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鐵腕墨龍」辛天風的房中,商和、司徒奇與南宮逸都在座;只是,南宮逸三兄弟都默默地坐著,不言不語。
辛天風則是臉色木然,神情獃滯,前後一個更次不到,「鐵腕墨龍」他恍若變了一個人。
面上,是一片不帶絲毫血色的煞白;一雙丹鳳目,黯然失神,布滿了血絲;一張嘴緊緊地閉著,看上去有點怕人。
前襟之上,濕了一大片,那是淚漬,而且,還帶著斑斑的血跡,那是太以悲痛、淚盡血繼所致。
往日那叱吒風雲、氣吞河嶽的豪情,已經不復存在;如今使人直覺感受到的,是沮喪,是悲憫。
房中,充塞著一片沉重而悲慘的氣氛;這氣氛,隱隱地能讓人透不過氣來,讓人窒息。
古蘭,到了房門口,有著短暫的片刻猶豫,並旋即她又挑起黛眉,毅然當先跨入房中。
房中的幾位,一見古蘭與虛幻道姑雙雙來到,立刻都站了起來;單隻辛天風沒動,他仍然獃獃地坐著,生似他沒看見門外進來兩個人,生似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虛幻的前來,在意料中,古蘭的同來,卻出乎意料之外。尤其,她的平靜,更令南宮逸感到詫異。
南宮逸,他向著虛幻道姑沒過訝異的一瞥,虛幻道姑卻報以既神秘又復帶著得意的淡然一笑。
南宮逸皺了眉,不過他沒問;他知道,這不是問的時候,而他有九成把握,就是問,也問不出結果來。
古蘭向南宮逸三兄弟微微地點了點螓首,然後,目光落向了她二師兄「鐵腕墨龍」辛天風。
她心如刀割,無限悲痛,几几乎又忍不住兩眶辛酸的淚水;但,畢竟,她還是忍住了。
淚水,是忍住了,可是她沒有辦法讓她的心弦及話聲平靜,她盡了最大的努力,說出來的話聲,仍自帶著顫抖:「二師兄,我來了!」
辛天風那魁偉虎軀,突然起了一陣抖顫,緊閉著的嘴,張開了,但張了幾張,卻沒能說出話來。
古蘭心中又一陣刺痛,美目中,兩眼熱淚猛地往外一涌;她連忙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二師兄,我來看你,也來勸你,爹跟四師兄,人死不能復生,我先請二師兄節哀止悲……」
辛天風身形又是一陣顫抖,將口數張,仍未出聲。
古蘭接著說道:「二師兄,這沒有什麼可悲痛的;我想開了,宮寒冰,他算不得『古家堡』的人,更算不得咱們的大師兄。唯一使人惱恨的,是咱們都沒看清楚人,除此,咱們沒什麼值得悲痛的,二師兄如能平靜地想想,當知這跟一般的仇怨沒什麼兩樣……」
辛天風沒有反應,絲毫沒有。「二師兄蓋世英豪奇男子,也應該知道,悲痛於事無補,反而有害自己。當此之際,咱們應該珍惜有用之身,化悲痛為力量,為天下武林除害,為咱們自己雪報血海深仇,而不應該只顧悲痛,徒令爹與四師兄在天之靈淚眼相望、頓足興嘆。」
辛天風有了反應,但那仍只有身形顫抖與雙唇微張,而且,他仍未出聲,仍未說話。
古蘭緊接著道:「所以,我要請二師兄節哀止悲,化悲痛為力量,跟三師兄與我攜手江湖,再建家園,重振『古家堡』聲威,以慰爹及四師兄於天上……」
辛天風風目暴睜,威稜倏現,長眉高高挑起,那神態望之怕人;口一張,似要說話,但忽地他神情一黯,威態又漸漸斂去。
適時,司徒奇陡揚大喝道:「辛老二,你是怎麼搞的!
蘭姑娘都想得開,看得破,你就想不開,看不破;難不成你一個六尺昂藏鬚眉大丈夫,猶比不上一個柔弱的女兒家?你往日那豪情何在!別讓我們這些大男人羞慚好不?「辛天風身形一陣輕顫,緩緩低下了頭。
司徒奇目中異采一閃,連忙向古蘭遞過一個眼色。
古蘭冰雪聰明、玲挑剔透,立即說道:「二師兄,『古家堡』的人,可別讓人小看了。」
辛天風猛然抬頭,霍地站起,悲笑說道:「師妹令我差煞愧煞,不必再說了!
二師兄知過就是,從此不提宮寒冰,但知化悲憤為力量,二師兄我只要有三寸氣在,誓非手刃此忘思負義、滅絕人性之賊徒不可!「商和大笑說道:「這不就是了么!看來咱們還是比不上人家自己人,同樣的話咱們說了千百遍,為之唇破舌焦,卻不如蘭姑娘說一遍,辛老二,你真是夠意思的好朋友。」
辛天風赧然苦笑,道:「商大俠,不管怎麼說,我辛天風謝了……」
商和笑道:「沒人希罕你一個謝字,只要你別再悶著頭一個勁兒地直發愣勸不聽,我兄弟就阿彌陀佛了。」
辛天風臉上有了一絲紅意,立即轉向南宮逸:「老弟,我不多說了,這恩,我會牢記一輩子的。」
南宮逸搖頭笑道:「二俠,彼此不外,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多說了。」
辛天風又轉向虛幻道姑,搓了搓手,滿面歉疚。「仙姑,以前是我辛天風糊塗……」
虛幻道姑不讓他說下去,笑道:「便是如今,你二俠也是剛明白過來。」
商和又復呵呵大笑,道:「好話!好話!辛老二,彼此不外,都是逾命的朋友,還談這些幹什麼!你也不怕膩人,少婆婆媽媽的啦,大伙兒坐下談談吧,再站下去,我這兩條老腿……」
突然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直奔屋前。
商和一愣改口,輕喝發問:「是哪位?」
步履聲及門而止,只聽一個蒼勁話聲應道:「商大俠,貧道無為。」
商和「哦」了一聲,忙道:「真人請進。」
無為真人應聲推門而入,未等商和開口,便即稽首說道:「稟諸位,『古家堡』燕三俠與三小求見。」
幾人聞言一震,辛天風神情激動地急急說道:「真人,我三師弟他人在哪兒?」
無為真人忙道:「燕三俠現在『三清院』外。」
商和一句「快請」尚未出口,辛天風魁偉虎軀一閃,已然搶出門外,飛步而去,其他請人亦未怠慢,急忙相偕跟了出去。
諸人來到「三清院」外,辛天風與燕惕師兄弟兩個,早已見了面;只見兩位當世英豪互相緊緊把臂,擁為一團,默然流淚,不言不動。
商和擺了擺手,沒讓幾人走過去;三小並肩立於燕惕身後,一見大伯、義父、三叔及古姨,立即閃電般地飛撲了過來,先向商和三兄弟見了禮,然後轉向古姨,一起輕輕地叫了一聲:「古姨。」
古蘭一陣激動,皓腕疾探,兩手拉住三個,淚光在美目中閃動,嬌靨上,卻含著笑,柔聲問道:「你三個都好么?」
三小點了點頭,諸葛靈代表答了話:「謝謝古姨,小靈兒三個都好。」
古蘭笑了笑,又問:「吃住都慣了么?」
三小又點了點頭。
古蘭道:「古姨好想你三個,你三個想古姨么?」
三小連忙又點頭,小虎且愕愕地脫口說道:「怎麼不想?
小虎三個早就忍不住找來了。「古蘭熱淚往外一涌,緊了緊玉手,改了話題:」你三個,都知道了?「
三小臉色齊變,都挑了眉,諸葛靈道:「古蘭您別難過,有小靈兒三個呢。」
赤子心聲最為感人,古姨嬌軀一顫,帶淚強笑:「謝謝你,小靈,還有小黑、小虎,古姨不難過……」
適時,辛天風與燕惕並肩行了過來。燕三爺仍是那襲白衣,可是滿身風塵,已憔悴得不成了樣兒。
似是多日未曾梳洗,頭髮蓬亂,虹髯如蝟,面頓消瘦,目眶也陷下去了不少。
古蘭心中一慘,鬆開三小,連忙迎了上去,強忍心酸熱「淚,輕輕地喚了一聲:」三師兄。「
燕三爺一襲白衣無風自動,深往古蘭,啞聲說道:「師妹,二師兄都告訴我了,你對,我跟二師兄都糊塗。」
古蘭沒說話,雖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燕惕又轉向南宮逸三兄弟,肅容地說道:「老弟,兩位前輩,你們的大思不敢言謝,我也不多說了。」
南宮逸明知他必會有此一說,立即報以苦笑:「不愧是師兄弟,都一樣地膩人。」
燕惕還要再說,商和已一把抓上了虎腕。「燕老三,辛老二已經讓人難受大半天了,你就少說幾句吧。此地不是談話之所,有什麼話裡邊談去。」
拉著燕惕便往「三清院」里走,迎面來了「華山」掌教無機真人與各門派的豪雄,雙方見過禮,又寒喧了幾句,群豪便先後告退而去。大伙兒都明白,這時候該讓他們幾位談談。
回到辛天風的房中,坐定,商和首先發話說道:「燕老三,你怎會突然來的?」
燕惕揚了揚眉,臉上掠過一片悲憤色道:「南宮老弟柬邀三雄的消息,傳上了『古家堡』,我覺得事有可疑,幾經考慮之後,便帶著小靈三個趕來了……」
辛天風道:「可是,三弟,你來遲了一步。」
燕惕抬頭說道:「不算晚,在路上碰見幾位同道,我全聽說了。」
辛天風突又注目道:「三弟,堡中的事務,你……」
燕惕截口說道:「二師兄放心,我交給了幾位堂主。」
商和插口說道:「燕老三,我要直說一句,你不該來。」
燕惕淡淡一笑道:「商大俠是怕堡中無人,有人乘虛而入?」
商和點頭說道:「你想到了?」
燕惕揚眉道:「我也說過了,這次離堡,我是幾經考慮;我臨走的時候留了話,一有驚變,能守則守,不能守就不要了。」
幾人心頭一震,商和說道:「燕老三,你這是……」
燕惕道:「為天下武林除害,為報師仇弟恨,燕惕不敢後人。」
商和搖頭說道:「燕老三,你錯了!『古家堡』天下第一,是你師父花費了多年的心血,經過多年的苦鬥,才創下的基業。」
燕惕說得好,也說得感人,道:「商大俠,我沒有錯,皮若不存,毛將焉附;『古家堡』創立雖是不易,但到底是武林一脈。公敵不除,武林危厄,『古家堡』何能獨安?再說,師仇弟恨不能報雪,要一座『古家堡』又有何用?燕惕心意跟家師妹一樣,一俟公敵就殲,私仇得報,我師兄妹三人再協力同心,重建家園,復振『古家堡』聲威,那樣才能於心無愧。」
幾人驚然動容,商和略一沉吟,道:「這麼說,你暫時是不想回去的了?」
燕攝毅然點頭。「不錯,公敵未除,私仇未報之前,我師兄妹絕不返堡。」
辛天風振臂而起,大笑說道:「對!咱師兄妹人當燈發誓,公敵不除,私仇未報之前,絕不生還『古家堡』。」
英風又現,豪情復起。南宮逸三兄弟暗暗欣慰之餘,卻皺了眉;三人互相交換過一個眼色之後,商和說道:「辛老二,燕老三既有這種話在前,我兄弟不便再勸他回去。這樣吧,我跟我們老二想到『古家堡』借住一個時期,不知你師兄弟可能俯允?」
