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波乍起,銜恨卻偏懸心

第15章 風波乍起,銜恨卻偏懸心

第15章風波乍起,銜恨卻偏懸心

陶意之派了幾個僕婦把小王妃薜錦屏送回繁星樓,慕容厲取了澡巾,慢慢地擦乾身體。下人替小王妃清理地上的……水漬。

慕容厲穿衣服的動作比較慢,腦子裡一個聲音甲說,那個混賬東西說得有點道理。另一個聲音乙怒罵,有道理個屁,你就是舍不下那個女人!兩個聲音爭來打去,等著慕容厲決斷,慕容厲問陶意之:「前兩天洗劍閣里,都是誰在伺候?」老子就是舍不下那個女人,怎麼的?

陶意之微微欠身:「回王爺,香夫人那裡,一直是乳母崔氏、大丫頭碧珠,貼身侍婢向晚、含露,粗使丫頭……」

慕容厲打斷他:「把人都叫過來。」

陶意之拿還有什麼說的,趕緊前去叫人。

片刻功夫,丫頭僕婦都齊了,慕容厲一個一個叫進院子里問話。誰也沒看見韓續是什麼時候進的香香的院子,乳母崔氏也只是說韓將軍路過了一下,並未入園。

慕容厲慢慢問,及至小王妃薜錦屏到洗劍閣的時候,大家掃完雪跟她一併回來,就全都能對得上了。韓續入府,是下人們接待的。只因與王爺著實相熟,這才沒有派人跟著他。但是幾時入得府,下人們可都還記得時辰。薜銀屏幾時去的洗劍閣,大家也都還記得。

慕容厲並不傻,韓續回來晉陽城,第一件事情當然是見他,中途拐到洗劍閣,這廝確實是其心可誅,他冷哼。但是當時他進到香香房裡,香香慌亂也只是因為薜錦屏在,薜錦屏走後,她整個人就比較放鬆了。依著她那個老鼠膽子,如果真的知道韓續在房裡,只怕早已嚇得手腳癱軟了。再者,自己轉到屏風後面,她是全無反應的,這也說明她不知情。否則以薜錦屏這樣的性子,香香要支開她放走韓續,豈不是易如反掌?

僕婦們的口供基本都能對上,回到院子里,香夫人跟小王妃說了什麼,香夫人做了什麼菜、什麼時候喂的小郡主,都清清楚楚。而且冷靜下來之後,他發現自己沒有殺掉韓續,從最根本上,還是因為自己堅信韓續不會動他的東西。

慕容厲出得房來,準備往洗劍閣走。待走得兩步,又停下來,覺得風冷,回去換件衣服。

陶意之在外面候著,心驚膽戰——這輩子幾時見自家王爺這般猶豫不決過?當下顛顛跑去找管珏。管珏已經能夠走動了,不過陶意之處理日常事務他還是放心的,便任他上下打點著,如今知道了這個事兒,說:「你去洗劍閣,叫香夫人去聽風苑伺候,別的什麼也沒別說。」

陶意之還是有些膽戰心驚:「可王爺不是不準香夫人踏出洗劍閣嗎?萬一他怪罪下來,我們只怕擔待不起。」

管珏說:「去!」沒見王爺爬高了下不來嗎?還不趕緊鋪台階,有點眼色沒有了!你也屁股癢啊?

陶意之忙就往洗劍閣去了。

香香還沒睡下,萱萱入宮之後,她反而睡得更晚了。陶意之站在外面,讓碧珠進去請,就說王爺讓香夫人過去聽風苑伺候。

碧珠一聽,可高興壞了,忙不迭就去找香香。香香聽了這話,面上沒有多少喜色,但是她很快就配合碧珠梳妝,碧珠一邊幫她更衣打扮,一邊還說:「夫人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去見王爺,王爺對夫人本就是有情義的,只消一見到夫人,肯定立馬就消氣了。」

香香沒有說話,她只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過去,她想要回女兒。碧珠為她換上一身荷葉碧的羅裙,外面披白色鶴羽與其他羽毛並織而成的斗篷,又為了她梳了墮馬鬟,反插金鈿,橫抽寶樹。外面陶意之連連催促,香香問:「王爺為什麼突然想起要見我?」

