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醉后真言
第四十九章醉后真言
所以芙洛的舞備受期待,備受憐憫,憐憫她的不幸,遇上這樣的神之舞者。
當報出舞名的時候,引起下面一片嘩然,沒有一個人願意詛咒自己的,偏偏芙貴妃的舞居然取名芙殤。綠色絲緞在月色下彷彿碧波微動,白紗輕籠東海明珠,這輪人工製成的明月用柔美的光打亮了整個舞台。
身著白色緞紗的芙洛在波浪中一起一浮,看她慢慢舒展,就彷彿看到一朵緩緩盛開的白蓮,無瑕純凈。一個帶著王冠的男人影子映在了那輪明月上,白蓮越舞越盛,她的身體與月亮中的身影越來越近,虛實相和,虛實共舞,彷彿竊竊私語的青年男女,在甜言蜜語,山盟海誓。
突然。四周兵戈四起,刀劍聲漸漸逼近,月亮中的男子換上了盔甲,白蓮少女疾風驟雨般的舞動,手中不知何時拿起了長劍,銀色劍茫四溢,柔媚的舞蹈變成了英姿颯爽的劍舞。曤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一支劍舞勝在落落大氣,不墮柔媚,不失英颯。舞台上,一實一虛,一白一黑,彷彿看到英雄的男子和女子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但兩人的臉上永遠洋溢著柔情蜜意。
兵戈聲漸歇,取而代之的是盛世的樂章,王冠換成了冕旒,白蓮披上了紅紗,大婚的禮樂緩緩響起,她和他執手相望。快樂的舞曲響起,白蓮歡暢而嫵媚地扭起了柔軟的腰肢,直到男子的身影旁又出現了另一名婀娜女子的身影。
她的舞蹈從歡暢轉而凝滯,而他彷彿在對她說著自己的不得已,她的舞轉向哀怨,繼而琴弦斷,舞決絕,讓人的心也跟著緊繃。
四周動物之聲起伏,一年一度的狩獵再次興起,月亮里出現了一頭鹿的影子,天子舉起了弓,拉滿了弦,射出的剎那,鹿的影子換成了那朵白蓮,鮮紅的血撲滿了整輪明月。只看到那朵倒下的白蓮又緩緩升起,嘴裡好像念念有詞,那是古老的咒語,明月彷彿被烏雲籠罩,漸漸暗滅。
是蓮殤,也是芙殤。
這支舞本來應該叫蓮殤,知情人一看便知是蓮月皇后的故事。蓮月湖畔,芙洛為龍軒帝跳出這支蓮月之死的故事,取名芙殤。帝王的顏色陰沉冰冷。
如果真說到舞蹈的技藝,羅蜜雅無疑技高一籌,可是論意境,她無疑又遜色一分。舞蹈的最高境界早已不是技藝本身,而是通過舞蹈表達的情意,芙洛的舞是在用自身真情演繹,跳入了人的心底。
這一戰終究是以情勝技,五位評判都支持了芙殤。
這一夜,凝芳殿再次設宴,龍軒帝當眾將羅蜜雅指婚給了至今未婚的七王爺軒逸。
這個決定讓軒逸傻了眼,讓羅蜜雅傻了眼,讓芙洛也傻了眼。不過很快就理解了,印加國國王居然想用美色這一招圈禁龍軒帝,芙洛心底暗自嘆息,就怕到時候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不過最富戲劇色彩的還是龍軒帝認了封纖雪為義妹,封文昌公主,指婚於印加國王,也就是那位曾經綁架芙洛只為見封纖雪一面的太子。
如此論來,終究是龍軒帝棋高一招,是他把國王的心上人送到了身邊,從此封纖雪成為印加國母儀天下的王后。
論才貌羅蜜雅是不輸封纖雪的,可是芙洛卻為他感到深深的難過,看著心愛的女人遠嫁他方,又娶了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
如今想來,當初他和封纖雪沒能真正相愛,一直是單相思,倒也了一種福氣。這一夜,龍軒帝獨寢乾元殿,次日頒布詔書,冊封芙洛為皇后,典禮設在一月之後。此後的這一個月龍軒帝再也沒有出現在芙洛的面前,新任皇后好像還沒榮登中宮就失寵了。
只在大婚前三日,龍軒帝才下旨,讓她去宮外的凈雲寺齋戒沐浴,準備封后大典。凈雲寺是炎夏曆代皇帝大行后,后妃出家的寺廟,封后之前,慣例,都要到寺里焚香禱告,齋戒沐浴。
不過芙洛卻在這裡遇到了她沒想到的人。
正是婉妃和思瑜。如今婉妃已是剃度的出家人了,號智安。思瑜寄居在寺里,每日陪著她的母親禮佛,思瑜的天真爛漫在這裡彷彿更為融洽。此時芙洛才知道,龍軒帝並沒有殺他們,只是讓庄瑜和婉妃都各自出了家,這已經是他作為帝王的最寬容的舉措了,他如何再能看到自己的妃子和另一個男子成家呢?
