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英豪血性
我發現我似乎總難以徹底改掉這個脫口而出的毛病,不過還好,就算我新名詞漫天價亂飛,這個時代的人也聽不明白,最多是以為我從「海外」帶回來的習慣。
「沙盤推演,哈哈,就是對陣雙方用言語來描述作戰行動,誰能夠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了,誰就算贏,這就叫君子動口不動手。」我本來想解說給蕭遠圖聽,但是轉**一想,這也算是一項軍事成就,沒必要讓宋朝目前最強的敵人知道,便順口胡謅了幾句。
唔,我可要記得向皇帝提個建議,將宋遼邊境、宋夏邊境的地形做成大型沙盤,這樣也有助於朝廷決策層對邊境局勢的直觀把握。由此可進一步發展,對全國範圍進行詳細的地理勘測,繪製更為精確的地圖。
蕭遠圖搖頭冷笑道:「如果兩個人徒作口舌之爭便可分出勝負來,那世上還打什麼仗?你們宋朝人**書人多,道理也多,卻也沒見到天下無敵,這種事情,還是只能用真刀真槍才能分出勝負來。我們也不要多了人,某家這次南來帶有親兵二百名,你可以派兩百名步卒於我對戰,若你贏了,某家便相信你是所言無虛!」
兩百對兩百?依照剛才所見,他屬下的親兵可是極為剽悍的,一個人怕是可以抵得上尋常士兵的五六個。而我這個傢伙只是在想象之中帶過兵,真要帶兵,連指揮都不知道怎麼去指揮,再加上騎兵本身就對步兵有優勢,不用說,絕對是輸定了。
我哈哈笑道:「蕭將軍是遼國重臣,麾下兵多將廣,隨意一派就是兩百名親兵。不過我大宋兵權歸陛下所節制,即便是武將,亦無權隨意調遣兵馬。在下乃大宋文臣,又無親兵部曲,家人僕役倒是可以叫來幾十個,兵卒可就派不出一個人了。」
邊上耶律延峰說道:「宋朝兵將百萬,隨便派幾百個士卒出來和我大遼兵切磋一下,互為較量高低,以證實端木大人所言虛實,又有何不可?」
切磋你個鬼!我心裡罵道,兵將百萬又不是我的部隊,要不然還站在這裡和你們啰啰嗦嗦做什麼?早就來一番軍事改革,順便滅了你0殿下所言不妥,兵將乃是國家干城,保家衛國才是他們的職責所在,豈可是輕舉妄動,隨便用於賭戲?」我反駁道。
看到我這麼說,蕭遠圖忽然大著嗓門笑道:「宋朝軍隊確實是國家干城,不可輕舉妄動,嘿嘿!這個某家倒是深有體會,每當我大遼鐵騎攻擊,宋朝兵將都是干縮於城牆之後,決不敢輕舉妄動,哈哈!」
這廝也太囂張了!本來都還在喝酒閑談、聽歌觀舞的文武群臣都將目光投向他,大多露出憤怒之色。也不知道皇帝和王安石等重臣聽到了沒有,我坐著的地方隔得遠,根本看不到。
突然聽到「嘭」的一聲巨響,上下大驚,只見一人霍然站起來,厲聲喝道:「好個契丹狗子,竟然敢在我大宋皇宮大殿上口出狂言,辱我大宋軍將,莫非以為我殺你不得?」只見那人身軀魁梧,長髯環目,一身服飾正是高階武將的打扮。他面前酒案從中裂為兩半,上面的果盆、盤盞被摔在地面上,碎成大小數十片,菜肴水果也滾落得四處都是。
這武將好大的力氣!我暗自驚嘆,覺得他略有些面熟,想一想,記起來了,他是侍衛親軍步兵副都指揮使、四品明威將軍楊騫。
有人開了頭,早有些按捺不住的文臣武將們立刻紛紛站起身來,怒目相向的,直言相斥的,偌大的大慶殿頓時紛亂起來。
那蕭遠圖也是個孔武有力的軍漢,立刻跨前一步回敬道:「還有幾分力氣!不過某家刀下斬殺宋將無數,多你一個,也算不了什麼!」楊騫更是勃然大怒,猛然一聲暴喝,震得殿上眾人雙耳發麻。
哇噻,看樣子要打起來了!這兩個都是高級武將,算是BOSS級人物對決啊。
兩個人分坐在大廷兩邊,中間隔著五、六丈距離,只見那楊騫身形一縱,兩個起落,霎那間就站到了大廷中央,喝道:「契丹狗子快來受死!楊某今日就憑著雙肉掌取你項上人頭!」有不少文武官員立刻大聲叫好。這番展露,令我一下子回憶起嵩山、少林兩派比武的場面,看上去,楊騫的功夫似乎和吳東廷之類的武林人物相差無幾。大概是歷史上留下的不良印象太多了,所以平日里對宋朝武將們都不大看得上眼,今天這楊騫一露面,發覺其中高人還是有不少的。
