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媽的,老子乾脆去金陵宰了那姓李的!」蕭屠夫一拍桌子,刺殺皇帝的事兒他也不是沒幹過,當初殺吳越國君為的是一千兩黃金才應允了宋軍里那姓趙的,現在姓趙的已經稱帝了,現在居然跟自己的好兄弟打起仗來,不過這件事里最可恨的是南唐昏庸的皇帝,乾的這叫什麼事?讓他實在不爽。
「老蕭,別衝動。」曲帳房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老闆娘,人家好歹都是姓李的,礙著情面也不好下手呀!
「別看我,我不管,你想殺就去殺吧,這種敗家子,省的到時候做了亡國之君,還是死路一條。」老闆娘顯然是失望透頂了,擺明不想插手這件事。
「這可是你說的。」
「千萬別輕舉妄動,咱們從長計議……」在眾人七嘴八舌中,忽然有道清亮嗓音插了進來。
「他去打仗,不是為了皇帝。」花茶煙深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握著拳,小臉上混合著焦慮和不安,一字一句道:「他是為了老百姓才去打仗的。」
這個道理是她剛才在眾人的一言一語中想明白的,瞬間有如醍醐灌頂,頓開茅塞。
無論他是謝中原,還是謝孤眠,都改變不了他骨子裡的那份天生的正直與忠良。
當他是謝中原時,他領兵打仗,不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也不是為了光宗耀祖,而是要以己之力,去阻擋住兇悍的千軍萬馬,讓原本安寧的土地遭受鐵蹄踐踏的時間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當他是謝孤眠時,他安分守己,默默地守護著烏龍鎮,在小小的棺材鋪里,為鎮民們做一份事情,盡一份力量。誰都知道,沉默寡言的謝掌柜雖不易親近,卻從來沒有傷害過鎮上的一個老百姓。
人人都信任他,而她是他最親密的人,為什麼還要去懷疑他?
是呀!她怎麼能忘記,怎麼能漠視他每每對自己表白時眼底暗藏的痛苦。
「……你對他是不是有點誤會?」
「小花兒……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長大……」
「……若是有一天,你討厭我了……」他的話,她怎能忘?他的情,她怎麼可能視若無睹?
眼中倏地一熱,花茶煙站起來,用一種堅決又毫不遲疑的聲音說:「我要去救他。」而這一次,老闆娘他們,沒有一個人阻止她的決定。
因為,誰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謝掌柜死在皇帝手裡。
【第九章】
說走就走。
花茶煙當天下午就打算動身了,她簡單收拾一下,將天仙道觀的門給掩了,下得山驀然瞠目,愕然地看著山腳下,那拎著包袱的幾個人,以及一堆送行的群眾。
「你們……要幹嘛?」是上馬家鎮趕集嗎?
「廢話,這都看不出來,陪你一塊兒去啊!」老闆娘首當其衝,一面跟福公公貴嬤嬤揮手告別,現面再三叮囑小二、牛小妹各項事情。
「是啊,你一個人去我們不放心,再說要救老謝,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就行了?」曲帳房伸長脖子也沒在送行隊伍里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抹身影,萬分不甘心地撇撇唇:「少作美夢了。」
蕭屠夫和月大夫,荊獵戶和小童養媳也正在依依不捨地告別中。
「遇到麻煩趕緊飛鴿傳書回來通知我們,我們好接應。」除了他們四個,小翟等人奉命保護鎮子的安全。
「好,你們也要小心謹慎。」花茶煙壓抑住心中的感動,目光望向遙遠的天際。
老謝……大夥來救你了,一定要等著大夥去!
一定!
