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屠龍小編(2) 第二章
Part4.資料室探秘遭劫
——擦玻璃?本小編家裡的玻璃都有三年沒擦過了,居然叫我到單位擦玻璃!
想到這兒,我隨手拉開窗帘,卻為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灰、漫天的灰。
我揉了揉眼,這是一個浮塵的天氣,窗外是一大片昏天黑地。灰茫茫的街上,一輛小車開著霧燈緩緩地爬著。而大桑說,要我在這樣的浮塵天氣里去擦窗子創建宜居城市?
我掏出手機給大桑發了條簡訊:你看過今天的天嗎?
沒過幾秒,大桑就回了一個字:靠!
——看來今天我逃得過了。
半個鐘頭后,本小編我背著手,施施然走進了雜誌社大院。
哼,想整我,不就是昨天沒參加文化局的那個破會嗎,就罰我擦一整樓的窗玻璃?還好今天天氣不錯,我就算擦光了全市的玻璃,還能讓這兒變成宜居城市不成?
沒想迎頭碰上了主編。他看了我一眼,居然先給我來了句好評:
「小邊,今天穿得很乾凈嘛!」
廢話,見識過美女的男生跟沒見識過的能一樣嗎?咱今天心情好,牙都刷了兩遍!這襯衣閃亮吧?是我抓緊時間用三分鐘單洗了個領子,再用電吹風吹乾的!
「昨天你好像曠工了?算了,當你在家看稿吧。文化局開了會,要搞創衛活動,所以今天,咱們社裡就要來個——大、掃、除!」
他笑吟吟地瞟了一眼我的襯衣領子。
OMG,這是什麼天兒,還真要大掃除啊?
——看在俺這個「白領」的分上,他老人家一定會把我分配到最髒的地方。話說咱社裡最髒的地方在哪兒……財務處?大桑說那兒一屋子都充滿了婦科病的味道;廣告部?那些花柳聖葯、情色電話的小廣告也不知他們從哪個陰溝里扒來的……
主編一擺頭:「你負責打掃資料室!」
我差點沒歡呼出來,今天,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資料室了!
歡天喜地地領了雞毛撣子,直奔資料室而去,留給身後的主編大人一臉迷惑。
嘿嘿,打工的第一原則:不能讓老闆難過,起碼讓老闆困惑!
資料室的古大媽見我到來,頓時笑成一朵花。
怪了,她不是最討厭有人去查資料么?本來架上、書上一溜灰塵平平整整的,一有人去,灰塵上就要留下參差不齊的指印兒……
原來今兒不同,為了應付檢查,大媽居然把她那張五十年代的寫字檯檯面整個給擦乾淨了——她以前擦桌子的方式絕對環保節水,只有放胳膊肘的地方是乾淨的。
俺更不打話,直接吆喝道:「那個,讀者寄來的武術秘笈都存哪兒了?」
大媽一聽就樂了:「小邊你不錯啊,一來就要灰最多的地方。」說著,往最後面一個黑咕隆咚的小房間里一指,「都在那兒呢。灰不多,還不到一指厚。要不是社裡矽肺病不給報工傷,我不會讓那兒積那麼多灰的。你年輕,肺活量大,憋一口氣的工夫估計就收拾利落了。」
我興奮得兩眼冒光——狹帝、破邪帝、苦兒帝,我來了!你們未練成的武功秘笈《龍文鞭影》肯定就藏在那裡!就讓小編我繼承各位先輩的遺志,開始真正的江湖生涯吧!
資料房灰真多啊!我看不清高及房頂的那四架子書上任何一本書的書名。
我在灰中高唱:「我手持鋼鞭將你打……」
一手一根雞毛撣。左手一式蘇秦背劍,右手就是一式韓信盜營,整個資料室頓時被我打得狼煙四起。
大媽在外面嗆得直咳,咳到呆不住了,扔下我和一屋子灰就跑了。
我揮舞著雞毛撣,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地一陣狂掃。大媽的圖書館目錄學修為果然深湛,什麼黨建、文選,與讀者寄來的武術秘笈統統雜放在一起,估計沒人看的東西全在這兒了。
——可那本《龍文鞭影》究竟在哪兒?
最右邊架子的高處放著好幾個大箱子。——不到資料室我還真不知道讀者們有多熱心,寄來的武術秘笈不下百本,全被塞在一個又一個紙殼箱子里。
我從最上面的一個扯起,哪想那箱子擱久了,爛了底,轟的一聲,一整箱的少林武當就往我頭上罩了下來。
這一下才叫醍醐灌頂,可咱也不馬虎,隨手一抓,左手就揪住一本《形意拳譜》,右手抓到一本《九陰白骨爪》。右手這本讓我大為好奇,顧不得滿頭滿臉的灰,急急打開一看——原來是某個假肢廠的產品宣傳手冊。
從早上九點奮戰到下午三點,中飯我都沒顧得吃,可還是沒找到那本《龍文鞭影》。
我累得癱倒在地,趁著大媽回來拿水杯的當兒,我抓緊時機問她:「這資料室的書是不是少了幾本?」
大媽一瞪眼:「少什麼?你當我是幹什麼吃的?除了前幾天門口賣包子的老吳來裝了一麻袋走,說要用那紙去包肉,剩下的保證一本都不少。」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難道最後,我要眼看著賣包子的老吳成為一代高手?眼前浮現老吳施展絕技的畫面,只見他一個肉包子飛出去,一條慣偷他包子的黑狗就應聲倒地……那,那本小編豈不是要混一輩子編輯部了?
我急得直衝大媽嚷嚷:「喂喂,難道老吳長得很帥嗎?你這可是違反雜誌社資料管理條例的!」
我一身的正氣凜然,吼得大媽一哆嗦。
就在這時,手機鈴響了,我不耐煩地接起:「喂!」
是G美女打來的,我立馬開始想象她在我耳邊吐氣如蘭的感覺,卻聽她壓低聲音說:「最新任務:我懷疑多年來我們重點監察的對象、七大寇之一,蘭花艷婦白虎寇就混跡在你們雜誌社。你幫我查查……」
話沒說完,她就掛了。
枉我這邊還喊著「喂、喂……」
——我不是急著要跟美女說話,而是突然發現,大媽身後的地上,那麼多灰塵,居然沒留下一點腳印。
那她是怎麼走過來的?
卻見古大媽伸手掏出一根煙來。
她這把年紀,掏煙時居然還祭出了蘭花指。
我的心猛地一緊:蘭花艷婦白虎寇?
——潛藏在雜誌社的七大寇?!腳不沾地踏雪無痕的高手?!
——G探員呀G美女,你光是給我派任務,卻忘了一件事:你忘了派人保護我!
我長吸了一口氣,心裡盤算起來:她就算是七大寇又怎麼了?敵明我暗,我給她裝糊塗。回頭我腳底一抹油先溜了,再讓G美女揣著她那兩把大得嚇人的槍,牽著那頭神仙豬,開著那輛改裝悍馬,帶著整個探驪五處的人馬,來雜誌社抓了這個白虎寇!
古大媽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我就等著她往外吐,吐完煙,說句話,我好藉機訕笑,裝著去拿塊抹布或提桶水,開溜。
沒想那口煙她遲遲不吐,一個響屁卻冒了出來,只見她身後青煙一縷……這是什麼內功?我看得目瞪口呆,卻見她正乜斜著眼看我,哼道:「叫你去查七大寇呢,你怎麼還不查,想啥呢?」
我一個激靈。這算什麼?百步竊聽神功?G美女那樣壓低了喉嚨在電話里說的話,也被她聽到了?
可她的下一句話更讓我吃驚。
「我先還說你怎麼這麼勤快,居然來幫我打掃資料室,原來是來找那本《龍文鞭影》?」
說著她伸出一隻手,從后腰帶里抽出一本書高舉在頭頂,晃了晃,問道:「是這本嗎?」
她翻開書本,一字一字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然後,她合上書,憐憫地看了我一眼,說道:「看來,水井頭村那坑我挖小了,二十七條人命不夠,又要添一條了。」
這事兒處處透著詭異,我又驚又怕,幾乎慌成一團亂麻,就一個勁地想趕緊離開這個詭異的資料室。可古大媽那胖大的身材把整個門都擋住了!
看來只能先拖延時間,再尋良機遁走!