蕭遠圖也毫不示弱,怒吼一聲,雙拳緊握,提起腳往廷中跨出。他的方式和楊騫相比要奇異很多,口中發出低沉的呼嘯聲,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每一腳踏下,都聽到骨骼關節噼噼啪啪的爆裂作響。記得當初選拔護院的時候,薛蓮曾經給我略微介紹過各派武功的大致分別,看他的模樣,大概練的外門功夫了。
這傢伙也很厲害啊,楊騫未必就能站到多少上風。當然,這裡畢竟是在大宋的皇宮中,會武功的將軍可不只楊騫一個,只要有人暗暗伸一把手,蕭遠圖就會死得很難看。看看周圍不少人對蕭遠圖怒目而視的場景,就知道這種事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生。
「住手!」殿上傳來一聲威嚴的叱喝,群臣立刻安靜下來,楊騫也退後兩步,凝神肅立,看著仍然一步步逼上來的蕭遠圖。
這個聲音是王安石口中說出來的,只見他緩緩走下來,說道:「大殿之上,這般冒失胡鬧,眼中還有陛下么?」
楊騫趕緊往殿上走幾步,躬身施禮道:「末將不敢。只是那遼人太過囂張,大殿之上公然辱我大宋兵將,目無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安石擺擺手道:「現在群臣歡宴,中外欣然,切莫因一二戲言傷了兩國和氣,楊將軍暫且退下罷,蕭將軍也請息怒。」楊騫只得退回到自己座前,有內侍立刻上來撤掉損壞的酒案,換上新的。既然王安石已經插手制止,楊騫也退了回去,蕭遠圖一個人也鬧不起來,悻悻然回到自己那方,冷言冷語說了不少。
大殿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文武群臣大多除了低聲交談以外,就是在禮讚舞樂聲中埋頭喝酒,還有一些人同契丹人說笑著,似乎是想化解眼前的場面。
不過蘇頌和我坐在一起倒沒有這種心情,我們互相探討到深入時,其他事情也就被老先生暫時忘記到一邊去。只是我還不能集中精力同他說話,蕭遠圖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這廝居然在他國皇宮之中如此放肆,公然羞辱對手,也不知是因為他膽色過人,還是因為他屬於無知者無畏那一類。
好不容易熬到酒宴完畢,我便和蘇頌準備一起到工程院去,研究一下我們奉命製作的大型望遠鏡,順便還有幾樣小發明請他老先生過目。
正在往宮門行去,忽聽到身後有人大聲招呼道:「端木大人請留步,在下有要事相商!」我們停下腳步往後看,原來招呼我的這人正是剛才幾乎要和蕭遠圖火拚的楊騫,一起的還有三個軍官。
他找我什麼事情?不會是關於遼人的問題罷?我感到有些頭疼,也只能施禮道:「原來是楊將軍,未知將軍找我有何事商量?」他們四個趕上來,同蘇頌和我見了禮,楊騫逐一介紹,原來都是侍衛親軍中的將領。那粗黑敦實的叫章懷德,是他的義結金蘭的拜把兄弟,另外二人也都是關係甚密的同袍。
「剛才契丹狗子在大慶殿上的囂張兩位都看到了,他們如此羞辱我大宋,想來二位大人也難以釋懷。」楊騫倒是直爽,立刻就表明了來意,接著說道:「大人們或許不清楚,那契丹狗這般大膽,是事出有因的。宋遼兩國自澶淵之盟后,已經有不少時候沒有大戰,只有些零星衝突,也算相安無事。不料那契丹國主野心不改,近來又生南犯之意,遣人以進貢之名打探我朝虛實,同時尋機會打擊我方士氣,所以那些契丹狗才敢如此挑釁。」「原來如此!難怪那些遼人絲毫不加收斂!」我們立刻明白了其中奧妙。
楊騫點點頭,神色依然憤懣道:「我們幾個兄弟咽不下這口氣,又想借著這個機會挫挫遼國的氣焰,我們自己的親兵子弟加起來也有四五百人,打算從中挑選兩百個精壯的,同那契丹狗子比試比試。」
我心中不由得一個寒噤,這不是擺明了要拉我下水么?蕭遠圖是聽信了王雱的慫恿才向我挑戰,只是被我推搪過去,你們要同他比試,那我肯定是脫不了干係啦。大哥,我那是在吹牛啊,難道你們就不能體諒體諒我?
