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年節將近,折梅又見韓續

第14章 年節將近,折梅又見韓續

第14章年節將近,折梅又見韓續

這幾天陶意之打理王府,總算也沒什麼錯處——橫豎府里也就這麼一位王妃,一位夫人,好伺候。下人都被管珏訓練得不錯,各行其是,少有錯處。香香是個嫻靜的性子,沒事一般不出洗劍閣。偶爾出來,也是抱著小萱萱四處走走。王妃薜錦屏就好奇心重些,每每在府中四處走動。眼看著春節將至了,外面年節氣也更濃了。薜錦屏難得沒有黏著香香,在外面指揮下人掛燈籠、妝點絹花。

幾個丫頭被陶意之調過去掃雪了。第一處打掃的就是洗劍閣,是以這裡現在非常清凈。香香跟崔氏給小萱萱做了鑲狐狸毛的皮褂,她已經開始學步。香香老鷹一樣張開雙手護著她,生怕她摔倒。小萱萱走不穩,小鴨子一樣一晃一擺,惹得兩個女人笑聲若銀鈴。正玩得開心,香香轉過頭,見院門前,一個人長身玉立,竟然是韓續!

香香一驚,這時候再看見他,只覺得他瘦了好多,不由有些心疼。她向門口走來,韓續有些發獃。他不應該來這裡,慕容厲不在府上,管珏受傷還不能動。陶意之知道他是慣來王府走動的,請他去書房稍候。去書房的路不一定經過這裡,卻也可以經過這裡。他鬼使神差地,就到這裡,透過半月形的院門,看見香香一身羽白錦裘,領口的絨毛襯得皮膚晶瑩通透。她笑起來的時候很美,雨後初霽一樣。

香香走到他面前,未語先紅了臉:「韓……韓將軍。」多日不見,你還好嗎?

韓續向她見禮:「香夫人。」

兩個人一時無話,本應該離開的,但是多想停留一刻,哪怕多看一眼,多說一個字。

崔氏見狀,倒是一愣。她畢竟經歷了些年歲,什麼事情沒見過?猶豫了一下,一聲沒吭,抱著萱萱回了自己的住處。

香香有些尷尬,略略後退一步,問:「將軍幾時回來的?」

韓續說:「今天,臨近歲末,回來探望雙親。」

香香嗯了一聲,說:「將軍也已不小,是應該好好娶一佳婦,成家立業了。」終不能因為一時虛妄,誤了你自己。

韓續說:「會的。」可惜不是你。

她腮邊有初融的冰珠,如同寒梅帶露。韓續右手微動,終又緩緩握住,好想為她拭去腮畔的露珠。

香香突然想,如果有夫如此,相思該是一件多麼摧折人心的事。如果有夫如此,得知他即將歸來,又將會是一件多麼欣喜若狂的事。若這是她的夫,她必會於冰天雪地狂呼、奔跑,任冰雪濕透她的鞋襪衣角,然後猛然撲進他的懷中。而不是如慕容厲歸來時那樣淡淡地行禮,說聲:「參見王爺。」

兩個人站著,再無旁的話,卻誰也沒有離開。眷戀是一種最纏綿的情緒,毫無痕迹,卻就那樣產生無窮的吸力。

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化作白煙,香香輕聲說:「將軍一路歸來,路途辛苦。既然王爺尚未回府,將軍就先往書房奉茶吧。」

他是慕容厲的心腹愛將,其他人也沒有可能單獨進到慕容厲書房等候的道理。

提到慕容厲,韓續眼神微黯,低聲說:「是。」

正要走,突然有丫環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慢點走!」

香香一驚,韓續也是一凜,他沒見過慕容厲新娶的王妃,只以為是一般的世家女子。大多世家嫡女,那都是見慣后宅爭鬥的,矜貴卻也狠辣,心眼極多。而且慕容厲對他的心思,一直就知道,這時候兩人獨聚,傳到慕容厲耳中,必然又是一場風波。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行避開,待王妃離開之後再前往書房,也不帶累香香。是以當下身影一閃,進了洗劍閣,避在廊柱之後。

