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沉浮(續)
《武林舊事》作者:makelough
第十九章:沉浮(續)
郭漪雲待古劍睡下,已是深夜時分了。她坐在床沿,怔怔聽著窗外寒風呼聲,心中時喜時悲,柔腸百轉,真想明了雙眼,瞧瞧這個憨直善良的男兒是何模樣。她支著下顎,正自神傷,忽聽窗外一聲脆響,似有什麼物事撞到了牆頭。她心中一驚,輕輕拿起床頭長劍,身若「黃鶯出蕊」,人已飄到了木窗之外。
郭漪雲所習的「魑魅劍法」,有一句八字真言,叫做「劍氣為『奪』,身法為『謀』」,意即要練好這門劍法,劍招固然要練到以氣御劍的境界,身法亦要做到真正的飄如魑魅。
打個比方,與人對戰之時,倘若對手劍法無常,十招中有九招便是虛招,如若自己輕身功夫不甚高明,不能做到身如魑魅,進退自如,一旦陷入對方劍網,結果必定十分慘然!是以,練習這門劍法,輕身功夫亦要練到十分的高明。
郭漪雲秉性單純,修習這門劍法近乎十年,單以輕功而論,放眼天下,只怕無人能及。其時月色如銀,白雪蒼茫,郭漪雲輕輕飄在天地間,身姿婀娜,直如仙女出塵,美妙無雙。
一聲輕嘆,仿若初晨的雨露兒滴進了水裡,既清且脆。郭漪雲峨眉微蹙,長劍陡轉,直向出聲者刺去。這一招乃「魑魅劍法」中的刺劍式,叫做「孤雲出岫」。月色下,但見銀星點點,劍光冷寒,正要刺中一人,那人卻是動也不動,既不抵抗,亦不躲閃。郭漪雲心中大驚,連忙回劍婉轉,使一招「八方舞」,護住周身,既不傷敵,亦能自防。
但聞一聲輕笑,一人拍手贊道:「郭姐姐好俊的身手!劍法且靈,人物亦美,與那魑魅鬼怪全不相然!但以仙女劍法稱之,那才妙極!」聞其聲音清脆優美,悅耳之極,正是程漱玉。
郭漪雲臉上一紅,連忙收住劍勢,輕呼道:「啊,程姑娘,怎的是你?快去屋子坐一會吧,我得了一些好茶,正要請你品嘗。」程漱玉輕笑一聲,上前挽住郭漪雲的臂腕,道:「不麻煩啦,我來與姐姐說幾句話兒,便就去了,下次再飲罷!郭姐姐,你的劍法越發精妙啦,倘若你剛才變招稍微遲緩些,眼下便不是這番情形了。嗯,你定然是跪在地上,撫著我的屍首,邊哭邊道:『程家妹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刺死你的,請原諒我罷!』」說著,咯咯脆笑起來。郭漪雲聞言,亦覺莞爾,歉然道:「對不起,我不知是你…」
程漱玉笑道:「好姐姐,你不必道歉,我與你說笑呢。哎,你的劍法本是極好的,只是心性兒太也善良啦。你剛才一劍迴轉,如若站在這裡的是個姦猾狡黠之輩,故意引你上當,你冒險如此,豈是善舉?」
郭漪雲道:「我娘常說,咱們學劍之人,旨在扶危救難,不可妄造殺業。我心性好靜,不喜歡打打殺殺,若非殘幫前途慘然,我是如何也不會學劍的。再者,『魑魅劍法』講究的是險中求勝,旁人想要傷我,卻也不易。」
程漱玉點了點頭,道:「嗯,這話倒也不錯。你這般脾性,與他當真登對!」說到「他」時,忽然想起他的身影,心中莫名大痛,她連忙壓住心潮,強笑道:「郭姐姐,你倒猜猜,我這般深寒雪夜的,前來尋你幹麼?」郭漪雲心性純然,不善猜度他人心思,她搖了搖頭,道:「我不知曉。」程漱玉道:「郭姐姐,我明天就要走啦,我是來…我是來與你道別的。」
郭漪雲聞言,心中砰的一跳,顫道:「什麼?程姑娘,你說你明天就要走了,那…那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再見到我們了么?程姑娘,你要去到哪裡?你…你別走好么?你若走了,阿劍…阿劍…」她連說了數聲阿劍,卻因心中慌亂,實不知後面該如何言語。
