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任珠簾閑不卷
第九章一任珠簾閑不卷
德妃以目光詢問於我,我搖一搖頭,雙目瞬也不瞬看著榮嬪,似笑非笑道:「還是榮嬪消息靈光,本宮倒不曉得還有這層關係呢,大約也是榮嬪與瓊貴人親近的緣故,她才肯告訴你。」
榮嬪冷笑一聲,抬眸看著我道:「再親近,也不比瓊貴人夜訪淑妃這般厚密呀。」
「好了。」真紅石青福紋的精緻立領的襯得皇后頗含威嚴之色,沉聲道:「事已至此,又牽涉良多,本宮不能不稟告皇上。你們都先回去,不可私下再議論此事,以免以訛傳訛。」
眾人肅然起身,恭恭敬敬答了「是」,安靜告退下去。
這一宿,註定是無眠了。
午時我曾召來衛臨一問,衛臨不覺失色,「若細算起來,微臣與瓊貴人的確有親戚情分,只是實在是遠親,而且多年不來往了,實在無從談起娘娘為了微臣厚待瓊貴人啊。」
我暗暗頷首,嘆息道:「若真如你所說也便罷了,只是今日有人蓄意提到了你,且連這層遠親關係都查得清清楚楚,只怕是有備而來,事情不是你我想象得這樣簡單。從前是溫實初,如今是你,做本宮的左膀右臂,難免被人算計。」
衛臨不以為意,「若怕算計險惡,微臣早早就回鄉做一個江湖郎中,豈不快哉!」
我輕輕轉身,鬢髮摩擦在青縷玉枕上有窸窣的輕響,午夜有風微微蘊涼,卷著五月初夏的甜美花香連綿送來,似一卷浪潮輕輕拍上身,又四散退開,無孔不入地在這寂寂深殿內蔓延溢開。我不能入眠,側耳聽著遙遠的殿外細碎的聲響,是羽林郎帶走了恰春堂的宮人在審問么?是被審的宮人們在啼哭呼號么?那麼細碎而散亂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在靜夜裡聽起來,愈發凄涼而滿含絕望。
槿汐聽見我輾轉反側的動靜,柔聲道:「娘娘早些歇息吧,明日的事等明日再說。」她為我掩我被角,停一停道:「皇上今日雖然震怒,可是此刻歇在姜美人處,恐怕也無心理會瓊貴人之事,娘娘何必操心呢。」,漫天匝地鋪開,我低低「嗯」了一的月光里,心慢慢地冷下去,一分一分地似浸在寒水裡一般。我隱隱約約地覺得,我是在墜一樣,得我無從逃脫。
這一宿,我自然是睡不好,天光剛亮我便翻身下榻,隨意梳通滿頭青絲,揀件月牙白垂花宮錦長衫披上,由著花宜為我對鏡梳妝。
因著我要避嫌,玄凌將瓊貴人之事交給了皇后與端貴妃處置,我倒也極清閑。晨起餵過了三個孩子吃飯,便陪著他們一同玩耍取樂。約摸到了辰時三刻,我照例要去向太后,才要喚槿汐為我更衣,卻不見她人影。雕花長窗蒙了湖藍色冰綃窗紗,望出去有些影影幢幢,繁盛花枝底下,彷彿是李長在槿汐耳邊悄悄說著什麼,槿汐只蹙了眉心一語不發。
我心中一沉,再度喊道:「槿汐——」
槿汐帶著笑顏應聲而來,我仔細留神,她眉心尚有未曾化去的憂慮,我溫言問道:「可是李長來了?」
「是」,槿汐微微遲疑,李長已經垂手進來,低聲道:「皇上請娘娘到昭陽殿一趟。」
我含笑直視他,「皇上要我去昭陽殿請安罷了,何以這樣說不出口?槿汐替我更衣吧。」
李長一怔,跪下道:「奴婢不敢欺瞞娘娘,據派出去追查瓊貴人之事的人回報,住在瓊貴人家中表哥也不見了。而傳聞,其實瓊貴人早與她表哥有私情……」李長漸漸說不下去,「皇上他,請娘娘走一趟。」
我心中一沉,到底定下心思更衣梳洗,往昭陽殿去。五月的天氣,正是初夏時柳蔭深碧、鳥鳴花熟之時,一縷縷清風也柔酥酥溫柔柔的撥人心弦。而我,只覺得永巷這樣漫長,左右紅牆綿延的無窮無盡,倒影著幽光細細,遙遠的天光彼端,隱約可見鳳儀宮宮殿花影幽深的一角,在湛藍如璧的天空下更見陰沉詭譎。
昭陽殿中人並不多,沉默不語的玄凌與貴妃,在窗下抄錄的皇后,各懷心事的韻貴嬪與姜美人,和銜著笑意撥弄指甲的榮嬪。很是尷尬的氣氛,因我的到來,而更有難言的微妙。