他是武將,香香哪能攔得住?話還沒出口,人已是不見了。香香只得去接薜錦屏,雖然最近下人鏟雪已經很勤了,但是路仍然是滑的。她輕聲說:「慢點,慢點!」

薜錦屏手裡舉著一大捧梅花,臉上卻是熱氣騰騰的:「香香姐姐,你看我新採的梅花?漂不漂亮?」

香香微笑,一邊將她帶進洗劍閣里,暗想韓續走得可真快。一邊說:「我煮了薑湯,可別感冒。」

韓續躲在柱子後面,原以為王妃跟香香怎麼也不可能太對付,沒想到她直接進了院子,沒辦法,只得躲進屋子。誰料薜錦屏直接就入了房間,用小銀剪修梅花。準備插到屋角的花瓶里。

韓續躲在屏風後面,這下子是避無可避了,想要直接翻窗而出——外面碧珠、向晚她們掃完雪,跟著薜錦屏一齊回來。這時候可都有人呢!韓續心裡暗自叫苦,也不能走了,只得躲著。正盼著薜錦屏趕緊走,誰知道香香又端了薑湯進來,讓薜錦屏先喝一點暖暖身子,只怕她感冒。

薜錦屏邊喝湯邊說:「香香姐姐,晚上我能睡在這兒嗎?」

香香微笑:「如果王爺不回來,你就睡這兒吧。」

薜錦屏開心壞了,撲過去就在她臉頰親了一個:「姐姐我晚上要吃你做的脆皮豆腐、黑魚塞肉!老天保佑王爺今晚不要回來!」

韓續想出來,但這時候出來更說不清了!只得在屏風後面躲著。天色越來越晚,他也心慌了——巽王府守衛是外松內緊,別看著平時趙武這些傢伙好像不上心,其實府里風吹草動都是看在眼裡的。他進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看見。都是王爺心腹,趙武跟他有點交情,只是如果疑他淫王爺愛妾,只怕就不一定會不會翻臉反目了。這要是鬧將出來,實在是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崔氏也抱了小萱萱過來,薜錦屏很喜歡萱萱,就在房裡逗著玩,聽說娃娃應該叫自己母親,更是樂得不行,一個勁兒教孩子說話。

這丫環婆子一大堆的,韓續想出去也不行了。猶豫著,香香就把晚飯做好了。一個蜜汁子排,就是將小排骨切塊,用蛋清、鹽、蔥姜蒜末等腌好,直接下鍋蒸到穌爛。再一個肉片豆腐卷,就是把豆腐跟羊肉片切成同樣大小,用肉片把豆腐片捲起來,澆上醬料腌好。然後熱油,把豆腐卷煎成漂亮的金黃色,就可以直接上桌了。

晚飯是清淡的參苓粥,薜錦屏吃得口口香。香香吃了一點,就給小萱萱喂輔食。

韓續心急如焚,正想著等香香等入睡之後再行離開,然而薜錦屏晚上是不肯走了。正好慕容厲也沒回來,便在香香這兒歇下來了。

香香將睡未睡的時候,突然帳簾被掀起。她吃了一驚,就嗅到一身酒氣,慕容厲估計是喝了不少,香香還沒說話,他精壯的身子已經覆了上來。

香香急了,雙手直推他:「王爺……」

慕容厲直接將她壓在床上,就去解她的衣服。香香都要哭了:「王爺!您等等好嗎……」

慕容厲還沒說話,就見床靠牆一側突然有個黑影坐起來,揉著眼睛問:「香香姐姐?」猛然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壓著香香,不由拿起香木枕頭,就朝黑影的腦袋猛敲過去,然後是震耳欲聾地尖叫:「來人啊!有賊!」

慕容厲酒都驚醒了一半,然後暴怒!整個洗劍閣都是他的怒吼聲!