程漱玉卻道:「阿劍么?我已忘記他啦。哎,郭姐姐,你自己這般樣貌絕美,品行更是萬里挑一,我若是個男子,也會真心疼你護你的,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郭姐姐,我從前活著,做什麼事都是為了旁人,對於人間疾苦,我如飲涼水,早已飲的飽啦。有些事情,我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但憑心安便是,這一點,你倒要學學我。眼下,我只想一個人離去,尋得一處無人知曉的所在,天廣地袤,我一個人清清靜靜的,開心時便笑,傷心時就哭,這般自由自在的,豈不有趣?」
郭漪雲聽她言語消極,想到她平時活潑開朗,聰慧好動,心中大是難受。她拉著程漱玉,凄然道:「程姑娘,你不要走好么!阿劍今日受了重傷,我們去瞧瞧他罷!我還有好多話兒要與你說…」
程漱玉瞧著遠方夜空,嘆道:「郭姐姐,你還不明白么?阿劍以後是死是活,已與我全不相干。他勝了魏宏風,定然能夠進入奪劍賽,一搏金劍,我再也不必為他擔心牽挂啦。你說他受了很重的傷,裴家的治傷靈藥,又豈是尋常膏藥所能比及的?」
郭漪雲臉上微紅,知曉自己想用阿劍來挽留她的心思,已被看穿,她揉著衣角,眼淚也
流了出來。她沉思片刻,又道:「那麼你不想學醫了么?」程漱玉道:「我從前學醫,只想學得一個絕妙的法兒,治好古劍的耳聾。其時以老猴兒的醫術超凡天下,他若要醫治古劍的耳朵,多半是治的好的。他已答應了我,會竭盡全力醫治古劍的耳朵,如此,我學不學醫,也就無妨了。」
郭漪雲見她去意如此,對待古劍又這般用心,心中越發覺得凄然。她拉著程漱玉的雙手,決然道:「程姑娘,你放心吧,無論如何,請不要走!」程漱玉道:「郭姐姐,我說了這許多話語,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么?」郭漪雲道:「那怎麼可以…那怎麼可以…」
程漱玉見她一臉神傷,滿是真心,心中亦甚是感動。她自小與父母失散,從此命運多舛,連番寄人籬下,可知真情是何滋味?她此前從未與人說過自己的心事,即便對待古劍,也是關心多於傾訴。至於公子,那隻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程漱玉眼圈微紅,她沉思片刻,又輕輕道:「郭姐姐,我原本打算與你道別之後,立時便要去了,但眼下我還有一事要做,須得求你相助,你來,我悄悄兒說與你知曉…」郭漪雲聞言,輕輕把耳朵附了過去。
郭漪雲聽完程漱玉所述,心中一跳,只覺此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程漱玉道:「郭姐姐,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只需好好配合我即可!」郭漪雲思及程漱玉一向足智多謀,即便冒險無比,也要拼上一拼。她神色一肅,毅然道:「好,程姑娘,我答應你!」程漱玉臉上一喜,道:「好姐姐,他的劍法,你會多少?」郭漪雲道:「大概也會一些。」程漱玉道:「如此甚好!郭姐姐,眼下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準備,咱們就此別過吧!待此事一了,我就要去了,後會有期!」說罷,轉身迎著寒風,踏雪去了。
郭漪雲怔怔立在風雪裡,臉上淚珠兒如化飄落,她輕嘆一聲,也轉身去了。
郭漪雲回到窗外牆角,探手在雪地里撫摸片刻,拾起一樣物事。她將那物事放在鼻端,輕輕一聞,一股治療外傷的藥味撲鼻而入。郭漪雲心道:「程姑娘終是放不下他的。」她回到小屋,和衣躺在床上,心中升起萬般思緒,暗道:「我與他雖然行了夫妻之禮,但彼此之間卻是清清白白的。待試劍大會一了,我定要成全他們,只求程姑娘不要離去…」
