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
第八章玉樹瓊枝作煙蘿
「我怎麼會有我的孩子?!」玉隱猛一抬頭,眸中的精光如要噬人一般,犀利刺入我的肺腑,「自我嫁與王爺,至今日已是十個月十二天——」她怔怔地,痴惘地,「為了避開尤靜嫻的痴情,他幾乎每夜留宿在我的積珍閣。可是,除了新婚那日他穿著中衣睡在我身邊之外,其餘每一夜,他都是連外衣都不曾脫去。」她的目光如刮骨鋼刀一般,狠狠自我臉上刮過,「你放心。王爺從來不曾碰我一下,即便白日里他與我同行同坐無比厚待於我,但是他從未碰過我。連相擁而眠都沒有,更何來孩子!我與王爺最近最親密的,也不過是一起談論你而已。長姊,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憐!」
心底似被人擂著戰鼓,咚咚地混亂而震動。我從未想到,他們的婚姻被撕開恩愛的表象后竟是這個樣子!
「長姊,我早就不怕了!自我嫁給他,我便知道他心裡只有你。因為一直知道,也曉得無從改變,所以我認命。左不過我是這樣,尤靜嫻也這樣。可是,眼下居然是尤靜嫻有了孩子,唯獨我被蒙在鼓裡,唯獨我沒有孩子——」她凄厲地叫了一聲,驟然軟軟地墮下身子去。
她的哭聲幽幽的,無比哀怨,似一條吐著鮮紅信子的小蛇慢慢鑽進腦海里冰涼地遊走。她嗚咽著,如痴如狂道:「姜美人以後也有了孩子,她會去皇后的昭陽殿,她會貪看山石奇趣,顧不得腳下踩了青苔一滑,她摔了一跤孩子就沒有了,說沒有就沒有了。」
我越聽越是驚心,忍不住低喝一聲,「玉隱,孩子是無辜的!」
玉隱的哭聲漸低漸止,她緩緩站起身來,神色在剎那間恢復如常的平靜,她安靜而迅速地拭去淚水,淡淡道:「長姊,我說的是姜美人,她以後的孩子和您的孩子一樣,都是皇上的。我這般說是提醒長姊,那路不好,以後姜美人若真有了孩子也得小心。而且……」她意味深長地探尋我面上憂慮神情,良久,才輕描淡寫,悠悠一笑,拍著額頭道:「長姊別憂心,尤靜嫻沒有孩子,方才是我說糊塗錯了。」
我立時怔住,旋即明白,徐徐道:「你合該去梨園演戲,比梨園子弟演的好多了。」
她唇角一揚,耳垂上的明金藍寶石墜子晃出海水樣的艷光,「看戲不止消遣,也為警醒世人。我與長姊皆為甄氏女兒,自然得提醒長姊,尤靜嫻不是蠢笨之人,當初她真病也好假病也好,潑出了漫天風聲得了相思病硬要嫁進清河王府,長姊就該知道她是捨得出去的人,也會用狠辦法。如今她得太后喜歡,來往宮中會更頻繁,長姊若不當心露出一分半分神色,那麼牽累的不止是王爺——自然,我是相信長姊的分寸與耐性的。」
鬢角的垂珠流蘇涼涼地在發燙的耳畔簌簌打著,冰一下,忽地盪開,耳根又熱了起來。心中波濤樣的震驚慢慢被寒意凍住,不想,自己的親妹妹竟這樣的來試探我。縱然心底寒涼如冰,我亦極力平靜地微笑,「說話行事何須這樣大費周章,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我停一停道:「王爺是你的夫君,我的妹夫。」
「長姊一向最聰穎,難怪最得爹爹偏愛。只是……」她瞥我一眼,「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妹妹只是怕長姊貴人事多,又一時決斷不了,才多嘴提醒一句。」她幽幽嘆了一聲,「王府中三人之局已成定數,我也無力改變,只是有時與王爺二人相對,總還是覺著隔了長姊。我也無需瞞騙長姊,自成婚以來王爺自然沒碰過我,大約也不曾碰過尤靜嫻。我也好,尤靜嫻也好,與王爺都不過是明面上的夫妻罷了。他心底真正當成妻子的人,始終只有你。」
她步步逼來,滿腹委屈,我語調清凌道:「你自己說罷,要我如何做!」
她滿目哀怨如秋色生波,欲說還休之間,她驀地跪在我足邊,哀泣道:「我哪裡還能知道怎麼辦,我一向只有些糊塗主意,但求長姊疼我。」她哀哀道:「長姊比我還明白,王爺若一輩子想著長姊,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我身子一震,心下酸楚難言,彷彿心上舊傷又被人潑上無數新鹽一般,只生生地痛,「你要我親口對王爺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么?」
