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夫妻
第二十二章夫妻
陸楓隱隱有些不安。
談笑聽完他的轉述之後,一直很平靜,只是輕輕地說了聲:「哦?解決了。原來解決了啊……」就再也沒說什麼。
回到家,陸媽媽和陸爸爸期盼地看著小夫妻,希望從兩人嘴裡得到點兒積極正面的消息。陸楓看看談笑,想了想說:「挺好的。」
陸爸爸等了一會兒,看兒子已經準備上樓,和妻子對視一眼。陸媽媽趕緊問:「沒啦?」
陸楓無辜地說:「沒啦!都挺好的。陵園管理處挺負責的,打掃得很乾凈。她爸爸嘛……」看了一眼談笑。
談笑接過來說:「他一直不錯。」
陸媽媽訕訕地垂下肩膀,這樣的家庭是不好多探問。孩子們不在家的時候,陸爸爸已經嚴肅地訓過她了,她可不想再惹老頭子生氣。但是,她在心裡腹誹了一千遍:分明是老頭子自己也很想多知道一些嘛!裝什麼裝!
樓上還有一個小書房,平日談笑回來都在這兒處理公務或者學習。陸楓洗完澡出來,談笑正在打電話。門虛掩著,隱隱有聲音傳出來——
「是我,談笑。我聽說,她們的資金已經解決了。謝謝你幫忙啊!」
那邊不知道是誰,但是談笑緊接著說:「哦,不是你嗎?我以為是你呢!老頭子都到這步田地了,居然還能搞到錢,的確是厲害!」
……
「你的消息倒很靈通啊,連雙規沒事兒都能探聽出來。我說這次回去看他老得那麼快呢!」
……
「沒事兒,我很好。他也很好。多謝關心。」
……
「過去的就過去吧,我們還是朋友。你有那麼多好朋友,我自動加入不好嗎?」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談笑大聲笑了幾下。陸楓聽著有些刺耳。這時候的談笑讓他覺得很陌生。
「好的,大情聖,你已經讓我飄飄然了。多謝捧場。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如果你對嬌嬌沒興趣,最好一點兒希望也不要給她。」
……
「好的,再見。」
談笑似乎掛電話了。陸楓下意識地閃進旁邊地卧室。但是沒過多久,談笑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楊世嗎?哈哈。大檢察官,連老同學都不認了嗎?如果不是嬌嬌給我你的手機號,咱們今生不用見了。」
……
「沒什麼事兒,宋白回來了。年後聚聚,問你有沒有空?」
……
「哦?就是銀行那事兒嗎?」
……
「唉,沒辦法。您這是為國為民,小女子萬分佩服。改天有空再聚吧!早知道你在加班,我前兩天回去就找你了……嗯。看看我媽。他啊,見到了,老了點兒。前一陣子蘇阿眉還找周嘉——就是嬌嬌的那個哥哥——借錢說是要周轉一下,鬧得挺不愉快的。後來聽說又不知道從哪裡搞到錢了。有權嘛,怎麼都不愁……哪裡搞到的?我沒問。怎麼了。跟你們的案子有關嗎?我記得那個行長,以前就是一個小科長嘛。後來高升了,我媽挺討厭他的……蘇阿月地公司?對,是蘇阿月的公司。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死不相往來唄!怎麼?我記得你以前總是勸我和他和解的,現在一百八十度轉彎了?我知道,聽說是有牽連,後來不是洗清了嗎?哦?蘇阿月的公司和銀行的事情有關聯?是嘛!呵呵,該她倒霉啊!活該被人拉出來……問題那麼嚴重啊!真是報應!知道,知道。你們有紀律,多謝提醒啊……好了,就這樣啊。回頭聊。」
陸楓隔著門縫看見談笑陰沉著臉坐在沙發里,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檢察院的同學?她的父親?雙規?嚴重的問題?陸楓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但看談笑神『色』凝重,表情抑鬱,覺得這件事情不輕。自己是偷聽地,還是不要讓她知道得好。
陸楓鬱悶地躺在床上,別人夫妻都無話不談。怎麼他們家就這麼小心翼翼呢?有這樣一個老婆。一肚子心事,一腦袋秘密。就算都告訴你。你也不明白。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陸楓。面對神神秘秘的談笑,他有點兒坐不住了。
陸楓嘆了口氣,枕著雙臂,有點兒懷念部隊里的生活了。那才是他的世界。
「還沒睡?」談笑走進房間,神『色』如常,好像門縫裡的那個人只是一個被扭曲地影像。
陸楓決定開門見山,「周嘉是誰?」這個人先是談笑提到過,王振東提到一次,今天談笑又提到一次——那嬌倩的哥哥,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嗯?怎麼想起問這個?」談笑坐在梳妝台前,仔細地把眼霜點在上下眼瞼,然後用無名指從眼頭沿上眼瞼輕輕拖到眼尾,又從眼尾沿下眼瞼撫回眼頭,最後從眼尾微微向上撫到髮髻處,在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揉』了『揉』。動作很仔細,相比起來,陸楓的那個問題顯得極其無足輕重。