我方進殿,榮嬪先向我笑起來,親親熱熱拉過我的手道:「淑妃娘娘來晚了,還未向姜妹妹道喜呢,早起皇上已經封了姜妹妹為貴人了。」
我含笑向姜氏點頭,「恭喜妹妹了。」我摘下髮髻上一支鯿鯤點金滾珠步搖插在姜氏的桃心髻上,「來得倉促,未及為妹妹準備禮物,小小心意,妹妹笑納就是。」
姜氏臻首一偏,為難地看一眼玄凌,怯怯笑道:「多謝淑妃娘娘,可是臣妾不敢接受娘娘的好意。」她停一停,似在思量這些話是否該說出口,思量片刻,她道:「臣妾怕接受了娘娘的好意之後,也會一夕之間被人送出宮去。」
我的手勢僵持在半空中,唯聽見步搖上珠釵玲瓏有聲,聲聲擊上心頭。我轉首,看著依舊沉默不語的玄凌,喚道:「皇上——」
他的神情陰晴未定,並不似抬頭天空晴雲萬里。我心頭慢慢生出涼意,輕輕道:「不是臣妾。」
「不是淑妃,那麼會是誰?」皇後放下手中的筆,聲音清越,「羽林軍已經查出,前夜瓊貴人自你宮中離去后,你的宮裡便送出了一隻運水的木桶,淑妃應該知道的,那種木桶,要躲下一個人是綽綽有餘的。」
我看著皇后道:「宮中運水素來在夜半,日日如此,有什麼稀罕?」
「運水的車出宮日日都有人查驗,自然不稀罕,可是前夜自淑妃宮中出去的水桶,卻因押送的小內監小囬子有淑妃宮中的腰牌而免了查驗。淑妃在宮中權勢煊赫,連小小一個內監都有此許可權,誰還敢查驗呢?」皇后說罷,自袖中取出一枚手掌大小的鍍金腰牌,上面是端端正正用隸書所寫的「未央宮」三字,四周嵌流雲紋,的的確確是未央宮的執事腰牌無異。
皇后將腰牌拋在我面前,繪春端上準備好的赤金雲牙盆,恭聲道:「請娘娘浣手。」
皇后婉言嘆息,「宮中爭風吃醋之事歷來層出不窮,這種污糟事只要不過分,本宮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淑妃你現在竟這樣不能容人。皇上喜歡的人才入宮,你便敢把她悄悄送去宮去。你這樣跋扈後宮一手遮天,當真是本宮與皇上縱容壞了你么?」
皇后彷彿痛心疾首的樣子,剪秋忙上來在指尖點了薄荷油,揉著皇后的額頭道:「娘娘別生氣,等閑氣壞了身子,又要頭疼了。」剪秋好聲好氣道:「娘娘在宮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麼這樣看不開,瓊貴人再得寵又怎地,終歸邁不過娘娘去,娘娘何苦這樣不能容人呢。」
「恐怕不只是不能容人,而是淑妃娘娘善心大發,想做好人吧。」榮嬪輕嗤一聲,剔了剔水蔥似的指甲,慵懶道:「瓊貴人的遠房表舅是淑妃娘娘的心腹衛臨衛太醫,瓊貴人早已有心上人,恐怕他這個做舅舅的未必不知,想必也是瓊貴人漏夜拜見淑妃的真正原因所在。淑妃娘娘既要賣衛太醫一個薄面,又可除去來日爭寵的心腹大患,在水桶里裝個把人出去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
太遙遠,彷彿只是他人口中聽來的故事。那般稀薄不真切,卻全像是真的,樁樁件件都指向我,——是我,因為害怕瓊貴人奪寵,也為了成全她一段情意,放她出宮。
多麼像一個笑話,但它卻被人編織的如此真實放在我的面前,叫人不能不信。
榮嬪站起身來,托著腮依在玄凌身邊,轉眸一笑,「話說起來,娘娘今年已經芳齡二七了吧,——不是二七十四的豆蔻年華,是年近三十的二十七了呢。若臣妾是娘娘,即便容顏不老,心裡也真正會害怕,後宮的美人層出不窮,而自己年華老去,更何況瓊貴人如此盛恩入宮,和娘娘當年一般。」
我冷冷睨她一眼,「若那是你怕的,不要把自己當作本宮來揣測。榮嬪你還沒有聰明到可以摸透人別人的心腸,否則——」我瞥一眼皇后,「你也無需被人玩弄於手掌之中。」
她嫣然一笑,「臣妾是否被人玩弄是不得而知,臣妾自然也怕年華老去,但更怕不明不白被人一夜之間送出宮去。」