一片混亂,先是趙武帶著侍衛趕到,在門外問:「王爺?」洗劍閣畢竟是慕容厲愛妾的住所,慕容厲又在裡面,無論如何,趙武還是不敢直接闖進去。

那香木枕頭可是有點沉的,她奮力砸過來,黑暗中慕容厲不知道她拿的什麼東西,也不敢躲——聽這風聲,砸香香頭上指不定怎麼樣。他只能伸手一擋,枕頭一角仍然磕在頭上。他早已是怒火中燒,眼看馬上就要暴走了。

薜銀屏聽見他的聲音,伸手去拉香香又摸到他的赤著的胸口,簡直就是童年陰影啊!這時候眼看慕容厲已經怒火遮眼,雙腿卻軟得跟麵條一樣,無論如何站不起來了。

香香拉著慕容厲,生怕他一衝動把薜錦屏給嚼著吃了。一面抱著他,一面沖外面喊:「碧珠!含露!還不快把王妃送回繁星樓!」

碧珠答應一聲,進來把薜錦屏抱走,慕容厲怒吼:「趙武!把她給老子禁足繁星樓!以後再敢走出來一步,要麼剁了她的腳,要麼老子砍了你的頭!」

外面趙武答了一聲是,薜錦屏嚇得,在碧珠懷裡一聲也不敢吭。香香見他火氣確實很大,忙叫了下人,讓打水給慕容厲沐浴。

慕容厲本就有些醉意,如今怒火一燒,血倒是熱了,摟著香香只是深吻。香香被酒味逼得喘不過氣,卻也不敢再觸怒她。下人聽聞裡面這聲音,也沒敢進來。慕容厲將她壓在床上,身軀偉岸如山,香香只覺得渾身無力,身體對他早已是熟悉的,也不抗拒。慕容厲其實有些醉了,黑暗中一味胡來。

香香良久輕聲哀求般道:「王爺……」

慕容厲吻著她汗濕的額角,輕聲應:「嗯?」竟也有幾分溫存意味。

慕容厲親吻著她的耳垂,說:「好好跟著我。」忘了韓續,好好跟著我。他輕聲說,「我會好好待你。」香香累了,哪還聽見他說什麼,只胡亂應了他一聲。

慕容厲酒意倒是散了些,掌了燈,吩咐下人備水,拿了兩個人換洗的衣服轉過屏風,正與屏風后的韓續四目相對。

死一般地寂靜。

慕容厲盯著他,良久,那樣堅毅的人,眼神中終於也慢慢地透出一瞬悲哀。他還在哄著她,還在渴望她,還在不算溫柔、卻已傾盡溫柔地待她。可是在她房裡,另一個男人正聽著這些可笑又可悲的話。

韓續低聲說:「王爺,我……」我只是沒有找到時機出去。可是說不出口,他於是說:「和香夫人無關,我躲在這裡,她並不知情。」

慕容厲不說話,還是香香聽見房中有人說話坐起身來。她披了衣服轉到屏風後面,只見慕容厲像只全身毛都豎起來的狼,那一瞬的殺氣,她在當年伊廬山的雨夜見過。然後她就看見慕容厲對面的韓續,韓續?

香香只疑心自己看錯了,最後終於驚叫了一聲:「韓續?」你怎麼會在這裡?天啊!她反應過來,他居然在這裡!香香退後幾步,面色蒼白。慕容厲轉頭已經抽刀在手,韓續閉上眼睛,有那麼一瞬,是真的想就這樣死在這裡吧。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何必到這裡來!原以為那不過是他從亂軍中得來的一個女人,可是他愛她。沒有人比韓續更了解,那句「我會好好待你」,對於慕容厲來說,已經是怎樣可以出口的承諾。原來他的不追究,也不完全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得力部下。

慕容厲一刀下去,香香死死抱住他:「王爺,我們沒有什麼,真的沒有什麼!」

慕容厲當時就想,殺了這對姦夫淫婦吧,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可是當他舉刀,面對這個摟抱著他腰身的女人時,突然想起那些凜冽寒夜裡,她手裡提著燈籠,橘紅色的光照在水窪里,雨雪溫柔。

他竟然下不去手,他竟然對這個賤人下不去手!