陶意之頭前帶路,輕聲說:「王妃娘娘偷偷去了聽風苑,跟王爺起了爭執。王爺生了好大的氣,但是不多時就將前些日子在夫人院里伺候的僕婦都帶過去訊問。夫人,看來王爺是氣消了。」

香香嗯了一聲,問:「王妃沒事吧?」

陶意之見她面上並無多少喜色,不由愣了一下,說:「沒事,她童言無忌,王爺還能一般見識?」隨即又輕聲勸:「夫人,好不容易王爺鬆動下來,您萬不可與他置氣。」

香香說:「我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我知道。錦屏臨走時說的那番話,原來竟是要幫我,那個小小的孩子下了多大決心,我也知道。

聽風苑裡還掌著燈,慕容厲已經換好衣服,陶意之輕聲說:「王爺,香夫人過來了。」還是怕慕容厲怪罪,忙說:「爺既然已經審問過了一眾僕婦,料想還是當聽聽夫人怎麼說。」

慕容厲一聽,這借口不錯。他說:「進來。」

陶意之向香香示意,香香慢慢走進去。慕容厲倒是不覺得她的打扮有多美,他看人,一般就是注意到是誰來了。香香下跪,道:「參見王爺。」

慕容厲說:「起來吧。」

香香起身,慕容厲伸出手,說:「過來。」

香香走過去,把手搭在他掌心裡,她不需要說什麼討好的話,慕容厲不需要,他只是她順從,只要順從就可以了。

慕容厲想要說點什麼,想了一陣,也沒什麼好說——總不能說對不起吧?哼,想想都噁心。再說了,老子有什麼錯?那種情況,是個男人都得暴跳如雷!該死的明明是韓續這個狗東西!老子沒錯!

於是他說:「睡覺。」

香香慢慢地解下斗篷,將金鈿頭飾俱都去了。慕容厲攬著她,果然是同榻而眠,倒也沒碰她,只是那麼抱著,然後想——老子雖然這幾天沒過去,不也還是好吃好喝地養著嗎?你他媽不長肉就算了,還這麼瘦了……

香香輕聲問:「王爺如果不怪罪了,我想……」

慕容厲其實知道她想說什麼,唔了一聲:「明天再說。」大晚上的,總不能帶你去宮裡接女兒吧。

香香聽他答應了,也放下心來,閉上眼睛,卻無論如何沒有睡意,只是這麼躺著罷了。

及至天亮,慕容厲倒真是說話算數的,帶了她入宮。

舒妃抱著小萱萱,換了地方,孩子不太習慣,晚上哭得厲害,她怕哭壞了孩子,便一直留在身邊照顧。幾天下來,她自己眼圈都青了。

宮女素茹看著心疼:「娘娘,讓乳母帶吧?實在不行,去巽王府把孩子原來的乳母接進宮來照料也好。」

舒妃點點頭:「你去巽王府問問,以前是哪個乳母照料孩子。再這樣下去,只怕孩子真要哭壞了。」她其實並不壞,慕容厲從四歲開始就是她在照顧。她是那種如果燕王賞她兩匹好料子,她就給慕容博和慕容厲一人做身衣裳,如果只有一匹好料子,就給慕容博做身衣裳,把次好的給慕容厲再做身。如果兩個孩子落水,她兩隻手可以一隻拉一個,她不要命也會去抓住兩個孩子。但是如果只能抓住一個,她不可能舍了親兒子去抓住養子。誰也不能說,這樣的人就是壞人吧。

初時慕容厲立場不定,跟慕容博也合不來。她算計香香,算計巽王側妃的位置,也不過是希望慕容厲能夠站在慕容博這邊,同太子和王后疏遠一些。如今知道兄弟二人是同一陣營、一條心,自然也就放了心。

慕容厲把萱萱送過來時,管珏正傷著,也沒將乳母送過來。孩子才八個多月,這些天她日日夜夜地哄,也是費盡了心思。慕容厲將孩子放到這裡,其實是放心的。他在舒妃身邊八年,幾乎度過了生命之初最稚嫩的時光,這個女人的心思、品性,他非常了解。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了吧?你總不能因為她更喜歡她的親生兒子,就枉顧她對你的好,而生出仇恨吧?