我腦子急速運轉,嘴裡胡亂問道:「什麼水井頭?」
「水井頭村啊!你年紀小,當然不知道。三十七年前……」
古大媽的表情忽然變得溫柔,像一個初戀的少女。
「三十七年前,我嫁到了那裡。」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死了,是叔叔家收養了我。後來我遇見了師父,她見我體質特別,便收我為徒,教我古墓派的《素女經》。結果,我一直到十幾歲還沒來月事,外面就傳說我是『石女』,是『白虎星』。到了嫁人的年紀,本地人都不敢娶我,叔叔沒辦法,最後只能把我許給水井頭那樣深山裡的一個光棍……我嫁過去那天,水井頭村轟動了。本來石頭家裡非常窮——石頭就是我男人的名字,大家都以為他要打一輩子光棍的,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肯嫁姑娘給他,還倒貼嫁妝。」
她滿是褶子的臉上,忽然興奮得發紅。
「那天晚上,院子里來了好多人。怎麼求怎麼勸都不肯走,都等著看稀奇,看一個光棍跟一個白虎星加石女的洞房之夜怎麼過。」
「其實我愛石頭……」古大媽發出了一聲嘆息,「那年我才十七,他都三十三了。可我覺得他是個好男人,他胳膊上那疙瘩肉,硬邦邦的,真有力氣!我坐在床上,低著頭等他,一院子的人在外面也一聲不響地等他,可是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真是塊石頭。唉,他太靦腆了!」
我覺得,古大媽說到這兒,滿是真情。
一時間,我不覺得她丑了。原來,她也擁有過那樣困惑、羞窘的年輕歲月。不管怎麼說,那都是美好的。
「後來我睡著了。再後來,我醒了,發現天亮了,外面人居然還沒散。石頭呢,他坐了一夜,把下地的褂兒一穿,扛著鋤頭上工去了。」
「他們圍了三天,一直圍到石頭卷了鋪蓋搬到對屋去睡才不得不散場。他一直沒敢碰我。他靦腆,不愛說話,可對我好啊,一早上起來,煮了兩個雞蛋,都給我留著。他上工去了,半個月後才回來,悄悄溜進我屋。我又怕又羞,還有些期待。這時外面有個孩子大叫一聲:『石頭摸進白虎星的屋了!』就有人家點起了燈,哄聲四起。石頭臉一黑,穿上鞋就出去了……連孩子也那麼壞。」
「第二天,石頭上採石廠採石頭去了。」
「他在採石廠,活兒累,但偶爾半夜還偷偷回來,不知花了多少血汗錢,按偏方買了女人的補品,放在我門口。其實我這門素女功夫,練到十六歲后,也會慢慢變得像正常人的。我心裡甜蜜,覺得自己嫁得不錯,來日方長,一切都會好。可沒想到兩三個月後,就出事了。」
「採石廠廠長老婆當著石頭的面,誇她家母豬一胎就下了十三個。那婆娘就是欠揍。聽說石頭突然瘋了似的,拎著鎚子就去把那頭母豬砸死了,還要砸廠長老婆,被人攔住,揪著送進了派出所……」
我聽得心也沉了下去。
「然後,他一繩子在派出所里弔死了。」
我忍不住「呀」了一聲。
古大媽一雙眼裡泛起淚花:「我這個古墓派傳人,一向心軟,沒難為過誰。可聽了石頭的死訊,我一滴眼淚沒流,就到村頭那口井邊上挖坑——挖了很大的一個坑。那些女人以為我瘋了,跑來勸我,說這麼大坑,沒必要的……她們知道什麼?」
她突然笑了起來。這笑比哭還可怕,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聽她道:「那天晚上,水井頭村裡最可惡的二十七個人就死了。我逃了出來,從此亡命天涯。那個坑夠大,埋二十七個人沒問題。我聽說公安請專家來研究了好久,也弄不清那些人是怎麼死的,最後只好定性為中毒。」
她呸了一口。
「切,我堂堂古墓派傳人,怎麼可能下毒!」
「那些專家都是糊塗蟲,不過我知道此後我就被人盯上了——國家好像專門有個什麼秘密機構叫探驪五處,聽說我們這樣的人資料全在他們手上,還給我們取了個名字,叫做七大寇!」
她的目光兇狠起來。
「小子,你說,你來探聽我的消息,背後是誰指使?是葉公那老不死的,還是探驪五處?」
我從她的故事裡回過神來,腦子疾轉,想想還是葉公厲害,說不定可以嚇住這婆娘,連忙答道:「葉公!」
卻見那婆娘臉都綠了,張牙舞爪就要向我撲來,口中叫道:「你死前我告訴你一句:不要以為我不清白,我之所以對門口賣包子的老吳還算好,只是因為他眉眼間有些像我家石頭!」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我一時急了,連忙后避,嘴裡不忘攀交情:「古大媽,難道你不覺得,我長得跟老吳也有點像?其實我老早就懷疑我是他的私生兒子。即然我長得像老吳,說不定,我其實長得也有點像你那亡夫……」
我話還沒說完,卻見古大媽一把關上了背後的門,哭罵道:「我得罪了誰?我不就是想要嫁個好男人,幹嘛全世界都針對我!你們這些壞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我再回水井頭挖坑!」
然後,她猛一吸氣,那悍猛的胸忽地暴漲,背後搭扣處「嘣「地一下發出斷裂聲。那件藍布工作服上的扣子也崩開了兩粒,兩片胸脯肉白花花地閃了出來,可我根本不敢去想什麼「性感」。她就像一隻白老虎衝過來,雙手一搓,猛地往前一抱。
——這一下要是抱住我,我的腰還不被她弄折了!
我不由大叫了一聲:
「G妹兒救我!」
我也知道這時求救全無作用。
但喊一嗓子,起碼死前可以壯個膽,別讓我死了還尿褲子。這線人當得真不划算,才上任一天,就要斷線。乖乖,江湖果然不是好混的。
可就在這時,室內山搖地動,四壁的架子猛地搖晃起來,只見架上無數的書一齊倒落,掀起滿天的灰塵,向撲過來的那隻古大白虎罩去。
古大媽也是一驚,萬沒料到居然這時有人對我援手。
只聽她怒吼一聲,雙臂往外一分,那滿天灰塵愣是被她崩出了一道道灰圈,四面迸射。那些書更慘,筋斷脊折的,但見滿天的書頁飛舞。這可是我從沒見過的奇景。
古大媽大喝道:「是誰?敢來擾老娘的正事兒!」
我只覺得腰身被猛地一攬,已被抱在一個人的懷裡。跟著身子一輕,凌空飛起。
我心下大喜,暗道,難不成這是G美女的玉臂?「香霧雲鬢濕,清輝玉臂寒」,那是哪個詩人的詩句來著?
可接著就覺得不對——怎麼那玉臂上會長著那麼多的毛?而且這體味,重得跟牲口似的。
卻聽一個人陰惻惻地在我耳邊笑道:「傻老虎,七大寇被迫齊集五羊城,探驪五處威懸肘側,還有葉公那老不死的隨時等著取你我的性命,好容易有了這護身符你還不要,一出手就想殺了他。你不要,我要!他日碰上葉公那老不死的,這孩子多少是塊擋箭牌,可以讓他顧忌下不是?若是我們七大寇聯手拒敵時,留一人在旁邊看著,葉公每發一招,咱就割他這門徒一塊肉,嘿嘿,那時勝算不知會多上多少倍?你想想吧!」
我的心底不由一涼,正所謂才脫虎爪,又入獅口!
但窗戶一破,滿天的浮塵逼得我閉了眼,只聽得耳邊風呼呼響,自己已被那長著長毛的手臂擄走!
Part5.直升機!圍剿三大寇
我想我是昏過去了。
換作誰怕也得昏過去,被人挾在肋下夾得那麼緊,風還在耳邊呼呼地吹。不敢睜眼,一睜眼就見到滿天的沙塵,那沙塵在如此快速的飛掠之下,簡直就像一個每秒三千多轉的砂輪,砂紙一樣磨著我的臉。
我感到挾著我的人,他的肋下簡直火一樣的燙。
——這又是什麼功夫?
風風火火的,簡直轟轟烈烈!
我再一次感覺,江湖離我如此之近,近得觸手可及。
挾持我的人是誰?他的身上是火,他的身邊都是風。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了一個詞的含義,什麼叫做——「風火連營」!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少年時,曾那麼渴望去敦煌。渴望那沙塵滿天,鐵騎聲疾,在黃塵滾滾間尋找沉埋的鋒鏑的感覺。而身邊這突然而至的浮塵天,還有這浮塵中的急掠,以及挾持著我的巨寇,讓我覺得,敦煌不再遠,它已移尊就駕,來到了我的身邊!
而耳邊那風,身畔那火,已烤得我滿身焦灼。
我腦中混亂成一團,再也經受不住,猛然暈了過去。
等我再醒過來時,發覺自己居然被倒吊在一棵大樹上。樹枝還在一上一下地擺動著,忽而讓我的臉更貼近地面,忽而又把我彈高了些。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什麼地方,只感覺,天已經墨黑下來。在城市呆久了的我,早已不習慣這般墨黑的夜了。沒有光污染的晚上,我竟像戒了毒的人一樣感覺惶恐不安。
黑暗以最原始的形態向我壓來,黑暗是一種本能的恐怖。這樣的晚上,整個天地都彷彿沉陷成一個巨大的地洞,而我是洞中的土拔鼠。洞中沒有一丁點光亮,我不自覺地想把四肢收緊,聳著耳朵去聽這洞中所有可能的聲響。先還只聽到風聲,然後,耳邊斷斷續續地,傳來一支骨笛的曲聲。
那簡直不叫曲,因為沒有和聲,沒有伴奏,也不煽情。
這年頭的音樂,怎麼可以沒有愛情?