辛天風毫不猶豫,立即豪邁感人地挑眉說道:「何謂借住!便是商大俠二位在『古家堡』住上一輩子,那也算不得什麼,我師兄妹更且求之不得,不過……」
商和忙截口道:「我先謝了,既允借住,那就別說那麼多了,我跟二弟明兒個一早就走,躲到『古家堡』享福去。」
只他跟司徒奇兩個,沒說別人,三小偷眼互看,心中剛樂,卻忽聽司徒奇說道:「別高興,還有你三個。」
三小立時泄了氣,諸葛靈一急,便要開口相求。
司徒奇雙目一瞪,威態懾人,把諸葛靈已經到了嘴邊的一句話,又給嚇了回去,哭喪著臉,轉望南宮逸。
南宮選搖頭談笑,道:「別看我,你大伯、義父既有了話,我愛莫能助。」
諸葛靈猶不甘心,又向著辛天風師兄弟投去求援目光,古蘭最為疼愛三小,有心代為求情。
但司徒奇卻先發制人,已然搶先說道:「辛老二,這是『抱噗山莊』的家務事,你幾個最好少管。」
古蘭冰雪聰明,一聽便懂,明雖指二師兄,實際上,是針對的她,這一來,她自然不便再代為求情了。
她深深地看了司徒奇一眼,笑了笑,道:「司徒二哥好厲害。」
司徒奇老臉一紅,赧笑未語。
虛幻道姑突然說道:「靈哥兒,你年紀還小,有些事還不太懂,這種私心,人所難免,也沒有不自珍羽毛的,你三個不該懊喪。」
司徒奇雙眉一挑,目光通視過來道:「仙姑誤會了,我只是怕他三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處為人招麻煩惹禍,可不是怕他三個吃虧。」
虛幻道姑淡淡一笑,沒有答話。
司徒奇臉色一變,收回目光,冷哼說道:「小靈,你三個跟在古姨左右,不必走了。」
諸葛靈三小做夢也料不到會有此突變,心中剛自狂喜,虛幻道姑已然談笑說道:「靈哥兒,該不該謝謝我?」
三小一躍而起,慌忙拜謝。
至此,司徒奇方才恍悟上當,眉鋒一皺,苦笑地說道:「仙姑何不直說,為什麼繞著圈子激人?」
虛幻道姑道:「司徒大俠一言拒人千里,我怎敢自討沒趣?」
司徒奇搖頭苦笑無言,古蘭卻目射佩服地含笑說道:「姊姊,看來,我該謝謝你,今後也該多學學。」
虛幻道姑一眨美目,道:「不急,妹妹,往後有的是機會。」
古蘭嬌靨一紅,連忙顧望左右。
她這一異狀,大伙兒全沒留意,就是留了意,只怕也沒人會懂。這時,辛天風望了望商和,忽道:「商大俠,好意我明白,不過,在這時候,我不以為商大俠跟司徒二俠該離開南宮老弟身邊。」
商和搖頭笑道:「辛老二所責甚是,只是你還不了解我家老三的脾氣,也沒弄清目前事情的真況。你們師兄妹,是為報雪師仇弟恨,師出有名,且正大光明,任何人不能攔阻,任何人也不能非議;至於我跟二弟,便不同了,姑不論我家老三不希望我兩個插手幫忙,便是願意,我兩個也不能插手幫忙,約由他訂,言明是他跟字文伯空以官寒冰為鹿,角逐那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寶座。宇文伯空是單槍匹馬,我家老三又豈能找任何幫手?那樣的勝,也豈非勝之不武?
是故我跟二弟在他身邊已成了多餘,既如此,當然只有到你們那不亞王侯之家的『古家堡』中享幾天清福了,懂么?「
辛天風明白了,點了點頭,閉口不言。
又談了一會兒,商和與司徒奇、南宮逸三兄弟帶著三小,告辭回房去了。他幾個一走,虛幻道姑也不便再坐,也起身告辭。
房中,於是就剩了辛天風、燕惕、古蘭三師兄妹了,也不知他三個又談了些什麼,只知道他三個徹夜未寐,一直談到了東方發白,才見古蘭出門離去。
第二天一早,商和與司徒奇在群豪的相送下,雙雙出了「三清院」,下了「蓮花峰」,趕往「古家堡」。
在場一個不少,單單不見了南宮逸蹤影,可也怪得很,沒人問他哪兒去了,似乎是大伙兒都知道。
一連三天,「三清除」中沒見南宮逸那一襲洒脫儒衫。
而,在第四天一早,他卻在群豪的相送下,於然一身,飄然下了「蓮花峰」,進入了莽莽江湖。
南宮逸是早上走的,晌午過後,辛天風師兄妹、虛幻道姑,還有王小,也聯袂一同離開了「華山。」
接著,各門派群豪,也一批接一批地離開了這聚集將近半月之地……
乍看上去,武林平靜似乎已從此無事,其實,一場鬥智鬥力,更兇險的搏逐,正在「華山」之外,那莽莽的江湖之中展開。
同一天的上午,南宮逸到達「華陰」,但是他在「華陰」
只略一停留,跟幾個要飯的化子碰過面后便又走了。
他出的是西門,他剛出門,便被人擋了駕,那是由旁邊走來的一個面目陰沉的瘦削老者。
瘦削老者只對南宮逸說了一句:「南宮大俠,請借一步說話!」扭頭便走。
南宮逸呆了呆,雙目一剔,立刻舉步跟了上去。
瘦削老者走出十餘丈,在一株大樹下停了步,正待轉身相向,南宮逸已然談笑說了話:
「宮寒冰他膽大得令人佩服,我還沒有找他,他竟已先派人找我了!閣下,你知道,這很不智。」
瘦削老者一驚,退步陰笑道:「南宮大俠目力如神,不愧高明;不過,我不以為這有什麼不智,南宮大俠該知道,帝君做事從來經過周密之考慮,他要沒有把握,不會派我來。」
南宮逸道:「這把握二字,是暗示你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對么?」
瘦削老者動容笑道:「南宮大俠不愧高明,正是如此,否則,那何異自露行蹤?」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即或你知道,便是殺了你,你也不會說,是么?」
瘦削老者哈哈大笑,道:「南宮大俠句句中的,令我五體投地,深深嘆服。」
南宮逸笑了笑,道:「宮寒冰他似乎料定了我必先來到『華陰』。」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宮大俠該知道,帝君智慧高絕,一向料事如神。」
南宮逸笑道:「只怕在『華山』周圍,我到任何地方,都會有人攔路。」
瘦削老者神情一震,乾笑道:「無怪帝君一再發誓,必除去南宮大俠而後甘心,如今看來,南宮大俠確是帝君稱霸武林的一大阻礙。」
南宮逸道:「這麼說,我料中了?」
瘦削老者道:「面對高明,令我無從否認。」
南宮逸揚了揚眉道:「你知道,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有什麼事,說吧?」
瘦削老者道:「我遵奉帝君之命,特來向南宮大俠備陳刮害,並有事相商,不知南宮大俠可願多耽擱片刻?」
南宮逸道:「我比誰都明白,備陳利害不必,有事相商或可聽聽。」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遵命……為雙方都好,帝君有意跟南宮大俠聯手。」
南宮逸道:「他恐怕還不知道,我跟宇文伯空已訂下逐鹿之約。」
「不,」瘦削老者搖頭說道:「帝君已經知道了,他認為南宮大俠此舉大不智。」
南宮逸淡笑道:「我願意聽聽他的說法。」
瘦削老者道:「自當奉陳。南宮大俠知道,宇文伯空或許勝過帝君半籌,但南宮大俠卻拿帝君莫可奈何。所以,帝君以為南宮大俠縱要與帝君為敵,也該跟字文伯空聯手,而不該一分為二地訂什麼逐鹿之約,這樣實力分散,對南宮大俠實在不利。」
南宮逸笑道:「看來,我倒該謝謝他了,既然如此對我不利,那豈不是正中他的下懷么?何必還派人來找我聯手呢?」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宮大俠錯了,帝君始終未把南宮大俠當作真正敵人…
…「
南宮逸談談笑道:「他是覺得我不能對他構成威脅?」
「不。」瘦削老者搖頭說道:「南宮大俠該是帝君當世唯一威脅;不過,怎麼說南宮大俠跟帝君過去曾有過那麼一段不平常的交情。」
南宮逸道:「這麼說,他是看在故交的份上?」
瘦削老者道:「事實如此,南宮大俠也不能否認。」
南宮逸笑了笑,道:「謝了,說下去。」
瘦削老者道:「遵命。帝君只把字文伯空當作了真正對手,他認為宇文伯空是他與南宮大俠的共同敵人,所以他想跟南宮大俠聯手,除此共同敵人。」
南宮逸笑了笑,道:「是么?」
瘦削老者道:「南宮大俠明鑒,帝君是一片至誠。」
南宮逸道:「我知道這是他打的好算盤,先跟我聯手,對付了宇文伯空這一大強敵之後,再扶『歸元』武學對付我。」
瘦削老者臉色一變,嘿嘿笑道:「縱或如此,我以為那也不失光明磊落。」
南宮逸談笑道:「可惜我不願跟任何人聯手,我要憑自己的力量來衛道除魔。
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來不相容,我要跟字文伯空聯手,對付他官寒冰,那隻消一句話;但是,像寧文伯空那種不失為英雄人物的人,我都不願跟他聯手,你想我會跟他宮寒冰聯手么?「
瘦削老者乾笑說道:「南宮大俠,帝君可是出於好意。」
「好意心領。」南宮逸道:「你替我帶句話給他,叫他趁早死了這條心,少打如意算盤,我南宮逸就是敗給字文伯空,也不會跟他聯手。他要是怕就躲,不願意躲,就放手施為好了。」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宮大俠擇善固執,守正不阿,倔強得令人佩服!不過,事關南宮大俠自身利害,我仍請南宮大俠三思。」
南宮逸道:「我做事不止三思,我要跟他聯手,早在數目前我便跟他聯手了,絕不會等到今天,懂么?」
瘦削老者道:「我懂,不過,我以為,人不自私,天誅地滅,總該為自己……」
南宮逸截口說道:「閣下最好就此打住,南宮逸從來沒為自己打算的念頭。」
瘦削老者默然不語,半晌,又搖頭一嘆道:「帝君這番好意白費了,那麼我深為南宮大俠擔心。」
南宮逸談笑道:「我自己都不擔心,閣下又擔心什麼?」
瘦削老者望了南宮遺一眼,目光帶著威脅地說道:「南宮大俠應該知道,不是朋友,便是敵人。」
南宮逸點頭笑道:「我適才說過,他盡可放手施為,不必虛情假意。」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宮大俠知道,帝君不是不能,實乃顧念交情不為耳,帝君倘若把南宮大俠視為敵人,自南宮大俠進入『古家堡』至今,帝君有多少機會可以下手,以帝君無匹的功力,南宮大俠該承認,那並非難事。」