她眸中有雪白淚花,「妹妹怎麼敢叫王爺傷心!只是敢問長姊一句,方才我假說尤靜嫻懷孕一事時,姐姐心裡難道沒有半分難受么?妹妹別無他想,只求姐姐不要再有這樣在意王爺的心思,給妹妹和王爺一條路走,也給甄氏滿門一條活路。」
一言一字冰冷傾入耳中,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既嫁與王爺,便該明白我再無牽念王爺,更無妨害你們夫妻之心。我若真還為王爺之事憂心,也是牢記一家姻親,本該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而非彼此算計試探。所以,你實在無需費心憂慮。」我壓抑住內心的洶湧,生怕漏出一絲一縷神情再叫她多心,只得佯裝回身去看內務府送來的應時綢緞。手指翻過一匹匹綾羅春錦,似翻疊著自己凌亂的心緒,層層疊疊,翻出無數暗涌激流。姐妹血親,原來,也不過如此!忍著齒冷,好容易靜下心揀選出一匹煙紫垂花錦,淡淡道:「皇上喜歡看我穿紫色,拿這匹緞子裁剪春裝自然好。妹妹也選一塊去裁製新衣吧。」我轉首,極力逼出一笑,「你是不是與王爺做明面夫妻我並不知曉,我只知道,既然你是他的側妃,就要在其位,謀其政。在身邊的才是最要牢牢抓緊的,王府里的日子天長地久,你要懂得抓住最要緊的才好。」
她緩緩站起身來,含了一縷稀薄的笑意,連神情亦如霧氣一般朦朧微涼,「長姊今日的教導,玉隱銘記在心,但求長姊也要記著妹妹今日所求,許妹妹一個安穩。等下我還要去探訪珝嬪,有些話長姊不方便開口為王爺說的,珝嬪大可代勞。」
我瞥一眼案上的宮室圖,「看你方才運籌帷幄,謀划周全,在清河王府中,你自然不會吃虧。」
玉隱淺淺一笑,微見得色,「還好,暫時未落下風。」
她話音未落,花宜進來道:「娘娘,六王府的靜妃到了,說是給娘娘請安。」
我一笑,「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見不能背後說人。」
玉隱蹙眉,眉心的花鈿也成了扭曲的殘花,「我不愛見她,在王府里就夠看她纏著王爺了,躲到長姊這裡就為避開她得些清凈,竟也不能如意。」
我極力平息心氣,示意她往畫屏后躲去,「眼不見為凈,我打發了她也就罷了。」
玉隱點點頭,起身往畫屏后的閣子去。我略略整理衣衫,向花宜道:「去請進來吧。」
尤靜嫻一色粉嫩嫩的春衫微薄,衣裙皆是寬敞的式樣,衣帶上的絲絛既不系墜子也不鑲珠,輕飄飄地垂落著,行動時便有些翩翩如蝶的風姿。我笑著讓她,「靜妃今日怎麼得空來坐坐。」
她怡然而笑,輕聲細語,「才剛來向太后請安,上次入宮倉促,還未來得及向娘娘請安。」
我客氣地笑,「靜妃非要拘泥這些禮數,倒叫咱們生分了。」
她低首,「娘娘客氣,妾身不能不懂規矩。」她轉頭看左右,「聽聞玉隱姐姐這兩日住在娘娘這裡,怎麼沒瞧見她?」
「真是不巧,玉隱才剛去了德妃那裡,說是要給朧月帝姬裁衣裳呢。」
她淡然笑:「玉隱姐姐很喜歡孩子呢。」
花宜捧了一盞「桂眉」來,我笑道:「也不曉得靜妃喜歡喝什麼茶,這桂眉不是什麼名茶,倒是難得茶葉里有桂花香氣,靜妃只當喝個有趣吧。」
她捧起輕輕一嗅,不由贊道:「好香,當真有趣得緊。」然而她隨手放下,歉然道:「娘娘勿要生氣,妾身不宜飲茶。只可惜妾身沒福了,否則真想品一品這好茶。」
我忙問:「靜妃身子不舒服么?可傳太醫看了?」
她臉上一紅,害羞別過臉去,「也沒什麼,太醫說了妾身有了一個月身孕,胎氣未穩,所以暫時不宜飲茶。」
她話音未落,只聽畫屏後頭的隔間里「哐啷」一聲巨響,似是衣架子倒地的聲音。我微微一驚,已見尤靜嫻疑惑的目光探尋了去。
槿汐聞聲而動,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嘴裡笑罵道:「這落櫻是才入宮的,竟這樣笨手笨腳,連個衣架子也擦不好,倒驚了娘娘。」說罷一閃身隱進畫屏后,隱隱約約聽得裡頭槿汐的呵斥聲:「弄倒了衣架子也不快扶好,外頭兩位娘娘在呢,不許哭起來驚擾了娘娘。」
我心中狐疑,口中卻如常笑著向靜嫻道:「哎呀,當真是大喜事呢。」我一徑喚花宜,「快換燕窩來。」一徑笑道:「難為本宮也是生養過的人,竟沒察覺,真該打嘴了。」
槿汐若無其事出來,捋了捋鬢髮,殷勤接過燕窩親自捧到靜嫻手中,又陪笑道:「小丫頭不懂事,都是奴婢管教無方,還望靜妃恕罪。」