他也還是會記得每逢戰事的時候,舒妃總是在小佛堂一跪好幾天,經書抄完一卷又一卷,只盼他平安無恙啊。他也還是會記得,有一年小年,他凱旋之後,來到彰文殿的小佛堂,在門外聽見舒妃對佛祈願,說:「菩薩有靈,請保佑我的博兒承繼大統,保佑我的厲兒平安歸來。」想了想,又說,「如果菩薩實在太忙,只能聽見一個願望的話,還是先保佑厲兒平安歸來吧。博兒還小,再過幾年也沒關係。」

那是他的養母。

慕容厲來到彰文殿的時候,舒妃非常高興,一邊讓宮人送果茶,一邊又讓人將手爐送兩個過來,外面風雪呼嘯的,只怕他凍著。慕容厲同香香向她行禮,她倒是很和藹地扶起香香。她當然是對不住香香母女,不過宮裡出身的女人,要讓她至純至善地對待所有人,她早已做不到了。

香香老早已經看見她懷裡的萱萱了,舒妃笑笑,將孩子遞給她。說也奇怪,小萱萱到了香香懷裡,慢慢地嗚咽地拱過去,小手揪著她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地又嗚嗚了幾聲,哭聲竟然慢慢就止住了。她本來就不是個愛哭的孩子。

香香眼圈都紅了,輕拍著她的背,她認生,現在就認乳母崔氏和香香。

孩子不哭了,舒妃也鬆了一口氣,說:「這就對了。這麼小的孩子,沒有生母在身邊可怎麼行?」

香香見她眼圈都是青的,也是過意不去,再度拜道:「這些天有勞娘娘了。」

舒妃把她扶起來,笑:「說的什麼話,本宮自己的孫女,怎麼都看不夠呢。」她命宮人把這些天給萱萱做的小衣服都拿出來,知道慕容厲說走就走的性子,又準備了暖和的嬰兒籃,只恐出去的時候凍著孩子。

慕容厲果然是來接孩子的,目的明確,見香香把孩子抱在懷裡了,說:「兒臣告退。」

舒妃知道留不住,一路將他們送到彰文殿門口,嘆了口氣,說:「你的王妃,怎麼也不帶來母妃瞧瞧?」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薜錦屏,慕容厲臉色都青了,舒妃一看,暗道莫非又是個不合意的?卻也沒有再問,慕容厲向她禮節性地欠欠身,帶著香香出宮而去。

孩子接到身邊,香香的心情就好多了。馬車裡,慕容厲看著她拿出來時準備的羊奶,在暖爐上略略熱過,餵給萱萱,那樣溫柔細緻。他伸出手,輕輕摸摸萱萱的小手,那短短細細的五個指頭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微微一怔,竟然沒有抽回。

回到王府,香香抱著孩子就回了洗劍閣,慕容厲去了趟太尉府,薜錦屏聽說小萱萱回來了,悄悄跑到洗劍閣。香香見她過來,也高興得不得了,就把小萱萱遞過去,自己很識相地去廚房。

薜錦屏老實不客氣:「香香姐,我要喝藕粉粥!」

香香在撿食材,說:「行,今天給你包蛋黃粽子,你不是念叨好幾天了嗎?我讓管先生準備了箬葉呢。」

薜錦屏高興壞了,忙就將小萱萱交給乳母崔氏抱著:「我和姐姐一起包。」

香香嗔道:「洗手去。」

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包粽子,肉塊都是碧珠早就腌好的,鹹蛋黃也已經隔水蒸好。江米也泡得差不多了。香香拿箬葉教薜錦屏包粽子。

到中午,慕容厲沒有回府。碧珠說:「今天宮裡武狀元比試呢,燕王讓我們家王爺主考。王爺中午怕是回不來,夫人要不要給王爺送幾個粽子過去?」

以前香香總是專門為慕容厲做吃的,香香先給薜錦屏撿了好些,然後說:「你撿了給王爺送去吧。」

碧珠這才答應一聲,她倒是生怕香香對慕容厲還有什麼芥蒂,聽她這樣說,終於鬆了一口氣。

碧珠沒有進宮,托內侍將食盒轉交給慕容厲,也不怕他們不盡心——宮裡沒人會惹慕容厲。慕容厲跟慕容博、周抑等人正在吃飯,外面宮人就將食盒帶了過來。

慕容厲打開,見是剛出鍋的粽子。慕容博倒是先笑了:「你們倆倒真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周抑是不敢打趣,嘴角也是帶了笑。慕容博說:「你要是真喜歡,扶個側妃吧。」上次你那樣對人家倒是不打緊,但是你一聲不吭把人家孩子抱走了,你不覺得會嚇壞她啊?