陸楓說:「你自己說地嘛!」避重就輕,他等著談笑的回答。
談笑想了想,似乎想起來自己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於是坐直了身子,歪著頭研究陸楓的表情。陸楓被她看得不自在,幾次都想說:要不想說就算了。挺了挺,話到嘴邊終於咽了回去。坦白地說,談笑長得和她父親挺像的,尤其是這雙眼睛,總是水汪汪的,特別清亮。只不過談笑的父親也許是年紀大了,眼袋很大,看起來像淚眼。而談笑的眼睛形狀並不是他那種圓形,而是兩頭尖尖,中間圓圓,或許更像她的母親。反正陸楓最喜歡看談笑地這雙眼睛,總覺得看不夠。看了還想看。談笑那麼一瞅他,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除了關燈做愛的事情,似乎沒什麼能佔上風的方法——但是現在又不可能。
談笑說:「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據我所知,最初那個人和蘇阿眉其實充其量也就是互有好感。但是人言可畏,風言風語地傳到我媽地耳朵里,本來就緊張的家庭關係一下子就爆發了。她沒有給那個人解釋的機會,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聽那個人解釋。只是自己一相情願地認定,然後判了那個人有罪。我覺得最後推著那個人和蘇阿眉在一起的手,是我媽地。」她看看陸楓,繼續說,「所以,如果你心裡有了什麼認定,並且不能聽我地意見的話,我覺得你根本不用問我問題。」
陸楓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兩步。坐在談笑對面地軟凳上說:「嗯,你說得有道理。如果內部互相不信任,彼此猜忌,這個仗是不好打地。這也是我問你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談笑悄悄翻了一個白眼。他以為這是部隊里啊,還打仗,跟誰打仗?不過她理解這是個人習慣的表達方式,只是心裡暗笑。並沒大加撻伐。「周嘉是我在你之前的男朋友。」她頓了頓,偷偷觀察陸楓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這個傢伙兩手扶在膝蓋上,兩臂伸得筆直,硬得可以當擀麵杖使了。
談笑繼續說:「簡單地說,這個人是那嬌倩的『竹馬』,後來的好哥哥,他追我。我動心了。但是我發現他似乎別有目地時,就分手了。然後我就遇到了你。在我們離開這兒去掃墓之前,你記不記得在我那兒見過那嬌倩?」
陸楓點點頭。
談笑說:「就在那次,我告訴嬌嬌我要回去看看,大致的時間也都告訴她了。」
陸楓猶豫著說:「這和周嘉有什麼關係?」
談笑嘆了口氣,「嬌嬌瘋了似的追求周嘉,簡直到了不要自我的境地。她知道周嘉不肯放手,竟然不斷地把我這兒的動靜透『露』給他。這次也不例外。」
陸楓有點兒難以理解。「你是說那嬌倩喜歡周嘉。周嘉不願意和你分手,所以那嬌倩就把你地消息告訴周嘉?那……不是在幫著周嘉追你嗎?」
談笑摁了摁額頭。「嬌嬌已經沒了自我,我覺得只要周嘉讓她在自己身邊留下,別說幫他追別的女人,就是共侍一夫她都能接受。她已經瘋了。」
陸楓還是理解不了,這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範疇。但是他更關心另一方面,「你和周嘉……」
談笑說:「早就分手了。但是周嘉和那個人一直有聯繫。他是做生意的,逐利之人,借著那人地勢力在我們省掙了些錢。因此,他也極力勸我和那個人和解,弄得我很煩。」
陸楓瞭然地點點頭,這果然是談笑的底線,在陵園自己還真沒表錯態。也難怪年三十那天老爸搬出「父女說」的時候,談笑是那副表情,看來她真情假意地聽了不少。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投機行為,道不同不相為謀,夫妻倆有共同的判斷標準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如此,陸楓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沒說完的。但是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太明白。他習慣『性』地低下頭,琢磨開心事兒。
談笑聽著沒了動靜,抬頭一看,某人正魂游天外。她無奈地站起來先把床鋪好,等他魂兒回來再說。
陸楓想了想,又問:「你父……王振東說的什麼資金是怎麼回事?他找你借錢嗎?蘇阿眉打擾你又是怎麼回事?」
談笑鋪好床,鑽進被窩。陸楓也跟著脫去外衣,穿著秋衣鑽了進去。床頭燈閃著幽幽的暖光,屋裡安靜下來。談笑遲疑了一下才說:「這個……說來話長了。」