靜嫻一笑置之,「新來的丫頭都有些毛手毛腳的,我們府里虧得玉隱姐姐能幹,若換做妾身怎麼能看得住下人呢。」
我含笑道:「玉隱再能幹,也不及靜妃為六王誕育世子的功勞。等下玉隱回來我也得細細囑咐她要照顧好靜妃呢。太后可知道了?想必高興得很。」
靜嫻臻首微側,徐徐站起身來道:「還沒有呢。妾身今日來,是特地來向玉隱姐姐請罪的。玉隱姐姐是王爺所愛,又與妾身同日嫁入王府,總是妾身理虧有搶了玉隱姐姐的嫌疑,如今妾身又先有了身孕,想必玉隱姐姐會傷心,所以妾身特來負荊請罪。」
我忙道:「靜妃可是多心了。王爺和你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玉隱斷斷不會這樣想。」
靜嫻似是鬆了一口氣,復又坐下,左手按著心口,「是這樣就好了。」她曼妙眸光自我臉上緩緩劃過,無端讓我生出被霜雪侵染的寒意。她看著我低低道:「其實,娘娘是除了妾身之外第一個知道妾身有孕的人。」
我頷首,「本宮覺得無比榮幸。」
「雖說妾身想要向玉隱姐姐負荊請罪,其實更有一個極大的困惑想請娘娘為妾身解答。」
我淡淡含笑,「靜妃如今有孕在身,矜貴無比,為使妹妹安心養胎,本宮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慢慢靠近我,一抹粉色的春意停駐在我身邊緩緩坐下,全不似她此刻語氣的微涼如霜,「自妾身嫁入清河王府以來,一直聽聞王爺鍾情玉隱姐姐多年才納入王府,又極盡尊崇冊為側妃,玉隱姐姐也一朝飛上枝頭。王爺如此,的確是情深意重。」
我淡淡介面,「玉隱對王爺也是情深意重,自然,靜妃對王爺也是如此。」
「玉隱姐姐對王爺的好妾身自然看在眼裡。可是……妾身嫁入王府近年,留心之下卻也有些疑惑。」她側頭沉思,「似乎,王爺是很厚待玉隱姐姐,府中之事皆由她打理,也常常宿在她閣中,可是……王爺對玉隱姐姐的那種喜歡,並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是遷就……是同情……妾身不知道,反正不是那種男女相悅的喜歡。」
我自自然然地「哦」了一聲,溫婉道:「孕中多思,本宮當年也是如此。或者王爺如今是鍾情靜妃多些,所以靜妃才會如此覺得,那更應該高興才是。」
靜嫻微微搖頭,唇角凄微的苦笑似零落的花朵,「王爺對妾身只有同情而已,再無其他。所以也只有妾身自己知道腹中這個孩子是怎麼得來的,妾身只有那一次機會,也算是上天垂憐。只是他當時便不算情願,恐怕如今知道有了孩子也不會高興的。」
「王爺膝下無子,怎會不珍視靜妃腹中的孩子呢?何況對靜妃而言,無論手段如何,目的都已達到,終歸是留住了王爺的血脈。」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那是因為,妾身不能沒有這個孩子。只有有了孩子,才能寄望王爺的心會留在妾身身上。妾身既然嫁與了王爺,自然不能眼睜睜瞧著王爺對自己理也不理。妾身已經用盡了辦法投其所好,與王爺談詩詞、論歌賦,可是王爺怎麼也都是淡淡的不涉兒女情長。直到妾身發現,玉隱也在這樣努力地投其所好。若是王爺真與外間所傳與玉隱姐姐兩情相悅,她又何須這般費力討好。所以,妾身開始疑心。」
我笑吟吟直視她,「靜妃好奇什麼?不妨說與本宮聽聽,本宮也好奇得很呢。」
她略一沉吟,露出沉靜的神色,「妾身開始疑心玉隱的婚事是一場精心布下的局。或許是玉隱自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想盡辦法要嫁與王爺,可是若真如此王爺大可不理她,更不必大費周章尊崇她的地位。所以,王爺這樣做或許是在借玉隱尊崇另一個人,而他接受婚事的起因是一張小像……」她話鋒一轉,「妾身起先以為那張小像是九王妃,畢竟當時皇上也對淑妃小妹青眼有加。可是九王妃既能嫁九王為何不能嫁六王,且她與九王這般恩愛,那必定不是的了。聽聞淑妃還有位閉門修行的妹妹,想來是心如枯井的人了。那麼……」
她只是波瀾不定地望著我,眸底有猶疑的暗影。我粲然笑起來,「靜妃怎的不說了,本宮正聽得入味呢。」
她細細探究我的神色,極欲在我面上尋出任何一絲破綻。而我,只以略帶好奇的笑意相對。良久,她輕輕嘆息,「妾身不敢再疑心了。再疑心,王爺便是滔天死罪。」