慕容厲說:「嗯。」

慕容博有些意外,他居然沒有用滿是不屑的哼來回答,而是就這麼說了個嗯。

慕容博輕聲說:「老五,女人跟下屬是不一樣的,下屬你杖一百杖幾百,好了傷疤就會忘了疼。」他這樣說,周抑就暗暗地想,誰說的,你要杖我兒子一百幾百,我畫個圈圈詛咒你!慕容博接著說,「這女人,你要是打了她一巴掌,你就得哄幾句。」

慕容厲冷哼,心說我打她了嗎?這混賬,她要不是護著韓續那個該死的東西,我打女人?何況我就輕輕地踢了一腳,誰知道她就吐血了?我有什麼錯?再說了,怎麼哄啊……想想都想吐!好噁心!

慕容厲不愛聽,慕容博也就不說話了,只是嘆氣。早知道他這樣容易就消了氣,真不該去開解香香。慕容厲吃著粽子,嗯,味道很不錯。他是真不覺得自己的女人需要哄。老子都放她出來了,意思她不懂啊?

再說了,也沒虐待她啊,我少她吃了還是少她喝了?我就不信管珏、陶意之下面那撥人竟然還敢欺負她。媽的,關在院子里也是老子的女人,老子不要了也是老子的,誰還敢給她一個白眼啊?孩子也放自己母妃身邊好好養著,她委屈什麼?

他養女人孩子,那就是真正最字面上的意思,把女人孩子接過來,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僕婦成群、無惡仆欺凌,這不就是好好養著了嗎?那女人,就算他在盛怒之下,也沒有說不養啊,有什麼好哄的?

傍晚,他回到王府,管珏知道小王妃在洗劍閣,為了保住趙武的狗腿,特別派了下人去通知。薜錦屏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頭一縮就飛奔回繁星樓去了。香香哭笑不得,又讓碧珠給送了些蛋黃肉粽過去,她喜歡吃這個,今天吃了不少。

慕容厲果然是進了洗劍閣,見小萱萱已經在開始學走路了。崔氏根據鄉里孩子的圍椅,讓工匠給做了一個學步的小椅子,她推著慢慢走,不至於摔倒。香香和崔氏各站一邊,引著她走幾步。也不敢讓她多走,不一會兒就抱起來玩玩。

慕容厲站在門口,小萱萱一見他,轉身就沖香香張開雙手,哇的一聲,竟然含糊地道:「涼……」

媽的,慕容厲鬱悶了!女兒這輩子第一次開口說話叫娘,居然是被他嚇的!他真的是想摸摸自己的臉了,老子就長得這麼可怕啊?香香奔上來準備抱孩子,慕容厲動作比她快,一把將萱萱抱起來,靠近了怒視她:老子是你爹,有啥好哭的啊!小萱萱哭得更厲害了,香香伸出雙手,強行將孩子接了過去,轉頭交給崔氏。這才說:「王爺累了吧?我給王爺做晚飯去。」

慕容厲不樂意了:「本王自己的女兒,還不能看一眼?」

他轉頭,示意崔氏將孩子遞過來,崔氏可不敢逆他,只得猶豫著把孩子遞過去。萱萱揮動著小胳膊小腿,只是哭,一邊哭一邊向香香張開雙手。香香心疼得不行,慕容厲將小萱萱抱到洗劍池邊,往上一舉,說:「再哭老子丟你下去了啊!」