「皇上,」我屈膝於他面前,仰望他沉默的面孔,「是非曲直臣妾無從辯駁,但求皇上找到那一夜送水桶出宮的小囬子,問他是否臣妾指使,臣妾願意與他當面對質。」
他無聲地點頭,吩咐繪春,「帶小囬子進來,朕不想冤枉了淑妃。」
繪春裙擺一揚,轉身自殿外帶進一名小內監,他不過二十歲上下的模樣,凈白面孔,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未央宮上下服侍的內監不下數十人,我並不太記得這個小囬子,只是有些眼熟而已。我冷笑一聲,反問道:「皇后不以為茲事體大,臣妾應該吩咐小允子或小連子去辦更妥帖么?反而指使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內監。」
皇后眼皮一抬,並不搭理我,只吩咐剪秋,「再揉一揉,腦仁上突突跳得厲害。」
剪秋答了「是」,手勢愈加輕柔。韻貴嬪冷笑,唇角一勾,目光逼視著我,「小允子和小連子是娘娘的心腹內監,在宮中亦舉足輕重,派他們去不是太點眼了么?」她用足尖點一點小囬子,「這樣的小內監,既不打眼,又有未央宮的腰牌撐腰,最合適不過。」
玄凌輕輕吸一口氣,微帶憫意,「將你剛才所說的再說一遍給淑妃聽。」
小囬子抬頭看我一眼,身子一哆嗦,受驚似的磕了個頭,「那夜瓊貴人來訪,淑妃娘娘本像前一夜一般打算不見的,誰知後來又見了,二人密談了片刻後天已經晚了。淑妃娘娘便要人送貴人回去,便是奴才去的。回來后奴才本打算睡了,誰知娘娘把奴才叫進內殿,說有個機會歷練,問奴才肯不肯去。奴才想娘娘素日有事只吩咐給允總管和連公公,難得娘娘肯抬舉,就答應了。娘娘就吩咐奴才去恰春堂外學夜貓子叫兩聲,說叫完了瓊貴人便會自己出來了。」
韻貴嬪冷笑一聲,膩聲道:「果然呢,瓊貴人的性子,若不是她自己肯出來,誰能綁著她呢。」
玄凌一眼橫去,韻貴嬪忙低了頭,小囬子接著道:「然後奴才就看見瓊貴人換了宮女的衣衫出來了。奴才按照娘娘的吩咐把辦成宮女的瓊貴人帶到未央宮外后角落的水車那裡,把她裝進了空桶運出了宮。其餘的奴才就不知道了。」他極力想著,「對了,那夜瓊貴人到訪,是奴才在殿外守著伺候的,隱隱約約聽見兩句,什麼到了那邊自有人接應,你自在了,本宮也自在了這些話。」
榮嬪唇角泛起清冷而恢恢疏而不漏,什麼自在不自在呢,終究逃不出皇上的聖明的。」
玄凌平視著我,眸底唯見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你自己告訴朕,她深夜找你是為什麼?」
我並不收回自己的目光,坦然看著他道:「的確只是來向臣妾告假,因為她身子不適,次日的合宮陛見會晚些到。」
「可她若真的身子不適,大可打發人來告訴,不必親自找你。」
我搖一搖頭,「此事,臣妾當時也沒有細想,但柔儀殿眾人都可以為臣妾作證,臣妾並沒有說這樣的話。」
「柔儀殿眾人……」榮嬪冷冷道:「他們哪一個不是你的心腹臂膀,難道會說真話?也只有一個小囬子敢說出實情罷了。」
我冷眼覷著小囬子,平靜道:「小囬子,她們給了你什麼好處,要你這樣來誣賴本宮!你若是個明白人,她們今日可以利用你,明日也可以殺了你滅口。」
「淑妃是指本宮么?」皇後背脊挺直,頭頸微微後仰,凝神端詳著我。「本宮的確有錯,錯在為皇上挑選佳麗時未曾弄清她的背景,不知她心中已有他人。」她看一眼玄凌,「這件事上臣妾責無旁貸,還請皇上責罰。」
玄凌的手指「篤篤」地叩在沉實的桌上,「算了,這些也不是皇后能查到的。」
皇后婉轉謝恩,方看著我道:「但既然瓊貴人是本宮舉薦入宮的,本宮又有什麼理由要漏夜送她出宮呢。要送她走的,只不過是看不得她在宮內的人罷了。」
我垂眸道:「臣妾並未指是皇后所為,臣妾只是不明白,瓊貴人若真有心上人,大可在入宮前就一走了之,何必要入宮后再大費周章呢。」