但一想到要成全他們,自己定然要孤身離去,從此再也不得與古劍相見,心中忽地難受莫名。她咬著嘴唇,黯然神傷,迷糊間,慢慢睡著了。
古劍睜眼醒來,天色已然放曉。他起身立坐,只覺全身火辣疼痛,有如火灼。他輕輕瞧
向郭漪雲,見她嬌小身子蜷縮在床,和衣睡在被褥之外,雙手環抱,正自簌簌發抖。古劍瞧得大是憐惜,俯身將被褥蓋在她的身上。待要起身之時,見她雙眼微紅,瓜子臉上,依稀有淚痕點點,他心中一痛,只覺這個善良柔美的少女與自己成婚以來,鮮少有過快樂的時日,只盼自己以後少做傻事,能讓她舒心開懷,不再流淚。
他探身下床,翻開自己的內衣,只見全身傷痕密布,全都擦好了膏藥。有些嚴重之處,亦都仔細纏好了繃帶。古劍暗道:「她雖與我結為了夫妻,但彼此之間始終以禮相待,不曾逾越雷池半步,她仍舊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她眼睛有所不便,這般仔細照料我,真是難為她了。」
忽地想到她的雙手撫過自己的全身,頓時臉上赤紅滾燙,火辣之極。他猛地一掌打在自己的臉上,心中罵道:「蠢東西,人家這般真心待你,你怎可有此齷齪想法!」轉首偷瞧郭漪雲,見她依然酣睡,並未醒來,這才放下心來,緊張之色稍去。
他輕輕穿好衣服,坐在竹凳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誰知這一口氣竟是綿延不絕,經久不息,丹田之內有如春風拂水,似有且無,似盈還虛;道道真氣自丹田流出,經途任督諸脈,又循迴流至丹田,渾身毛孔舒張大開,當真身如輕羽,遨遊宇內,說不出的舒爽暢快。這般循轉數周天,他的身子忽的一轉,凌空躍起,待到下落之時,竟是悄無聲息,飄如落葉。如此情形,當真嚇人。
古劍不明所以,既驚且疑,他摸著腦袋,心中大是駭然,忖道:「難道被爺爺打了一頓,內力就此大增了么?」他凝思片刻,隨即又搖頭黯然,暗道:「倘若內力修為如此易成,自我出生以來,不知挨了多少飽打,按照此理,豈非我早就成了絕世高手啦?真是可笑啊可笑!」他獃獃立在房中,不敢稍動片刻,腦子裡左思右想,始終不得其然。
這「易丹丸」當中有個「易」字,自然奇丹非凡。江湖傳言,服了這等靈藥,大有伐毛
洗髓之效,任你資質末等,從此脫胎換骨,定能修成上乘武學。這等傳說妄言,雖然不甚其實,但這「易丹丸」大有培元固本之功效,確是不假的。
古劍內力本是快速修成,這等速成法門,內力縱然深厚,真氣卻是厚而不實,凝而不聚,固有一流高手的境界,論到實力,與之真正高手相較,實是相差甚遠。至到今日,古劍服了易丹丸,受了易丹丸的藥性,這才真氣為凝,化為我用,算得上真正的登堂入室,比之從前,內力修為自是到了另外一番天地。只是凡事有利皆有其弊,天生萬物,陰陽相對,利弊共存,由往及來,亘古不變。
古劍思量片刻,腦中越發迷糊,他緩緩行到竹凳上方,舉身便坐,但聞「啪」的一聲脆響,卻是連人帶凳的摔倒在了地上。郭漪雲聞聲驚醒,起身驚呼道:「相公,你…你怎的啦?」古劍臉上一紅,只覺自己實在太過蠢笨,他望著郭漪雲,顫顫答道:「不…不小心摔了一跤…對不住,吵醒你啦…」
原來他剛才呼吸吞吐之間,真氣流轉全身,渾身肌肉緊繃,那竹凳早已被他震得粉碎,只是未曾立時便倒。此刻他心有所思,一屁股坐將下去,不想竟然遭了自己的道兒,摔了老大一個跟頭。
郭漪雲只道古劍傷勢未好,身子極其虛弱,連站都站不穩了。她連忙起身下床,便要前來攙扶古劍,古劍忙道:「不礙事,你…你再去睡一會兒吧…你今天要參加試劍比賽,須得好好養足精神才是。」郭漪雲道:「你一直這般小瞧我么?」古劍心中一跳,暗道:我叫她去休息,言下之意,豈非說她太過嬌弱了么?
