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原來該來的始終會來,即使是八年後,亦如八年前一樣。
笑緩慢地在男人的嘴角邊勾勒,眸光深沉。
握緊宦官小心奉上的白玉酒杯,他抑頭,一欽而盡。
鳩毒,見血封喉,無人能活。
遲了嗎?他已經……不在了?
花茶煙面如白紙,不住地顫抖,盯著豫章城門那張告示。
「罪臣謝中原謀反,證據確鑿,罪大惡極,賜死……」
「怎麼可能,難道我們來遲了?」曲帳房死瞪著告示上的屈屈數語,逐字逐句,生怕自己看漏了一個字。
「喂,別衝動!」老闆娘小聲警告著已經氣得頭頂冒煙的蕭屠夫,並示意小荊看住他。
「先別管這個,咱們進了城再說。」她位住花茶煙進城,後者宛如一抹遊魂,精神恍惚。
不會的、不會的,他沒有被李煜害死,他一定還活著。
不,他一定得活著!這個負心漢,他都還沒有得到她的原諒,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怎麼可以?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沒看到,所以我不信他死了。」懷著這個信念,花茶煙猛然甩頭,交緊牙關,堅決不信謝中原已經不在人世了。
一行人來城裡的一間客棧落腳,剛一住下,馬上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來者是個僧不僧、道不道、丐不丐的糟老頭子。
再仔細一看,這不就是當年那個俗名陶秀財,如今法號一休的烏龍鎮前任鎮第么?
「你們可來了,再晚一步,就危險了。」一進門,他也不說廢話,好像早知道他們要來似的。
老闆娘等人就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詢問:
「老謝怎麼樣?」
「城門那張告示是什麼意思?」
「到底怎麼回事?萬一老謝有個三長二短,老子就跟姓李的沒完沒了!」
只有小荊和花茶煙一語不發,前者冷冷地注視著一休大師,後者則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一休大師的嘴,生怕他說出任何足以令她崩潰的消息來。
「人沒死,不過情況不太好。」一休大師嘆著氣,「我遲了一步,到的時候他已經把毒酒喝下去了,那鳩毒好厲害,見血封喉,人還沒死掉,已經算是造化大了……」
人還沒死,老謝還活著,這個消息對眾人來講無疑鬆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現在他人在哪裡?」老闆娘問。
「我把他藏了起來,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但是要弄出城去並不容易,所以就等著你們來。」
花茶煙一字不漏地聽著,拚命將眼淚全部吞進肚子里。她走到一休大師面前,雙膝跪下。
此舉嚇了老頭子一大跳,「這是幹什麼?對了,你不是張天師的外孫女,中原的小媳婦嗎?」
「大師,謝謝你救了他,你的大恩大德,今生若還不了,來世結草衛報答你老人家……」
花茶煙『咚咚咚』,連磕好幾個響頭,把老頭子嚇得趕緊拉她起來。
「我能救他,也是因為你外公早算到他有此一劫,要不然我哪有這麼大本事呀!」
「我……我外公?」花茶煙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的。
「是哦,半年前我在君州碰到他了,他跟我講這事,要我來豫章看到時候能不能幫忙,果然你外公才是活神仙,要謝得謝他啦!」
花茶煙捂住嘴,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謝大哥沒死,外公也還活著!天啊,是大羅神仙顯靈嗎?給她這麼多的好消息?
可是當她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時,難以相信他會是謝孤眠。
什麼叫情況不太好?他簡直是糟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慘的模樣。
因為中毒太深,他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四肢完全動彈不得,臉色是一種中毒癥狀才有的鐵青色。
她的腿僵住了,驚慌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瞪著雙目緊閉的男人,彷佛又聽到了那個低醇的嗓音在自己耳邊輕喃道:「她對我有點誤會,不知道會不會承認這門親事。」
「如果她是你,我喜歡。」
「沒錯,我喜歡你。」
「……你有自己的思想,而且與眾不同。」
「你不麻煩,麻煩精是老闆娘。」
「你是磨人精……但,我喜歡。」
「你遲早會長大的。」
語音猶在,可他卻了無聲息……她握緊他垂落在床側的粗糙大手,晶瑩的淚水,默默地自頰邊滑落。
老闆娘伸手輕拍著她脆弱的雙肩,回過頭交待:「此地不能長留,事不宜遲。今晚就準備好一切,咱們明早起早出城。」
「好,你去雇馬車。」小荊走了。
「我去買一些路上需要的東西。」曲帳房也走了。
「老蕭,一休大師,你們負責這裡的安全。」老闆娘話音剛落,床邊的花茶煙猛地站起,咬緊牙關,將未曾流出的淚全部吞進肚裡。
「你們……要去哪裡?」蕭屠夫狐疑地問。
這兩個女人,渾身是殺氣!是想要找誰拚命去嗎?