榮嬪一雙明眸骨碌一轉,「呀」了一聲道:「臣妾想,若是她在家時就走了怕會牽連家人,反正宮中自然有有權有勢的人送她出去,反而更周全呢。」
「本宮沒有榮嬪說得這樣蠢。」我橫她一眼,「瓊貴人入宮后不甚馴順,卻肯尊崇本宮,她離宮前最後一個所見的人就是本宮,難道本宮不怕皇上追查起來第一個就牽連了自己么。」
「這……」榮嬪語塞,「或許是事出從權,淑妃也未考慮周全呢。」
「皇上,」一直未發一言的貴妃翩然起身,「此事大家各執一詞,眼下再議也無所結論,臣妾以為,終究要等找回衛氏與其表哥才可定斷。」
玄凌深以為然,才要說話,一眼看見門外探頭探腦的小廈子,喝道:「什麼事鬼鬼祟祟的?」
小廈子嚇得一溜跑進來,跪下道:「回稟皇上,京城護軍剛回報的消息,在離京城七十裡外的山上,發現有一男一女的屍體,身上有許多刀傷,身邊的錢財全被擄走,像是山賊所為。」
韻貴嬪拍一拍手道:「這下可好了,死無對證。」
榮嬪微眯了雙眼,含了朦朧而閃爍的笑意看我,「究竟是山賊劫財還是殺人滅口,倒是不得而知了。」
我看也不看她,「榮嬪真是心思機敏,這話正是本宮想問的。」
她笑,「咱們都是白問了,該回答的人去做了苦命鴛鴦。人已死了,怎麼說都由得娘娘。」
事已至此,他人已將所有一切做絕,只逼到我走投無路的境地,映著殿外清曉天光,飛花滿苑,我的心境反而平復下來,我靜靜道:「臣妾辯無可辨,但臣妾的確沒有做。」
玄凌反手立在窗前,五月晴光拂落他一身鮮艷的光影,「嬛嬛,其實你也會吃醋,是不是?」
我想起那日與他的對答,深知他的疑心,我溫然道:「嬛嬛是凡人,因為在意皇上,自然也會拈酸吃醋。可是皇上也說過,嬛嬛在皇上心中無可取代,所以嬛嬛從不害怕。」我說得坦然,無暇去顧及皇后聞得此話時眉心劇烈的跳動,「所以此刻,嬛嬛只在意皇上是否相信嬛嬛,其餘皆不重要。」
「淑妃,」他轉身,伸手撫一撫我的頭髮,「一個瓊貴人並不要緊。朕若知道她心有旁騖,自然也容不得她。就像當初,因為你在,如吟再像你,沒了也便沒了。朕只是在乎,朕的女人是否敢背著朕玩著許多花樣,利用朕對她的寵愛在後宮翻雲覆雨,隻手遮天。」
「皇上,您說的那個人並非臣妾。」
「嬛嬛,朕亦希望如此。」他微笑,言語間卻憑空透出几絲空洞,「朕只覺得心煩,朕知道你也心煩。最近宮中瑣事太多,或者你也累了,有事放手讓貴妃和德妃打理吧,蘊蓉和貞妃也幫得上忙。」
我不敢多問,心驀然收緊,凝視他道:「皇上這樣說,是不相信臣妾么?」
榮嬪急了,「皇上,此事證據確鑿,明明就是淑妃……」
「好了!」玄凌揮一揮手,溫和地打斷她的話,「赤芍,你知道朕為什麼這樣寵你容你,別辜負了朕的情意。」
榮嬪愕然片刻,不甘地垂首下去,不再說話。
玄凌握一握貴妃的手,「淑妃有孩子要照料,以後,多勞煩你。」
貴妃盈然下拜,「皇上客氣了,臣妾會儘力,只是怕會力不從心。」
皇后靜默片刻,抬起頭時依舊帶了和氣的笑容,「皇上吩咐了就是,臣妾們都會盡心儘力去做。」
瓊貴人的事便這樣不了了之了,漸漸,也不再有人把她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因為,新近得寵的姜氏和李氏恰到好處地平分春色,得盡了玄凌的寵愛。而相形之下,嫵媚溫柔的姜氏,比起開朗爽利的李氏,似乎更得一些寵愛。
瓊貴人的事之後,玄凌便很少來我的柔儀殿了,自然地,隨著他的少來,柔儀殿也逐漸冷清下來,鮮少閑人拜訪。與之相隨的,衛臨也被調離了我的身邊,轉去服侍一些地位低下的永巷妃嬪。對於一向心比天高的衛臨,這樣轉變帶來的落差無疑是讓他難受的,何況他又是無辜被牽連。
然而再不平,時光如綢緩緩展開,也到了七月流火的時節。
七月鳳凰花開,殿里一片寂靜,午後懶洋洋的風掠過窗外的鳳凰花樹,綿綿的花朵落地,發出輕微的「撲嗒」「撲嗒」的聲響。