其時天色微明,晨風拂來,郭漪雲額前的碎發輕輕飛揚,露出整張絕美的容顏,古劍側身瞧去,立時呼吸一滯,只覺自己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心中沉吟道:她…她…原是這般的貌美…
他年少之時,學藝於青城派,認識了善良的貝南,把她當作了自己最為依賴的親人;爾後逃難九寨溝,認識了古靈精怪的程淑玉,心中對她產生了好感,卻始終不敢對她明言說出;數月之前,他隨從家人游至太白山,認識了嬌柔婉約的洪嬌蕊,直爽活潑的紀草,只是把她們當做了自己要好的義妹,全無半分男女之情…
如今,對待郭漪雲,卻是有著別樣的情愫。自與她成婚以來,他越發注重她的心意了,便是她的一言一笑,一喜一怒,他都十分放在心上,這…這是什麼道理?
卻不知他內力突然猛盡,乃是服了「易丹丸」的緣故。少林明善大師心性慈悲,知曉了殘幫參賽試劍大會的前因後果,對這位殘幫劍缽極是同情。是以,明善大師在郭漪雲成婚之日,竟以名貴天下的「易丹丸」相贈!丐幫之人縱然心有不滿,但一來明善大師輩分超然,二來丐幫與人互換劍缽在先,如此,丐幫諸人也就不好發作,只好一笑置之。
古劍本性使然,不善言辭,如此情形,當真尷尬之極。郭漪雲臉上忽地一紅,輕聲道:「相公,你好好坐著罷,我去燒水洗臉…」說著,自去準備熱水了。
佳人已去,清香猶在。古劍怔怔坐在竹凳之上,望著窗外白雪,不由痴了。
二人徐徐行著,郭漪雲忽地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相傳在廣西壯族一帶,流傳著一位傳奇人物,她的名字叫做「劉三姐」,她聰明美麗,勤勞善歌,人們都稱她為「歌中仙子」。劉三姐在生之時,為財主所迫害,逃到了廣西桂林,遇到了憨厚善良的李阿牛,二人互生愛慕,經過重重苦難,終於走到了一起。二人喜結同心,一路到柳州魚峰山、桂林七星岩傳唱山歌,深受人們喜愛。故事的最後,二人化作了一對美麗的黃鶯,比翼雙飛,永不離棄。故事優美生動,郭漪雲小時候只聽過一次,便再也難以忘記了。
此刻,郭漪雲心有所思,暗道:「小時候,我只知故事曲折生動,不曉其間真愛永長,才最是感人。至到今日,我才明白了,人生在世,若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白頭偕老,那才完美。只可惜,我這一生只能做那深潭游魚,再怎麼躍,也飛不上青天,與心愛之人比翼齊飛。他是我的阿牛哥,我怎能做他的劉三姐?」想到此處,她不由輕嘆了一聲,雙眼濕潤,頗是傷感。
古劍一直偷瞧著郭漪雲,見她淚水凝眶,神色凄然,他的心間仿若飲下了一壺烈酒,既苦且澀,心想:「她到底怎麼了?她與我成婚之前,我從未見她流過一滴眼淚。但是如今,她越發愛哭了,卻是什麼緣故?是了,她定是心中難受之極,才會流淚。她那般容貌品性,嫁給我這樣一個蠢笨的聾子,實在太過委屈她啦!哎,她心中煩我惱我,也是應該的,我如何配得上她…」
他心中胡思亂想,只覺人生實在太過無趣。他今年方才二十一歲,對這茫茫紅塵,大感索然,隱隱間竟已萌生死志。他從前一門心思,只想練好劍法,光門耀祖,但如今呢?縱然劍法再好,不知他人所思,不曉自己所求,武功絕頂又能如何,劍法無敵又能如何?他不禁黯然:自己這一生,到底為什麼而活?