不知是什麼動物的殘骨發出這樣的斷續嗚咽,難道是挾持我的那個巨寇在吹?他竟如此風雅?那聲音,就像乾裂的嘴唇在磨擦著死亡的骨,用這點聲響對抗著整個夜的蠻荒與黑怖。
——今天,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在本小編天性樂觀。
——因為不樂觀又能怎麼著?這麼多年的挫折磨過來,我還是一米六九的身高,當然對外宣稱是一米七零。不樂觀不能讓我長高一點,也不能讓我的胸肌腹肌變得好看,更不能讓我變帥,還不能讓我換個更自由的工作,不能讓我逃離那租來的斗室……那麼,樂觀就是我僅余的東西了。
於是,樂觀的我一邊想起自己現在「倒吊一代男」的慘狀,一邊心想:好在,那巨寇畢竟還沒生火來烤我。
可接著,我就聽到了打火石的聲響,「嗒、嗒、嗒」。
那是一塊美麗的打火石。
——很小時,我就迷戀打火石。
打火石大半擁有半透明的色澤,跟石封的火焰似的。
這一生,你都不太可能親手觸摸火焰,但擁有一塊打火石,就像手握著一團凝固的火。那石中流淌的是火的骨髓,而那石頭是要在一大片沙灘里細細尋找的。
當上武俠編輯后,我也嘗試過自己寫武俠小說,我常想,如果我也有一把刀,那我一定給它取名叫:火髓。
我看到黑暗裡冒出幾顆火星。火星一閃間,看見那挾持我的人多毛的手臂。那手臂握著火石在一塊石頭上打著。我看不到人,只見到一條粗壯的胳膊與那塊暗紅色的火石。
我掙扎了一下,問道:「你是誰?」
「風火寇。」
那巨寇的嗓音沙啞。
我的眼睛終於能適應黑暗了,勉強看得到一團影子。那巨寇的身形果然壯大,夜給他的身影增加了朦朧的神秘感,讓他看起來都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倒像中國式的維京海盜。
——風火寇?
好名字!聽起來就很拉風。看他的身形,如果放在步行街上的人群中,會是何等昂藏的一條大漢!這樣的大漢如今已經少見。盡見過高的,但少有他這樣壯的;也盡見過壯的,但少有他這樣偉岸的;就算有偉岸的,怕也少有他這樣裹挾著蠻荒的力與樸野。
就是那壯大的身子在吹著一根細小的骨笛。
那對比讓人感覺得到一點莫名的凄惶。
骨笛在黑夜中粼粼地閃著白。我忍不住羨慕,仗著膽子問道:「你既把我抓來,打算怎麼處置我?」
他一時沒有回答。
我想,他是不慣於跟人說話的,尤其在這樣的夜。他一生中一定有過無數的這樣的夜,那樣的夜晚,應該只有祁連山的狼叫,或玉門關外的風吼在他身邊陪伴。但如今這世代,狼少了,只剩下風,他應該很寂寞。
他的聲音里有一點茫然。只聽他厭厭地道:「殺了?燉了?煮了?你想怎麼被吃?我還沒想好。」
我感覺得到他話裡面的輕視。
但我在心裡笑了笑,我自己都輕視自己,何況他人呢?
——七大寇必然每個人都有著每個人的故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獨行荒野,獨對黑暗,在這樣的時代獨處蠻荒,是在蠻荒中尋找著當一個男人的意義嗎?
如果是這樣,那輕視就讓他輕視吧。
既然,我只是城裡的,趴在一堆垃圾中,想離開,卻不敢離開的那隻幻想著江湖,卻渾身軟糯無力的蟲子。
沒想風火寇卻像被我引動了一絲好奇。
只見他頭也不抬,問了聲:
「你不怕?」
我苦笑了一聲:怕,我怕什麼?
——生死從來沒有離我這麼近過,真正近時,反而像不那麼可怕。我隨口應道:「不過是被吃,有什麼好怕的?我還沒見過直接吃人的人呢。不被你吃,我活在那城裡,早晚也要被房價吃掉;不被房價吃掉,也會被丈母娘吃掉;不被丈母娘吃掉,也多半會被主編吃掉;就算主編不吃我,以後老婆、孩子、熱炕頭最終也會把我磨得和諧掉……」
說著,我不由悲傷起來:「……他們總以為我們什麼都不懂,其實我們什麼不知道?若不和諧,就被吃掉。我總是那個可憐的受者罷了,也沒興趣撐大個膽子去證明自己在這世界中有多強攻、有多男人……唉,前兩天我還幻想著進入江湖,以為一旦進入了江湖,就可以過得多麼放縱恣肆。可在現實生活中混得不如意,只混得到跑龍套地位的我,真的進了江湖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轉眼間被你抓住,算計著是蒸了、煮了還是燒了?無論在哪裡,我始終不過是個龍套罷了。」
那風火寇聽得似乎有些呆住。
可我的心裡,卻真的有些悲從中來。悲哀過後,卻忍不住憤怒:
——憑什麼、無論在哪裡,我都是個龍套?
小時候,我是父母親的龍套;大點了,進了學校了,我就是老師、升學率、強國強種的龍套;等終於再大點了,我成了編輯,做了武俠這行當,就成了主編與市場的龍套……他媽的,好容易碰到點好玩的,翻到一篇稿子,認識了一個江湖,見識了葉公,還邂逅了探驪五處的美眉……正以為屬於我的大戲才剛剛開始,什麼七大寇、國家秘密機關、與葉公諸班人馬之間的一場腥風血雨的戰鬥即將上演,可才上場,我就要被吃了?!
——我他媽的憑什麼只是一個龍套!
跑到哪兒,都被命運這麼倒吊!
卻聽得風火寇辛酸一笑。
只聽他啞著嗓子道:「呵呵,龍套?誰都是龍套,到處有人抱怨自己是個龍套,我就奇了,那龍在哪兒呢?」
「龍在江湖。」
我一挺腰答道。
那坐在石頭上的壯大身影忽側過頭來望了望我,嘿嘿道:「枉你當了這些年的武俠編輯,原來——你還相信江湖。」
「我憑什麼不可以相信?」
「那你說,江湖是什麼?」
——是呀,江湖是什麼?我枉當了幾年小編,幾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今天,我深有感觸,很強烈的感觸,脫口即道:「江湖,就是那些弱勢群體里的強勢個人!是那些身居弱勢,卻敢強橫發出一擊的人!」
我猛地想起了資料室里的古大媽,沒錯,她就是江湖。江湖中最先有的就是寇,而她是白虎寇!她在自己的命運里發出了自己的強勢一擊。就像那個石頭,在生命的最後,掄起了他的鎚子。哪怕那鎚子掄向的是一頭母豬,那也是他在自己生命里發出的最後一式強橫的一擊。可惜他自殺了,而江湖,是屬於那些未自殺者的。
風火寇似乎突然對我有了一絲新的興趣,只聽他道:「有點意思,弱勢群體里的強勢個人……」
我還在咂摸著自己好容易獲得的一點思想,或者,不過是為了在死前過一把當主編的癮——這些年,大會小會,聽著主編在會上侃侃而談,小編我耳朵里都快生出繭子來了,心裡卻不停地升起輪流坐莊的慾望:什麼時候他媽的才能輪到我來講一講!
論生活,誰沒有生活?論思想,他的思想就一定要統制我的思想?憑什麼他搞個什麼故事體就要讓我這龍套硬生生把自己的編輯思路都往裡面套?
今兒個,我落在這大寇手裡,搞不好就是一死,那臨死前,他媽的就當我召開了個編務會,要把我這些年當小編的想法,怎麼看待武俠的想法,怎麼編一篇好稿子的想法通通端出來,好好講上一講。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
——沒辦法,這麼多年編務會開的,跟領導們學來的壞毛病。
「人常說:江湖是什麼?要我說,江湖就是背景,比如當前,忘了從哪個餿嘴裡聽來的一句話了:人民群眾被包圍在貪官污吏的汪洋大海中……那汪洋大海就是江湖;古大媽被包圍在一群自詡為生理正常、婚姻正常的村民的汪洋大海中……那汪洋大海也是江湖;而所謂江湖,是用來凸顯勇者的。勇者是什麼?那就是弱勢群體中那些不甘心被這汪洋大海湮沒一世的人,江湖是他們想成長為強勢個人的終極夢想。」
「好,有了江湖,有了人,然後、情節怎麼來?衝突怎麼來?具體稿件的線索怎麼安排?」
我自己說著都覺得有些搞笑,我居然跟一個故事裡才該出現的人講故事應該怎麼寫。但管它的,他不是要吃我嗎?吃之前,公平交易,總要輪到我說幾句吧?
「……那太好辦了!你想想,一個弱勢群體中成長起來的強勢個人,弱勢群體必然不喜歡他,就因為他太強,照魯迅說的:第一個站起來了的猴子是被它的同類給砸死的;強勢群體也不喜歡他,如果他不能融入強勢群體的話……就像你如果不跟探驪五處合作,他們就會一輩子追殺你。然後,衝突就來了。」
「哼哼,可笑我們主編光知道大猩猩,說要我去找大猩猩組稿!說什麼只要有足夠多的鍵盤,再加上足夠多的大猩猩就一定有好稿;但他不知道,只有找到那個站立的大猩猩,才能找得到那篇好稿!」
——我都沒想到,自己臨死前的最後檄文竟還是對俺們主編的控訴。我的思路,竟然還糾纏在那些大猩猩們的毛髮之中……可說不定,我可以把風火寇培養成我們《炫武門》的寫手?唆使他去寫一篇回憶錄?