香香臉都嚇白了,就要衝上去。崔氏拉住她,微微搖頭,低聲說:「夫人,王爺只是說著玩的,總不能讓郡主一直跟王爺不親啊!」

小萱萱本來哭得很厲害,這時候被他高高舉起來,覺得有點好玩,哭聲慢慢竟然也小了。他身量本就高,一舉起來就覺得整個院子都在下面了,小萱萱四處打量著周圍,慕容厲舉著她轉了一圈,問:「還哭不哭了?」

小萱萱揮動著小手,嘴角淌著口水,居然笑了。慕容厲想,咦,小渾蛋你喜歡這個啊,這好辦啊!爹帶你騎馬去啊!他第一次得到女兒的笑臉,心裡也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只覺得這個要求很容易滿足啊。

他在院子里,把女兒跟個皮球似的扔出去又接住,小萱萱張著一雙新奇的眼睛,咯咯只是笑。等玩了一會兒,崔氏趕緊上前,說:「王爺,小郡主還小,這樣冷的天,笑多了恐怕喝了風,容易生病。還是老身先帶下去吧。」

慕容厲點點頭,轉頭看見香香站在門口,臉上有一種冬陽一樣,很溫暖的輝光。從來沒有過這麼一刻,他覺得這個女人離他如此之近。那和在榻間的抵死纏綿、黑暗中的緊緊擁抱、深深親吻都不同,那是一種她以真實的情緒站在他面前,毫無阻隔的真實。咦,原來我跟孩子玩,她就會很開心嗎?他想。

慕容厲其實沒想過扶她做個側妃之類,他就覺得反正都是老子的,是啥有區別啊?側妃也就是每個月月例銀子多個十幾兩。她缺這十幾兩啊?沒錢找管珏要啊。可是慕容博提起,他就覺得,嗯,做個側妃也行啊。不過宗正那幫老傢伙最是頑固不化,香香這樣出身的女子,要做王爺側妃,只怕他們又要炸了鍋。慕容厲是不怕他們炸鍋的,必要時候甚至不介意幫他們炸窩。只是懶得聽他們啰唆,如果香香給他再生個小王爺,那群傢伙就能少說幾句。對於兒子和女兒、嫡出、庶出有啥區別,他是不覺得。都是老子的孩子,有什麼區別啊?

香香進廚房為他做飯,慕容厲跟進去。香香微怔,低聲說:「王爺先去忙吧,一會兒我讓碧珠去請您。」

慕容厲沒走,反倒進到廚房,從後面擁住她。香香停下切菜的手,垂下眼帘,說:「我……回房伺候王爺?」

慕容厲搖頭,說:「幫本王生個兒子。」免得宗正那幫老傢伙啰唆。

香香低下頭,說:「錦屏……王妃娘娘用不了幾年就會長大,王爺將來,一定會有很多……」

慕容厲不耐煩了:「閉嘴!讓你生一個,哪來那麼多話!」

香香不說話了,可我更想要女兒,錦屏是個好姑娘,以後她的兒子才會是巽王世子,我若是只有女兒,將來嫁個疼愛她的夫婿,也不用防什麼爭什麼。這些話她沒有說,身後擁抱著她的人不會懂得。

她說:「王爺若是不需要我現在伺候,就請先放手吧。我沒法切菜。」

慕容厲不放,香香只好就著這個姿勢切菜,一不小心,切到手了!

慕容厲簡直是開了眼界,菜刀也能切到手啊!

香香嘶了一聲,微蹙著眉頭,那素凈白嫩的指尖冒出血來,慕容厲簡直是怒啊,吼:「這都能切到手,你瞎啊!」

媽的如果你是老子軍中部下,老子早就把你叉出去祭旗了!能不能長點心啊!

香香還沒說話,他已經叫人,拿了止血的傷葯過來。其實香香是覺得沒這麼嚴重,慕容厲也是不把這點小傷看在眼裡的,不過那樣青蔥白嫩的手指,突然被切掉一小塊皮肉,很刺眼啊。

下人趕緊上來幫香香包紮,香香皺著眉頭,就見慕容厲拿了菜刀,唰唰唰唰把土豆切成了細絲,粗細整齊,刀功完美。他自己看著也納悶,媽的,原來習武還有這用途哈!