失寵后的寂靜,大約如是。
連朧月跟著德妃來看我時亦曉得說:「淑母妃這裡難得有這樣的安靜,連花落的聲音也聽得清。」
德妃怕我聽見傷懷,急忙捂住朧月的口,想一想又撤了手,嘆息道:「當年生你時,你母妃的境遇更可憐。」
提起昔日傷心事,我只是微微一笑,依舊伏在朱紅窗下看著紅河日落。天光這樣長,這樣長,彷彿是被聲聲蟬鳴拉長了一般無休無止。
長日寂寂,貞妃來看望我時生了許多感慨,「沒想到,連姐姐都會有這樣的境地。」
彼時我心平氣和,輕柔地拍著懷中熟睡的予潤,輕輕吻一吻他的額頭,微笑道:「比起昔年的失寵,這一次已經好了許多,至少衣食周全,未曾被禁足失去自由,也未曾失去撫育幾個孩子的權利。至於恩寵,君恩似水向東流,遲早會有失去的一天,不值得憂懼。」
茜紗窗濾下明澈如水的霞光,金獸熏爐的口中徐徐飄出幾縷淡色輕煙,是蘇合香清甜甘郁的芬芳。霞光稀薄的光影里,貞妃微微垂首,坐在我的面前,專註綉幾針「鴛鴦戲水」的花樣,側影柔美。她靜靜道:「我入宮晚,有時見姐姐這樣盛寵,我偶爾也會想,姐姐也會有失寵的時候么?那麼寂寞的辰光,姐姐是怎樣熬過來的。」她悄悄看我,「姐姐會不會怪我,會想得這樣惡毒。」
「不會。」我伸手我掐了幾朵新鮮的黃月季,插入她輕薄如蟬翼的鬢邊。她的髮絲那樣柔軟,叫人的心也生出溫軟的意味,「宮中的人,不會專寵一輩子。想明白了,便也不怕了。失寵,你若覺得煎熬,那麼這日子也過得煎熬。你若坦然,這日子也過得坦然。一切只在乎心境,無關其他。」
我為她整理好小筐中的各色絲線,一截淺杏子輕羅袖子滑下來,腕上的纏臂金碰著赤金手鐲叮咚有聲,連那聲響,回聲在空蕩的宮殿里綿綿悠長,也是那樣寂寞的。
貞妃淡淡一笑,「皇上如今有了姜氏,——你可知道,近日又封了小媛,連有身孕的瑛嬪也少了看顧了,倒叫我想起當年我有孕的樣子。」
我慵懶一笑,「如今我也少出去了,她得寵呢晉封也是應該的。瑛嬪那裡,還勞你多看顧著些,宮中養不下孩子的事太多了,不免叫人驚心。」
貞妃淺淺一笑,「即便想著我從前的境況,我也會多照顧她。德妃也很用心,留意著瑛嬪的飲食,瑛嬪自己呢也懶得出去,少讓人擔心些。」
遠遠有喜樂聲綿綿傳來,我側耳片刻,「是什麼聲音呢?」
貞妃亦好奇,扶窗靜靜而笑,「不知道,這會子難道又有什麼喜事?」她伸手招來花宜,「你去瞧瞧,是什麼事呢?」
花宜撅著嘴賭氣道:「能什麼事呢,大清早的鬧也鬧死了。」她頓一頓,終究不敢不講,「是姜小媛有孕了。」
貞妃停下手中針線,看了我一眼,輕輕「哦」了一聲。我介面道:「她倒是有福氣的人,正得寵的頭上,又有了身孕,以後更前途無量了。」
花宜不敢接嘴,端過幾色甜點,縷金香葯、紫蘇柰香、松子穰、茯苓糕、硃砂圓子並兩盞蓮子湯,皆是我與貞妃素日常吃的點心。貞妃揀喜歡的吃了幾樣,疑惑道:「姐姐怎麼不吃呢?」
我細細看了一遍,實在沒什麼胃口,只好笑道:「許是平時吃絮了,沒什麼胃口。」我喚花宜,「去制碗酸梅湯來吧。」
貞妃道:「姐姐不太愛吃酸的。」
「倒不是愛吃,只是夏天喝了解暑氣罷了。」
貞妃頷首笑道:「也是。等下我回宮也讓人做些送給瑛嬪,今日的事她知道或許不痛快,我也得早點回去陪陪她。」
我笑道:「好。勞你費心。」我沉吟片刻,喚過槿汐,「姜氏那邊懷孕了,又這樣熱鬧,咱們不能裝作不知道,你把上次氐州都督送來的『送子觀音』圖送去給她,聊表心意吧。」
槿汐答應著去了,貞妃用過點心,便也告辭離去。
天氣炎熱似流火,然而我卻很喜歡那一抹艷陽燦爛,閑暇時便和貞妃在偏殿的藏書閣里整理髮黃的書卷,將它們放置到烈日下曝晒,以免被霉氣侵染了幽雅墨香。
這一日我正埋頭於書卷間,卻聽槿汐輕輕喚我,「娘娘。」
我踱步出去,問道:「怎麼了?」
她蹙著眉頭道:「姜小媛午後一直嚷著腹痛,鬧了好半天,結果小產了。」