正自胡思亂想間,卻聽得那個風火寇忽豎指在唇邊噓了一聲:
「噓!」
緊接著,我就聽到這山崗周圍,響起了一連串的哭號。
那哭號聲發自古大媽。
也許她並不姓古,也許她也不該被叫成大媽,因為她的哭聲中竟還有著一絲少女的餘韻。
那哭聲環繞著我處身的山崗四周在飛,時遠時近。
只聽風火寇怒道:「這瘋婆子,也不管什麼時候,居然還這麼扯著嗓子號喪。不知道姓葉的老頭和探驪五處就在附近嗎?老子搶了你的小白臉還是怎麼的?光給老子添亂。」
他對古大媽有怒,一氣之下,居然把火撒到我頭上來了。只見他手中的火石重重地一打,一點火星飛起,直灼到我的頸子上,燙得我齜牙咧嘴地一痛。卻聽他壓低著聲音怒喝道:「喂,小子,那瘋婆子是不是看上了你,想收你做面首?」
我被他這話刺激得一激靈:咱可還是個二十齣頭的清白白的一個小伙兒!憑什麼要跟古大媽扯到一起!
卻聽風火寇道:「要不,我搶了你過來,為什麼她還要追上來號喪?」
我急忙介面道:「她怎麼會看上我?我想她是心痛亡夫,所以才哭。何況,她不是古墓派素女經的傳人嗎?素女經的傳人,怎麼會要什麼面首?」
卻聽風火寇「咦」了一聲:「她什麼?古墓派?還素女經?」
他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這些女人果然一個個不是瘋子就是大話王,她一個『白虎通』的傳人,居然敢冒充古墓派?她說這話你也信!」
我在心裡摹想了下電視劇里「小龍女」的長相,跟古大媽略作對比,再怎麼也對不上號,不由暗自點頭。
卻聽黑暗中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接笑道:「她不算古墓派,莫非你就算什麼名門之後?」
那聲音嬌滴滴的,聽來極為魅人。
哪怕小編我這時被倒吊著,猛一聽聞那聲音,還是不由得本能泛起,忍不住心中一動:這江湖,果然是被美女充斥著。光聽那聲音,就覺得說話人肯定是……嫻靜如姣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
這開口的是誰?
難道,今天,我竟有幸能見到七大寇聚首?
恰在這時,只聽風火寇悶哼了一聲:「胭脂寇!」
——胭脂寇?
好香艷的名字,小編我聽得情懷一盪,只覺得單這三個字,就足已勾引得我心中綺思連連。
多好的名字啊!這三字我得記下,若僥倖能逃得性命回到編輯部,一定要囑咐我那頭牌無敵多情美少年寫手「西失」好好用這三個字做一篇文章,完全就是一個大中篇的題材嘛。只是,到時叫什麼名?《馬下胭脂馬上寇》?又或者《我的老婆胭脂寇》?
卻聽暗處俏生生傳來一笑,似是十分得意。
沒想風火寇大煞風景地咳了一聲:「我不是叫你。我是說,胭脂寇現在就在不遠,前兩天她還出沒青蚨嶺,如果她知道你又一次假扮她,只怕會跟你沒完。魏傀儡,你鬧夠了沒有?」
——原來是假扮的。
我一時大失所望。
那暗處的魏傀儡似乎也嚇了一跳,一時不敢出聲。卻有一個肅殺的中年聲音接道:「誰怕她胭脂寇?有我七殺寇在此,小魏你別怕!」
——看來先一個是假冒的,這時有人出來給他撐腰了。
風火寇卻冷冷地接了一聲:「小魏,別冒名七殺寇!你上次犯下案子,卻冒了他的名,害得探驪五處記下了他的檔案,七殺寇只怕還沒找你算賬,現在,又冒起他的名來了?七殺七不殺,殺起來可是七日不死,號稱七天七夜沒王法的。你連胭脂寇都怕,怎麼敢惹起那個七殺寇來了?」
卻聽暗處那聲音急了,尖叫道:「那你叫我用什麼聲音說話?」
他這一聲難聽至極,想是用上了自己的本音。
——小編我今日大長見識,在心裡默念著:啊,風火寇、七殺寇、傀儡寇、白虎寇,還有那個嬌滴滴、被別人學了聲音還讓人聽得心癢難搔的、我最最感興趣的胭脂寇……
還有兩個不知是誰,其中一個,該是曾在探驪五處以楓葉鏢偷襲過我跟G美女的那個人。小編只要今日不死,可得記下,日後必有用處的。
那說話人似乎也感覺到自己本音太過難聽,他的聲音猛地變成了風火寇的聲音,只聽他道:「那我只好用你的聲音來跟你說話了。」
他一變成風火寇的聲音,整個人似乎立馬重新自信起來。
怪道他名字叫做魏傀儡,估計只有在模仿別人,把別人的聲音假託在自己身上時,他才會感到安全好過。
於是,我一時聽到兩個風火寇在那裡說話,那感覺當真特異。
卻聽風火寇哼了一聲道:「怎麼,我就好惹些嗎?」
看來,他已經動怒。
魏傀儡卻似得趣,應聲道:「怎麼,我就好惹些嗎?」
說完了以後,他還吃吃地笑。
風火寇大怒道:「姓魏的,小心我燒了你整套傀儡戲!」
沒想那聲音居然應聲蟲似的學道:「姓魏的,小心我燒了你的整套傀儡戲!」
他這麼扮作別人,要挾自己,彷彿覺得更有趣,全不傷自己面子似的。
我在暗暗揣想他是個怎樣的人。怎麼想,怎麼覺得他是個面目模糊、身材矮小,遠比我小邊還要自卑得多的人。一分析他,就讓我記起大學時代頗感興趣的心理課。他這算不算多重人格?因為厭棄那個委瑣卑怯的自己,他不惜讓自己身體里住進了那麼多他羨慕的人,哪怕借著那些人的聲音來罵自己,也會讓他感受到一種別樣的快感。
風火寇卻不這樣想。
只見黑暗中他手臂一揚,這一下,不只是打火石了,只見一道火光直衝西南方向燒了過去。
我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這風火寇出手。那火焰刀也不知他是怎麼發出的,暗夜中陡然現出這樣一道赤焰,明晃晃的,迎風怒燃,讓倒吊的我大大吃了一驚。
那個魏傀儡分明吃驚更甚,只見他疾躲之下,似乎猶被燒著了衣服,一不小心,又露出本音來,難聽之極的,公鴨般的嗓子叫道:「你、你、你,你來真的!」
隨著那火光一落,只見一棵小樹已燒著起來。
這下,我終於看清了。那傀儡寇身量瘦小,整個人薄得跟片皮影也似,與風火寇那闊大的身材真是相映成趣。
可接著,我聽到一聲重重的落地的聲音。
然後,白虎寇的嗓音出現,悶雷般道:「原來你們躲在這裡!」
——三大寇聚首?
這卻有趣!
我陡升起希望。本來我被倒吊在樹上,對自己今晚的命運已經絕望。但來的人越多,局面就會越混亂,亂中求生,那是我的好機會。
再說,哪怕最終逃不過,臨死前能看上一出大戲也好。
風火寇分明討厭人多,單聽他的聲音就知他頭大了起來。只聽他鬱悶地道:「都吃飽了撐的?今兒都找上了我來?傀儡,你把白虎婆子給我趕走,回頭七殺寇要是找你麻煩,我幫你頂!」
火光映照中,魏傀儡齜牙一笑,沒有做聲。
風火寇見狀,又沖白虎寇道:「瘋婆子,要不你把這傀儡給我咬死。你咬死他,這小白臉,我還給你。」
——小編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叫做「小白臉」!
我不由心頭大怒,當然只敢在肚子里怒,暗自悻悻道:靠,跟你個風火寇相比,這世上哪個男人不算小白臉?卻不知你是什麼臉?靛青臉還是硃砂臉?一定是張嚇得死人的臉!