南宮逸笑道:「這麼說來,我倒要感謝他了。」
瘦削老者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南宮大俠明白帝君之心就好了。」
南宮逸道:「我明白,那是他當時『歸元武學』尚未有所成之故,不然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殺我的機會。宮寒冰他弒師殺弟,罔顧人倫,滅絕人性,忘恩負義,豈獨對我容情?告訴他,不但是我,便是武林中任何一位俠義之人,也絕不會放過他……」
瘦削老者截口道:「帝君沒讓任何人放過他,他很願意在除去宇文伯空之後,公公平平地,當著天下武林面前與南宮大俠放手一搏。」
南宮逸挑眉說道:「放手一搏,不必在除去宇文伯空之後;如今我行道江湖,隨時恭候,至於聯手,我奉勸你少說一句。」
瘦削老者詭異目光一閃,盡射狠毒,嘿嘿笑道:「這麼說來,南宮大俠當真是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南宮逸淡淡說道:「你閣下這一問,似乎問得太以多餘。」
瘦削老者陰陰說道:「南宮大俠又怎忍心讓我難以復命?」
南宮逸道:「你本不該來,也早該知道這是枉費唇舌的事;宮寒冰倘若因此殺了你,那是他早有殺你之心。所謂未達成使命,不過是個藉口,因為他明知道我不會答應。」
瘦削老者說道:「南宮大俠錯了,帝君大度有容人之量,他在令諭中指示,倘若南宮大俠當時不答應,再給南宮大俠幾天工夫,以便南宮大俠多做考慮。」
南宮逸微挑眉梢,道:「倘若幾天之後,我仍不算應呢?」
瘦削老者乾笑說道:「那我就要為南宮大俠擔心了。」
南宮逸淡笑道:「半年以來,他何曾有一時一刻,打消過殺我之心?」
瘦削老者道:「我說帝君存有顧念故交之情,南宮大俠不信,『接天評』上南宮大俠那樣對付他,他對南宮大俠猶遲疑不肯下手,由此南宮大俠該相信帝君是…
…「
南宮逸笑道:「我知道這是一著緩兵之計,至於『接天坪』事後,他之所以仍未下手,那並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因為他身受佛、道兩家絕學之傷,尚未痊癒,不然他早下手了。」
瘦削老者神情一震,臉色微變,嘿嘿地笑道:「倘若南宮大俠硬是不肯相信,那就沒有辦法了……」
南宮逸擺手道:「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也沒有太久的耐性;我老實告訴你,兵不厭詐,照逐鹿之約,為天下武林與我自己,我可以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假意答允與他聯手,屆時再動手擒人,這樣,並不算自己丟人。可是我要勝得光明磊落,讓他口服心服,我仍不屑這麼做,所以,我認為他已經該知足了,而你,我讓你怎麼來怎麼去,對『幽冥教』人,這是我破例,你也該知足了……」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前者我不敢置評,也不好說什麼,至於後者,我很放心,我有把握南宮大俠不會難為我。」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是么?」
瘦削老者道:「一點不錯,帝君在令諭中說,彼此雖屬敵對,但南宮大俠英雄蓋世、奇才第一,斷不會為難我這個使者。」
南宮逸笑道:「宮寒冰這一點算是料對了,他生平唯一勁敵……」
瘦削老者嘿嘿一笑,方待接話。
南宮逸已然臉色一沉,挑眉道:「不過,一個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不要惹煩了我,若惹煩了我,情形便有所不同!這一點,不知宮寒冰有沒有告訴你?」
瘦削老者一驚,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忙道:「南宮大俠既如是說,我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這就告辭,臨行之前,敢冒死再請南宮大俠三思。」
南宮逸雙眉陡挑,恢又故態談笑道:「我會的,多謝提醒,閣下情吧。」
瘦削老者躬了躬身道:「我告辭,事關重大,南宮大俠不可不為天下武林、南宮大俠自身,以及幾位關係親密的人想想。」
說罷轉身要走,南宮逸卻突揚輕喝:「跟我關係親密之人,你指的是哪幾個?」
瘦削老者乾笑說道:「這南宮大俠還用問么?」
南宮逸道:「你最好說清楚。」
瘦削老者不敢不說,略一遲疑,隨即說道:「像商大俠、司徒二俠、三小、『古家堡』的幾個……」
南宮選目中威稜怒閃,冷哼一聲,截口說道:「別以此威脅我,倘若他敢動他們幾個毫髮,他官寒冰縱使能為通天,我也誓必要他以十倍償還,言盡於此,滾!」
瘦削老者入目威態,機伶寒顫,剛欲拔腿,突覺一股無形勁氣飛湧上身,悶哼一聲,連滾帶翻地騰起半空,心膽俱裂,魂飛魄散,半空中扭腰踢腿,狼狽遁去。
望著瘦削老者逃奔背影,南宮逸淡淡而笑,儒衫輕搖,步履邁動,飄逸洒脫地往西行去。
長安,北臨渭水,南臨秦嶺,帶山頂河,形勢險固。自周秦以至隋唐,皆建都於此。
這一天,晌午,從「長樂門」外,隨著來往的客商,走進一個身材瘦削、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一進「長樂門」,便折向了南,適時,城門口那街道屋檐下,站起一個中年要飯化子,化子睜著促松睡眼,望了那黑衣老者背影一眼,低著頭跟了下去。
長安城的街道,誠如白居易詩云:「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華畦」,並字道是條條筆直。
所以,那中年要飯化子遠遠地跟著,只要不被前行黑衣老者走出了視線,不愁會跟丟了。
黑衣老者走了一會兒,突然轉個身進入了一家客棧;後面,那中年要飯化子也同時加緊了腳步。
但,他卻走向了對街,沿著對街屋檐下往前走。
到了適當處,他不經意地抬眼向對面望了望,那是家名喚「聚福」的客棧。夠了,於是他一轉身,隱入了身右一條衚衕。
中年要飯化子剛隱人衚衕不見,「聚福客棧」門內,卻走出了帶著滿瞼得意陰笑的那個黑衣老者,他步履飛快地往來路行了回去,他自以為高明,可惜……
可惜他沒看見那條衚衕口,又露出了中年要飯化子那帶著冷笑的一張臉;他猾,化子比他更猾。
片刻之後,中年要飯化子出現在城西北;城西北,是漢「未央宮」、「建章宮」
的建築所在地。
當年壯麗宏偉的兩座巍峨宮殿,如今已成了一片殘破的廢墟;雖說廢墟,但隱約的仍可看出那當年形象。
中年要飯化子,他就一直地走進了那堆廢墟,那堆廢墟中,尚有幾間斷壁危垣的「宮殿」。
中年要飯化子走到了其中一間的門前,突然停步躬身:「稟舵主,弟子吳漢回報。」
「進來!」門內,有人喝了一聲。
中年要飯化子應了一聲,低著頭走了進去。
這間屋中空洞廣大,四壁蕭條;屋右,擺著一張大桌。
其他別無長物。桌旁,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個赫然竟是那南宮逸。
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見這名喚吳漢的中年化子進門,立即站了起來,適時吳漢近前曲下一膝:「稟三長老,弟子特來複命。」
那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擺手,道:「說。」
南宮逸卻含笑緊跟著一句:「站起來說話。」
「謝三長老恩典!」吳漢應了一聲,站了起來,卻仍哈著腰,躬著身,恭謹說道:「票三長老,人已到了。」
南宮逸道:「如今人在哪兒?」
吳漢道:「稟三長老,那人落腳在城西『迎賓官棧』。」
南宮逸道:「他一進『長安城』便直奔『迎賓客棧』么?」
吳漢忙道:「不,此人狡猾,他先到城南」聚福客棧『轉了一下。然後才又折往城西投住』迎賓客棧『。「南宮逸笑了笑道:」那就不會錯了,那邊有安置的人么?「吳漢點點頭,南宮逸擺手笑道:「辛苦了,沒事兒了,你去吧。」
吳漢應聲告退出門而去,南宮逸也隨即站了起來,目注那身材高大的中年要飯化子,笑了笑說道:「秦舵主,從即刻起,『長安分舵』只須把那人行蹤隨時報我,別的事一概不必管,知道么?」
那高大中年化子連忙躬身應聲:「三長老只管放心,秦易遵命就是。」
南宮逸點頭說道:「那就好,我出去走走,隨時派人跟我聯絡!」話落,飄然出門而去,背後,秦易躬身恭謹相送。
南宮逸信步閒蕩,片刻之後,他到了「長安」城西。
「長安」西郊有各朝故宮遺迹,想必,他是要去看看。
但是,天下有很多事難從人願,他剛剛到城西,便見迎面走來了一名要飯化子,化於向他伸出了那隻臟手,同時低低說了幾句,然後擦過他身邊走了。
不知道化子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臉色一變,抬眼向前方望去;這一眼,看得他挑了眉。
前面,遠遠地,走來個頭戴寬沿大帽的黑衣漢子,由於帽沿拉得很低,遮住了黑衣漢子的大半張股,所以一眼看上去,很難看清他的面貌。
不過,由他那壯健身形及穩健步履著,此人長相必極英武,而且一身功力也不弱。
南宮逸看了他一眼之後,立即轉向一旁。轉眼間,黑衣漢子已至近前,他不經意地看了南宮逸背影一眼,繼續前行;南宮逸突然一笑轉身,開了口:「閣下行色匆匆,見了故人也不打個招呼?」
黑衣漢子一愣住步,由那帽沿陰影后,射出兩道寒芒閃爍的訝異目光,惑然說道:「恕我眼拙,閣下是……」
南宮逸笑道:「哪裡是眼拙,分明是健忘,我,『高升客棧』前算卦人。」