「小產?」我揚一揚眉,問。
「是。」槿汐答道:「姜氏也真是沒福氣的,才兩個月大的孩子,太醫疑心是麝香所害,所以皇上動怒了,下令嚴查。」
「是該嚴查。」我用清水浣手,「宮中不明不白死了那麼多孩子,早該嚴查了。」
「可是……」
黃昏的暮色落在他清秀的面龐上,無端添了一層焦慮,槿汐的話尚未說完,剪秋已踏進門來,她似笑非笑道:「又要勞煩娘娘走一回了。」
貞妃在里見聞得動靜,急忙出來道:「什麼事?」
剪秋笑吟吟請了個安,「貞妃娘娘也在呢。淑妃娘娘流年不利,總和些不大吉祥的事扯在一起,奴婢也奉命行事,帶淑妃娘娘去問一問。」
貞妃眸中有憂慮的光芒一轉,略整一整衣衫,「正好本宮得空,煩請剪秋姑姑略等一等,本宮陪淑妃一起去。」她嘴角含了客氣而不肯退卻的笑意,「免得如上次一般,被榮嬪之流微賤之人質問淑妃娘娘。」
剪秋依舊笑著,「這樣的場合,奴婢奉勸一句,貞妃娘娘不宜去呢。」
貞妃也不答話,伸手挽過我的手,「黃昏路難行,我與娘娘同去。」
貞妃甚少有這樣的執意,剪秋也不敢攔,只得由著她去。我心中並不知是何關節又起風波,然而因著心中坦蕩,照舊是備下輦轎,梳洗后盛裝前往。
再失寵,我終究還是淑妃。
姜小媛居住的綺望軒在上林苑南邊,這裡地氣冬暖夏涼,到了盛夏時節依舊花木扶疏,一蓬蓬雪白橙花如白茫茫星子妝點綠玉藤蘿之間,映著向南牆架上的火紅凌霄,一冷一熱,濾去不少暑氣,也愈加顯得綺望軒綺色無邊。花葉蔥蘢間有太湖奇石突起,流水蜿蜒潺潺,不似宮中富麗景象,倒頗富江南庭院風雅韻致。
一進宮苑,貞妃倒是很合意,微微頷首道:「這屋子倒是收拾得挺雅緻,可見姜小媛倒不俗。」
我笑,「若俗,未必能這樣得皇上寵愛。」
貞妃唇角的弧度微微收斂,「所以赤芍總像是個例外,聽說她的擁翠閣里只用金玉堆砌,十分艷俗。」
我暗暗嘆息,這樣喜歡富貴,未必真是從未擁有所致,恐怕更多的,是害怕失去所以貪戀。
李長聞聲出來,打起了湘妃竹簾道:「淑妃娘娘來了,皇上已經在等娘娘了。」
數月之間,李長臉上也多了些愁苦之意,雖然他依舊是風光無比的皇帝近身內監,紫奧城大總管,可是因著與柔儀殿的關係,這些日子來,明裡暗裡的零碎委屈也不會少。他迎我進去,悄悄比了個「善自珍重」的手勢,便執了拂塵垂手立到了玄凌身邊。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許是這個時節黃昏特有的帶給人的窒息感覺。姜小媛縮在卧榻的角落裡,兩頰蠟黃,雙眼通紅,不施粉黛,如雲的髮絲亂蓬蓬散落在肩頭,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繡花寢衣,很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狹長嫵媚的眼帘小心翼翼地垂著,唇邊哀傷受驚的委屈還未褪去。玄凌正坐在榻前,與她嚶嚶私語,好生安慰。
我屈膝請了一安,「皇上萬福金安。」
玄凌隨口喚了我起來,問道:「往常年月到了夏天你便滯夏吃不下東西,人也消瘦,今年還是這樣么?」
我不想他勞師動眾喚我前來,卻是這樣溫情的言語,意外之餘只好如實回答,「還是照常吃不下東西,不過習慣了也便好了。」
玄凌點點頭,「朕見你也是瘦了。」
貞妃行禮過後,微微笑道:「臣妾日日見著淑妃倒也不是很覺得,許是皇上許久沒見淑妃了,所以更覺得她顯瘦。」
玄凌不置可否,倒是縮在榻上的姜小媛「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皇上,臣妾的孩子就這樣沒了,臣妾不甘心,不甘心!」
這樣凄厲的哭聲在小小的閣子里左衝右突,撕心裂肺,我只覺得頭疼和悶熱,背脊上沁出層層的汗來,我怔怔地想,這樣苦熱的日子,什麼時候才算完呢?