只聽古大媽硬著聲音道:「鬼稀罕什麼小白臉。老娘我這次來,是為了咱們不能老是這麼被姓葉的那個老鬼追殺。不只他,還有那個探驪五處。聽說前兩日,楓葉寇已經跟探驪五處對上了一陣,他們仗著火器,楓葉寇那小子沒討到什麼便宜——那小子好色,估計是看上了探驪五處的什麼女探員。老娘今日前來,就是要跟你們說,咱們都別鬧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什麼意思?別人追咱們追得個碧落黃泉的,咱們這麼逃下去,究竟要逃到何時?不如索性咱們七大寇聯手,跟葉公那個老不死的和探驪五處挑明了干,到那時、誰怕誰還說不一定呢!」
她一語未落,只見傀儡寇已鼓起掌來了。
這傢伙看來極擅聲技,一鼓掌,彷彿不是他一個人在鼓,直似有滿場人在一齊鼓掌。但凡有他在,場面就不會不熱鬧。憑這廝一身本事,當什麼七大寇真是屈才了,要弄去參加什麼開幕式、代表大會之類專職鼓掌才好。
風火寇卻沒有接言。
古大媽焦躁道:「風火,你直接說,願不願意?」
風火寇不理她,自顧自在那兒喃喃起來:「贔屓、螭吻、蒲牢、狴犴……」
古大媽被他念叨得心煩意亂,發作道:「你念叨個什麼?沒聽見老娘剛說的話嗎?」
風火寇還在念:「……饕餮、蚣蝮、睚眥、金猊……」
不只是古大媽,連旁邊的魏傀儡和倒吊的我都被他這些怪腔怪調的字音給弄暈了。
古大媽寒下臉來,冷聲道:「你發燒了?還燒糊塗了?」
風火寇似乎看不起古大媽,臉都懶得朝向她,冷冷道:「我不過是在算龍生的九子,數一數那九子的名頭——對付葉老兒,他的擒龍縱鶴雙修手中的『屠九』之式你能對付幾式?我是怕你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折在那上面,所以趕在你『彼岸』之前,念出來給你聽聽,好讓你死了也不屈為枉死之鬼。」
說著,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對付葉老兒?就憑你!」
古大媽一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卻聽魏傀儡這時得了機會,學著胭脂寇的聲音道:「好姐姐,要圖謀大事,你還是別找風火寇。七大寇中,他雖一慣想充老大,遇到大事兒時卻從來只知退後。要說找挑頭的,你還是去找七殺寇為妙。」
風火寇被他一激,冷聲道:「你是說我不及七殺寇?」
看來他在七大寇中聲名極高,魏傀儡嚇得一時不敢吱聲。
白虎寇古大媽冷哼一聲,沖魏傀儡道:「你說得不錯,是我看錯了人,咱們走!」
魏傀儡點點頭,二人轉身就走。
風火寇卻斷喝了一聲:「都給我停下!」
看來,這小子受不得激,一激就落了套兒。
只聽他問道:「七老殺憑什麼號令七大寇?白虎婆,你說要聯手對抗葉公與探驪五處,那你有什麼計較?」
古大媽道:「計較?還要什麼計較,咱們先去中心廣場,一把火把那兒燒了,那兒的人最多,這事兒就歸你了,放火本來就是你的拿手好戲;然後,叫傀儡寇去拐帶上十幾個小孩子,鬧他個沸沸揚揚的,他不是一直想成立戲班嗎?再叫七殺寇好好殺幾個人,什麼省長市長都好,動靜越大越好;再叫胭脂寇那騷婆娘也別閑,弄點艷屍慘案什麼的出來,個個能上晨報晚報都市報做大標題的……如此一鬧我保證葉公必然就急了,我們先把葉公引出來,再七人聯手,我就不信殺不了他。至於探驪五處……」
「嘿嘿,嘿嘿。」
她忽陰笑不止。
「咱們只要做上這幾票大案子,到時跟他們說,如果他們再追著我們不放,我們一個大城市一個大城市地給他們不合諧去,保證他們就此服了軟。這些,我一個婦道人家都拎得清,你還要什麼更精明的計較?」
我聽得腦子一暈:哎喲我的媽!這白虎婆子果然歹毒,她居然要去燒人民廣場!整個城裡,就數那兒的樹最多,要是把那兒都燒了,這城裡怕不真的變成敦煌?
「不行!」
我陡然大喝了一聲。
這一聲,不只把他們嚇了一跳,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怒叱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恨葉公,恨探驪五處,直接找他們去就是了,幹什麼拿無辜的老百姓作墊背?我不答應!」
「哼哼……」
「哈哈……」
「嘿嘿!」
——只聽得一連串嘲弄的聲音響起,古大媽笑得嘎嘎的,魏傀儡笑得哈哈的,風火寇卻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剛恭維過我們是弱勢群體里的強勢個人嗎?」
我怒道:「強、你跟比你更強的那些人強去。欺負沒功夫的老實人算什麼本事。再強,你們也只是寇,不是俠!」
風火寇的聲音陰沉下來:「你是現在,才知道我們是七大寇嗎?」
「我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們只配做寇。」
哼哼,當此關鍵時刻,小編我還是相當大義凜然的。
可大義凜然卻有代價。白虎婆一時大怒,一個耳光就沖我抽了過來,抽得小編我牙都鬆了,臉上腫起好高一塊。我一時大怒,無奈手腳被縛,就是沒被縛估計也打不贏這死婆娘。難道不知道我最喜歡吃那賊老硬的老四川牛肉乾嗎?打鬆了我的牙,那我活在這世上唯一的樂趣也享受不到了!小編我真恨不得跟他們拚了!
媽的,枉我剛才還同情他們,可這些賊廝鳥,原來都是些反社會者!情急之下,我不由沖著黑暗處大叫起來:「G美女,快給我出來!七大寇打算火燒全城,屠戳嬰兒,還要伏殺葉公呢!他們現在就在這裡,你馬上帶著人馬來逮啊!」
可恨那G美女,找了我小編做探員,也不在我身上安個全球衛星定位系統什麼的,不用GPS,起碼也來個「北斗」嘛!要不,看到我跑到這荒山野嶺來,動動腳趾頭也知道是為了什麼了。這些公務員果然都是干吃不幹活兒的,沒一個靠得住。
這麼想想,我一時悲從中來,懷疑她那隻香豬身上,都被她安放了衛星定位。而我的價值,在她心裡,估計連那頭豬都不如。
白虎婆大笑聲起,魏傀儡也在旁邊湊趣,為了笑話我悍不知死,居然弄出了數十種笑聲來。這傢伙口技果然了得。
風火寇先開始也一笑,但突然,他就閉了嘴。
接著,他揮起手來在空中一切。
那動作似乎示意其餘兩人閉嘴。可惜那兩個沒看到,還自顧自在那裡繼續笑。卻聽得一陣狂風湧起,卻是風火寇左手一劈,劈出一股狂風來,那狂風直衝著剛燒著的那棵小樹上吹去,一下就滅了那樹身上的火勢。山崗上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這時我才注意到魏傀儡那口熒光閃閃的牙。
風火寇看了那牙一眼,忍不住一怒:「你就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說著一揚手,只聽魏傀儡痛呼一聲,馬上用手掩住了嘴,他那發著熒光的牙也被遮住了。看來風火寇脾氣不好,一出手就擲出了他剛才玩著的打火石,不知打碎沒打碎魏傀儡的牙。
魏傀儡似乎相當服狠,硬是沒敢再吭聲,當真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吞。
我的眼睛好容易借了火光剛能看清他們的影子,這時猛地一黑,只覺得跟目盲了也似。
可就在這時,一顆信號彈突然升上高空。
哪怕用腳趾頭想,也可以猜出那信號彈分明不是什麼民用的普通信號彈,因為它彈得這麼高,還如同一道閃電似的,如此耀眼。
我睜大眼睛,自己都驚呆了。
——小編我今日人品大爆發?隨口喊了句,救兵就真的來了?
卻聽白虎婆急怒道:「什麼人?」
黑暗裡全無迴音。
旁邊風火寇卻壓抑著怒意斥道:「別說話,來的應該就是探驪五處。這小子、是他媽的他們的線人!」
一瞬間,四野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這樣的浮塵天,沒星沒月的,簡直沒一點光。可恨魏傀儡這時還閉緊了嘴,連他那口能發光的牙也不見了。黑暗中只覺四處張力四伏,綳得都要炸開來。到處鴉沒雀靜的,更沒有一丁點聲息。
今日,想來還是探驪五處頭一次跟七大寇朝相,他們準備多年,必然會謹慎從事。而他們都是朝廷的人,七大寇就算功夫再高,多半也會怯他們。所謂麻桿打狼,兩頭怕。所以山崗上這時空氣才會綳得這麼緊。
剛才我還在憤恨七大寇來著,不知怎麼,忽又變得有些同情起他們來了。將心比心,要是主編髮動整個文化系統針對小編我來一次圍剿,那我會是什麼感覺?
正在胡思亂想,只聽「嗡」聲忽起,照明彈一顆接著一顆地飛上天。那照明彈每一閃,都讓四下里亮如白晝。
除了電影里,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只見這個小山崗原來就是樹多,論高度,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土包。而這小土包四周,樹林被那閃電樣的照明彈,照得一閃一閃的。黑與白來得如此分明,到處都是高樹密林,可那高樹密林中間,我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似乎是特種部隊的戰士們在匍匐前行,手裡多半還拖著半自動步槍、夜視儀與瞄準器。
更要命的是,還有轟隆轟隆的、發動機的轟鳴聲傳來,四野里,怕不知正有多少輛改裝過的悍馬在一起行動。那車的大車輪子,恨不得都有半人多高,哪怕這裡是荒山野嶺,也阻擋不了它們的行動。
為什麼我還聽到了履帶的聲音?難道……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連軍方都出動了?那是裝甲車還是坦克?!