正思索間,郭漪雲拉了拉他的衣服,輕輕道:「相公,我忽地想起了一首歌兒,我唱給你聽好么?」古劍心道:「我雖然聽不見,但你要唱歌,我自是十分歡喜的。」便道:「你唱吧,我一定仔細記著。」郭漪雲道:「時候還早,咱們坐一會兒吧!」古劍聞言,知曉她臉皮薄嫩,不想讓別人聽到她的歌聲,便扶著她,尋了一方青石坐下。
此處荒寒僻野,鮮少有人來及。二人倚石坐好,郭漪雲將劉三姐的故事說給了古劍,又道:「這首歌兒正是劉三姐所唱,我當然不是劉三姐,唱不出『歌仙』的味兒,請你不要笑話我。」古劍笑道:「我耳朵已聾,不能聆聽仙音,一飽耳福,實在太過可惜啦!但我想,你一定比劉三姐唱的好聽。」郭漪雲臉上一紅,這才想起古劍是聽不見的。她抿了抿嘴唇,歉然一笑,柔聲道:「怎的你也學的油嘴滑舌了,這些閑話,你快些忘了罷…」
古劍聞言,卻是故意一嘆,長吟道:「哎,人活一世,實在太難!就算坦率直言,說出幾句真心話語,也要被人當做是油嘴滑舌,所謂忠言逆耳,正是如此。但姑娘有所吩咐,小的何敢不從!這就忘了這些肺腑之言,以後再也不說,但請姑娘原諒我罷!」
古劍說完,二人沉默片刻,忽地同時捧腹大笑起來。
郭漪雲衣袖掩唇,好久才緩過氣來。她俏臉微紅,輕呼道:「你這人…你這人實在壞透了!」因想:「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你說的話,我自然一句也不會放在心上…」又想:「他以前也是這般哄逗程姑娘歡笑的么?他們…他們果然很好啊…」沉思間,內心又酸澀之極。
卻不知古劍木訥之人,能說出這般「厚臉皮」的言語,實是生平第一次。他自己說完,亦是目瞪口呆,面紅耳赤,大感詫然。
郭漪雲拂了拂額前的頭髮,淺笑一聲,道:「算啦,不與你計較了,我要唱歌啦!」古劍忙道:「是!」
郭漪雲清了清嗓子,便唱道:「
連就連,青藤繞樹枝上簾,鴛鴦戲水頸上連,莫等白頭空自憐,枉過一春又一年;
連就連,石榴花開又一年,呢喃細語似昨年,唱罷一聯又一聯,與君同心永相連;
連就連,與君相約一百年,執子之手又十年,哪個活到九十七,奈何橋上等三年…」
這種唱腔,不以宮調,不論曲名,乃是民間流俗的山歌唱法。郭漪雲唱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了,心想:「我不能與你相守一百年,但我一定要比你先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古劍覺其歌詞感人,不由伸出了右手,握住了郭漪雲的左手。
郭漪雲輕輕滑出小手,道:「唱得不好,難為你啦!」古劍心中卻是悵然若失,痴聲道:「很好…很好…」心想:「『與君相約一百年』,我該與誰相約一百年呢…」
郭漪雲收拾好心情,輕笑道:「這等故事傳說,結局總是很美的。想是有些人活得太過悲慘啦,這才生出了這許多幻想,咱們且信且疑罷。眼下卻是比劍要緊,咱們走罷!」古劍應道:「是!」,便扶著郭漪雲,向跑馬梁行去。
二人行到跑馬梁,殘幫眾人俱都起身相迎。古劍連忙躬身問好,韓翠上前扶住古劍,關心道:「阿劍,你的傷勢怎樣啦?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么?」古劍應道:「多謝岳母大人掛懷,弟子已無大礙了。」他成婚之前,已然入了殘幫,此刻以「弟子」相稱,卻也得當。
韓翠點了點頭,道:「嗯,如此甚好。阿劍,你是否心有埋怨,只道我們太也不盡人情了,以重擔相壓,最後還要冤枉於你,天下焉有是理?」古劍忙道:「不,只怪弟子太過蠢笨了,從來只會使得旁人生氣失望,大家輕輕責罰我幾句,也是應當的。」