我驚嘆一聲,急忙掩口道:「既是如此,靜妃妹妹可別再瞎疑心了,真叫人聽了害怕。」我當窗臨風,伸手拈過一片伸進長窗的翠色竹葉,道:「靜妃既嫁入宮中,本宮亦不妨把自己生存於紫奧城中多年的經驗講與你聽:疑心易生暗鬼,很多事,你愈多想,愈害怕,就愈加容易被人察覺生事。就譬如貴妃,她是諸妃之首,位高權重,但若紫奧城中的人與事她日日都要掂量揣測,盤根究底,她豈能像如今這般安享福壽。所以,不多慮者,方是智者。」
她蹙眉,大有忌憚之色,「但願如此。若此事當真,必定會為王爺招來殺身之禍,不堪設想。」
我頭也不抬,只低頭撥弄著手指上滾圓碧綠的翡翠珠子戒指,淡然道:「無憑無據,當然不會當真。本宮說過,靜妃妹妹是孕中多思。」
她起身告辭,「好吧。只當是妾身多思了。妾身如今是王爺枕邊人,許多事除了枕邊人,外人是瞧不出來的。王爺是妾身夫君,妾身一定萬事以他為先,決不讓王爺置身危牆之下。」
我盈盈含笑,「夫婦之道,這是應當的。」
她深深地望我一眼,似要從我面龐上探究出什麼,然而她終無所得,眸中軟弱之情漸漸如霧瀰漫,低聲告辭。
我見她身影消失於柔儀殿門外,才緩緩鬆開一直藏於袖中的左手,才發覺自己已是滿手冷汗。我的話,尤靜嫻未必聽不進去。然而,她已經有所察覺,接下來,又會是誰?這樣一個秘密,一旦被人撕破一角,所有真相都會難以保全。
正沉思間,玉隱豁然從屏風後轉出,凝視靜嫻離去的方向良久,喚我,「長姊,」她冷然吐出幾字,「這人留不得了!」
我回視她,無聲無息泯去手心的冷汗,心平氣和道:「你不要胡來,她腹中有王爺的孩子。而且她心中只有王爺,不會做出傷害王爺的事。」
玉隱眼中有冰冷的殺氣,不相稱地漫上她小家碧玉般的溫婉面龐,「尤靜嫻太過聰明,女人的心又最易嫉妒,我不能賭這樣的萬一。」
「是她嫉妒,還是你嫉妒?不管這孩子是怎麼來的,既然是王爺的孩子,你就不能動尤靜嫻!否則,以王爺素日溫厚的性子,你和他之間會就此決裂,永無迴旋的餘地。你要細想,走到今日這一步你是何其艱難,你肯為了尤靜嫻滿盤皆輸?」我迫視她,「投鼠,也須得忌器。」
玉隱一開口,似吐出無數森冷的冰珠子,「我自有無需忌器的法子。」
那終究是清的孩子!不!不!我心中一急,連口氣也顧不得斟酌了,「你若真對他的孩子下手,別怪我不顧姐妹情分!你別忘了,你是怎樣做成清河王側妃的?」
玉隱一愣,直直望向我道:「我怎樣做成王爺的側妃?」她眼中瞳孔激烈一縮,轉而笑道:「自然是姻緣天賜,也得長姊一心成全。」
我望著她富貴裝束,金玉錦繡,輕輕一嘆,「玉隱,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否則,那張小像怎會那麼巧就落了出來?」
她睫毛劇烈一顫,如羽翼垂下,避閃著我犀利目光,「長姊與我玩笑么?」
我搖頭,「我並不與你玩笑,也無心去計較。只是尤靜嫻都會疑心的事,難道我從未疑心過么?我只是想著你是我妹妹,想著你對王爺一片痴心,但你若真動了傷害王爺血脈的念頭,我必將此事訴之王爺。你想一想,王爺能容得下一個拿著他與我的情分來步步算計的人?能容得下一個處心積慮害他血脈的人?」
玉隱脫口道:「長姊,你知道我一向最疼涵兒和靈犀!」
「他們倆是你外甥,你身為姨母,自然疼愛。」我緩一緩氣息,慢條斯理道:「尤靜嫻腹中是王爺名正言順的孩子,你也是這孩子名義上的母親,更該疼愛。」我伸手握一握她的手,是安撫,也是告誡,「甄家的二小姐,清河王的側妃,應當賢良淑德。」
玉隱眸中的殺氣漸漸縮小,凝成雪亮如針的一點,慢慢隱退到長長的羽睫之後,取而代之的是幾許惶惑與憂懼,幽幽垂下一滴淚來,囁嚅著道:「長姊,你一向明白我一片痴心,當時我也是糊塗油蒙了心,見王爺病中念著長姊,怕這樣下去終要出事,才動了小像的注意,想了這李代桃僵的法子。」她凄然道:「王爺總不成為了長姊孤苦一輩子,是不是?」她停一停,「方才我也是氣糊塗了,我既心疼王爺,自然不捨得那孩子。」
我緩下口氣,輕輕揮一揮手,「從前之事皆不重要,我亦無心再去探究。」我語重心長道:「方才我口氣急了,只是為王爺打算也好,顧慮甄家也好,忌憚太后也好。太后器重尤靜嫻,這又是清河王府的第一個孩子,斷斷不能有閃失。你,要照料好尤靜嫻,也要懂得避嫌。」