一陣巨響從頭頂上傳來。
那是直升機的轟響。直升機上還帶著探照燈,雪亮的光凝聚成束,正東閃西挪地在這片密林間的小山崗上照著。
借著那照明彈的光亮,我終於看清了那三大寇的臉。
只見他們個個表情肅然。
——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風火寇居然長得如此之酷!一直以為,除了外國電影中的男性,中國男人再沒有誰能長出什麼有質感的臉。可你看看那風火寇!只見他的臉在雪亮的光下,坑坑窪窪地訴說著一輩子的坎坷不平。這小子,看來經歷過的事兒不少,他的人生,那是相當的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讓我羨慕的是他那副肩膀,橫強一線的,硬方方的,直戳戳的,似乎扛著什麼命運的鐵枷,西西弗斯樣的,頂得起那個不斷從山頂滾下的大石頭……
而古大媽,平日在雜誌社裡,一向只見到她的胖,這時才知道,人家那胖,胖得橫霸!她不只是胖,而且還白,白鼓鼓的一身筋肉。看她從脖子到肩膀再到胸脯的那渾圓圓、硬滾滾的線條,靠,唐代敦煌壁畫飛天不就是這麼畫的?別以為重了就飛不起來,她是一頭隨時要擇人而噬的飛天白虎!……
至於那個魏傀儡,原來我還一直小視了他。這小子個子不高,怕不才一米五幾?可這時,他立在那裡像一顆黑豆。不、黑豆沒有那麼硬,那簡直是一顆鐵豌豆,蒸不熟、煮不爛、捶不垮、打不碎的鐵豌豆,是一個小號的鐘馗,鬼一樣地立在那裡,一口牙這時齜了出來,發出幽幽的白光……
靠、小編我這時看到他們,簡直是上了一堂中國版的米開朗琪羅的美學課:果然不錯,真正的美來自於力度。
——而這些傢伙,簡直該出現在壁畫里,讓人知道,所謂漢人,原來也曾烽火連天過,桀驁不馴過,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野荊棘過,不得為人、寧可為寇過!
「我站在、烈烈風中……」
鬼使神差地,我忍不住開口唱了起來。
當然,別的我不會,要唱也是KTV里那些熟爛了的口水歌。
不知怎麼,哪怕剛才還那麼不待見這七大寇,可這時,卻猛然地為他們感動起來。
「……恨不能,盪盡綿綿心痛!」
滿天滿地的都是探驪五處前來捉拿這些反叛的兵馬,車吼雷鳴的。而這幾個寇,像是被逼到曠野極荒涼處的獸,一個個磨牙探爪,為自己的生存作最後的反擊。
但那爪和牙,再怎麼磨,再怎麼探,都也不過是人的爪牙,有血有肉的爪牙,而他們面對的,卻是鋼鐵長城!
他們平時看著就是引車賣漿之流,但在這雄師奔突,兵臨城下之際,只見到那三大寇猛然祭起的爪牙,小編我不知哪根筋錯亂,居然忍不住大聲為他們唱起來了!
「望、蒼天……」
「……四方雲動。」
哪怕我還被倒吊著身子,哪怕那繩子已勒進了我的皮肉,毛刺刺的扎得我疼,可我還是仰著脖子,衝天上吼了起來。
——靠,哪一次在KTV里,都沒有這次吼得痛快。
卻見那個鐵豌豆似的魏傀儡居然為我感應,也直起嗓子吼道:
「劍在手……」
「……問天下誰是英雄?」
別看他身子小,這一吼,居然把民族風吼出了異世代、新世界、地下搖滾的風範。
他小子一張嘴,那口技可不得了,疊唱、輪唱、重唱,一時都冒了出來,彷彿七大寇齊聚一堂,這時正狼群般地仰天長嚎。
我看見風火寇立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這時負手而觀。他不唱,可一枚小骨笛就掛在他的胸口。難道那是他童年時屠殺的第一頭野獸的骨?
他滿臉悍厲,姿態雄霸,口中居然一字一頓地喝道:
「風!」
「火!」
「連!」
「營!」
——看來小編我悟性不錯,他練的功法,果然是叫做風火連營!
然後,他的雙臂攤了開來。
一股超強的狂風就在他身邊湧起,照明彈一閃之間,我只見到地上的落葉、枯草、樹枝、石子兒,打著旋兒繞著他的身子飛了起來,那狂風順著他的兩臂,呼嘯旋出。『在線書庫』永無彈窗廣告、乾淨清爽,提供經典小說文學書籍在線閱讀,精心篩選只收錄和推薦同類精品。『經典書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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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不是風,而是照明彈一亮即暗間,那突然變得黑洞洞的天地間,那狂風中夾雜著的無數猩紅的火星。
那火星簡直就像鐵匠營掀翻了打箭爐的爐火,黑通通的煙囪橫置,狂風嘯涌,煙囪里噴出了夾帶著灰燼與火星的黑風。……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前川!
隨著風火寇的狂風出袖,只見這小山崗上,兩側的密林一沾著那火,登時熊熊燃燒起來。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怪道他要吼叫什麼「風火連營」!原來他就算不能火燒赤壁,也要火燒連營八百里。他像是從古代畫卷里走出的烈火裊雄。隨著那火焰冒起,林中慘叫連連,卻是埋伏的特種戰士身上衣服著火,正在滿地翻滾。
恰在這時,一頭白虎縱身而起。
——是古大媽!
她這時已全不像雜誌社資料室里的那個大媽了,而是活脫脫的一個白虎寇。
這隻大白虎彷彿久遭禁錮,今日終得重返山林。她的身形在熊熊烈火間時隱時沒。
那過於強烈的火光與過於強烈的照明彈估計幫不上探驪五處的忙,反而會耀花了他們手下人馬的眼。而魏傀儡也已出動,他一出動,簡直跟出動了一個戲班子也似,或者如同招來了好萊塢最負盛名的音響特效團隊。四下里,有的沒的,真的假的,只聽到槍聲嗖嗖、慘叫連連,那聲音估計有一小半是他添加進去的。他把沒到場的七大寇的聲音也模擬出來了。
就在這工夫,他還有空擠著嗓子唱歌:
……我心中,
你最重;
悲歡共,
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
換我豪情天縱!
靠,小編我簡直被雷得一塌糊塗,兼之感動得一抽一抽的,這三大寇,太他媽拉風了。一時恨不得改了賀鑄的詞,把《六州歌頭》直接鑲到這《霸王別姬》裡面,跟著大吼幾聲,唱出我少年時代的夢想:……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生死同;拚我少年豪氣,交結五都英雄……一諾千金重!
Part6.持續千年的遊戲
那一時我情懷激蕩。
可我光顧著看別人了,全沒想到自己也身處險境!
直到身邊「嗖嗖」聲響起,我先還以為那只是魏傀儡的口技,直到一粒「嗖」聲貼著我耳垂劃了過去,我才明白過來,那可是真槍實彈!
乖乖隆地咚,小編我好容易盼來了援手,可這些援手太魯莽,搞不好還會要了我的小命。
眼見得槍聲越來越密,連我的衣服都被劃破了。我不由破口大罵:「G美女,G探員,我還活著,你他媽別瞎打。我可不是靶子!你借著我找到了七大寇,緊接著就要卸磨殺驢嗎?」
可、當然沒有人理我。
情急之下,我只有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搖晃得那樹枝跟著我上下晃蕩——沒有人相救,我只好自求多福了。
這一招果然多少還有那麼點效果。那樹枝被我搖晃得上下擺動,可無論我怎麼晃蕩,它韌勁十足,怎麼也折不斷。
我一頭都是汗。時明時暗的夜空里,耳邊槍聲滿地。那些子彈可都是不長眼睛的主。小編這下要是死了,以探驪五處那個國家秘密機關的行事風格,估計就算給我發個勳章,也不過是悄悄地塞到骨灰盒裡了事,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知道。說不定還會大大方方地給我發一筆獎金,簽一張有無數個零的支票跟我一起埋到土裡去,反正死人是兌不了支票的,也不怕引發通貨膨脹。
眼前一浮起這幕可怕的「死後哀榮」,我的求生意念立馬變得無比強悍。
可如此求生,那滋味是大大的不好受。眼見得樹枝被我盪得上下直彈,我的手腳都被倒綁在那樹枝上,每一彈,那麻繩的毛刺都扎得我火辣辣的痛。
更可惡的是,彈到高處時,我感覺自己像在被樹枝抽屁股,還抽得個生痛,比小時弄壞了家裡的十二英寸電視機時老爸用笤帚打得還疼。
掙扎了好一會兒,我都想放棄了。可這時,想讓它停卻停不下來了。我只能眼見著自己的鼻尖一次次越來越貼近地面,真怕自己撞斷了鼻樑,可那樹枝還沒斷——萬一我死時成了個塌鼻子,G探員那沒良心的美女,在葬禮上見到我最後的遺容時,估計愧疚感都會減輕不少。
我一時恨煞了G美女,若老子不死,再見到她時,非要把她綁起來受受這個罪才好。
夜空里的照明彈沒命地彈起,估計這樣深夜交鋒,那些特種戰士終究不敵這些老江湖,要吃他們的虧。
但聽得風火寇口中的「風、火、連、營」四字不斷。每一字落地,子彈聲就會略微頓一頓。我真想看看這等江洋大寇出手時的場景,可惜看不到。
只覺自己現在獨自倒吊在這世界最冷清的角落,沒有人記得我,無論是三大寇,還是G美女。我之前說的果然不錯,哪怕一整個世界的熱鬧就在眼前,我依舊是那個跑龍套的。
這想法讓人傷心,偏這時有人說:
「你這樣是不行的。」
那聲音很柔軟,聽不出性別,在滿耳雜響中,卻又清晰異常。我本來被滿天轟鳴聲震得個頭昏欲裂,唇焦口燥。聽了那聲音,卻覺得心裡平靜了許多。
我脫口道:「那怎麼樣才行?」
接著才回過味來,這山崗上居然還有人?風火寇、傀儡寇與白虎寇這時早不知竄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會有人在我身邊?