再來一個,三兩下切完,又問香香:「還有什麼?」

香香也有些發獃,說:「羊肉切片。」

慕容厲拿過羊肉,他還覺得菜刀不夠鋒利,媽的就這刀,閉著眼睛亂切也不至於切著手啊!刀若狂風,不一會兒,一塊羊肉變成了厚薄均勻的肉片,安靜地躺在砧板上。

晚飯上桌的時候,香香說:「把錦……王妃也叫過來一起吃飯好不好?」

慕容厲說:「叫她幹什麼?」她自己不知道吃啊!

香香說:「畢竟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也有個氛圍。」

興許是一家人這個說法讓慕容厲覺得順耳,他沒有反對。香香就對碧珠說:「去請王妃過來吃飯。」

碧珠答應一聲,出了小院往繁星樓去了。香香把菜都端上桌,因為白天做的蛋黃肉粽還剩了些,她就只做了孜然羊肉、酸辣土豆絲,因著切著了手,雖然慕容厲親自切菜了,她也不敢勞動,便就這樣吧。

薜錦屏見碧珠過來叫她吃飯,是很開心的。但是當她蹦蹦跳跳地跑進洗劍閣,看見慕容厲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她整個表情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真是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香香在擺筷子,見她進來,趕緊招呼:「過來坐,馬上吃飯了。」

薜錦屏苦著臉——香香姐姐你為什麼要叫我,我正打算趁他沒看見趕緊溜掉啊!

慕容厲一見她那苦瓜一樣的表情,立時就瞪了一眼——媽的你這是什麼鬼樣子?老子要吃人啊!

薜錦屏耷拉著眉過來坐在香香旁邊,好像這一頓是要吃她似的。香香有些好笑,將粥盛了,先端給慕容厲,再遞給薜錦屏。

粥就是普通的玉米粥,慕容厲喝了一口,香香給他剝了蛋黃肉粽。沒有下人伺候,崔氏抱著小萱萱下去了,飯廳里就只有三個人。菜色也不算豐盛,就是普通的家常菜罷了。

慕容厲卻突然有一種家的感覺,破天荒地第一次,覺得這裡是他的家。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呵,也許生母未逝的時候,曾經有過吧。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這樣一想,就埋頭繼續吃飯了。薜錦屏小心翼翼地低頭喝粥,連菜也不敢夾。香香倒是一片好意——她好歹是王妃,無論如何不能總這樣。王妃見了王爺,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成何體統?

薜錦屏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只喝了一碗粥,什麼菜也沒吃就飽了。慕容厲倒是喝了兩碗粥,又吃了幾個粽子。香香把小萱萱抱過來,喂她吃飯。她給女兒做了黃刺魚肉泥糊。這個沒什麼技術,就是做的時候不能有一根刺,必須得非常細心才行。

這時候崔氏抱著小萱萱,香香喂她吃。小萱萱吃飯不專心,慕容厲隨手從崔氏手裡把她拎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香香半蹲下給她喂。旁邊薜錦屏悄悄地向香香示意——我走咯!

香香哭笑不得,只得點頭,她想走,又捨不得地望了一眼桌上的肉粽。香香無語,及至喂完萱萱,趁慕容厲正跟孩子玩,又讓碧珠做了一碗奶羹,和著肉粽一起送到繁星樓給薜錦屏。

慕容厲抱著軟軟糯糯的小萱萱,發現小萱萱正咯咯地沖他樂,一種奇異的自豪感就那麼湧上心頭——嘿,看,老子的女兒!

下人們把碗筷俱都收了下去,香香拿細軟的絲帕給萱萱擦嘴。萱萱吃力掙扎著站在慕容厲的大腿上,抬頭在他下巴上亂啃一氣。慕容厲只覺得一臉口水!頓時先前的自豪感全沒了——媽的,好噁心!這種被人糊了一臉的感覺!他正要發怒,看見香香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他就又想,算了,小東西愛啃就啃吧,反正老子又不會少塊肉。就算少塊肉,大老爺們自當身如磐石、銅澆鐵鑄,給女兒啃一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初春的風吹謝寒梅,融化風雪,喚起枝頭荒原一點嫩綠的新芽。韓續在為奶奶捶肩,年過六旬的婦人很瑣碎地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什麼時候讓我和你爺爺抱上曾孫子?那麼多閨女,你不是挑這,就是嫌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韓續的爺爺比較淡定,在旁邊抽著旱煙。以前的韓家,用四個字形容就是家徒四壁,非要總結,一個字也可以概括——窮。他跟妻子都是老實本分的人,總是受地痞流氓的欺侮,直到他的孫子也成了一個地痞流氓。