玉隱臻首輕輕一點,算是應允了。她苦笑,「我真糊塗,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我看她,平心靜氣道:「這句話方才你已經說過許多次。」
她的目光牢牢定在極遠處的一點,似是茫然無措,似是若有所思。漸漸,她喉嚨里漫出低低的嗚咽,「一語成讖,我真後悔我方才胡說。」她無措地瞪著我,「長姊,如果方才我沒有這樣試探你,這件事就不會成真,是不是?」
我看著她,心底微微生出憐惜,「無論你有心無心,事已至此,只顧著日後吧。」
不出幾日,尤靜嫻有孕的事便傳遍紫奧城,宮內宮外無人不知。連去請安時亦見太后唇角含笑,「當真是難得的福氣,與隱妃的事固然是一段佳話,終究是靜嫻有福氣拔了頭籌。」彼時玉隱、靜嫻與玄清皆在座上,玄清略略尷尬,回頭望了玉隱一眼,眼風的末梢卻在我面上拂過,那樣涼涼的觸覺,似無奈拂動的風。
終究還是我起身先向他道賀:「恭喜六王,恭喜靜妃。」又向太后笑道,「太後為六王的子嗣懸心多年,如今也可安心了。」
太后含笑頷首,也便留了玄清等人在宮中用膳。我思慮著相見不宜,靜妃亦道「身子乏」,便也早早告辭了。三人並肩而去,走了十步開外,玄清隨著靜嫻的步子,玉隱漸漸被落在後頭。二人齊行,玉隱隨後,我輕輕嘆了一口氣,再無他言。
無論我是否擔心,日子終究是看似波瀾不驚地過了下去。
衛氏的入宮似為表面波平如鏡的後宮投入了一塊巨石。入選的諸位秀女之中,玄凌對她的厚愛顯而易見。先是未入宮便賜正六品「貴人」之位,封號亦是寓意甚美的「瓊」字,甚至玄凌親自囑咐了把臨近太液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來賜予她居住。此屆入宮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獨她一枝獨秀,佔盡風光。
皇后雖不管宮中事務,然而聽聞之後亦不由嘆息,「如此厚愛,連當年淑妃入宮亦不過如此。」
皇后是謹言慎行的人,這一番喟嘆比較倒是來得突兀。如此將瓊貴人與我昔年入宮之景相比,越發引得眾人好奇。終於連心高氣傲的胡蘊蓉亦知道了,說道:「這樣說來,美倒美得很,我倒聽那日選秀時的宮人說起,衛氏美得狐氣。」
人美似狐該是如何美法?眾人未曾見過,愈加明裡暗裡揣測。終於韻貴嬪來向我請安時試探道:「聽聞這位瓊貴人美艷無比,娘娘不怕?」
「怕什麼?」我徐徐吹著盞中的清茶,抬眼看她,「貴嬪不妨直說。」
韻貴嬪笑嘻嘻比著護甲上的金珠,「瓊貴人未入宮就聲勢顯赫,比之娘娘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娘娘不怕她入宮后狐媚惑主,奪你的寵愛。」
我笑著睨她一眼,「怎麼韻貴嬪以為皇上是不經誘惑之人,輕易便會叫人狐媚了去?」
她斂聲,「不敢。」她唇際綻開一絲冰冷的笑,「我只是為娘娘擔心呢。娘娘已是三子之母——自然,娘娘望之如二十許人,當真看不出只差幾年便三十了呢。」
我如何聽不出她的諷刺,以眼色制止花宜眼底的怒氣,笑吟吟道:「多謝韻貴嬪。說來你在宮中已久,雖然位份上不如本宮,可論年齡,本宮終得喚您一句『姐姐』。可若不細說,誰知您比我年齡大呢。大約不曾生養過的女子不顯老些,真是好生羨慕姐姐。」我喚來花宜,「姐姐眼角已有皺紋了,恰好太醫院送來幾盒珠容養顏膏給幾位老太妃,先給姐姐用著正好呢。」
花宜笑著捧了上去,「貴嬪娘娘真好福氣,聽聞宮裡的老太妃都用這個,娘娘用了一定能年輕十歲,看上去只像四十了。」
韻貴嬪冷冷一笑,「娘娘客氣了。我比不得娘娘凡事寬宏,連皇上寵愛也不放在心上,不似咱們日日念著皇上。」說罷氣沖衝出去,連撞上了在門口等著請安的瑃嬪也不曉得。
瑃嬪嘴快無忌,不出半日便合宮皆知韻貴嬪在我宮裡無禮冒犯。到了夜間居然連玄凌也曉得了,晚膳過後特特來瞧我,安慰道:「韻貴嬪不懂事,你別與她一般見識就是。」
我才哄了孩子們睡下,正卸晚妝,聞言不由駭笑,「什麼要緊事,臣妾倒不放在心上。」
玄凌狐疑道:「外頭傳得厲害,說韻貴嬪如何在你這裡撒潑吃醋沸反盈天,你倒也不生氣,究竟她與你說了什麼?」
「外頭傳得厲害,皇上竟連她為何鬧將起來也不曉得?」我想一想,「哪裡什麼要緊事,不值生氣。」
玄凌取過我一縷青絲把玩,道:「還真不知她為何鬧騰,也罷,終歸她不懂理罷了。」