我心裡一激靈,問道:「你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
那聲音嘆了口氣,「你是探驪五處的線人,我好小心才沒上他們的《雪泥鴻爪》檔案,若是告訴了你,我就危險了。」
我一時只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失敗的線人,剛剛當上不過一天,就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這線人混得可真失敗。
可畢竟碰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再都不肯放鬆,哀求道:「不告訴我也行,但好歹你先把我放下來吧,就當一回無名英雄,很好玩的。你看,這身邊的子彈嗖嗖的,它們可不長眼睛……哎喲……」
說話間,我只覺得一顆子彈貼著我的大腿根擦了過去,再偏一點,我怕不要斷子絕孫?
那聲音道:「我不能出手管你的事。我如果出手,就壞了我門中的規矩,也壞了我們一門當年與葉公祖上籤下的江湖約定。我們是不能管人世間事的。無論怎樣,都不能管,對不起。」
我心下不由大怒。
既然不能管,你貓哭耗子做什麼!
可我這時哪敢得罪這最後一個能幫我的人。聽那聲音,清清軟軟,跟小孩兒似的,那聲音主人料必心腸很軟。
一轉念間,我計上心來,假裝著慘號一聲,然後,學著電影里的腔調,哼唧道:「啊、啊,我中彈了,估計沒幾分鐘就要不行了。我不求你別的什麼,只求你帶話給我那八十歲的老娘……說我很愛很愛她。孩兒生不能盡孝,死後勞煩她給我多少燒一點紙錢,最好照G美女的模樣扎一個紙人,把她燒給我,讓我在泉下也好有個丫頭來服侍,就不枉我們母子一場了。」
天可憐見,我媽媽最怕的就是變老,如果聽到我這句話,不生生把我耳朵給擰下來才怪。
卻聽那聲音急道:「你別死!」
然後,那人似乎急得搓手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嗯,我不能救人,但也許,動動樹枝總可以吧?」
那人這麼自言自語、傻乎乎跟自己商量,我還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時,只見到一點微光一亮,劃過我的身體,似乎點到了我背後的樹枝上。
綁住我的樹枝猛地往上一彈,它彈上去時,似乎正好撞著了一枚子彈,那樹枝啪地一下斷了。可憐我正隨著那樹枝彈到了兩三米高的高度,這一斷,我就直摔到了地上,結結實實的一個嘴啃泥!
——我那雖不太帥但多少還有點看頭的臉!
這臉上,最值得驕傲的就是咱高挺的鼻子了!
可這鼻子,這時卻親到一塊小石子上,我只覺得鑽心的疼,差點沒哭出來。
這江湖、這線人,媽媽的老子不混了!
趴在地上裝了一會兒死,只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
抬起頭來時,我看到了一個弱小的身影。那身影背對著我,看似靜止的,其實每次照明彈亮起時,它都換了地方。可每一次,那身影都是那麼靜的。
四周的小山崗,已被探照燈、照明彈、子彈、剝落的樹皮、激起的塵土、硝煙味,還有風火寇放的火,毀得如同世界末日。
我第一眼看到那弱小身影的感覺,卻像是……《地球廢品分裝員》里,髒兮兮的瓦力第一次碰到伊芙時那樣的感覺。只覺得在這亂糟糟的世界里,它彷彿是一個非真實的存在。
非真實、而完美的存在。
——而它剛剛救了我。
之所以說是「它」,而不是「他」或「她」,是因為我不知它是男是女。我們在火器縱橫、槍炮轟鳴、冷兵器閃耀、暗鏢疾飛、塵土激揚、照明彈耀眼的末日里相逢。它是他或是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跟我都像是無意間卷進這場爭鬥的生命。
那一刻,小編我剛經歷過生死大難的心被輕輕觸動了,自己被自己煽情得不得了——如果終將有什麼世界的末日、江湖的末日、爭殺的末日……那我情願在這樣的時候,與這樣一個小小的、穿著一身白衣的、與什麼都不相干的身影相逢。
我只奇怪那身影會那麼小,似乎比魏傀儡的還小。
它注目的方向,偶然會現出魏傀儡的影子。
我的下巴還貼在地上,感覺觸到了一個半軟不硬的傢伙——原來是橡皮子彈。也是,探驪五處從來都不是要殺七大寇,他們是想把七大寇捉回去,像小白鼠似的研究,以增強我軍戰鬥力的。
——即然美國人在秘密研究外星人;俄國人在研究心電波與特異功能;日本人不知在研究什麼、或許是哥斯拉?我們當然也需要強國強軍的必殺技!這都是G美女告訴我的。
我想若干年後,如果再打一次世界大戰,各國的外援就要全數上場。到時,外星人、特異功能者、變態人加上中國的武術健兒百花爭放。
那仗,一定會打得很好看!
何況,憑風火寇那威勢,做個八十萬禁軍教頭也算對得起他,對得起那個職位了,起碼不會讓那八十萬禁軍變成華英雄。
——想起風火寇,我就看到了風火寇。
他分明還在尋找機會突圍。
可哪怕突圍,看來他還是想起了我。借照明彈一亮間,我看見他重又現身在這個小山崗。
然後,他手一揮。
只見一把飛旋的冷兵器直衝我這邊飛了過來——他這時還不忘要殺了我滅口!
他兇器一出手,人就已經不見。
看來,他心中,我已是死物!
我雙手雙腳還被綁在樹枝上,一動不能動,這時眼看著那飛旋的發出雪亮光芒的飛去來器樣的東西直衝我飛來,心下急得要死,卻也只有等死。
好在,照明彈再一亮間,我見到那小東西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前。可笑的是它還在稚聲稚氣地念著:「我不是要救他,我不是要干涉他們人間是非,只是這『不如意鏢』實在太好玩了,好玩得我非要摸摸它才好。」
說著,我就見到一隻秀氣之極的手指伸出。
那手指對著那『不如意鏢』就是一彈。
然後,那鏢就略略偏轉了方向。
可它還是向我背上飛來。
我嚇出一身冷汗,心道:人常說開膛破肚,要是背後被剖開不知叫做什麼。
後背一涼,我突然發覺,被綁在樹枝上的手和腳突然能活動了。那小東西居然有如此精準的眼力和指力,它又是誰?
一出手,居然就破了風火寇的「不如意鏢」!
風火寇若是知道,還不氣死?