他一腳將香香踢開,香香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韓續幾乎下意識撲上去,護在香香面前:「王爺!韓續對香夫人一直心存愛慕。但是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韓續願以一死,韓續無顏面對王爺,願以一死洗刷不義之恥。」

他跪下來,閉上眼睛。慕容厲一刀下去,正劈在他身上!

香香慘叫一聲,韓續只覺得身上一涼,那刀口從左肩劃到右腰,他幾乎以為自己被劈成兩截了。

慕容厲冰冷地說:「滾!」

血珠冒出來,卻並不多。

慕容厲眼中的悲哀終於緩緩散盡,他又變成了那個在伊廬山遇見她之前的男人——冰冷而強大,從未動搖,從未軟弱。

韓續跪著不動,慕容厲說:「從今日開始,解除軍職。」他刀往下划,割斷長袍一角,「你我從此割袍斷義,再無瓜葛。韓將軍武藝過人,自有光明前程,大可另投他營而去。」

韓續呆住,慕容厲轉而看向香香,香香捂著胸口,面色慘白,嘴角還殘餘著血跡,慕容厲看她的時候,像在看一件器物。他說:「當初本就是本王失誤,你這樣的女人,也值當領回府里。」

續還不走,他問:「你要留在這裡過夜?」

韓續起身,還是擔心他怪罪香香,有些猶豫。慕容厲盯著他,韓續終於往外走,回頭又看了香香一眼。

等他出了洗劍閣,慕容厲轉身,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轉頭出了洗劍閣。香香追出去,在門口停住。慕容厲疾步若流星,沒有停留。寒風呼呼地刮過庭院,她順著門框滑坐在地,連眼淚也流不出一滴。這一生本已波折不斷,命運為什麼還要這樣戲弄我,難道一個人太卑微了,便連夢也不該有?

第二天,晉陽朝堂便傳出一件大事,慕容厲解了韓續軍職,將其發回朝廷,由朝廷安排另外任用。

韓續無論行軍打仗還是排兵布陣都是一把好手,難得能攻能守的將領。退朝之後,連慕容博都忍不住問:「老五,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厲根本沒有理他,也沒有回府,隨便找了個酒樓,喝了一頓酒。周卓過去陪他,還想問點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說。

他不能告訴他們,這個該死的東西和他的愛妾通姦。深更半夜,在自己和那賤人一通恩愛之後,把這個該死的東西堵在房裡。他只能不斷地喝酒,烈酒入喉,人的知覺可以不那麼靈敏,思維也會遲鈍一些。對,大醉一場吧。

他不能一刀殺了韓續,韓續隨他並肩作戰近十年了。他也不能一刀殺了那個女人,因為她生了個女兒。

他習慣在自己的東西身上蓋個戳,我的兄弟、我的父親、我的女人、我的女兒。哪怕有一天,發現女兒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兒,蓋上的戳卻怎麼也擦不去了。他不能指著那個蓋著「我的女兒」印戳的孩子,對人說這是個野種,扔進水裡溺死。是以不管是不是,他終究只能看著這個戳章,哪怕任其自生自滅。憤怒、悲哀終於慢慢地都淡了。人的一生,誰他媽的還沒有一星半點難受難堪的事?覺得傷了痛了,最終的辦法,也只有……忍住。

慕容厲回到王府的時候,趙武迎上來,欲言又止——昨天晚上韓續從王府出去,身上帶著傷。他當時就想問慕容厲,然慕容厲在聽風苑住下,那模樣太嚇人,沒人敢多嘴。

現在慕容厲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對陶意之說:「把小郡主送到彰文殿,交給母妃撫養照看。」

陶意之一怔,忙欠身,說:「是。」那洗劍閣那位……不撫養小郡主了?