如此一宿無話,晨起槿汐為我梳妝時亦說起,「韻貴嬪原不是那樣衝動無謀算的人,昨日倒有些有心做出脾氣來呢。何況小事罷了,外頭什麼傳言竟那樣快?」
槿汐道:「也似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娘娘留神些才是。」
我伸手撫一撫梳得油光水滑的長樂髻,眉心有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琢成的玉蘭飛蝶步搖,雖說玉光清雅,卻也晃得眉心盈然如水。我比著一對明珠耳璫,道:「該留神的是今日的新宮嬪入宮罷了。」
新入選的宮嬪在正午前皆已到達自己所居的宮殿。因著玄凌的另眼相看,也因著眾人的好奇與忌憚,妃嬪的禮物饋贈便似流水價一徑到了瓊貴人所住的恰春堂。然而瓊貴人只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應付,連個「謝」字也不出來說一句。如此幾次,眾人更議論起來,這位新貴人的架子倒是端得恁地大。
花宜悄悄來告訴我,「那瓊貴人可不得人心了,才一來便生出那麼是非,好張揚的樣子,各宮的娘娘們都不喜歡呢。」
我掐了一串連珠蘭在手心,緩緩道:「不喜歡又怎樣,只要是皇上寵幸的,有幾個她們能喜歡?與其到時陽為親昵,暗藏不軌,還不如早不來往?何況只要皇上喜歡,她們也還不敢動瓊貴人呢。」
話雖如此,然而到了夜間卸妝,小允子道:「欣妃娘娘送了幾匹宮緞去給瓊貴人,誰知貴人不領情,還道上用的緞子料子花樣還不如官用的呢,可把欣妃娘娘氣著了。」
花宜冷哼一聲,「還未承寵便如此跋扈,得罪了六宮的人有什麼好處?再者這般不順心那般不順意,娘娘送去的東西還不知該怎麼議論呢?」
我有一下沒一下篦著頭髮,淡然道:「本宮不過按規矩賞些東西,人人都一樣。既送了她,她愛做什麼說什麼都由得她,無需置氣。」
然而話音未落,卻有宮女的步伐帶起風聲而進,恭聲道:「恰春堂的瓊貴人來拜見娘娘,娘娘可要一見?」
我頗為意外,新入宮的宮嬪未見皇后而先拜妃嬪,這並不合規矩,何況是如此漏夜而來,她又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我微一沉吟,道:「告訴她,本宮已經歇下了,三日後自會相見,不必急在一時。」
那宮女應聲去了,也不多話。倒是次日與玄凌一同用膳,他停了箸問道:「瓊貴人的住所她可還喜歡?」
我抿嘴笑道:「別的都不喜歡,只對皇上選的恰春堂無異議。」
玄凌嗤地一笑,「朕不過掛個名頭,還不是你揀選了東西布置起來,倒叫朕白白承情。」說罷問我:「聽聞瓊貴人脾氣不好?」
我方欲將後宮諸人的怨懟說與他聽,他卻自顧自笑了,「但凡美人,大約都有些脾氣。瓊貴人年輕張揚些也是有的,不打緊,你好好教導著,也勸宮裡的人好好收斂些性子,別看朕喜歡她就心裡手裡折騰得慌。」
我訝然於他的偏心,只做含笑,「若論姿色,瓊貴人的確貌美,只是皇上並非沒見過美人,為什麼這樣喜歡瓊貴人?」
我隨口一問,他倒凝了神,圓潤的銀箸停在薄薄的指尖,「論婉約,她不及你;論冷艷,不及瀾依;論艷麗,也無從與從前世蘭平分春色。只是她美艷中帶清寒倨傲,更兼一縷清愁,倒是氣韻獨特。」
我夾了一筷胭脂鵝脯在他碟中,笑道:「秀色可餐,皇上也要多進食才行。既皇上如此喜歡,想來侍寢之時自然是瓊貴人第一了。」
他頷首,笑意微微收起,「嬛嬛,朕這樣贊她,你竟不吃醋?」
我驚詫,我竟毫無醋意么?如此豁達,或許是真的已經不愛了,只是,他卻不樂意呢。於是故意蹙眉,停了筷子,低低嘆道:「臣妾若吃醋,皇上也還喜歡她,他日總要一同侍奉皇上的,何必彼此難堪。大度不成,吃醋便是嫉妒之罪,臣妾也為難了。」
他見我愀然不樂,忙握住我的手,溫柔道:「朕知道你心裡其實不高興,想著你能不介意,卻怕你是因為不在乎朕而不介意。」
我揚起煙籠般的禾眉,低低道:「臣妾只是相信在四郎心中永遠有嬛嬛,不會為任何人取代。」
他撫一撫我的臉頰,暢然一笑道:「朕的確如此。」
誰知到了夜裡,瓊貴人更早了一個時辰便來拜見,我才要拒絕,小允子勸道:「瓊貴人誰也不放在眼裡,獨肯尊敬娘娘,這份心思本就難得。何況她是皇上青眼有加的新人,娘娘何必有意避著?或許她有要事也未可知。」
我想一想,搖頭道:「皇后雖只剩了個架子,卻也還是皇后,未見皇后而先見妃嬪,本宮何必為她落人話柄,不見也罷。」