至於思瑜,龍軒帝讓她自由選擇,十五歲時無論她是繼續留在婉妃身邊還是選擇回宮他都支持。多一個女兒少一個女兒對他彷彿並不重要,但是他願意讓思瑜自己選擇身份,卻已經是最大的皇恩了。
生活在皇家的孩子有幾個能是幸福的。天下唯一比后妃還可憐的女子,便是公主了。她們是父兄手上的棋子,政治聯姻的武器。「千萬別讓思瑜再回宮了。」芙洛對著婉妃叮嚀囑咐,她瞭然一笑。帶著不知為何沉重的心,芙洛再次回到了宮裡,難道這就是以後將圈禁她一生的地方了嗎?
皇后的榮耀並沒能照亮她的心。不過終究,她也算是他的妻了。
這一日是欽天監選定的良辰吉日,昨日龍軒帝就遣了朝廷里最德高望重的太傅管輝告祭天、地、太廟,告以即將冊立玉真國芙洛公主為後。
天沒亮的時候,芙洛就被人喚了起來,搗鼓了好一陣子,直到重重的后冠壓在了芙洛的頭上,她才意識到今日是她一生最耀眼的日子,從今日起她就是那個男人的妻子了。
門外正副冊使已經領了龍軒帝的旨意而來,內鑾儀校抬了盛著皇后冊封的金冊、金寶及宣讀冊文、寶文的龍亭而來。
芙洛的太監總領小鄧子以次手捧節、冊、寶由中門入宮,此時,丹陛樂隊高奏樂章,莊嚴肅穆,芙洛著了繁重的禮服出內宮,在引禮女官二人的引導下迎於宮門內道右,等手捧節、冊、寶的小鄧子過後,再隨行入宮。
正冊使管輝高宣了冊文,「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賴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恆資乎內職,既應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玉真芙貴妃,自入宮為側妃。數年以來,溫惠秉心,柔嘉表度,持躬淑慎,禮教夙嫻,六行悉備,久昭淑德。暨乎綜理內政,恩洽彤闈,允合母儀於天下。既臻即吉之期,宜正中宮之位。敬遵慈命,載考彝章,冊命玉真芙貴妃為皇后。於以協贊坤儀,循嘉祥於蘭掖。」
芙洛行六肅三跪三拜禮,接過了象徵後宮最高權力的螭虎鈕皇后之璽。
蓮坤宮。
歷代皇后所居的中宮,在龍軒朝第一次開啟。殿後映入眼的是滿滿的一池碧泉,冬暖夏涼,菡萏四季常開不敗。華而不麗,精而不奢,簡致流暢。
「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一宮女太監跪首行禮,領頭的兩人不是失蹤已久的碧梧和弄影嗎?
「娘娘。」才剛站起來,弄影就已滿臉是淚水。細細詢問之下,才知道從上次微服出宮回來以後,她和碧梧就被派到了蓮坤宮當值。
弄影細細述說分離前的種種,「萬公公明明說不出三日,娘娘就會回宮的。」
重逢的喜悅洗刷了當初離別時碧梧和弄影的冷麵,對於以皇權為天的人,芙洛覺得沒有理由苛責。只是這喜悅又被碧梧的一句話徹底打敗了。祖上規定皇后在新婚之夜,要抄寫一百遍。這是明明白白的下馬威,這是明明白白的嫉妒,嫉妒人家的新婚之夜。
芙洛覺得自己和這個聖祖是徹底結了仇。不過命運總是戲劇化的。關鍵時刻,龍軒帝居然派人送來了芙洛在馬車上抄寫的手稿。
不管他是為了他自己今夜的權利,還是為了什麼,芙洛第一次由衷地感謝他。
紅紅的龍鳳燭映得人臉都燙了。紅色喜服居然也是雪芙蓉製成,芙洛心疼之至,只能穿一次的衣服,也用這麼美好的布料,太浪費了。
聽著他沉穩的步伐慢慢走近,芙洛居然真的有一種待嫁少女的緊張。
蓋帕挑落的那一剎那,芙洛以為自己可以笑的,和這個掌控自己一切的男人就這麼帶著笑容過下去,可惜淚水還是忍不住淌下。
他拿起侍女準備的金剪刀,先剪下一縷他的髮絲,再剪下芙洛的一縷髮絲,芙洛錯愕地看著他,看他拿起兩縷髮絲,笨拙地挽著結,最後居然也像模像樣地挽出了一個同心結。
這是炎夏民間夫妻洞房時,喜歡挽的同心結,以祝百年同心。這一刻,芙洛有些不敢看龍軒帝的眼睛。在這個宮裡,沒有愛也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他狠狠掰過她的臉,讓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眼神由明亮轉陰暗,芙洛也不知道他在她的眼裡看到了什麼。