黑衣漢子一震,連忙躬下了身:「原來是南宮大俠,皇甫少青有眼無珠,還請諒者。」
南宮逸伸雙手相扶,笑道:「好說,想必令師都告訴你了?」
黑衣漢子原來竟是「小孟嘗」皇甫少青,他點了點頭,道:「對南宮大俠一生行誼,家師言之頗詳。」
南官逸笑道:「令師沒罵我?」
皇甫少青道:「南宮大俠說笑了,那怎麼會。」
南宮逸道:「令師當也告訴了你,他當年跟我有些嫌怨。」
皇甫少青點頭說道:「不敢欺瞞南宮大使,家師都已經告訴了晚輩;不過,家師說,那是他跟南宮大俠之間的事,不許晚輩插手過問,並囑晚輩要伺機答報南宮大俠千里奔波,遠上洞庭,相告家父下落之恩。」
皇甫少青不會騙他,有此一說,那便是真。
宇文伯空畢竟不失為英雄人物,稱得上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南宮逸悚然動容,由衷地說道:「家師他令我敬佩。所謂報恩二字,只有使我深感慚愧、你知道,我來到『洞庭』之前,猶不敢斷言令尊下落,及至到達『洞庭』之後,雖由二鬼劫持你的動機上,測知令尊下落八分,但我並未能親口告訴你,故真正對你有恩的是令師而不是我。」
皇甫少青也自動容,道:「看來,南宮大俠也令家師敬佩,不管怎麼說,南宮大俠當日慨允施援,期至又遠上『洞庭』找尋晚輩,晚輩認為這是恩。」
顯然,宇文伯空對人是一回事,教徒弟又是一回事。
南宮逸暗暗點頭,口中卻談笑道:「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認為受之有愧,許久不見了,一向可好?」
「承南宮大使垂詢,晚輩尚稱如意。」
南宮逸笑道:「好說,你既然在此現身,令師想必也到了『長安』?」
皇甫少青有點遲疑,但旋即說道:「不敢欺瞞南宮大俠,家師確已到了『長安』。」
南宮逸道:「令師想必也告訴了你,我跟他訂了逐鹿之約。」
皇甫少青點頭說道:「南宮大俠會斗三雄之日,晚輩也在『接天坪』上。」
南宮逸笑了笑,道:「那麼,麻煩奉知令師一聲,宮寒冰可能就在『長安』附近。」
皇甫少青大為動容,連忙躬身,道:「多謝南宮大俠,對南宮大俠磊落俠風、超人胸襟,晚輩是敬佩無似,不敢欺瞞南宮大俠,家師便是為此來到『長安』。」。
南宮逸心中一震,笑道:「看來令師的消息比我還靈通。」
皇甫少青道:「南宮大俠原諒,事關家師勝敗,晚輩不能多說,說穿了,也恐惹南宮大俠見笑。」敢情,他也是「公」私分明。
南宮逸點點頭,笑道:「我也不敢讓人叛師,『九陰』武學學得如何了?『皇甫少青赧然笑道:」多謝南宮大俠諒解不罪,再謝南宮大俠關注,說來晚輩汗顏得很,愧對家師,晚輩魯鈍笨拙,至今猶未能窺及門徑。「南宮逸笑說道:」彼此不外,何用謙虛?你眉宇間綠光隱現,雖不敢斷言大成,至少已有小成,而憑此小成,已足可臍身一流高手之列了。「
皇甫少青赧然說道:「那是南宮大俠誇獎,在南宮大俠眼中,只怕不值一笑。」
南宮逸大笑說道:「那你是損我,你該知道,我不是令師『九陰』武學之敵。」
皇甫少青欲言又止,低下頭。
南宮逸笑了笑,改口說道:「你如今要往哪兒去?」
皇甫少青道:「晚輩隨便走走,順便買些應用之物。」
南宮逸擺手笑道:「那麼你請吧,臨別相求一事,並請轉奉令師,嗣後凡遇丐幫弟子,請看我薄面,莫予為難。」
皇甫少青忙道:「這個南宮大快放心,晚輩自當遵命,實際說起來,丐幫也對晚輩有思,晚輩告辭了!」一躬身,轉身而去。
望著那漸遠的健壯背影,南宮逸將頭連點,臉上,浮現出一片欣慰笑意,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皇甫相有子若此,也該滿足了……」
轉過了身,目注十餘丈外一座樹林,淡淡說道:「他走遠了,你可以出來了。」
樹林內,一人應聲而出,是適才那名中年要飯化子。他急步趨前,恭謹躬下身形:「三長老吩咐。」
南宮逸道:「他們那幾位何時進的城?」
中年要飯化於道:「稟三長老,就是適才。」
南宮選沉吟說道:「這倒是巧得很,可知他們落腳何處?」
中年要飯化幹道:「稟三長老,在城北『長安客棧』。」
南宮選又沉吟了一下,擺手說道:「你去吧,記住,『長安客棧』一有驚兆,立刻報我。」
中年要飯化子應了一聲,轉身飛步而去。
中年要飯化子走後,南宮逸也走了,不過,他沒再往前面走,轉回身,又折向了來路……
夜,三更。
今夜,有月,但是一彎下弦鉤月,清冷的銀輝,顯得很暗淡;好在碧空中沒有片雲,否則大地上便更昏暗了。
「長安城」中,萬家燈火已煉,只剩下明滅閃爍的數點。
萬頭攢動、熱鬧的時候也早已過去;如今,只是條條街道寂靜空蕩、一片凄清。
除了偶爾的幾聲小販叫賣,遠近的幾聲犬吠外,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再聽不到什麼了。
矗立在西大街的鼓樓上,燈火徹夜不滅;那是四隻瓜型巨燈,兩隻掛在那頂層朝南「文武聖地」的匾額上;兩隻掛在那朝北的「聲聞於天」匾額上,照耀得鼓樓四周一片光亮。
驀地里,一條瘦小黑影劃破夜空的寂靜,落在那高高的鼓樓頂層西面,一閃沒人樓內不見。
這條瘦小黑影好精靈,他不落南,不落北,單挑那背著燈光而益顯黑暗的西面落腳。
鼓樓內,一個木架,木架上放著一隻巨大皮鼓,看起來,只要一敲,那委實能聲聞於天。
巨鼓之旁,此時仁立著一個高大人影。瘦小人影一進鼓樓,立即向他躬下身,恭恭敬敬地發了話:「稟判公,屬下復命。」
高大人影「嗯」了一聲,冷然擺手,道:「說。」
瘦小黑影又一躬身,道:「是!稟判公,他固執得很……」
兩道駭人冷電問自高大人影目眶,他沉聲說道:「怎麼,他沒答應?」
瘦小黑影機價一顫,忙應了一聲:「是!」
高大人影冷哼說道:「好個硬骨的窮酸,一俟帝君復出,立即下手。」
瘦小黑影忙又應了一聲「是」,道:「稟判公,他已經知道帝君傷勢……」
高大人影冷冷截口說道:「那沒有關係,帝君料事如神,就知道瞞不了他。」
瘦小黑影連聲唯唯,未敢多說一句。
高大人影冷冷又道:「他還說了些什麼?」
瘦小黑影躬著身,哈著腰,又低低地稟說了一陣。
靜聽之下,高大人影雙目之中等芒連閃;瘦小黑影話落,高大人影立即一聲冷哼,道:
「好狂妄的匹夫,他是找死!如此看來,是越發地不能夠多容他,我今夜就請示帝君,請帝君早頒令諭……」
冷峻地望了瘦小黑影一眼,接問:「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瘦小黑影入目那兇狠怕人態,正自心驚膽顫,聞言忙道:「稟判公,屬下是晌午進的城。」
高大人影道:「住在哪兒?」
瘦小黑影道:「稟判公,屬下現住城西『迎賓客棧』。」
高大人影目中突射寒芒,道:「沒有被人跟蹤么?」
瘦小黑影機伶一顫,忙道:「不敢欺瞞判公,屬下進入『長樂門』時,曾被丐幫弟子跟蹤,但被屬下很輕易地擺脫了。」
高大人影冷然說道:「怎麼見得擺脫了他?」
瘦小黑影道:「屬下佯裝投住『聚福客棧』,俟那名丐幫弟子認明『聚福客棧』離去后,屬下很快又轉往了『迎賓客棧』。」
高大人影冷冷一笑,道:「以你在教中的辦事能力,該能擺脫一個丐幫弟子,要不然的話,你今後也不堪大用了。」
瘦小黑影魂飛魄散,連忙躬下了身:「那非屬下之能,是托帝君與判公洪福,屬下令生今世追隨帝君與判公,雖腦漿塗地在所不辭,也清帝君與判公提攜。」
高大人影詭笑擺手說道:「帝君由來待人寬厚,只要赤誠效忠,任何人都會蒙帝君恩典,沒事了,你去吧,客棧中等著,明日內不見指示,徑自往預定地會合。」
瘦小黑影如逢大赦,應了一聲,方待轉身。
「慢著!」高大人影突然輕喝說道:「給你一天工夫,並非要你死等,倘有絲毫驚兆,立刻動身,不得有片刻延誤,萬一走不脫時,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瘦小黑影身形一抖,忙道:「屬下省得,自當一死效忠。」
高大人影笑了,笑得怕人,擺手說道:「好,走吧。」
瘦小黑影又一躬身,轉身驚出鼓樓。
適時,在鼓樓左近,相隔約有十餘文的兩處暗隅中,隱有一白一黑兩條人影,白影在西,黑影在東。
瘦小黑影掠出鼓樓后,身騰半空,向西方夜空飛射而去,這一白一黑兩條人影並未阻截,靜伏不動,任他離去。
未見,那高大人影繼瘦小黑影之後也掠出鼓樓,只在鼓樓頂上微一沾足,便立即破空而逝。
適時,隱於東邊的黑影一晃不見;而,隱於西邊的那條白色人影,卻仍自靜伏未動。
不,他動了,那是在西邊黑影不見之後。但他不是追向那高大人影逝去方向,而是如一道長虹般射入了鼓樓。
白影一過鼓樓,便立身在巨鼓之旁,抬眼上望,突然輕笑發話:「閣下,好高明的計策,雖瞞過了他,可未能瞞過我。」
白影目光上望處,是一層天花板,他話聲未落,便只聽天花板上猛然一陣震動,隨聽有人說道:「我以為是敝屬去而復返,正要出聲發問,卻不料是你,看來真正高明的是你,你比他強得多了。」
白影笑道:「豈敢,那是你誇獎,閣下,一別多日,你都是躲在這兒么?」
頂上那人道:「你該知道,那自然不是。這幾天之中,我換了好幾個地方。」
白影道:「都是哪些地方,可以說說么?」
頂上那人道:「你以為我會說么?」
白影笑道:「別後不過數日,閣下何竟變得如此膽怯?
過去的事了,說說何妨?「
頂上那人道:「別讓人笑我膽怯,聽著,『華陰』、『咸陽』、」驪山『、』灞橋『、』大雁塔『、』小雁塔『、』卧龍寺『、』寒窯『,此地。「頂上人一口氣說出了這多個地方,只聽得白影暗暗皺眉;頂上人話落,白影立即笑道:」』咸陽『古都,』驪山『有阿房宮、秦王墓,西通』關隴『,東接』崤函『,漢高祖滅胡亥后回軍壩上,漢元帝送昭君』東門之餞『,折柳話別,』灞橋『名橋,也是個好去處、』大小雁塔『、』卧龍寺『,亦皆名勝古剎,閣下為何也在』寒窯『停身?十八年古井無波,為從來烈婦貞媛,別開生面,千餘載寒窗向日,看此處曲江流水,想見冰心。閣下莫非要學學那王寶測一位十八年?