小允子眉頭一皺,「娘娘也知皇上對她另眼相看,不是為她,是怕皇上來日遷怒起來……」
我思量片刻,緩緩起身道:「見。」
新宮嬪入宮后的第三日,照例要至昭陽殿參見合宮妃嬪。入選的宮嬪並不多,鶯鶯燕燕一起也不過站了一列,一個個按規矩先向皇後行大禮跪拜下去。剪秋在旁邊得了吩咐,上前道:「皇後娘娘有旨,免禮起身。」又一一按著眾妃的位份拜見,才一應入座。新入選的宮嬪難免有些局促,入座后皆垂頭不語,一時間殿內倒是鴉雀無聲。
皇后居於正中九鸞朝鳳座上,和顏悅色吩咐賞下早已預備好的各色禮物,朝下笑道:「諸位妹妹都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以後同在宮中都要盡心竭力地服侍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妹妹們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處。」
話音未落,榮嬪的純銀護甲硌在茶盞上「叮」一聲響,皇后不覺抬眸橫了她一眼,意在提點她要行事穩重。榮嬪忙起身笑道:「回稟皇後娘娘,不是臣妾有意失儀,而是入選的妹妹既有六個,為何眼下只有五個?方才臣妾用心聽著,似乎未見瓊貴人呵。」
榮嬪的疑惑正道出在座嬪妃心中困惑,一時間不免互相詢問,竊竊私語。胡蘊蓉輕輕一嗤,揚起精心畫就的遠山長眉,不以為然道:「久聞瓊貴人艷名,又是好大的氣性,總不成今日參見嬪妃便要給咱們一個下馬威,不來了吧?」
皇后微微一笑,「什麼下馬威,蘊蓉你言重了。晨起淑妃先來已告知了本宮,瓊貴人昨晚便提起得了風寒,恐怕今日會遲到些許。」
我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瓊貴人的小內監又來回稟過一次了。」
榮嬪慢慢綻開的淡薄笑意,「終究臣妾不是選秀入宮的,不曉得有這樣的道理。原來風寒就可以不來請安,不知是風寒太重還是瓊貴人身子太嬌貴,抑或合宮參見,是我們這些妃嬪面子不夠重呢?」
榮嬪的話雖然刻薄,然而瓊貴人自入宮便不得人心,欣妃心直口快,道:「她愛來呢便來,不愛來便不來,本宮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只是她是否連皇后和淑妃也不放在眼裡?即便皇上寵愛她,總不至於眼看著她這樣沒規矩。」
蘊蓉從懷中取出一柄象牙鏤花小圓鏡,照著鏡子細看眉心墨玉花鈿,笑吟吟道:「罷了。一進宮便知道她是個美人胚子,心高氣傲,又是皇后親自引去選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誰知她連皇后的薄面也不給,這樣的時候也推脫了不來呢。」
榮嬪俏生生一笑,「誰說的呢?我瞧瓊貴人是極會做人的,——只是看是誰的面子罷了。我可是連著兩夜在未央宮外瞧見瓊貴人了。誰說人家心高氣傲,見了真佛兒自然俯首帖耳上趕著去,只不過瞧不上咱們罷了。」
榮嬪甫說完,挑釁似的向我一笑,滿座嬪妃皆在,我怎容她蓄意挑釁,唇角一揚,起身回道:「瓊貴人是曾連著兩夜夜訪柔儀殿,一回臣妾已經睡下沒有見到,昨夜是瓊貴人特來向臣妾告假,說身子不適今日的合宮陛見會晚些到。」
皇后的目光在我面上似鋼刀厲厲一刮,瞬間又是和藹可親的神氣,「你協理六宮,她來告訴你也是對的。只是既然說晚到,這個時辰也差不多了。」她轉首喚綉夏,「去恰春堂請瓊貴人過來吧。」
榮嬪猶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訴瓊貴人,再不來,可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蘊蓉笑嘻嘻向欣妃道:「聽聞瓊貴人很是得罪了姐姐?」
欣妃揚一揚眉,不以為意道:「左不過看不上我送去的東西罷了,也沒什麼要緊的。何況她來了才幾天,合宮裡得罪了多少人了,我也懶得與她計較。」
蘊蓉忽地正色,「欣妃不計較是你大度,但規矩不能不立。」她似笑非笑看著皇后,「瓊貴人是皇后引薦的人,不能叫人背後議論娘娘寬縱無度,毀了娘娘的聲譽。」她水漾眼波輕俏一轉,「瓊貴人既然身子不好,這頭一個月的侍寢,便免了她吧,如何?」