玄凌神色痛惜,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心,柔聲道:「朕一定還你個公道就是。」
姜氏止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是小聲地啜泣著,啜泣著,那綿綿的抽泣似一支緩緩推進肌理骨髓的針,連我亦心酸起來。我正色道:「小媛這樣傷心,看來孩子的確失去得意外,皇上不能不還小媛一個公道。」
「既然淑妃也這樣說,」玄凌收斂了方才的溫情脈脈,他冷冷喚過剪秋,「你給淑妃娘娘看吧。」
剪秋答了聲「是」,將放在黃梨木桌上的一卷畫軸徐徐打開。兩端紫檀捲軸,畫卷筆法精妙,面容栩栩如生,衣褶紋理無不纖毫畢現,正是我送給姜小媛的「觀音送子」圖。
「此畫有何不妥么?」我問。
水藍色墜珠帳簾后徐徐站起一個女子的身影,「這畫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彷彿是前朝畫院畫師沈蘋之手,沈蘋最擅畫觀音圖像,自然不會有什麼不妥。」簾后的女子巧笑倩兮,正是榮嬪赤芍。她安慰似的拍一拍姜氏的手,打量我幾眼,「小媛失子之痛,娘娘還盛裝前來,不怕人見了刺心么。」
我淡淡一笑,「原來穿衣打扮,被不同的人見到真的會生出不同的見解來,果真有心人有心生嫌隙了。本宮盛裝前來,正是不想姜小媛見了刺心,難道榮嬪覺得本宮素服前來才算是安慰小媛了么?倒不怕小媛更觸景傷情。」
榮嬪一時語塞,只好道:「淑妃機變過人,心思深沉,嬪妾如何能比呢?」
「既然自嘆不如就要服管教。赤芍,當年你在本宮身邊時本宮是如何教導你的。」燭影搖紅,貞妃坐在窗前橫榻上,羅扇輕搖,窗外流螢點點飛舞雪白橙花之間,愈加顯得臨窗而坐的貞妃意態嫻靜,「與尊上應對,不可挑釁,不可輕浮,不可出言無狀,尤忌口出輕狂言語,你可還記得嗎?」
赤芍本是貞妃的侍女,如今舊主問話,她一時不敢抗辯,只氣鼓鼓站著不說話。然而貞妃素來文靜少寵,赤芍又是心高之人,更兼在得寵的風頭上,到底按捺不住說了一句,「嬪妾如今已非奉人巾櫛者,不必再按貞妃娘娘教訓說話做事了。」
貞妃輕輕搖頭,並蒂海棠花步搖步搖上垂下的銀子流蘇晃出點點柔和的光暈,「如今你已不是侍奉洒掃的宮人,得寵而成上位,這是你的福分。然而無論如何身居高位,禮數教養都不可或缺,否則你位份再高,別人都不會心悅誠服。」
榮嬪平生最恨被人指點是貞妃身邊伺候的舊人,如今被貞妃當著眾人一言一語教導,她一時發作不得,不由氣得滿面通紅,狠狠絞著手中的卷子。
閣中有濃重的草藥氣息,閣子太小,人又多,難免有些窒悶的氣息,有小宮女上來往角落的八珍獸角的鏤空小銅爐里添了一勺百合香屑,香料才燃起來,已有年長的姑姑三步兩步趕上來,朝著後腦勺便是一掌,「不要命了么?什麼時候了還敢用香料,也不怕傷了小主貴體。」她猶不解恨,雖不敢朝著我,可口中依舊碎碎罵道:「狠心短命的東西,不怕再有人混了麝香進去害小主么?」
我不說話,只瞟了李長一眼,李長會意,一把握了那宮女的手腕出去,口中呵斥道:「雖然荷香你是小主的陪嫁侍女,但宮裡規矩怎能疏忽,即便你要管教那些不懂事的,也不能當著皇上和娘娘的面管教,成什麼樣子,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他推了荷香出去,吩咐小廈子,「掌嘴三十,好好叫她記著教訓。」
姜小媛一直未曾出聲,直聽到要掌荷香的嘴才露出惶急的神色,才要開口求情,見玄凌只是毫不動容,只好無可奈何地把話咽了下去。
榮嬪冷哼一聲,指著畫卷道:「這畫是淑妃娘娘所送無疑吧?」
我瞥了一眼,從容道:「是。」
「那麼,娘娘好機巧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她掩不住眼底冷毒而得意的鋒芒,「小媛緣何會小產,正是麝香熏然之故。而太醫已經查過,小媛所用香料,所食食物皆無沾染麝香。而小媛失子,正是因為她太過看重娘娘所送的這幅畫。」
姜氏掩面,伏在玄凌胸口痛哭不已,她小小的肩膀大力地瑟縮著,抖動的起伏像海浪一樣一漲一落,「臣妾感念淑妃娘娘心意,送來這副觀音送子圖,臣妾又求子心切,想早日為皇上誕下一子半女,便日日在畫像前誠心祈福,誰知……」她指尖發顫,抖索著用力扯開畫卷兩端的紫檀木畫軸,「誰知這裡頭竟塞滿了麝香。」
她手指一松,空心的紫檀木捲軸內滾落許多褐色的麝香,那樣濃郁的氣味,我嫌惡地屏住呼吸,別過頭去。