韓翠聞言,卻是苦笑一聲,搖頭嘆道:「非也!非是你本事不行,實是你劍法太過高明,才會如此。」郭漪雲道:「娘,別人不曉阿劍,難道我們自己,也不信他么?」韓翠道:「哎,我們自己信他,又有何用?你們年紀還小,不曉江湖處世之道,待會兒咱們在路上邊走邊說吧!」古劍二人應了一聲是。
郭漪雲又道:「娘,你們吃飯了么?」韓翠道:「嗯,吃過了。你伍師叔他們巴巴的要去看你比劍,一大早就去搶佔座位啦。大伙兒便趕了個早,將就昨夜的剩飯打發了。」郭漪雲道:「啊,怪不得聽不見伍師叔的大嗓門,真是辛苦他們啦。對了,爹呢?」韓翠身子一頓,沉聲道:「你好好比劍就是了,問東問西的做什麼?」郭漪雲忙道:「是!」,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卻也不敢多言,只怕惹得母親生氣。
古劍心中也有疑惑:今日殘幫十長老只有四人在此,且眾人面有憂色,仿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古劍心道:「許是大家擔心今日的比賽,才會如此的,卻是我多慮了。」又想:岳母大人何等謀略,有她坐鎮殘幫,便是天大的難事,也該解決了!當下也穩下心來,不再多想。
韓翠沉默片刻,招來一少年殘丐,對他吩咐道:「你們今日多跑幾趟南面山坡,有什麼事情,即向周圍兄弟傳訊,千萬要確信安全,不可一個人走得太遠啦,知道了么?」那少年殘丐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又偷偷瞧了古劍兩眼,轉身便跑了。
韓翠待那孩子離去,默立良久,又轉身對阿劍嘆道:「哎,這孩子平時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性子卻機靈的緊。他自小無父無母,靠著百家飯養活,才幸得不死。他七歲那年,到財主家去乞食剩飯,被財主的奴才打壞了耳朵,從此再也聽不見了。那日的情形,恰巧被我撞見,對那奴才小懲一番,就將他帶在了身旁。阿劍,他知你劍法了得,很是喜歡你,你有時間,指點他兩招罷!」
古劍從小被人欺凌,吃盡苦頭,對待遭遇與自己相若之人,最是親近。此刻聽那孩童遭遇凄然,當下應道:「弟子定當悉心教導他!」韓翠點頭笑道:「你心地善良,為人厚實,有你教導他,那是他的福氣。好啦,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且走罷!」當下率領殘幫長老,並著古劍,郭漪雲,朝劍閣行去。郭漪雲聽聞母親稱讚古劍,心下也甚是歡喜。
眾人邊走邊言,韓翠拉著古劍笑道:「到底是年輕人,身板子硬,只隔了一夜,身上的傷勢竟已好的七七八八了。嗯,阿劍,我與你說,昨日的情形,實非尋常,你若心中有氣,只管怪我便好,千萬不要怨恨你的爺爺!」古劍忙道:「弟子不敢。」
郭漪雲道:「娘,這卻從何說起?」韓翠搖了搖頭,笑道:「我先前還說你們不曉江湖處世之道,瞧,這會兒來問了吧!」郭漪雲聞言,雙頰通紅,大感羞澀。古劍側眼瞧去,心中一動,越發覺得她嬌艷無比。
殘幫風長老平時最為詼諧,此刻見郭漪雲忸怩怕丑,不禁打趣道:「阿雲啊,你整日這般害羞臉紅,有個臭小子最愛吃紅通通的蘋果啦,你怕是不怕!」他這話一出,古劍渾身一個激靈,臉上如火般赤紅,眾人見狀,立時哈哈大笑起來。
風長老自郭漪雲出生以來,十分寶貝她,直把她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孫女。他這番言語,乃是爺爺逗趣孫女的笑話,全無半分褻瀆之意。韓翠聞言,亦覺莞爾,兀自呵呵笑個不停。只是這番情形,實在苦了郭漪雲和古劍二人,只差沒生了一雙翅膀,立時飛天遁去,逃之夭夭。