「有些帳,是一定要算的。」
瑤光殿,內室。
一國之君李煜睡眼惺忪,他剛被人從溫香軟玉的美人懷裡揪起來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從嘉!」一聲嬌斥。
「啊?」有人居然敢喊皇帝的名諱,真是反了反!
「昏君!」又是一聲嬌斥。
「大……大膽。」還有人敢辱罵皇帝,把李煜氣得一下子清醒過來。
咦,眼前站著兩個女人,一個身著紅衣,一個身著杏衫,手上並沒有武器,只是紅衣女人的腰上纏著一條黃金鏈子。
紅衣女子二十來歲的年紀,生得美艷絕倫,光彩照人,眉目間透著一股凜然的英氣,看上去好生面熟。
而杏衫女子年紀略小,相貌甚是秀麗,一雙大大的眼睛如只瞳剪水,頰邊微微一對梨渦十分甜美。
「你們……你們是何人,居然夜闖皇宮,不怕死嗎?」李煜壯著膽子喝令,眼睛四下看怎麼沒有一個太監宮人?這些人都到何處去了?
「閉嘴!李從嘉。」老闆娘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你認得這麼嗎?」
「咦?」李煜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氣,「鐵……鐵券丹書?」
「你認得就好,老娘今兒來,就是替列祖列宗來教訓你的,你跪下,好好聽著。」
雖然不能確定這位拿著鐵券丹書的女人究竟是誰,但皇室宗親全知道,能手執鐵券丹書的人在皇族出的身份不同尋常,哪怕他是當今皇帝,也只有乖乖跪下挨罵的份兒。
「朕、朕……」李煜還想解釋。
「人家謝中原明明就是個忠臣,你中了趙匡胤的離間計,他借你的刀殺你的臣子,這種賠本的買賣你居然還做得不亦樂乎,你這個敗家子,依你的這種智商,也只能把國家都賠上了,將來亡國一點也不稀奇!」老闆娘完全不給他機會,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離……離間計?」李煜震驚地瞪眼。
「沒錯!你以為姓趙的將來會放過你?想都別想,大白天作美夢吧你,他顧忌謝將軍才沒把你連根挖起,你倒好自己先把自己埋了,省得人家動手,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呀!」老闆娘越罵越火大。
「那怎麼辦?」李煜這下似乎明白過來,慌裡慌張地問:「謝將軍我已經賜死了……」
不提也罷了,一提『謝將軍』三個字,花茶煙就火大了,她深吸一口氣,『啪哩劈啦』地痛斥道:「像你這種人,天文不曉、地利不識、人和不明、執迷不悟,殺忠臣親奸臣,真是辱沒了你家祖宗,還活著幹嘛?白白浪費糧食,不如趁早死了!」
「沒錯!身為一國之君,你要不軟到底,要不硬起來,吃曹操的飯,做劉備的事,你倒是想得美,可全天下的便宜都能讓你占嗎?你當世人是傻子嗎?」老闆娘還不解氣。
「兩……兩位女俠,是要殺聯嗎?」李煜心如死灰,江山遲早是姓趙的,這條命,她們若要,拿去罷!
花茶煙冷笑道:「我何須殺你!你對謝將軍做的事,就是你日後的下場。」
「當真?」老闆娘詫異地問。
「嗯。」兩人不再說話,老闆娘嘆了口氣,兩人轉身離去,只剩下李煜無力地癱坐於地。
此時別巷寂寥人散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真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