「朕送給你的龍佩呢?怎麼從沒見你戴過?」
「龍佩?」芙洛迷糊了,轉瞬想起那個環形玉佩,可是他不是早在上次在原野拋棄自己的時候就沒收了嗎。「你不是收回了嗎?」
「朕什麼時候收回了?」龍軒帝的眼裡有隱約的焦急。之後喚來弄影和碧梧,才知道兩丫頭早已為芙洛收好。
龍軒帝從懷裡摸出一塊小小的鳳形玉佩,芙洛是第一次看到龍佩和鳳佩合在一起的情景,將鳳佩放在龍佩的中間,鳳頭靠左,在右側留出一點空隙,佩名「鳳鎖龍心」。只是兩塊玉佩沒有連接處,不知道如何才能結合起來為一塊。碧梧捧來潢色絲絛,將玉佩繫上。龍軒帝親自將龍佩系在了芙洛的腰上,他轉而繫上鳳佩。合巹酒是一定要喝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喝這麼多。
只能看著他遣退了侍女,一杯一杯倒著酒,所謂一醉解千愁,芙洛也不拒絕,這宮廷佳釀,清甜而不辛辣,確實好滋味。看著他的臉逐漸恍惚,一分為二。聽他輕輕地說:「洛兒,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淚如泉湧一般,噴瀉而出。只是嗚咽,無法成聲。他再為芙洛斟滿酒,她傻傻地搖著頭,「我喝醉了。」他將酒杯放在她的唇邊,半強迫半溫柔的,讓她飲下一杯又一杯。
「我不想待在這裡的。」芙洛醉眼惺忪地說,壓根兒忘了眼前的人是誰。
「我想回家。」她睜大眼睛,看著龍軒帝,生怕他不相信似的,一直點頭自我肯定。
「臭皇帝,不讓我回家。」她旋即萬分委屈地說。
「他不是讓你回家了嗎?」龍軒帝應道。
「我悄悄跟你說,」芙洛瞅瞅四周,「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另一個地方。只要臭皇帝對我說我愛你,我就能回家了。」
她兀自高興,根本不知道自己泄露了最大的秘密。
眼前的人,臉色一變,彷彿想起了什麼,握著芙洛手腕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度。「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朕。」
「你弄疼我了。」芙洛低泣。芙洛只覺得頭沉沉的,眼前的人彷彿成了龍軒帝的模樣。她趕緊跳起來,「臣妾給皇上請安。」
旋即又站立不穩,跌坐床沿,「謝主隆恩。」傻傻地笑了起來。龍軒帝茫然。芙洛指指自己的腦袋,讓龍軒帝看,他還是一臉茫然。
「臣妾頭上帶了好多頂皇上賜的綠帽子。」龍軒帝的面色讓人無法形容。
卻見她兀自拿起酒壺就往嘴裡倒,「沒出息,沒出息……」一個人念叨。
龍軒帝想阻止她的狂飲,結果被芙洛打開手。這酒終於喝到位了,豹子膽也出來了。「臭皇帝,」芙洛一把扭住龍軒帝的耳朵,「有本事你跟我回家啊,看我不虐死你,整死你。」
芙洛覺得這樣還不解氣,又撲上去狂咬一番,直到沒有力氣了,才算作罷。
「不過你今天還挺聽話的。」芙洛拍拍他的臉,從胸口抓出一張銀票來,撈起龍軒帝的外袍,塞在他褲腰上,「這個賞你,你好生把姑奶奶我伺候好。」
芙洛打了一個酒嗝。忽然仰頭望出窗外,「想我一代穿越人,如今混到這個地步,要人疼沒人疼,要人愛沒人愛,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芙洛想起最初的龍軒帝為了利用玉真國先對自己假之以情,利用完后又無情地踢開自己,為了那個上官蜜雪,連他自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芙洛喝醉了以後,才敢承認也許讓她最痛心的並不是孩子的失去,而是他打掉那個孩子的原因。到最後,他甚至還想殺了自己,一了百了,芙洛醉得有些分不清龍軒帝與自己的身份了,他想一了百了,自己還想一了百了呢,芙洛突然想起什麼,從一旁拿起那把金剪刀就往自己的頭髮上剪,「割發斷情,咱們以後就各管各了。」
龍軒帝立馬奪過那把剪刀,將芙洛壓在身下,「割發斷情?你給我發什麼酒瘋,你就是把頭髮都剃光了,這情也是斷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