一行人連夜趕路,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地朝豫章方向前行。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謝孤眠此時的處境,已經很難再堅持下去了。
南唐,豫章。
皇宮內院,澄心殿中,宮人們都退避三舍,獨剩後主李煜與皇弟李從善二人。
「你在宋國真得見到謝將軍的府地了?」李煜半晌才開口,重複地問一句:「還有謝將軍的畫像?」
「是,陛下,臣弟親眼所見,絕對不假。」李從善的話斬釘截鐵。
「怎麼會這樣?」李煜重重地嘆氣。
他原本以為,有了謝中原,自己的半壁江山就能保全,不必落得象吳越、后蜀那些小國一樣國破君亡的下場。可是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陛下,此事要儘快處理才是,萬一謝中原知道事發與宋國勾結,我南唐的形勢就岌岌可危了!」
李煜仍成發怔,數月前大宋對南唐收兵,調轉頭將荊湘和南漢滅國,謝中原就曾派人從前線上表:江北宋軍,在滅南荊后,兵馬勞頓,糧草不多,臣願意帶兵從此地伺機擊宋,收復失地,扭轉局面。此舉如能得勝,繼續推進;一旦失手,你可治臣謀反之罪,滅臣九族,向趙匡胤謝罪。
這條計策究竟是好還是壞,說實話,李煜心裡也沒譜。他從來沒打過仗,如果讓他七步成詩、寫幾篇風花雪月的詞,他絕對有把握,可提到打仗,他完全就慌了。
可朝廷反對繼續打仗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太平日子過慣了,既然人家大宋都不打咱們了,哪有再追上去打的道理?趁勢就收好了。
於是他趕緊派皇弟李從善出使大宋,入朝去見趙匡胤,向他表示願意取消國號、自貶為江南國主、向大宋稱臣,而趙匡胤很爽快地答應了這一要求。
可是李從善回來卻說,那裡有個與自己曾是舊識,關係不錯的臣子悄悄領他到一處豪華宅院中,居然發現大堂上掛有謝將軍的肖像,而且宋臣還偷偷告訴他,說謝中原已經歸順了大宋,這肖像畫便是信物,這宅子是皇上賜給謝將軍的。
真是晴天霹靂!李從善當即火速返回豫章,向李煜稟報了這件密事,然後李煜一紙調令,火速將前線的謝中原召回京城軟禁起來。
如今李煜想來想去,都沒能想明白謝中原為什麼要歸順大宋,雖然先皇曾經動過殺他的念頭,可是自己待他不薄呀!
「陛下。」李從善也軟著氣,催促道:「此事不能再拖下去,萬一謝中原被宋兵救走,那可是放虎歸山!」一句話說得李煜不寒而慄。
滿朝上下,在戰場上誰能打得過謝中原?此時不殺,難道還等著他領兵來打自己嗎?
他眼一閉,一揮手:「你去吧!」
「臣,領旨。」
夜,側宮,寂靜的暗室內,燈如豆。
高大的男人著一身輕便的長衫,大手縛在身後,正抬頭,臨窗靜靜賞月。
此時的天空中,一輪滿月當空,映得室內一片皎潔。
一年了,他的小花兒,過得可還好?那日,天還未亮,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衣裳,站在床榻凝視退了燒,擁著被子沉睡的小女人,良久才輕步離去。
他沒有跟她告別。
她在生氣,氣自己欺騙她,他知道,對於這他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他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要說什麼?要她乖乖地留在烏龍鎮等自己?戰場上任何事情都能發生,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有活著回去的一天。
自小在戰場上,他早就看慣了各種各樣的殘酷,生與死,也是淡如清水。因為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諒,更不敢開口讓她等自己回來,那太自私了。
可是為何一想起她或許有一天會真的不再等自己,心裡的最深處,就會有一個寺主像被一隻手狠狠揪住,令他疼,讓他嘆。
仗打到現在,無數將士的性命換來的卻是朝廷對大宋的妥協,皇上對趙匡胤府首稱臣,而且火速召他入京。
為達目的,不惜手段的趙匡胤使下離間計,而多疑的皇上居然信了!
罷了!事已至此,他能如何呢?身為臣子,只要踏入官場,便得受制於君主,這是恆古不變的結局,他是可以像多年前一走了之,但如今太后逝去,誰能保謝氏族人,他能輕易離開嗎?
人世的折磨,原本是於易舍處舍,於難捨處,亦得舍,如果他一人的性命能換取千百族人的性命,那也值了。
只是他的小花兒,他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那抹嬌顏,會不會因此而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偶爾還會想起他?
一陣風吹來,燭火隨之搖曳,室內的光線變得昏暗不明,門外已傳來腳步聲。
官員推門而入,他回首看到宦官手捧著皇帝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