慕容厲又道:「從此以後,不許她踏出洗劍閣一步。」

香香發現院子里的僕婦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了碧珠照看。她問碧珠:「王爺說過怎麼處置我嗎?」

碧珠也只是知道昨夜韓續從她房裡出來,王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別的就一蓋不知了。她猶豫著說:「王爺說……以後不許夫人再出院子。」

香香嘴裡發苦,不許我再出去,他也不會再來了吧。然而碧珠仍然吞吞吐吐,香香問:「還有嗎?」這樣難以出口,是更糟糕的事嗎?

碧珠說:「王爺說……王爺命人將小郡主送進宮了,說是命舒妃娘娘代為養育。」

香香如遭重擊,良久說:「不!」

碧珠目帶同情地看她,輕聲安慰:「夫人不必往心裡去,也許過幾天王爺氣消了,會把小郡主再接回來也不一定……」

香香的眼淚已經如泉般瘋涌,不,他不會消氣了,他們大家都知道。她轉身就要衝出去,碧珠抱住她:「夫人!夫人!王爺正在氣頭上,您現在去,不是火上澆油嗎?您再等個幾天,總得碰上個合適的時候啊!」

香香衝出洗劍閣,去到聽風苑。那時候天色已經晚了,慕容厲在庭中,陶意之站在一旁,正低聲跟他說著冉雲舟命人帶回來的良種馬匹的事。

香香奔進去,跪在他面前:「王爺!將萱萱還給我吧,孩子還小,求您了王爺!」

慕容厲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她,良久說:「本王的話不算數了啊。趙武呢,讓他把人領回去。」

他語氣相當平靜,卻也冷肅。

趙武派了侍衛,將香香強行拖出聽風苑,香香不斷呼喊他,趙武只得令侍衛堵住她的嘴。慕容厲看了眼趙武,說:「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和她的頭,自選其一。」

趙武一凜,低聲應:「是。」

趙武專門派了侍衛看守洗劍閣,香香是真的出不去了。

巽王府其實並沒有特別壞的人,特別壞的人都已經被最壞的人弄死了。因此沒有人因為她的落魄而刻意作賤,但是王爺不來了,那些食材當然不用每日挑新鮮上好地往這裡送了。她的日常用度管珏仍然派人照常送過來,很顯然慕容厲沒有剋扣的意思。一個女人他是養得起的,哪怕是個背叛他的女人。

他只是不想再看見她了。他的世界那麼大,巽王府只是一個供他落腳的地方,何況是一方小小的洗劍閣?他也有隻手遮天的權力,只要他願意,哪怕置身同一片屋檐之下,他也可以永生永世不與這個女人相遇。

府里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有關那個女人的隻字片語,但是私下裡,大家還是悄聲議論過的。王爺生了這樣大的氣,不可能一點揣測沒有,於是那晚的事,隱隱約約,還是流露了出去。可惜是非對錯,也不過只是茶餘飯後的一點微末調味品而已。

這一天,慕容博到了巽王府,慕容厲不在。他也不在意,在府中到處走走,信步來到洗劍閣,就見外面還有兩個侍衛輪守。他進到院中,倒也沒人敢攔。香香坐在洗劍池邊,天氣尚寒,她身上卻只穿著單薄的夾襖。慕容博走到她身邊,發覺這個女人憔悴了好多。

然而看見他,香香眼中又燃起一線星火,她起身幾乎是跑過來行禮:「康王爺!」

慕容博微微嘆氣:「不必多禮。發生了什麼事,鬧騰成這樣。」

香香微微咬牙,說不出口。慕容博說:「跟韓續有關?」

香香一驚,問:「韓續……」

慕容博說:「老五免了韓續的軍職,不再留他在自己帳下。他現在賦閑在家。」

香香心中苦澀,慕容博說:「老五突然把女兒送到宮裡教養,香香,你和韓續……」

香香閉上眼睛,泣淚如珠:「我和韓續是清白的。」

慕容博點頭:「我相信。可是你得想辦法,讓他也相信。」

香香說:「康王爺,您能不能……我想要回萱萱,孩子太小,我怕舒妃娘娘照應不過來,我……」

慕容博打斷她的話:「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你能讓老五重新回到你身邊,孩子自然也會回來。如果你不能,那麼你將永遠只是一個被幽囚在這裡的侍妾。香香,孩子跟著母妃,會更好。」