果然聽到楊騫說道:「我等也知道那兩百契丹騎兵訓練有素,我們這五百人勝算不大,所以特來請教端木大人,想請大人說說當年以步兵大破突厥騎兵的心得。」
糟了,糟了,這可是要真刀真槍掉腦袋的事情,我在外邊隨便吹吹牛不妨,但這種幾百個人生死攸關的事情,我哪敢信口雌黃?
「楊將軍是久經沙場的人,也應該知道,步兵相對騎兵而言並無優勢。」我只能把問題說嚴重些,好讓他們死心,便說道:「我之所以原來能夠取勝,是有幾大有利因素的。」
「其一,西人軍隊中無論步騎,都極為剽悍好戰,單打獨鬥的話,突厥人大多不是對手,只要和突厥人混戰在一起,突厥兵難以取勝。而剛才那些契丹人的驍勇各位也都看到了,我朝軍隊中實難挑出能與之對抗者,各位將軍們的親兵,不知能否與之一戰?」楊騫等人想了想,都緩緩搖頭。
我又說道:「其二,勝利依靠的是能夠剋制住敵人的優勢,諸兵種密切配合,而我大宋軍隊中沒有西人軍隊中配合默契的重甲騎士、甲胄步兵和長弓兵,遠不能制敵以弓矢,近不能克敵以刀劍,勝算實在不大。」帝國時代里的兵種我都搬來了,現在的西方自然是不可能做到,若真這麼善戰,蒙古帝國就打不到匈牙利啦。
「其三,當初我參加西人軍隊與突厥人作戰,在人數上佔有優勢,兼之利用地形,使我軍佔據有利地勢,這才獲勝,而這番若同契丹人比試,人數尚不佔優,又無地利可用,結果難以預料。勝了自然是無上光榮,倘若敗了,死傷不說,豈不是還漲了敵人威風而滅自家士氣?朝廷中的大臣們恐怕會更加畏懼遼人。」
這番話一氣說出來,讓楊騫等人都露出沉思的表情來,這些問題是實實在在的,他們不可能置之不理。很顯然,我所說的並非杞人憂天,兩百步卒對兩百騎兵,還是公開的比試,能贏的話那才叫奇迹。弄不好,氣沒出成,自己國家和軍隊的鬥志都會大受折損。
「端木大人所說有理,但是契丹狗如此囂張,我們忍無可忍,雖粉身碎骨亦無憾!」說話的是章懷德,他們幾個都一同點頭表示贊成。楊騫一拱手說道:「大人所言我方弊端,在下銘記於心,然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即便我等失敗戰死,也要讓那些契丹狗子心驚膽寒,不敢小覷我大宋兵將。多謝大人良言,我等就此告辭!」
我們看著他們幾個走遠,雖是背影,那昂揚鬥志也能讓人清晰感覺得到。
一旁的蘇頌忽然道:「剛強勇決,知難而進,楊將軍等真不愧為我大宋血性男兒,可敬可嘆。只可惜老夫年邁,一介儒生,不能為朝廷效力於疆場。」
發了半晌呆,我嘆了口氣,對蘇頌說道:「晚生不能陪同蘇大人去看望遠鏡了,若蘇大人不介意,可以自行前去。」反正蘇頌對那裡也熟悉得很,上上下下的人都認識,要不要我一起去沒多少關係。
「子晰要去助楊將軍等一臂之力?」蘇頌看到我現在改變了主意,說道:「剛才你一番話語,令楊將軍頗有感觸,他不是有勇無謀之輩,想來也是去尋找克敵制勝的辦法了。子晰去幫助他們,可讓他們勝算大增。」
我哈哈一笑道:『蘇大人敬請放心,晚生決不會衝動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