如今的韓家,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幾進的大院子自不必說,僕婦丫環便是百十來號人。晉陽城這樣達官顯貴多如牛毛的地方,韓老爺子一出門,也多得是人點頭哈腰。老兩口自然也覺得榮耀,但是兒子死得早,孫子常年不在家,打仗畢竟是刀槍無眼的,表面風光,私底下也是日日擔驚受怕。如今韓續也這樣大的年紀了,老不娶妻,難免夫妻二人就急眼了。

韓續也不跟他們爭執,直到最後韓老爺子淡定地問了一句:「乖孫,你莫不是在軍中染了什麼分桃斷袖之癖吧?」

韓續才終於忍不住,出了門,準備找個地方喝酒。人沒走多遠,就遇見周卓。周卓是有意前來,也不意外,盯著他的眼睛問:「你就打算這樣賦閑一輩子了?」

韓續不說話,周卓說:「我問了管珏,他說你半夜三更躲在香夫人的房間里。是不是真的?」

韓續低下頭,周卓一大耳刮子就過去。韓續沒有躲,嘴角流下一條血線。周卓說:「那是我們嫂子!」

韓續終於說:「我知道。」

周卓一指頭差點戳到他的鼻子:「知道你還鬼迷心竅!」抬手又是一記耳光,「這下子清醒了沒有?」

他下手不輕,韓續臉上現出幾道紅印子,旁邊有路人停下來看,周卓怒罵:「看什麼看!沒見過人挨打!要不要老子也揍你一頓讓你嘗嘗滋味啊?」想當年周太尉家的公子,那也是晉陽城一霸,若不是被慕容厲揍狠了,還真不至於弱了威風。路人脖子一縮,趕緊一溜煙跑了。

周卓說:「走!」

韓續跟著他,兩個人去了酒樓,找了個雅間。掌柜的不消他們多說,就張羅著上了最好的酒。

周卓等小二出去了,才說:「有什麼打算?」

韓續說:「過了年開個武館什麼的,或者做點小本生意。」

周卓沉默,眼神里慢慢也透出點悲哀。如今軍中分兩派,慕容厲勢大,王后外戚也有少部分兵權。韓續是慕容厲的心腹,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如今慕容厲將他解職,是發話讓朝廷另派差使。他戰功不少,兵曹當然不會直接對他說不再啟用,只好委婉地說等有合適的位置。但是慕容厲不用他,太子不敢用他,這朝中又哪裡還有他的位置?

周卓真想再給他幾拳,然眼眶卻慢慢地紅了。他說:「就不能給他道個歉嗎?韓續,我們是兄弟啊!」

韓續抓起酒罈,拍開泥封,直接喝了一口,烈酒有一股逼人的辛辣,嗆得人想要流淚。兄弟,垂涎嫂嫂的兄弟。王府那麼大,我若無心,又豈會經過洗劍閣?他已經給過機會,我如何道歉?

周卓說:「韓續,她真的比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情分更重要嗎?這麼多年架鷹打獵、縱酒放歌、出生入死的日子,真的比不過一個女人嗎?」

韓續埋下頭,周卓扶住他的肩膀:「那個女人……能不能幫你說上兩句話?」

韓續一怔,猛然抬頭:「不,不可以再因為我的事去找她!」

周卓說:「那事之後,沒過兩天,王爺就原諒了她。這說明這個女人對他有點分量,如果……」

韓續說:「不!」語氣堅決。

周卓可逮著軟肋了,當即說:「你要是不想辦法,我就去跟那個女人說。她那樣的心腸,一定會跟王爺開口。」

韓續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周卓!」

周卓一腳把他踹開,怒罵:「老子現在是太尉周抑的兒子,你他媽一待職武官,竟然敢對老子無禮?」一腳過去,「打死你個不開眼的東西!」

韓續沒有還手,良久說了一句:「答應我,別去找她。」近乎哀求。

周卓嘆氣,情愛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可令人忘榮辱、輕生死?