眾人見古劍二人麵皮實在薄嫩,只怕笑得久了,這兩個孩子彼此之間,反生嫌隙,當下
便忍了下來。韓翠咳了兩聲,又接著道:「阿雲,阿劍,你們倒想想,之前范俊敗給了魏宏風,丐幫是怎樣行事的?嘿嘿,說什麼搭建劍台的木材出了問題,簡直胡扯之極!這群人胡攪蠻纏,不肯認輸,只想為范俊爭得一次重賽的機會!哼哼,什麼天下第一幫,真是徒有其名!」
她這番話,自是惱怒丐幫互換劍缽之事了。殘幫諸長老聞言,亦是義憤填膺,破口大罵,直說丐幫卑鄙無恥。
古劍心道:「范兄劍法不弱,第一場就敗給了魏師兄,確實令人惋惜。再者,殘、丐之爭,不止是求勝負,亦且是存生死,丐幫如此做法,雖然不甚磊落,卻也合情合理。」他這番想法,自然不敢明言說出,若是被韓翠等人知曉了,不知該如何評價他!他忽地又想起了魏宏風,心下黯然,不知以後該如何面對他。
但聽韓翠接著道:「范俊重新入局,以為只要避過了魏宏風,定能闖入決賽,爭奪金劍!他們自是不將阿劍放在眼裡的了!哼,誰知魏宏風竟然敗給了阿劍,如此情形,丐幫定是人心慌亂,大感危然。恰巧昨日阿劍受了誤會,這群無恥之徒,不打蛇隨棍,落井下石,才是怪事!如此,我只能效仿那三國故事,逼得古老打了阿劍一頓,讓阿劍做了一次『黃蓋』,以堵眾人悠悠之口。」
古劍二人聽到此處,心中已然雪亮。郭漪雲道:「啊,是了,昨日之事,定然有人窺探我們的行蹤了!所以娘才要激將爺爺責打阿劍,演出這一場苦肉計。」想到母親剛開始故意懷疑古劍,接著又怒斥自己,原來還有這般深意。
韓翠搖頭笑道:「哈,你現下才明白過來,也算不遲!你倒猜猜,都有何人隨來?」
郭漪雲想了想,沉吟道:「丐幫之人定然是少不了的啦…嗯…百劍大會出了大事,四大劍門自然要出面調節,是以,追蹤我們的人自然還有四大劍門的高手了;諸位門主要主持百劍大會的場面,不能親自前來,我猜想,隱在雪峰左右的,定是四大劍缽了!」
韓翠拍手贊道:「阿雲,你秉性單純,能想到這一步,很是不錯。正是四大劍門和丐幫好手!至於其他門派,有了丐幫出手,他們自然也懶得費心啦。是以,我料定昨日雪峰之側,伏了丐幫和四大劍門的高手!」
「四大劍門任何一位劍缽,論及武功劍法,無一不是人中之龍。他們武功既好,在江湖上又素有好評,由他們出面,與四大門主出面無異。」
郭漪雲又道:「難道他們信不過狐前輩么?」韓翠道:「狐某其人,行事從來大違常理,而二十年前的試劍慘案,實在太過驚心動魄,四劍門如何僅憑狐九敗的一面之詞,而打消了對古劍的懷疑?倘若阿劍真與化身劍法有何關聯,四大劍缽定會聯合出手,將阿劍擊殺於劍下!」
郭漪雲聞言,臉上血色頓失,仿若古劍當真被人斬殺了一般。她咬了咬嘴唇,氣道:「他們…他們真不講理…」韓翠淡笑一聲,輕輕道:「哎,江湖就是如此,多凶多險。咱們昨日之舉,一來是要證明阿劍是個至孝之人,不會隱瞞自己的至親;二來也是要借著阿劍之口,澄清阿劍的清白。我也不知他們是否真的相信了阿劍,且走一步算一步罷!阿劍,你也莫要灰心,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歪,倘若他們真要冤枉於你,大伙兒但憑本事,好好殺他一場!」
殘幫風長老聞言,傲然道:「幫主所言甚是!咱們就該好好大殺一場,先揍死那姓范的小廝!他*媽*的,讓那姓衛姓駱的老匹夫滾到貴州甘肅去,吃他*娘*的屁喝她*娘*的風!再將那金劍奪來,做幾天百劍盟主,號令群雄,也威風的緊啊!」其他幾位長老聞言,亦都拍手稱是,大呼快哉!
韓翠笑道:「大伙兒都一把年紀了,在晚輩面前,還這般瘋言瘋語的,沒個收斂!」眾長老聞言,一拍額頭,正色道:「啊,是了,這般為老不尊的,可不成!可不成!」說罷,眾人又一齊哈哈大笑起來。古劍深受感染,也跟著大笑起來,一掃連日陰霾,大感暢然!