「
他語帶諷笑,頂上人卻無動於衷地冷冷說道:「對付你這種人,多換幾個地方總是好的。」
白影笑道:「可是換來換去,仍被我找到此處。」
頂上人冷冷說道:「找到此處如何?」
白影道:「閣下何多此一問?你該知道。」
頂上人道:「我知道那形同枉費,等於沒找到。」
白影道:「你那麼有自信么?」
頂上人冷冷回了一句:「你那麼有把握么?」
白影笑道:「你該知道,沒把握我就不來這鼓樓了。」
頂上人冷笑說道:「正巧我也很有自信。」
白影笑道:「那好,你我都試試看吧。」
頂上人道:「那是免不了的,在你我未試之前,我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白影道:「我不急於一時,你儘管說。」
頂上人道:「我那師妹……」
白影截口說道:「慢點,你該換換稱呼。」
頂上人一笑說道:「說得是,我叫習慣了,一時難於改口;是古蘭,你我開誠布公,掏心懇談,對她,你打算怎麼辦?」
白影冷冷說道:「你還關心她么?」
「自然!」頂上人道:「別人不知,你該知道,我由來最關心她,不管我對別人如何,我對她可是一片真心。」
白影冷笑說道:「那倒是很難得。」
頂上人話聲變得有點黯然,道:「我知道你不信,也難取信於任何人,便是古蘭也一樣;不過,那沒關係,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其實,我又何必求別人相信!也不必介意別人怎麼想。」
白影填:「你明白這道理就好了。人生在世本如此,但求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不少介意世情之毀譽褒貶。」
頂上人話聲忽又轉冷漠:「這些不談了,談了徒亂人意,你答我問話。」
白影毫不猶豫,道:「那是我跟她的事,你無權過問。」
頂上人道:「我知道無權過問,可是你非說不可。」
白影冷笑說道:「假如我不想說呢?」
頂上人沉默了一下,道:「那我就認為你無意於她,我絕不放棄。」
白影「哼」地一聲笑道:「你不放棄又如何?」
頂上人答得斬釘截鐵:「我要她。」
白影笑道:「我覺得你有點近乎痴人說夢,這不是你要她的問題。」
「我知道。」頂上人道:「這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讓她乖乖嫁給我。」
白影目中冷電暴閃,道:「宮寒冰,你若敢再以卑鄙手段對古蘭,他回你……」
頂上宮寒冰嘿嘿笑道:「南宮逸,你既不要她,難道也不許別人要她?」
白影,南宮逸道:「除了你,換個任何人,我竭力促成。」
宮寒冰笑道:「你既無意於她,又何必過分勞神、管那麼多?告訴你也無妨,我不必使用手段,我有辦法讓她出請自願。」
南宮逸冷笑說道:「我仍覺得你這是痴人說夢。」
宮寒冰笑道:「就算痴人說夢吧,你既不要她,何妨拭目以待?」
南宮逸默然不語,但旋又說道:「這就是你要說的幾句話?」
宮寒冰道:「這只是我最關心的一部分。」
南宮逸道:「那麼,說你那其他部分。」
「怎麼?」宮寒冰嘿嘿笑道:「是不耐煩了?還是傷心了?」
南宮逸道:「那你管不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仍是那句話,她嫁任何人我竭力促成,唯獨你,我但有三寸氣在,你休想!」
宮寒冰突然一嘆,說道:「妾情如水,郎心似鐵,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南宮逸,你罵我心腸狠,如今看來,你才是天下第一等狠心腸之人。我也要說一句,只怕你阻攔不了她。」
南宮逸目中冷電再閃,倏又斂去,平靜地道:「你我都試試看,你我都拭目以待。」
宮寒冰笑道:「好吧,等吧,南宮逸,這件事擱過一邊,你我聯手對付字文伯空之事,可要我親口再說一遍?」
南宮逸淡淡說道:「誰說也沒有用,如今更不必了。」
宮寒冰笑道:「你要弄清楚,這是我給你機會……」
宮寒冰截口說道:「都一樣,我不要你的機會,你也別想我會給你機會。」
宮寒冰笑道:「看來我要絕望了。我有心念故交,伸援手,奈何你太固執,拒人千里,南宮逸,如今更不必談了!
這句話我懂,可是我要告訴你,你沒有一分希望。「南宮逸淡淡一笑道:」說過的話,我不願再說,你說完了么?「
宮寒冰不理他,道:「我也提醒你,你奈何不了我。」
南宮逸道:「那是往日,如今你內傷未愈,應該有點不同。」
宮寒冰笑道:「你錯了,負傷之虎,比一般虎難斗。」
南宮逸道:「那是虎,也要看什麼傷。」
宮寒冰默然了,他是人而不是虎,他所負的傷也並非皮肉之傷,那是不能妄動真氣的內傷。他沉默半晌始道:「南宮逸,你我都是英雄,也都以蓋世奇豪、天下第一人自居,那麼,對一個負傷而無抵抗力之人,雖手到擒來,那光彩么?縱勝,能言武么?」
南宮選略一遲疑,立即挑眉。「宮寒冰,在我面前,別弄心智,那沒有用。對別人,任何別人,我會等他傷好了再公平一搏;唯獨對你,我沒有那麼多顧慮,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除掉你,那刻不容緩,也慈悲不得,大度不得,更不能逞什麼英雄。」
宮寒冰冷笑道:「看來,我是智窮了。不過,南宮逸,你我交談這麼久,憑你的功力,你聽出我像個負傷之人么?」
不像,他說話中氣充沛,真氣十足,的確不像。
南宮逸身形一震,旋又平靜地說道:「我聽得出,絲毫不像,無如,我認定你在佛、道兩家絕學之下,尤其那苦和尚『一指禪』下,你絕難倖免。」
宮寒冰笑道:「難道他那『一指禪』中者無救,我這傷勢就永遠好不了么?」
南宮選談笑說道:「苦和尚『一指禪』威力雖無倫,但並不歹毒霸道,中者有救,傷也好得了,只是你的傷勢還沒有好。」
宮寒冰道:「何以見得?」
南宮逸道:「簡單得很,你的傷勢如果已經痊癒,你就不會有意拖延時間跟我交談這麼久,也不會使出援兵之計說什麼要跟我聯手了。」
一語道破隱處,宮寒冰頓又默然,良久始聽他強笑道:「畢竟高明的是你;可是,南宮逸,你恐怕還不知道,在這片刻交談的工夫中,我已強提真力,在鼓頂樓上挖了一個可供一人出入的洞口了。」
南宮逸笑道:「強提真力,那對你的傷勢,沒有好處。」
宮寒冰笑道:「那總比落在你手裡要好得多。」
南宮逸笑道:「說得是,洞既挖成,你該走了。」
宮寒冰道:「怎麼,你不信?」
南宮逸道:「我不相信自己是聾子。」
宮寒冰笑道:「要是這個洞,是早就挖好了,以防不測的呢?」
南宮逐道:「那你就跑吧。」
宮寒冰道:「宮寒冰遵命!」隨即,天花板上起了悉悉嗦嗦之聲及嘰嘰異響。
南宮選淡淡笑道:「宮寒冰,我勸你少費心機,以眼下的情勢,我可以用『震天神掌』對付你,但是我不願輕毀古物、驚世駭俗……」
突聞宮寒冰一聲得意詭笑,人已不在原處,而到了鼓頂樓上,而且這聲詭笑竟似傳自夜空。
南宮逸身形猛震,閃電掠出鼓樓,直上夜空,掃目一看,一條頎長身影,飛射西南,正是宮寒冰的背影。
是宮寒冰沒錯,可是那身法已不如往日快速。
南宮逸又驚又怒,冷叱一聲,衫袖雙揮,人似怒龍飛卷,如走馬行空,盡展身法,急追他而去。
宮寒冰向西南夜空飛遁,在南宮逸騰身追出的同時,他卻忽地身形一頓,急墜而下,投入黯黑街道之中。
他不愧狡猾,情知自己帶著內傷,絕難跟南宮逸那冠絕字內的「天龍身法」相較,而且空中視界遼闊,無以隱身,是故墜身下地,投入了街道。
這一著的確令人扎手,街道中衚衕繁多,到處是民家,倘若被他躲入民家,那委實難找。
只可惜他身負內傷極重,這一妄動真力,傷勢更形加劇,不但身法越來越慢,便是步履也有點踉蹌不穩了。
再看南宮逸,是越追越近,轉眼便逼近他身後十丈以內,「震天神掌」蓄勁待發,左掌一指也微微抬起。
它寒冰在街道上右彎左拐,南宮逸銜尾緊追不捨,又一轉眼,南宮逸已追到了他身後五丈不免。
南宮逸俠風磊落,雖至此猶不願暗地裡傷人,陡揚聲喝道:「宮寒冰,留心背後,我要發掌了!」
話聲方落,左掌剛揚,宮寒冰倏然住足,霍地轉過身形,同時飛快靠向身旁一家民宅圍牆。
這可大出南宮選意料之外,他沉腕收掌,也硬生生地煞住身形,住身在兩丈以外。
宮寒冰仍是黑衣蒙面,此刻雖然不言不動,但那雙目光,如難以掩飾地流露出心中的驚駭與恐懼。
南宮選冷冷一笑,揚眉說道:「宮寒冰,你還有何話可說,何處可遁嚴宮寒冰目光緊緊逼視南宮逸,只不開口。
南宮逸不再多說,冷然一笑,抬起了右掌。
宮寒冰身形一顫,突然開了口……
只聽那黑衣蒙面的宮寒冰道:「南宮逸,你白追了一陣,你追錯了人。」
南宮逸心頭微震,目光深注,道:「你以為我會信么?」
那黑衣蒙面的宮寒冰顫聲強笑,道:「南宮逸,你知道我適才為什麼一直不開口么?那是因為身材相似或可冒充帝君,哄騙你一時,而話聲卻無法欺騙於你。」
南宮逸勃然色變,他聽出了這黑衣蒙面人話聲極其陌生,果然不是宮寒冰的話聲,突然欺前一步,道:「那麼,你如今為何又開了口?」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如今帝君已在百里之外,你使是發覺真相,掉頭再追也為時已晚,追之不及,開口又何妨?」
南宮逸冷笑說道:「那是你糊塗,倘若你永不開口,讓我自以為殺了宮寒冰,他不就永遠可以逍遙下去了么?」
那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說道:「可惜你提醒得太晚了,帝君事先也沒有吩咐,我沒有這種心智,便是有,我也不敢自作聰明,不過……」
他目光微轉,嘿嘿笑道:「我不以為那有用,姑不論你是揭帝君而非殺帝君,遲早仍有發現真相之時,便是你存心殺帝君,在你殺了我之後,我不以為你不會驗明正身。」