座中嬪妃正中下懷,早露出三分喜色,只不敢言語,覷著皇后的神色罷了。
皇后倒是氣定神閑,伸出纖纖玉指端過茶盞輕抿了一口,道:「既然是妹妹的意思,倒不是不能教給她一個規矩。」皇后溫和道:「等下本宮告訴給她就是,至於姜氏、李氏五位妹妹,綠頭牌已經製成,今晚便有侍寢的資格了。」
五人到底年輕,羞得滿面通紅,齊聲道:「嬪妾等謝過皇後娘娘關懷。」
然而,瓊貴人並沒有到。
她再也沒有出現在紫奧城過。
綉夏來回稟時,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吃吃艾艾,「回稟皇後娘娘,恰春堂中並無瓊貴人蹤影,奴婢曾去查看她的卧室,床鋪整潔,並無有人睡過的痕迹。」
皇后聞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裡?」
綉夏嚇得「撲通」跪到在地,「其實從昨夜瓊貴人回恰春堂后便再無人見她出來過。可是,她就是不見了。」
眾妃驚得面面相覷,皇后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黃梨木雕花椅欄上,「胡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周的後宮怎麼可以說不見了人便不見了人!皇上曾向本宮提起,今日便要瓊貴人侍寢,本宮可以回稟瓊貴人身子不適不能侍寢,卻如何跟皇上說他心愛的瓊貴人一夕之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后極少動怒,瑛嬪膽小,嚇得睜大了眼睛縮在貞妃身邊。我自入紫奧城以來從未曾見過如此咄咄怪事,一時不容多想,便由著皇後下令羽林軍遍搜紫奧城。
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恰如皇后所言,「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彷彿一夕之間,瓊貴人便人間蒸發,再無蹤影。
而且,那人還是玄凌的新寵,心頭所愛。
自瓊貴人入選以來,玄凌心心念念至今,然而尚未得到便先失去。我完全可以想象,玄凌會如何震怒。
「其實,也並不算活不見人的」,一直在旁怯怯不語的姜美人輕聲道,她畏懼地看了我一眼,「昨夜,淑妃娘娘應該是最後一個見到瓊貴人的人啊。」
「本宮?」我不免吃驚而訝異,然而細細算起來,如果真的是她見完我便不見了的話,那我的確是她所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淑妃娘娘待瓊貴人的情分不薄啊,且不說瓊貴人只肯見淑妃娘娘一個人,淑妃娘娘也很維護瓊貴人。僅僅是因為皇上寵愛瓊貴人么?也不盡然吧,並未見淑妃對姜美人另眼相待啊。」
姜美人挽一挽鬢邊長簪墜下的細細銀流蘇,眉眼低垂,柔柔弱弱道:「臣妾怎及瓊貴人有福,能得淑妃娘娘眼緣呢,那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呢,臣妾自愧不如。」
「可不是?前幾日淑妃為了瓊貴人還曾苛責臣妾呢?」韻貴嬪冷冷笑道:「臣妾當時還委屈得緊,瓊貴人是什麼來頭,淑妃要這樣護著她。」
我明知韻貴嬪信口雌黃,當日她在我宮中爭吵,瓊貴人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何曾真是為了她呢?然而這樣細細辯駁起來,其實是無從辯駁的。
「至於淑妃娘娘為何會厚待瓊貴人?臣妾倒聽說一樁新鮮事呢。」榮嬪比著手指上的護甲,輕輕在椅靠上划來划去,「瓊貴人姓衛,淑妃娘娘的心腹衛太醫也姓衛呢?」
德妃斜睨她一眼,溫然問道:「怎麼?不可以兩人都姓衛么?」
德妃素來溫和無爭,然而她素有威信,宮中嬪妃無不敬她三分。
她乍然相問,榮嬪亦不敢故弄玄虛,道:「自然沒有不可以的。」榮嬪揚一揚手中的纏花帕子,點著唇角道:「淑妃娘娘的心腹太醫衛臨乃是瓊貴人衛氏的遠房親戚,算起輩分來,瓊貴人還該叫衛太醫一句『表舅』呢。為了這一層心腹干係,淑妃也不能薄待了瓊貴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