冉雲舟特地回了一趟晉陽城,請慕容厲、周卓、慕容博在杯莫停酒樓喝酒。管珏、趙武也在陪飲之列。冉雲舟雖並不在朝中任職,但因其下多供軍馬,慕容博還是賞臉的。

慕容厲當然也到了,只是剛進到雅間,就見韓續也在。韓續這回算是有心了,赤著上身,背著荊棘,見到他,二話不說,往他面前一跪。

慕容厲怒道:「誰讓這個東西出現在老子面前的?冉雲舟,你快活日子過夠了是不是?」

冉雲舟還沒說話,他已經接著道:「你們要是覺得他是你們的兄弟,趁早各自滾蛋!不要出現在老子面前!」話落,轉身抬腳就走!

幾個人早料到他會發火,但不想竟是真的半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不由也有些面面相覷。

慕容厲回到王府,管珏和趙武簡直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其身後,這時候要回來晚了,百分百被當叛徒。

周卓不久之後也過來了,冉雲舟來得晚點,畢竟慕容博也在,他是主人,總得將康王先送走吧?這時候大家聚在書房外,慕容厲根本就沒打算請他們進去,幾個人在外面一齊喝著風。

香香聽碧珠說了,想了想,做了一碗水果奶羹端過去。管珏先看見她,使了個眼色,意思很明白——王爺正在氣頭上,您還是躲躲吧。

香香沒躲,擦身而過的時候問:「因為韓續?」除了韓續,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發這樣大的脾氣啊!

管珏苦笑著點了一下看,再看香香,她面色倒是略略一暗,立刻恢復了正常。

她端了奶羹準備往裡走,趙武還是覺得這樣不好,輕聲說:「夫人,都是我們惹怒王爺,您先回去吧。」王爺好不容易才哄好,可別又給鬧翻臉了。

香香沖他和氣地笑笑,說到底,韓續的事也跟她有關。她微微抿唇,連薜錦屏都可以為了她做出那樣大膽的事,她還要袖手旁觀,眼看他跟韓續鬧僵嗎?

她開門進去,慕容厲一個鎮紙就砸過來:「滾!」府里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老子沒讓進來,誰敢進來?

青銅鎮紙迎面砸過來,香香一怔,若不是身後趙武手疾眼快,一把壓下她的頭,只怕這一下子非頭破血流不可!

慕容厲也是一怔,立刻又怒目:「你來幹什麼?」為你家姦夫求情?賤人!媽的,差點砸到她!

香香也是被那鎮紙嚇了一跳,對他眼中的盛怒倒是反應淡了許多,她彎腰把鎮紙撿起來,緩步把奶羹端過去,放在桌上。

慕容厲盯著她,她輕聲說:「王爺還是疑心我跟韓將軍有苟且之事,對不對?」

慕容厲一怔,既而大怒——果然是為了這渾蛋而來!他冷笑:「你說話之前最好把每一個字都想想清楚。」

香香在他腳邊跪下,輕聲說:「我本就是升斗小民,生殺榮辱,都只能由著王爺。王爺疑心我不清白,我就只能不清白;王爺疑心我與誰有染,我便連分辯都是狡辯。左右我能等能盼的,也就是王爺寬宏大量,既往不咎罷了。」

她眼圈紅了,眼淚慢慢蓄滿:「王爺施以微笑,我便應感恩戴德。每日里提心弔膽,等著王爺哪天將這些莫須有的事想起來,又把我囚在院子里,奪我女兒給他人撫養。」

慕容厲低下頭,見她眼淚一顆一顆,珍珠般滑落在地上。咦,他想,怎麼又成老子沒理了?媽的,你哭什麼?難道老子沒有把那個該死的東西一刀砍死,還不算寬宏大量?

他煩躁地踱了兩步,怒吼:「不許哭!」

香香雙肩微微抖動,眼淚更加止不住地淌。

媽的,媽的!女人的淚是人間無解的毒,龐大狂暴的野獸在她的眼淚中現出原形。

不知所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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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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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風波乍起,銜恨卻偏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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