南宮逸冷笑說道:「還是你糊塗,倘使你在我把你誤當宮寒冰,面交天下武林及『古家堡』辛天風師兄妹之際開口道破真相,那宮寒冰不但可獲得一個長時間療傷,而且可以使我在天下武林面前丟醜,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那黑衣蒙面人又復呆了一呆,旋即笑道:「那也沒有用,倘若你在擒下我之後,立刻揭去我的覆面物呢?」
南宮逸道:「不管如何,他心腸歹毒,你以身代死,那是他不義,你愚蠢,這就是你替人賣命的下場。」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凡『幽冥教』中人,在當初入教之際,均誓死效忠,誰能以身代帝君,那是他天大造化,莫大榮寵。」
南宮逸道:「這麼說,你不但不恨他,反而視之為恩;你不但不引為悲傷,反而自以為是莫大的光榮?」
「那當然!」黑衣蒙面人點頭笑道:「凡『幽冥教』中人,人人皆同此心。」
南宮逸冷笑說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血肉之軀又復有靈性之人!我不以為面臨死亡,你會心甘情願,慷慨從容。」
黑衣蒙面人目中厲芒一閃,笑說道:「南宮逸,你錯了,『幽冥教』中人,不能夠以常人視之。」
「不錯,我也知道。」南宮逸冷然點頭,道:「只因為當頭有那殘酷毒辣的教規。」
黑衣蒙面人身形機伶一顫,方待發話。
南宮逸冷然擺手,又道:「我沒工夫多說,你也少做辯詞,是情願抑或是被逼,你我彼此心照不宣就行了。如今,我給你個活命的機會。」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你是要我以帝君的下落,換取自己一命?」
南宮逸道:「你明白那最好不過,也省得我多說了。」
黑衣蒙面人仰面笑道:「早知如此,適才在那鼓樓之上,我該問明帝君將往何處去,如今機會雖有,卻無以換命,我自己都感惋惜。」
不知他是真不知道,抑或他是不肯說。
南宮逸挑了眉,以此問他一句。
黑衣蒙面人答得好,也顯得狡猾。「倘若我說是不知道,你肯信么?」
南宮逸冷冷說道:「那要問你自己了。」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也唯有我自己明白,我是不知道。」
南宮逸目中威稜一閃,道:「倘若我讓你嘗嘗『一指搜魂』、『五陰截脈』血脈倒流之苦,你知道不知道?且再問問你自己。」
「不必問。」黑衣蒙面人機伶一顫,道:「休說『一指搜魂』、『五陰截脈』,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南宮逸冷笑說道:「可是我並不打算痛痛快快地殺了你。」
黑衣蒙面人聲音有點顫抖,也走了腔,道:「我不以為俠骨仁心的字內第一奇才,會對我這麼一個以身瓜代之人,下手這麼狠毒。」
「你不必扣我。」南宮選冷冷笑道:「那沒有用,換個任何人,我不忍,但獨對『幽冥教』中人,天下武林與我皆恨之入骨、切齒痛恨,我不會有任何的一絲慈悲,因為你『幽冥教』對人的手法,令我有小巫見大巫之感。」
黑衣蒙面人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一個身於下意識地又往牆上緊緊地靠了一靠,道:「你該知道,主從有別,奉命行事,也出於無奈。」
南宮逸揚眉笑道:「你這話倘若被官寒冰聽到,只怕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黑衣蒙面人道:「我很放心,帝君他絕然聽不到。」那是不錯,宮寒冰他此刻絕不敢隱身左近,竊聽談話,命要緊。「南宮逸道:」不管怎麼說,要怪該怪你當初不該投身『幽冥教』中。「
南宮逸一步緊似一步的進逼、威脅、恐嚇,而,以黑衣蒙面人的表現,這似乎已收到很大的效果。
事到如今,話到最後,由黑衣蒙面人的表現看,他似乎是該點頭軟化求饒了。
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他目中突現一片奇光,人也似脫了力,頭一低,啞聲說道:「要怪只能怪我不知道,你若執意不信;請下手吧。」
南宮逸陡挑雙眉,冷笑一聲,道:「好一副鐵掙硬骨頭,還是銅澆的羅漢。」
其實便是鐵打的金剛,銅饒的羅漢也禁受不住。
話落,手指一指點了下去。
黑衣蒙面人身形劇額,猛然抬頭,滿眼是乞憐之色。
南宮逸的本意,也不過是試他一試,如今睹狀,心中立即明白幾分,也倏起一絲不忍,霍地沉腕收掌,道:「看來是你福命兩大,你這『真不知道』救了你,我不難為你。你答我的話,據我運功搜查所得,適才那鼓樓頂層之上,只藏著宮寒冰一人。」
黑衣蒙面人死裡逃生,餘悸猶存,身形一陣輕顫之後,方始緩緩搖頭,道:「不,我適才在那鼓樓頂層……」
南宮逸冷冷一笑,道:「你是欺我,我明明……」
黑衣蒙面人搖頭截口,道:「我沒有騙你,我是被點了穴道,閉了氣息。」
怪不得他當時只覺察出那鼓樓頂層之上只藏著宮寒冰一人,南宮逸心頭猛一震,立即做聲不得。
良久,他始吁了一口氣,問道:「屋頂上那個洞,也是事先挖好的?」
那黑衣蒙面八點頭說道:「帝君高智,做事由來如此,他每每為自己預先安排退身之路,尤其這幾日,他身邊更隨時帶著一個人,以備瓜代。」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那是他因為自知傷勢未愈,逃不出多遠!」
黑衣蒙面人點了點頭,道:「你說對了,正是如此,要不然,憑帝君一身無敵功力,他無須如此。」
南宮逸默然不語,半晌,才無力抬手道:「取下那覆面之物,讓我看看,然後走你的路。」
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道:「莫非你還不信?」
南宮逸淡淡說道:「我讓你取下你那覆面之物。」
黑衣蒙面人未敢再說,也未敢怠慢,緩緩伸手,掀去了頭上那蒙著頭只需兩眼的黑市罩。
那的確不是英挺脫拔、隱隱有懾人之威的一代裊雄宮寒冰,而是個面目陰沉的五句老者。
南宮逸也看得出,那是真面目,而非另有面具。
南宮逸道:「你是……」
黑衣老者截口說道:「帝君駕前,,『幽冥四鬼』之一……」
南宮逸雙眉陡挑,目中暴射威稜。
黑衣老者一驚失色,顫慄住口。
南宮逸威態倏斂,無力地擺手說道:「我話已出口,絕無更改,你走吧。」
黑衣老者目現驚駭,猶自置疑,但他旋又看出南宮逸神情木然,毫無動手之意,心中一喜,如逢大赦,一句話未敢多說,騰身而起,飛遁夜空。
適時,南宮逸臉色一變,目閃奇光,將口方張。
忽地,已然身騰半空的黑衣老者突然慘降,如遭千鈞重擊,直如斷線風箏,騰飛數文方始力盡,砰然墜入街道暗隅中。
南宮選剎那間恢復常態,淡淡發話:「閣下,你也來了?」
他背後一個冰冷話聲隨之響起:「不錯,我來了,跟你一樣地遲人一步。」
南宮逸緩緩轉過身形,面前一丈內,冷然仁立一人,是那「玉面烏衣秀土」宇文伯空。
南宮逸看了他一眼,道:「閣下,我已經答應了不殺他的。」
宇文伯空冷冷說道:「那是你,而不是我,你不殺他,我要殺他。」
南宮逸道:「閣下要知道,他只是個被逼為人賣命的可憐角色。」
宇文伯空道:「拔去宮寒冰的爪牙,也等於打擊他。」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也許你對,我不殺他,你殺他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
宇文伯空道:「你自然是管不了,答我問話,那宮寒冰呢?」
南宮逸道:「我正要問你,你尾隨『幽冥一判』,收穫如何?」
宇文伯空臉一紅,道:「宮寒冰狡猾多智,他調虎離山,我承認栽了跟頭……」
南宮選淡淡笑道:「想必那」幽冥一判『下場悲慘。「宇文伯空臉又復一紅,目中寒芒閃射,道:」那匹夫之狡猾跟宮寒冰差不多,他遁入了』驪山『阿房宮舊址,憑我,卻未能找著他。「
南宮逸道:「那麼你不該放過他,也不該到這兒來。你知道,唯有他才知宮寒冰的去處,他必然跟宮寒冰會合去了。」
宇文伯空道:「這個我知道,他逃不掉的,宮寒冰也遲早必落我手,但是這方面我不能讓你捷足先登,看了先鞭。」
南宮逸談談笑道:「你似乎是很有把握。」
「當然。」字文伯空冷然點頭,道:「對自己,我由來有很大的信心,跟你角逐,我也始終有把握十拿十穩、必操勝券。」
南宮逸笑道:「看來,我不必跟你角逐了。」
宇文伯空道:「不必說這種話,宮寒冰沒擒獲之前,我不敢言勝,有把握,有信心,那只是另一回事。」
南宮逸淡淡笑道:「倘若不幸宮寒冰落入我手呢?」
宇文伯空臉色一變,冷笑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死也無海。只要宮寒冰落入你手,我尊你為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立即退出武林。」
南宮逸暗暗點頭,笑了笑,沒說話。
宇文伯空卻雙目逼視,冷然又道:「你不必岔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宮寒冰呢?」
南宮逸直言不諱,毫不隱瞞,道:「我比你栽的跟頭更大,當面讓他跑了。」
宇文伯空冷冷一笑,道:「南宮逸,別欺我,我不信。」
南宮逸笑道:「倘若我已然擒獲了宮寒冰,我巴不得立即宣揚天下,我為什麼欺你?你願意往自己臉上抹灰么?」
宇文伯空呆了一呆,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南宮逸道:「自然是真的,我犯不著對你說假話。」