香香緩緩後退,慕容博說:「你還不明白,他對你有多重要。」他的愛,對你有重要。

香香蹲下來,將頭埋在膝上,她哭泣的時候,雙肩微微顫抖,小動物一樣可憐。慕容博嘆了口氣,既然事情真是男女糾葛,他就真幫不上忙了。這種事,旁人越勸只能越糟糕。他本來想去看看巽王妃,聽說慕容厲也禁了薜錦屏的足,便也不再去了。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老五不會把她怎麼樣。同樣的,也不會把她的話聽在耳朵里。

香香獃獃地在洗劍池邊坐了很久,地上的寒氣透進衣里,身體由刺痛到麻木,耳邊似乎又聽到小萱萱咿咿唔唔的聲音,她轉頭四下尋找,只看見滿天小雪中,冰冷而寂靜的庭院。原來他的愛,真的那樣重要,沒有了這愛,她連自己的孩子都得不到。妾本就是食愛而生的動物,朝賜你榮華,午賜你錦繡,暮賜你歡愛華夢的人,只消心頭一怒,便可取你所有。哭泣沒有用,哀求也沒有用。

香香要見慕容厲,可是她出不去。慕容厲最近連王府都不怎麼回了,回來也是住在聽風苑,哪也不去。

夜裡,香香正在想辦法,碧珠用風帽遮著頭臉,走進來。香香一怔,碧珠見了她也沒行禮,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香香一怔,卻見那哪裡是碧珠,明明是薜錦屏。她吃了一驚——錦屏不是也已經被禁足了嗎?她怎麼會在這裡?

薜錦屏小,古靈精怪,雖然怕慕容厲,其他人她可不怕。畢竟她是名義上的小王妃,大家還是不敢惹她。她進了屋子,拉著香香的手,見她短短几日已經瘦得不行,不由心疼:「香香姐姐,你先不要著急。我過兩天就進宮去看萱萱,沒事的。」

香香微微吸氣,雙手握著她的手背,反倒安撫:「我沒事,你回繁星樓吧。他若見了,又要生氣。」

薜錦屏說:「他太壞了,怪不得晉陽城這麼多王侯貴女,沒一個肯嫁給他!我嫡姐聽說要嫁他,都害怕得病倒了!」

香香雖然心中愁悶,卻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然後又嘆息:「王侯貴女與升斗小民,各有無奈。他保家衛國,出生入死的,錦屏,我自知比不了他。我只是想要回萱萱。」舒妃的彰文殿,未必就是什麼福地,她是親身經歷過的,再不願自己女兒有什麼閃失。

薜錦屏見她眼中淚花,不由也要哭了:「香香姐姐,你別難過了。我也想我娘,我知道離開她是什麼滋味。」

她先哭了,香香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拍她的背。慕容厲連回門之禮都沒理會,她自嫁過來,就再沒回過薜家。薜紹成自知理虧,生怕這煞星發狠,更不敢來招惹,平時上朝都恨不得不同他見面。但是有了這層關係,跟慕容博倒是心無芥蒂了。

薜錦屏哭了一陣,抹抹眼淚,說:「姐姐,外面的侍衛可笨了,你可以裝成碧珠,用我這法子混出去。」

香香吃了一驚,薜錦屏說:「我去舒妃娘娘宮裡,把萱萱偷出來,你帶著萱萱跑掉,再也不讓他找著。你看怎麼樣?」

香香哭笑不得:「傻孩子,我走不了的。」我有家人,我不能回去,可若我離開而不回去,他們會一生牽挂憂心。

薜錦屏在她這裡待了一陣,香香說:「你以後別過來了,你是王妃,讓人看見也不成樣子。」

薜錦屏也準備走了,臨走時她咬咬唇,遲疑地說:「香香姐姐,他不會殺小孩子的吧?」

香香說:「他不會,可你也要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你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總不能一直這樣被冷落。」