眾人又論及昨日的比賽,古劍仔細留意,知曉了幾個好友俱都過關晉級,心中也甚為他們感到高興。郭漪雲聽著古劍的笑聲,心祈福道:「菩薩保佑,希望阿劍永遠都能像今天這般,歡聲大笑…」
眾人行至劍閣,來到二爺海,這裡早已人滿為患了。大家遠遠地瞧見古劍等人,先是沉聲一靜,接著又潮水般的喧嘩起來。
古劍最近幾日連出風頭,眾人對他好奇之餘,亦想瞧瞧這位盲眼少女劍法如何。其時離正式試劍至少還有半個時辰,人群中有人叫道:「哪,那人便是古家劍缽了!殘幫果然手段非常,預先知曉了這古家小子劍法高明,連帶著女兒也嫁給了他!丐幫這次怕是凶多吉少咯!」
旁邊有人打趣道:「你若有個貌美女兒,不妨也尋得一個少年高手,嫁給他做了老婆,等他贏了試劍大賽,你老也好跟著沾光哇!」
起先說話之人笑道:「老孔我這般模樣,生出的女兒豈有貌美之理,他媽的,你丘老兒就愛說笑!」眾人立時哈哈笑做一團。鬨笑中,又有人搖頭晃腦道:「青城派這次也輸得冤枉,不知殘幫竟然藏了這手暗棋。倘若一開始魏宏風就使出殲龍劍法中的絕妙殺招,勝敗之數,可又要另當別論了!不過人家商掌門確是大氣的緊啊,輸便輸了,既不辯護,也不耍賴,這般胸襟,我老錢很是佩服!」
旁邊有人介面道:「你老錢佩服,那又怎地,青城派又不認得你,你巴巴的熱臉貼上去,人家不見得會給你三分顏色!我瞧啊,青城派並非就真的服氣了,只不過是礙著天下第一劍的面子,不敢發作罷了!」那姓錢的聞言,潺潺一笑,也不爭辯。
人聲鼎沸,眾人議論不休,及到後來,又開始討論起古劍的劍法來歷,整個二爺海,上下數百個門派,左右上千餘人眾,懷疑者有之,羨慕者有之,可不管如何,誰也不敢靠近古劍三尺之內,常言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真的會使「那廝」的劍法,待會兒發起瘋來,可危險的緊!
眾人說的話,韓翠等人只當沒有聽見,而古劍本來就聽不到,更加不受影響。韓翠拉著女兒的手,柔聲道:「阿雲,是話三分聽,可不要讓人小瞧你了!」言下之意,是要她不要在乎別人的言論,只管安心比劍便是。郭漪雲點了點頭,道:「娘,我理會的。」韓翠「嗯」了一聲,知曉女兒看似柔弱,心志卻極為堅強,便也放下心來,不再多言。
過得片刻,便有殘幫弟子前來接應,郭漪雲由一位跛足少女扶著,去守劍台相侯,古劍等人則另行分道,去與伍長老等人會合。古劍臨走之時,倚著郭漪雲的耳朵輕輕道:「阿雲,你…你小心些!」說罷,臉上一紅,連忙低著腦袋,轉身便走。
郭漪雲心中一盪,淚珠兒險些滾涌而出,「阿雲…」,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親密稱呼她,這一聲「阿雲」,此刻聽來,又是甜蜜,又是心傷。甜蜜者,他以自己的閨中小名相稱,自是把自己當做了他的妻子;心傷者,待試劍大會一了,自己便要離開他啦…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般感覺么?一切,但憑天意罷!
古劍正自走著,忽覺後背一緊,被人拉著了衣衫。古劍回頭瞧去,但見一人醉眼朦朧,雙腳虛浮,如走太極,且滿身酒氣,正是胡遠清。古劍驚道:「胡前輩,怎的是你?你去哪裡喝成這般模樣啦?」
第十九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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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要寫下去啊
我看過的武俠小說也不少了,這個寫的NB啊!可惜就是更新的太慢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於開更了
續寫的也不錯,可是千萬別跟著前任一起進宮啊!!!
看玩這章,感覺到作者最後還是會把古劍和郭琦雲安排在一起,不覺得這章的感情變化太突兀了嗎?從前面一章舊事里狐九敗離開時古劍傷心的哭時所想中就可以看出古劍正真愛的始終是程漱玉,這章卻突然把古劍的感情傾向了郭漪雲。而對程只是好感。這樣的感情處理總感覺太過草率,與前面辛苦鋪墊的節奏形成極大的反差。有點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原作者?
這個章節感覺文風變化有點大,對待女主的感情方面有些唐突
快更啊,有點原著的味道,期待你進步啊,快更啊,已經3更,不更閻王親自來催了
風格迥異,判若兩人,鑒定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