宇文伯空目中異采飛閃,臉上浮現一絲難得的笑容,但卻笑得冰冷懍人,令人有不笑還好之感,道:「那麼,南宮逸,適才你就不該笑我。」
南宮逸道:「你錯了,我只是問問,不是笑你。勝不驕,敗不餒,我這個人從不會譏笑任何人,勝敗乃兵家常事,人生在世,尤其身處武林,誰能保不栽一個跟頭?要說笑你,我裁的跟頭比你還大、還重。」
宇文伯空笑意斂去,道:「我願聞其詳,你可願一述?」
南宮逸笑道:「你是存心令我難堪,不過,我仍願意一述……」
接著,遂把適才事說了一遍,最後抬手一指那黑衣老者墜屍處,道:「你適才所殺之人,就是宮寒冰的替身。」
宇文伯空看都未看那方一眼,目光緊緊凝注南宮逸,道:「這麼說來,你是眼見著我跟蹤那匹夫而去的?」
南宮逸道:「這在我剛才問你收穫時,你就該知道了。」
宇文伯空沒答理他一句,道:「南宮逸,狡猾的是你,你明知我中了計,跟錯了方向,卻不招呼我一聲,任憑我跟他而去。」
南宮逸笑道:「閣下,你罵錯了人了!什麼叫狡猾?這是兵機,須知你我是角逐,而不是聯手,我為什麼要招呼你?有這個義務么?角逐,本就是勾心鬥角、互逞機鋒的事,我們彼此誰也巴不行誰追錯了方向,對么?」
宇文伯空臉有紅意,冷笑說道:「可是你要知道,下次再要想找他,可就難了,再說,一等他傷好之後,你也就奈何不了他。」
南宮逸淡淡笑道:「這個我知道,不過,跟你一樣,我也有把握,遲早他必落我手。記得『接天坪』上我所說的話么?我這個人一向運道很好,閣下又何妨拭目以待?」
宇文伯空冷哼說道:「你也瞪大了眼,到時候咱們都」看「字未出,突然目閃寒芒,飛快抬起左掌。
南宮逸也有所覺,連忙說道:「來人是丐幫弟子,閣下手下留情。」
字文伯空哼了一聲,沉腕收掌,十丈外街道暗隅中閃出一條人影,快步走了過來。
南宮逸向宇文伯空一笑說道:「閣下,快點折回去,我擔心令高足雙掌難敵四手,應付不了宮寒冰與那『幽冥一判』聯手。」
宇文伯空臉色一變,倏又冷笑說道:「南宮逸,別跟我來這一套。我知道,丐幫弟子此來,是有機密大事稟報,你是怕我聽,是么?」
南宮逸臉上暗暗一熱,道:「我說的也是實情,你把徒弟留在『驪山』,倘若宮寒冰也已趕往『驪山』,我實在很為今高足擔心。」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倘果真如此,我以為你自己早趕去了,而絕不會再告訴我了,這就是你所謂的兵機。」
南宮逸臉上又復一熱,擺手笑道:「你若不信,我莫可奈何,你要真是想聽,你就聽吧。」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我宇文伯空不是那種人,便是他來報告宮寒冰去處消息,我由你處獲得,那勝之不武,我不屑為之、不屑聽。」
話起,騰身而起,飛閃而逝。
南宮逸啞然苦笑,既佩服,又有點慚愧;片刻之後,方緩緩收回目光,投向身側一丈外那名丐幫「長安分舵」弟子。
那名要飯化子未等他發問,便已然上前曲下一膝,急急稟道:「稟三長老,『長安客棧』那方面有……」
南宮逸也原以為他是來報告宮寒冰去處消息,卻不料……心頭猛震,未等他說完,當即揮手沉喝:「夠了!帶路!」
要飯化子不敢怠慢,應了一聲,翻身倒射而起,直上夜空,身如脫灣之夫向著來路如飛地馳去。
南宮逸越發地不敢怠慢,身化長虹,緊跟著騰身射去。
他身在半空,竭盡目力前望,只見夜色中,那「長安客棧」所在方向屋面上,人影飛閃,閃電交錯,耳邊也可聽到偶爾幾聲叱喝之聲。
南宮逸神目如電,雖相隔距離不近,他已然清晰地看到,那「長安客棧」方向,屋面上,閃電交錯、搏鬥激烈的幾條人影是「鐵腕墨龍辛天風」與「慈心神龍」燕惕聯手抗拒四名黑衣蒙面人。
辛天風與燕惕各自以一敵二,「古家堡」絕學頻施,勇不可當;但顯見的那四名黑衣蒙面人也非弱者,以四敵二,一時里卻也難露敗象。
屋面上搏鬥雖激烈,卻未見虛幻道姑、古蘭與三小,想必,虛幻道姑三小護著古蘭,猶在屋中。
南宮逸看得心頭火起,猛提真氣,身形更疾,頓把原為帶路的要飯化子遠遠地拋在身後。
百餘文距離,在南宮逸那高絕身法之下,何消轉瞬。
而,就在此際,三條黑影劃破夜空,由一處屋脊上冒起,身法快捷,向著「長安客棧」
後院中射下。
辛無風、燕惕聯手對四人,雖勇不可當,勝券穩操,但要想分身攔截這另三個黑衣蒙面人,卻有心無力,苦於不能;眼看另三名黑衣蒙面人便要射落,辛天風與燕惕剛雙揚大喝,適時一條白影如電,既似天馬行空,又似怒龍飛卷,南宮逸已至。
「二俠、三俠,這三個交給我。」話落人至,單掌電遞,威震宇內的曠古絕學「乾坤八式」隨掌而出。
只聽幾聲悶哼,三黑衣蒙面人身形如肉球,各自滾翻倒飛而起,直上茫茫夜空,去勢比來勢還快。
隨聽辛天風大笑說道:「老弟來得正是時候,大伙兒都著了道兒,老弟千萬莫放走一人。」精神大振,神威大展,也因南宮逸人若天神,划空而降,屋面四黑衣蒙面人吃驚失神之餘,難擋辛天風與燕惕神威銳鋒:「古家堡」絕學之下,兩名黑衣蒙面人慘嗥墜下屋面,砰然有聲。
適時,南宮逸人起半空,出指連點,三黑衣蒙面人穴道立制,他一手一個,剩下的一個,他儒袖微展將之震向一旁,交給了跟隨而至的那名丐幫「長安分舵」弟子。
剎時間戰況立變,僅剩的兩名黑衣蒙面人心膽欲裂、魂飛魄散,各施全力攻出一掌之後,轉身欲遁。
無奈,對手是威震武林「天下第一堡」的「四豪」之二,辛二爺與燕三爺雙揚長笑道:
「匹夫!你還想跑么!」
手起掌落,兩名黑衣蒙面人後背各中一下,心脈寸斷,內腑粉碎,屍身飛出老遠方始砰然墜落屋下。
這時,南宮逸也已然停身屋面,望著他二人一皺眉,道:「二俠。三俠,二位何其心太狠,手太辣……」
燕惕沒說話,辛天風卻長眉一挑截了口,道:「老弟,難得見面,別見面就責人,你先屋裡瞧瞧,就不會怪我兩個心太狠、手太辣了。」
南宮逸心中一緊,道:。「二俠,怎麼,莫非……」
辛天風一笑擺手,道:「賊子們雖卑鄙無恥、陰損狠素不過老弟也別緊張,仙姑、家師妹與小靈三個只是中了些毒,並不礙事。」
南宮逸心中微松,迢:「看來,還是二位……」
辛天風大笑道:「我兩個怎麼?別說了,說了令人臉紅,我兩個照樣著了人家的道兒,不過暫時把毒逼在一處,未使發作罷了。倘若不是我兩個發覺得早,還有這點能耐,不等你老弟來,我幾個今夜便慘了。」
南宮逸又吃了一驚,開口要問,辛天風已然大手倏伸,一把抓上手臂,豪情不減地一擺頭,笑道:「別站在這兒喝風,走,下面坐著談去。」隨即又向著立於對面屋上的那名丐幫「長安分舵」弟子一招手,道:「老弟,多謝報信,走!
一起下去坐坐去。「那名丐幫」長安分舵「弟子目射敬佩,忙一躬身,道:」不敢打擾,尚有三長老交代大事待辦。「
辛天風還待再說,南宮逸已然插口說道:「二俠,人家不方便,別讓人家為難。」
辛天風一點即透,未再強邀,一笑說道:「既如此,辛天風不敢再留,老弟情便吧。」
那名丐幫「長安分舵」弟子應了一聲,腳下卻未動。
辛天風呆了一呆,旋即笑顧南宮逸,道:「老弟,我不靈,看來還是要你這位三長老說一句了。」
南宮逸笑了笑,擺手說道:「你去吧,有事隨時報我。」
那名丐幫「長安分舵」弟子又應了一聲,屋面單膝點地,這才告退而去。目送丐幫「長安分舵」弟子離去后,燕惕掠了過去,提起那名穴道受制的黑衣蒙面人當光掠下院中。
這進南宮逸與辛天風也人手一個,掠下了屋面。
客棧之中住的客人,自不只辛天風幾個,這一場搏鬥自然驚動了所有睡夢中的住客。
但,人是武林人,事是武林事,武林人刀口舐血,武林事是動輒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適才便是一絕佳例證。
是故,儘管都被驚醒了,卻是不但沒人敢問一聲,便是連露頭看看都沒人敢,每一間屋的門窗,始終是緊閉著。
那樣子,似乎是生怕濺了一身血。
全院之中,也唯有辛天風等所住那兩間雅房中燈光猶亮。進了虛幻道姑與古蘭所住那屋中,她兩個衣袖整齊,猶自盤坐床上,閉目運功逼毒。
南宮逸米便打擾驚動,當即掩上了門,轉身到了隔室辛天風、燕惕與三小所住房中。
三小,也一個個地盤坐床上,閉目運功逼毒。
進了屋,辛天風舉手讓座,他跟燕惕則毫不客氣地上了床,盤膝坐下,開始運功逼毒。
彼此不外,南宮選自然根本不在意;同時,他正好利用這機會做他的事。坐下后,當即伸手掀去了一名黑衣蒙面人那罩著頭的黑布罩。
這名黑衣蒙面人相貌映入眼帘,南宮逸臉色一變,立即愣住。一張臉瘦削、陰森、慘白,還帶著稀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鬍子,那不是別人,赫然竟是「笑面人屠活殭屍」公羊赤。
南宮逸定過神來,當即又掀去了另外兩名黑衣蒙面人那覆面之物;這兩名黑衣蒙面人相貌人目,直看得南宮逸心神震動,臉色一連變了兩變。
這兩個,也不陌生,竟是那昔日「古家堡」奪寶行列,群邪之首的「哀牢三君」
中的兩名「三陽神君」申屠邪與「五陰神君」司空表。
這一發現,看得南宮逸雙眉連軒,不住搖頭,只不知那已然斃命的四名是誰;但想來也均是邪魔中成了名的人物,不然不可能雙敵「古家堡」「四豪」之一而毫無懼意。
同時,南宮逸又明白了一件事當初所謂的群邪進犯「古家堡」,覬覦那武林至寶「歸元真經」,不過是宮寒冰一手掩盡天下人耳目的另一套手法。他是想趁機劫奪「古家堡」為己有,所幸當時南宮逸他三兄弟都在左近,不然今日武林大勢就要改觀了。
宮寒冰他竟能一手將武林群邪網羅其下,此人委實是功智雙絕,厲害得怕人,如是,「幽冥教」的實力,怎不令天下武林震驚、各大門派束手!
也所幸南宮逸他三兄弟率天下武林各門派急起征討,也所幸南宮逸他力挽狂瀾,及時揭破陰謀,要不然,今日武林是誰家天下,也實在很難說!