我念頭還沒轉完,耳邊呼嘯之聲大作。
想來是為風火寇突然現身在這山崗上,這裡也就成了射擊的重點地帶。如此密集的子彈可就不好躲了,我嚇得一閉眼,忽覺得本已被綁得麻木了的手上,忽然觸覺輕軟。然後,整個身子被帶得飛起。等我重新睜開眼時,發覺,自己已經坐在樹巔。
而我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救了我的那個小東西。
夜太黑,我只見得到它的一身白衣,我的手被它握著,只覺得又涼又軟。這時它忽然開口說話,很突然的一句:
「很美,不是嗎?」
我低頭向樹下看去。
——下面,就是整個山崗。
直至此時,我才看到了顏色。
剛才被綁著,加上心裡惶急,只覺得身邊到處都是黑白片的片段,還有血與火的色澤。可這時,從上視下,只見,照明彈一升起,夜空中,就被賦予了奇妙的色彩。
這是一個浮塵天,那些天上懸浮的塵土,在照明彈的照耀下,居然會幻化出那麼多微妙的色彩,那該是物理學中講的折射。有暗藍、有薄紫、有浮金、有倩碧,當然,那些色彩都很淡,且變幻極快,不靜下心來細細地看是看不出什麼的。
而照明彈每一閃亮間,只見崗頭坡下,無數的樹,顯出一種奇特的黯綠。那綠鬱郁的、蔚然的,像黑白片中淡淡地著了一筆色,卻色出了張大千「潑彩」式的奇郁。
而在這些微妙而奇幻的色彩上,居然有那麼多火線在交加重疊,那是種種自動步槍、半自動步槍、麻醉槍發出的槍火。那槍火跟煙花一樣絢爛。
一旦脫出生死之境再看它,原來它是那麼的美。
直升機雪亮的探照光柱在暗野里閃爍,耀眼的照明彈不停升起。到處都是微妙的顏色,那顏色還有著速度。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壯闊的煙花,只聽那小東西道:
「很殘酷,也很壯麗,是不是?」
它的聲音定定的,襯著它的身影的背景非常雜亂,是這樣紛繁絢麗的「煙火」,讓人感覺它坐在那裡像一句詩:家在蒼煙落照間。那背景的顏色,就是蒼煙落照的顏色。
只聽得它喃喃道:「等有一天,真正到了世界的末日,我如果真的還有機會去看,不知道會不會是同樣的絢爛。」
不知怎麼,跟它在一起,我的心忽然變得很靜很靜。
它似乎有一種氣質,可以把殘酷的和美麗的分割開來,分開來去看,那樣的感覺,可以讓人置身事外。
而那時,所有美麗的、殘酷的、絢麗的……才會呈現出你想象不到的壯麗與紛繁。
可我是俗人,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開口道:「剛才,你提到了葉公。」
「我有嗎?」
我肯定地點頭:「有!」
接著,我說出了心底一直藏著的疑惑:「我想知道,葉公為什麼要追殺七大寇,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恩怨?」
那小東西嘆了口氣:「我不該跟你說這個的。」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但我不是要跟你說,我只是想自己念叨來聽聽。因為我總不想起它的話,怕有一天,自己就忘了。」
「好在,他們像是還有好一會兒要打。」
那小東西頓了頓,眼睛望著下面道:「你看到了下面戰鬥的場面了嗎?這種場面其實不是現在才有,很多很多年前就有,哪怕在一千年前,北宋時就有。」
我在腦中努力去回想北宋的建國年代。中國古代史我可是考過高分的,可惜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
只聽它道:「你知不知道,在北宋之前,中國,其實一直是有著很多草莽英雄的。他們所精擅的,當時名為技擊,名為劍術,名為導引……後來,統稱為武術,現在似乎要叫國術了。可武術的突然衰落,就是發生在北宋年間。因為、那時候出了一個大豪傑,他的名字叫做歸有宗。」
「萬物有歸,皆歸一宗。這名字很霸氣吧?」
「他的人也很霸氣。據說,當時,他因緣際會,曾和宋太祖成為好友。他與宋太祖都認為,有唐以來,國力強盛,但藩鎮割據之勢,就起於那強盛之時。這世上,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很多麻煩,就是因為有太多自持己力、而特立獨行之士。所以宋太祖要杯酒釋兵權,而歸有宗為了幫助自己的好友,發了一個宏願:他要這世上,永不再有江湖。」
「當時,曾有這樣一段歌謠:『大石坡上大石翁,多少英雄困其中;大石坡上大石響,但見仲春草木長;大石坡上亂石流,一代才人不自由;大石坡上語如鍾,廿九高手逝隨風』……講的就是歸有宗獨力碾平天下二十九大門戶之事。」
「歸有宗一生只做了三件大事。一是、盡收天下武學秘笈,將其封入那牟達曲的永閉武庫;二是、他困盡了幾乎當世所有的高手,把他們發配到了一個地方,那地方他名之為『彼岸』;三是、他建立了『龍門』。」
「據說,歸有宗作為一代武痴,雖技絕天下,可真要他殲滅了天下高手,他也於心不忍。好在,他在早年間,曾在海外發現了傳說中已經消失的仙山。他將那座山命名為『彼岸』。當年,凡收到他『彼岸帖』者,必與其一戰。如果戰敗,就要永絕中土,遠赴彼岸。歸有宗沒有敗過,所以歸有宗之後,有宋一代,草莽英雄越來越銷聲匿跡。當然,這不只是他一人之力,還因為,他建立了『龍門』。」
「所謂『龍門』,當然首修的就是屠龍之術,目的就是要繼承他的遺志,要讓這世間永無江湖。」
「他們經過世世代代的努力,到了明朝年間,江湖中的奇人異士,已經變得很少了。但凡有會功夫且達到一定級別的人,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收到『彼岸帖』,最後落得永絕中土,遠歸彼岸的下場。」
「直到了清朝末年,有了那一段有名的話,叫做:『左無才相,右無才史,巷無才偷,澤無才盜』,用以描摹當日的社會風景。龍門的職責可謂完成得非常出色,你看,現如今,那麼多地方掛著武術協會的牌子,其實它們早已徒有虛名。」
「而葉公,就是『龍門』的當代傳人。」
「他要追殺七大寇,因為,那就是他的使命。依他門中的規矩,七大寇的藝業,早已超出了他們的限制。所以,他必須把他們送到『彼岸』,所以,他哪怕年老,也不惜臨老一擊,要解決七大寇之患。」
「可以說,所有的江湖中人,只要功夫練到一定級別,都會隱約聽說到『彼岸帖』的傳說,他們也就會忌憚『龍門』,害怕葉公。」
「這是『龍門』與江湖鬥了千百年的遊戲,他們一直樂此不疲。只是如今,岔出了個探驪五處而已。」
我有些明白了,可就在這時,突聽得一個聲音大聲叫我:
「臭小邊,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
我正跟那小東西好端端地坐在一起,聽了這一句,差點沒被雷得掉到地上來。
那是G美女,死丫頭,這時才出現。要是等你,老子身上不知要被射出多少個窟窿了!
卻聽身邊那小東西一笑:「你原來叫小邊。」
我抓緊時機,側過頭去問道:「我叫小邊,你呢?」
那小東西抿嘴一樂,轉過臉來,我終於看清了,它的臉上戴著面具。那面具也是白的,面具上的表情若悲若喜,細看,卻是悲喜過後、悲喜兩忘的茫然。
它還沒有回答,G探員的聲音更近了,她怒道:「臭小邊,你死了嗎?你媽媽在喊你回家吃飯!」
靠!這麼老的網路笑話,都過了兩個月了,拜託你別一再引用好不好?
我一低頭,就見G探員英姿颯爽地站在那裡,她一身勁裝,生怕自己那勁爆的身材還不夠惹眼似的,套用一句惡俗的話,那就是「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我對她滿心惱火,哪怕她好看,也不打算多看一眼,只多看兩眼算了。
只見她手裡還提著一個人。
見到那人時,我才一驚:那卻是中了麻醉彈的魏傀儡!怎麼,他居然失手被擒了,怪不得G探員這麼意氣風發,跟打了雞血似的。
看著魏傀儡跟一個軟體動物似的被她拎著,我忽然代他難過起來。這時卻聽得耳邊那個小東西輕聲說道:
「我叫角角。」
在我還沒回過味來時,它忽把我一推,讓我直跌向正走過來的G探員。
我沒料到會這樣,在空中驚呼一聲。
G美女大概也沒想到我會這樣橫空出現。她久經訓練的職業素質也不是蓋的,只見她雙手一掏,迎空向上,已掏出她那兩把大得嚇人的槍來。
我嚇得疾呼道:「不要,是我小邊兒!我回家吃飯!」
其實不用我喊,她也來不及反應,被我一下撲倒在草叢間。
好在這回跌下來有墊子,且還是極舒服極有彈力的墊子。我都沒覺得疼,一抬頭,要看看那小東西為什麼突然把我推下來。
卻見它已緊跟著從樹上躍下,一把就撈住了魏傀儡,然後身子一彈,帶著他就向樹梢躍去。
G美女當然不是一個人,她身邊的好多特勤人員立時拔出槍來,舉槍就沖那小東西的背影射去。
我生怕他們射中,好在,那小東西的身法說不出的靈動古怪,一躍起來,簡直快如一道白線。
知道它必然脫險,我才放鬆下來,追著它的背影問了一句最能反映我本質的話:
「喂,你是不是女孩兒……」
(……是的話,我的電話號碼是1390977****,二十四小時在線,隨時可來找我……)
——可惜我根本來不及說出括弧里的話,就被G探員狠狠地一把掀開,滾在地上。
她望著小東西搶走魏傀儡后消失的方向,一口銀牙咬得嘴唇都泛了白,惡狠狠地盯著,足有三分鐘沒開口,一開口,就沖我喝道:「小邊,你又在哪兒認識的這個女人,她是什麼來歷,什麼師承,什麼門派?怎麼我們雪泥檔案上一點她的影兒都沒有?她跟你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救魏傀儡?你可小心回答,否則,我判你通匪!」
我慢悠悠地坐起,今晚經歷的事太多了,多得讓我都懶得理會她的威脅,但看她兇巴巴的樣子,我不想皮肉受苦,只有嘻皮笑臉地回了一句:
「為什麼你要為另一個女人大動肝火?」
「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吃醋嗎?」
我臉上賊忒兮兮地沖著她在笑,心中卻在想:靠,這個江湖,真真是好!小邊我才不過踏入了兩天三夜,就已認識了兩個女子,一個熱爆如火,一個涼柔如水;一個有兩把大得出奇的槍、還號令著這麼多大兵,一個指頭會發光,可以相對雋永。只不知接下來的那個胭脂寇……
靠,我打斷了自己的思路——當著G美女,我可得悠著點兒,總不能讓她看見我在吞口水吧!
如果出賣給她一點七殺寇、風火寇、傀儡寇這些不相干的大男人的消息,她會不會忘了那個女人,也就此饒過我?
我要不要把消息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