鴻。
我覺得我猜的八九不離十。
抱怨生計和穿插著抱怨阿鴻和重複說花頭礁上奇怪的東西,正果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夢話漸漸開始平息下來。
人不會一晚上都說夢話,往往是在某個睡眠時期,我的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一直在看這方面的書,了解過一些細節。
頻率越來越低,最後,錄音中回歸了安靜,有六七分鐘再也沒有一聲動靜。
應該是結束了,我把錄音筆拿起來,發現確實沒有幾分鐘了,就想按停,這個時候。忽然,A又說了一句夢話。
他說道:老軍讓我不要去,但是我不去氣難平。
頓了頓,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不相信阿鴻說的那些東西,阿鴻是嚇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