南宮逸平靜下心情之後,抬手拍開了公羊赤受制穴道。
公羊赤應掌而釀,翻身躍起,一見南宮逸雙目含威、當面而坐,機價上顫,面無人色,垂下頭去。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公羊赤,你怎麼不跑?」
公羊赤猛然抬頭,醜臉一片鐵青,猙獰怕人,咬牙說道:「南宮逸,你不必如此,我自知難逃,既落你手,要割委宰任憑你就是。,『敢情這時候他還逞硬發橫。
南宮選雙目微挑,淡然笑道:「不愧『笑面人屠活殭屍』,果然膽大得可以,硬得也夠;不過,公羊赤,你要是打算在我面前充英雄,那你是自找苦吃,『幽冥四鬼』比你如何,他也不敢在我面前逞硬發橫。」
公羊赤仍然神色猙獰凄厲,卻沒有說話。
南宮逸臉色一沉,目射威稜,接道:「公羊赤,當日你在我大哥、二哥手下燒逃一死,今日鬼使神差地又落我手中,你自己便該明白,這已是報應當頭,我懶得跟你多說,你要不想嘗『一指搜魂』、『五陰截脈』奇痛攻心、血脈倒流之苦,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
公羊赤成名多年,「一指搜魂『、」五陰截脈』這兩種霸道手法他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甚為透澈,聞言機伶一顫,凶態盡斂,硬橫全消,立即垂下頭去。
南宮逸冷冷一笑,道:「答我問話,適才你那四名同伴是誰?」
公羊赤略一遲疑,無力地答道:「是『海南二凶』、『勾漏雙煞』。」
南宮逸目中威稜一閃,道:「看來,我的確錯怪辛二俠與燕三俠了……」
頓了頓,接道:「『哀牢三君』只見其二,另外那一個呢?」
公羊赤道:「那一個不肯投效帝君,已被他兩個親手處置了。」
南宮逸陡挑雙眉,冷笑道:「好一對不仁不義的東西!
親手殺死結義兄弟,只為討好主子,於心何忍?似這種人性毫無的東西留之何用?「手抬指落,點上申屠邪與司空表二人死穴。
公羊赤看得很清楚,不禁魂飛魄散、心膽欲裂,有心奪門而逃;無奈兩條腿不爭氣,縱然是兩條腿爭氣,他也明知那難比登天,絕逃不出一步。
南宮逸冷冷一笑,又道:「你幾人夤夜來此何為?說!」
公羊赤是唯恐那一指落在自己身上,其實,要是那一指還好,他怕的是那比死還難受的「搜魂」一指,忙道:「我幾人是奉命來此,劫持古蘭,殺辛大風與燕惕。」
南宮逸目中怒火一閃,冷笑說道:「劫持古蘭情尚有可原,殺辛二俠與燕三俠,卻罪無半點可恕,宮寒冰他好毒的心腸!先殺古嘯天,后殺岳次雲,難道還不夠么?」
公羊赤渾身顫抖,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
南宮逸冷冷一笑,又道:「這毒是誰下的,下的又是什麼毒?」
公羊赤道:「下毒的是司空表,毒是『散功散』……」
這毒無須獨門解藥,只須運功相逼,便可由毛孔中逼出體外,南宮逸心中頓松,截口說道:「你幾人劫持古蘭后,將送往何處?」
公羊赤身形一震,沒說話。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公羊赤,我如今可沒有往日那般好德性。」
公羊赤機價再顫,咬牙橫心硬了頭皮,道:「令諭交代,我幾人得手后,將古蘭即刻送往『驪山』北麓,秦始皇陵寢之中,屆時自有人等候。」
南宮逸冷笑一聲道:「公羊赤,你敢欺我,宇文伯空師徒就在『驅山』左近,你『幽冥教』中,便是宮寒冰他也不敢去,何況他人!」
公羊赤忙道:「這個就非我所知了,我幾個是奉命行事,不敢不遵。」
這倒是實話。
南宮逸目中異來一閃,道:「公羊赤,屆時是誰在那裡等候產公羊赤道:」不知道,令諭中只說有人相候,未明言是誰。「南宮選將手一伸,道:」把你那所受令諭拿來我看。「公羊赤道:「那紙令諭在看過之後便即銷毀了。」
南宮逸冷笑說道:「公羊赤,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打算在我面前賣弄狡猾詭智施詐,那對你可沒有什麼好處。」
公羊赤身形一顫,道:「你若是不信,何不自己去看看。」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冷冷一笑,沒再說話。
未見,辛天風與燕惕雙雙醒轉,睹狀大感詭異,立刻愣住。定了定神后,辛天風一躍下床,首先笑道:「我道是誰夜訪,原來都是故人!公羊赤,我可沒想到你幾個都是居於人下、供人驅策、為人賣命之徒。」
臉色一寒,揚掌就待劈下。
公羊赤大驚失色,霍然飄退,南宮逸及時抬手托住鐵腕,笑道:「二俠,這種人,殺之有辱虎掌。」
辛天風劈之不下,收回鐵掌,冷哼說道:「老弟,為天下武林想想,這種人留不得!」
南宮逸冷道:「這個我知道,我會讓他從此興不起風、作不起浪的……」
這話,辛天風自然懂,末再說話。
公羊赤素性狡猾詭詐,極富心機,他自然會意得比辛天風還要快,嚇得魂飛魄散,身形一抖疾閃,奪門而出。
辛天風風目威稜方閃,南宮選已然一笑,說道:「二俠,自有我代勞,我不會讓他就這麼走的。」
抬手一指,飛點而出,適時,公羊赤已至院中,方欲騰身,身形忽顫,砰然一聲,摔倒在地上。
再爬起來時,面如死灰,回首狠毒地望了南宮逸一眼,一語不發,扭頭向外走去,步履不但已遲緩無力,那瘦削背影,也隱透著無限凄涼。
望著那步履蹣珊的背影,辛天風皺眉抬頭,道:「老弟,恕我直說一句,你不如殺了他。」
南宮逸談談笑道:「二俠,你錯怪我了,以他平生作為,可百死,但他仗以為惡的,是那身功力,如我廢去他一身功力,讓他平平凡凡地靜享余年,不挺好么?」
辛天風驚然動容,改顏說道:「老弟,是我失言,以他的作為,以你的手法,你老弟心腸未免顯得太好了點,換個任何人,他沒這麼便宜。」
南宮逸輕笑而起道:「二俠,何前貶而後褒?路要留一步,味須減三分,做人,本該如是,對誰也都該一樣……」
一指地上「哀牢」二君,道:「二俠,這兩個,已被我點了死穴,麻煩二位料理一下;還有街道上的那四個,最好一併料理了,別驚世駭俗,我還有點要事待辦,我走了。」
說著,他拱起了手。
辛天風呆了一呆,道:「怎麼,老弟……」
燕三爺跟著走了過來,瞪目說道:「老弟,仙姑跟家師妹尚未醒轉,你怎好就走?」
南宮逸道:「她兩位面前請代我致意,我不能等了……」
辛天風眉鋒一皺,道:「老弟,不是我強留你,大伙兒見面不易,既見了面,怎好不打個招呼,況且,家師妹……」
南宮逸忙道:「逐鹿江湖,途殊而歸同,隨時可以見面,怎說見面不易?也許今夜剛握別,明早卻又相逢;二俠,非我不通禮數、不近人情,實在是有急事待辦,不能耽擱。」
辛大風還想再說,門外突然有人笑道:「二俠奈何太不知進退,為蒼生,為武林,這等大事豈可因區區小節而耽誤,兩位莫再強留客了。」
是虛幻道姑,她隨著話聲行了進來。
南宮逸是怕定了她,連忙拱手見禮。
虛幻道姑微微稽首,還了一禮,笑道:「不敢當,南宮大俠為蒼生,為武林,奔波江湖,不避艱險,不辭勞苦,該見禮的是我。」
辛天風呆了一呆,道:「仙姑醒了?」
虛幻道姑點點頭說道:「我早就醒了,耳聞南宮大俠在此審問口供,一時未敢來打擾,如今聽說南宮大俠要走,特來拜見恭送。」
辛天風道:「那麼,家師妹她……」
虛幻道姑笑道:「二俠且清寬心,區區『散功散』,尚不礙事,蘭妹妹再有片刻,也要醒過來了……」轉望南宮逸,嫣然笑道:「遲了恐令人生疑,南宮大俠還是早一點去好。」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仙姑知道了?」
虛幻道姑點頭說道:「剛才我不是說了么?我都聽見了,我想想,也許南宮大俠會這樣做,看來,是被我料中了。」
南宮逸心頭再震。忙道:「仙姑料事如神,由來高明得令人佩服……」
虛幻道姑美日深注,淡然笑道:「『我可又要說南宮大俠巧言令色奉承人了。
「唯她令南宮逸頭痛難以對付;南宮逸能面對天下武林,甚至於宇文伯空與宮寒冰毫無懼色。
但,南宮逸唯獨怕定了她,聞言臉上紅,忙窘笑拱手:「仙姑說笑了,那麼,我告辭了。」未等屋內這三位任何一人有任何反應,閃身出門,騰身飛射而去。
望著那走得倉皇的洒脫背影,虛幻道姑忽地啞然笑了。
這一來,第一個忍不住的是二爺辛天風,他皺眉問道:「仙姑知道他為什麼事走得這般匆忙?」
虛幻道姑點頭笑道:「不敢說全知道,但至少可猜透入分。」她是謙虛。
雖知道八分,可是她沒往下深說。
第二個忍不住的是張飛般的燕三爺,他道:「仙姑,莫非他由公羊赤日中,得知了宮寒冰下落……」
虛幻道妨回眸相望,笑著截了口,道:「今後誰要說三俠只知動力,不肯用智,我第一個不依。」
燕三爺臉一紅,拱手笑了。
辛天風也隨之釋然,可是,他跟燕惕都只明白了一半,那另外的一半,他兩個不懂,虛幻道姑也不便說。
要是古蘭在場,她該明白。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陣香風過處,隔室轉過來了古蘭;也許是心情的好轉,她近日來顯得容光煥發、特別嬌艷,那區區運功祛除「散功散」所耗費的真氣,絲毫未能有減她的神采。
適時,諸葛靈等三小也睜開了眼,由床上躍下。
一見地上「哀牢二君」,三小咬牙切齒要動手。
可是,都被辛天風攔住了。辛二爺他笑著說,不必拿死人出氣;三小一聽,大呼痛快,諸葛靈並謝過辛叔替他們出氣。
辛天風聞言笑道:「小靈,你這個揖作差了,我跟你燕叔哪有這麼大能耐?適才來了位大俠客,他一招之下逮了三個。」
三小呆了一呆,忙問是誰有這大能耐。
燕三爺插口笑道:「你三個以為還有誰?」
諸葛靈跟小黑都夠機靈,可是他兩個也沒敏感的比古蘭來得快,她嬌靨上剛掠過驚喜神色,諸葛靈與小黑已然雙揚大呼:「哈!那還有誰,準是三叔……」
猜對了,燕三爺笑而不語,諸葛靈卻忙問三叔所在。
燕三爺只一句:「走了,剛走。」立刻懊喪了四個,三小懊喪歸懊喪,沒人勸;古蘭耳邊卻響起虛幻道姑帶笑柔聲一句:「妹妹,記得秦少游那句話么?『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古蘭,她立刻羞紅了嬌靨。
最糊塗,也最可惱的人,莫過於三爺;他一愣,說道:「師妹,你怎麼了,好端端地怎麼……」
天!這讓人家怎麼說?古蘭忙說沒什麼,虛幻道姑則微帶嗔意地橫了他一眼,這一眼,點得他明白了,可卻比糊塗時更為惱人。他「哈」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就明白,嚷什麼?
瞧!古蘭她螓首低垂,再也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