「這畫是淑妃遣人送來的,送來之後便懸在那裡沒人動過。除了淑妃還會有誰能動手腳?」姜氏恨得死死咬了唇,目光幾欲噬人,她痛哭失聲,「皇上,皇上,臣妾好害怕,與臣妾一同入宮的瓊貴人不明不白死了,臣妾一直怕的做惡夢。臣妾已經很尊敬淑妃了,從不敢得罪她,凡事小心翼翼,為什麼她還要害了臣妾腹中的孩子?」她猛地抬起頭來,眼睛迸得血紅,幾乎要縱身撲到我的身上,「淑妃,你若不喜歡嬪妾,嬪妾大可退居冷宮,但你不能害我的孩子,你不能!」
我後退一步,欲避開她失子后形如瘋癲的情緒。然而玄凌上前一步,緊緊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心有粘膩的冷汗,那種濕冷的觸感有發滑的虛弱。他逼視著我,吐出喉底的暗啞,「淑妃,你有沒有?」
「不會!淑妃斷斷不會!」貞妃上前兩步,婉聲勸道:「皇上忘記了,臣妾當年有孕被禁足,是淑妃想盡辦法照拂臣妾,她既然肯與臣妾為善,又怎會去害死姜小媛的孩子?淑妃不是這樣的人!」
「娘娘,時移世易,您和小媛是不一樣的!」榮嬪笑吟吟吐出冰冷的話語,像小蛇的信子「噝噝」地鑽向貞妃,「您是無寵而有孕,對盛寵回宮的淑妃能有什麼威脅?而小媛是盛寵而有孕,萬一將來生下位皇子,可是前途無量,對失寵而有子的淑妃而言,能不防範於未然么?」
所謂情勢,榮嬪已經一針見血,宮中諸人,大約也都是這樣想的吧。
貞妃一時無言,只是反覆道:「淑妃不會這樣做。」
玄凌看她一眼,「燕宜,或許是赤芍想得太多,但的確,有時你看人看事未免太簡單了。」
貞妃聞言訥訥,復又低下了頭,「皇上這樣看臣妾么?」她苦笑,終於沉默,「但臣妾始終相信,淑妃不會這樣做。」
玄凌不再理會她,只看著我道:「朕只要你回答,做過或者沒做過?」
宮內靜極了,遙遙卻只聽見遠處青蟬在楊柳間喋喋不休,聲聲知了知了,風動竹影移,月光漸照東天。紫銅鶴頂蟠枝燭台上的蠟燭燃得正旺,化下的滴滴紅蠟,當真似紅淚一般,靜靜滴垂落無聲。
「臣妾回答了皇上就會相信么?還是皇上心中其實早已認定是臣妾所為,那麼臣妾回答與否其實真的無關緊要。」
玄凌伸手以二指輕輕托起我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我眼眸深處。他的手指薄而修長,觸在我下頜的皮膚上有森森的涼意漫出。「淑妃,朕只要你一句話。」
如此冷然相對被他逼問,是我與他都想不到的,眼角的餘光望見依牆而立的貞妃,暗紅的燭光散落她眉間眼角,神色悲憫,是憐我,也是憐她自己。
「臣妾以為皇上和臣妾相知至此,皇上是絕不會來問臣妾這句話的,終究是臣妾看人看事太過樂觀。」我的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淚光,酸澀之味亦哽上了喉頭。
樹影透過輕薄如煙的蟬翼紗映入室內,枝葉縱橫交錯,似迷茫詭譎而不可知的人生。他眸中有熾熱一點瀰漫上眼底深不見底的寒潭。
榮嬪急切道:「皇上斷斷不可再心軟了。上次瓊貴人的事已經不明不白饒過去了,若再不狠下心腸,只怕宮中以後是非更多。」
我轉頭望著姜小媛,「這畫是本宮半月前讓槿汐親手送到的吧。」
姜氏哭紅了眼,瞪著我哽咽道:「是。若非這半月來我日日對著這幅畫,我的孩子也不至於是這樣下場。」
「這幅畫是氐州都督贈與本宮,在送給小媛前本宮自己已掛在宮中數月,所以斷斷不會有問題。」
榮嬪連連冷笑,「有無問題並非你說了算,姜小媛小產,你無可辯駁。」
風吹過千葉修竹響聲沙沙,好似無數的雨點落下。我轉首,窗外,卻是滿天星光,銀河千里。我忽而微笑出來,望著玄凌深深的眼眸,「因為臣妾已經懷孕兩月,如果此畫有麝香,首先受害的人會是臣妾。」
我望著來不及掩藏好震驚神色的榮嬪,「自然榮嬪也會懷疑此畫本無麝香,是本宮專門為小媛所加,可是本宮又如何得知這畫小媛會是朝夕相對還是放入庫房置之不理,本宮沒有神機妙算,更不曾在小媛有孕后踏足半步,若真行此招,實在是險之又險。」
我的話未完,玄凌眼裡頓時如倒映進滿天銀河繁星,盛滿閃閃晶瑩,他喜道:「真的?真是有了孩子?」他伸手便要扶住我坐下。
我不經意地一避,站直的那一瞬眼波冷淡地拂過他的臉,旋即安靜地垂目,「臣妾沒有衛太醫在旁照拂,所以一直不敢張揚此事。」
他歡喜道:「嬛嬛,那你先坐下,不要動了胎氣。」
我依舊垂眸,「臣妾已經被冤兩次,實在不想再有下次。皇上是否該將此事給臣妾一個交代。」
榮嬪猶不肯死心,掙扎道:「不是淑妃親手所為,也有可能是旁人,那畫不是槿汐送來的么?或者是淑妃指使崔槿汐也未可知。」
「槿汐?」我含著渺漫如煙雲的笑意,逼近了看她,「如果不是槿汐,會不會是與她交好的李長,不是李長,會不會是李長的主子皇上?如你這般,何時才能善罷甘休,豈非宮中大亂,人心思變。不當其位,亂生是非,本宮不會罰你,只看皇上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