薜錦屏點點頭,說:「天色不早,姐姐先睡下吧。」香香送她到門口,她轉過頭,突然說:「香香姐姐,如果他把我打死了,你讓他把我悄悄埋了,別告訴我母親。」

這話反倒將香香嚇了一跳:「胡說什麼呢!」

薜錦屏不說話了,她出了洗劍閣,見四下無人,老鼠一樣,偷偷溜進了聽風苑。慕容厲還沒回來,聽風苑只有兩個下人,也不上心,這樣冷的天,都窩在下人房裡喝酒呢。

薜錦屏鑽進慕容厲的卧室,屏風後面有澡盆,是平常洗澡的地方。澡盆旁邊就是一副好幾層的木架,上面搭著許多白色澡巾。薜錦屏人小,就往澡巾下一鑽,縮好。

慕容厲最近回來得晚,韓續被他革了職,總得找個合適的人來帶兵。但是跟周抑商量了半天,只有韓續的副將陳昭,人老實也堪用。慕容厲明顯不太滿意,陳昭雖然可靠,但是比起韓續來還是有差距。可將才哪是說找就能找著的?一時也沒有別的主意。

下人打了水上來供他沐浴,慕容厲洗了個熱水澡,正取澡巾擦身,猛見衣架下面露出個黝黑的頭頂來!

媽的,這一下子吃驚不小!差點一個手刀過去,就見那小腦袋抬將起來,定睛一看,居然是他十二歲的小王妃薜錦屏!

薜錦屏也不是故意的——等太久,她睡著了。此刻澡巾被抽走,蠟燭一照,她就醒了。抬眼看見赤著精壯上身的慕容厲,頓時一聲尖叫,捂住眼睛!糟了糟了,娘說看過不穿衣服的男人會懷娃娃啊!

慕容厲簡直是要爆炸,媽的,他用澡巾裹住重要部位,沉聲道:「你最好有個完美的理由,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在這裡。」如果你他媽躲在這裡居然是為了偷看本王洗澡的話,你這雙狗眼睛以後都不用再捂上了。

薜錦屏腿麻了,這時候一嚇,更加站不起來了,但是她還是抖抖索索地說:「他們說,你在香香姐姐房間里發現了個男人,你就說香香姐偷人!」

慕容厲額頭青筋亂跳,薜錦屏只覺得尿急,但夾著雙腿,不不,我要把話說完,我要讓萱萱回到香香姐身邊。她說:「那現在,你在你房間里也發現了其他人,也是你偷人咯?」說到最後,聲音反而大了起來——小胸脯一挺,一副「你殺了我吧,我話說完了」的表情。

慕容厲見她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咬牙切齒。他不能真去打殺這樣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他更不擅長跟女人講道理!

薜錦屏一看,他還沒過來,就想反正要死了,多說幾句吧。她說:「你明知道香香姐把萱萱當成心肝寶貝,你還要隔斷她們的母女情分!那洗劍閣那麼多人,況且我當時也跟香香姐睡在一榻,你怎麼就不問青紅皂白?如果我的話你不信,裡面那麼多乳母、嬤嬤、丫環,所有人的話你都不信了?你這樣一個人,妻妾的話不信、下人的話不信,兄弟的話也不信,你就信你自己!」一邊說話,一邊就委屈地哭了:「香香姐姐都瘦成這樣了,你難道真要逼死她,你就好受了?」

慕容厲朝她走過去,伸手想要把她拎出來,手還沒碰到她,就見她身下一股水流……真嚇尿了。

慕容厲真是……媽的老子還以為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他怒道:「你們都是死人?把她弄走!」

下人們其實早就聽見動靜,這時候聽他一吼,趕緊上來把薜錦屏架出去。薜錦屏眼淚嘩嘩的,哭得聲音都發不出來。慕容厲簡直是暴跳,媽的老子還沒打死你,你就打算自己哭死啊!

薜錦屏一直用雙手捂著臉,太丟人了,太丟人了!十二歲也是要臉的啊!我出門的時候為什麼不穿一條土黃色的褲子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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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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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年節將近,折梅又見韓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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