「周嘉的公司在北京。和那個人聯繫上之後,他就在蘇阿月地公司投資做了股東。哦,蘇阿月就是蘇阿眉的妹妹,自己開著一家公司。周嘉加入后兩人聯手做了幾筆漂亮的大生意,掙了不少錢。當時我還和周嘉在一起,反對他們這樣做。其實你也知道,任何一個大項目,沒有『政府』背景是做不下來的。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和那個人一樣沒有原則。於是。周嘉就表面撤資了。不過我知道他們還是有往來的,但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和他分手,具體怎麼往來也就不關心了。當時,有家公司地老總捲款跑了,查的時候發現有家銀行地行長有問題。這個行長現在正在交代問題,我也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了。不過查賬地時候,發現有幾筆數額巨大的貸款已經超期,而且沒有歸還。也沒有催繳。其中就有蘇阿月地公司。蘇阿月找到周嘉,讓他借她些錢來周轉,周嘉說須得我答應他才借。這就是我們認識之後的事情了。」
陸楓看談笑嘴角有些干,體貼地拿起給自己晾著的水遞給她。談笑潤了潤喉嚨繼續說:「謝謝。當時我沒理會他,畢竟這種要求太荒謬。他這麼做無非是給那個人看地。那個人一直堅持讓我回去……哼,真不知道他腦子怎麼長的,越老越不中用!周嘉這麼做是投其所好,也不意外。另外我想。周嘉算準了我不會答應,換了個方式拒絕蘇阿月,畢竟這渾水有多深誰也不知道。蘇阿月大概和蘇阿眉說了,所以蘇阿眉就打電話給我,我們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後來我也沒管這事兒。要不是你帶話回來,我早忘了。」
陸楓覺得談笑不會忘,但是現在爭論這個沒有用。事情看起來挺複雜,他們後來找到錢。把貸款還上,從那個行長的案子里暫時退出來。可是談笑打了那個電話,顯然是提醒檢察機關,他們用於還貸款的錢可能有問題。可是,陸楓也不能說自己偷聽了,在心裡默默地推演了一遍,才說:「如果……那個人有問題,你怎麼辦?」
談笑笑了一下。「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開始恨不得以牙還牙,只不過算計著不能搭上自己才一直沒下手。後來被人說得覺得應該以德報怨,但是實在不甘心。現在嘛……以直報怨吧!」
「以直報怨?」陸楓重複了一遍,對於古代漢語他還沒到那麼熟悉的地步,但是肯定不是以德報怨,「什麼是直?」
談笑說:「是謂是,非謂非,曰直。是非公道。上有皇天后土。下有律法道德,他們肆意了那麼久。遲早會有報應的。我若伸手,傷了我媽,還便宜他們落個受害者的名義!」她冷笑一聲,「人這一輩子好幾十年呢,我有耐心等。」
陸楓打了個冷戰,這時候的談笑更像一個幽靈,沒有一絲人氣。
他想,這個話題太敏感了,不能繼續討論下去,來日方長,還是先歇歇吧。於是說:「反正我是不希望你有什麼意外地,我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你剛才說得對,如果你做了什麼不適當的行為,那就等於用你將來可能的幸福作代價了,這不值得,你媽媽也不會樂意看見地。」他握住談笑的手,儘管被窩很暖和,她的手卻透心地涼,陸楓握緊了說,「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談笑愣了一下,慘然一笑,回握住陸楓說:「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謝謝你!」
「嗯,睡吧!」陸楓簡短地總結,伸手熄燈。黑暗中,屋子裡響起窸窸窣窣地聲音,旋即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細細的女聲輕輕地說:「你知道幸福是什麼嗎?」
一個男子的聲音瓮聲瓮氣地說:「嗯,不好說,這個問題很複雜。比如我父母吧,我爸就老抱怨我媽,但是我覺得他們還是很幸福的。」
女人似乎很感慨,「是啊!每次看見你父母,我都覺得很羨慕。真的!」
「嗯。」男的不太擅長感慨,簡短地回復了一句。等了一會兒,女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你說我們能像他們那樣嗎?」
這一次沒人接話,女人仔細聽聽,身邊有微微的鼾聲,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睡了。
第二天,談笑和陸楓還有陸爸爸、陸媽媽終於湊齊時間一起去了趟新居。
陸楓對房子沒什麼概念。再大也大不過現在他們家地房子,再小也小不過新兵宿舍里的一張床。但是他也挺好奇的。進了新居,雖然四壁陡然,但還是惹得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怎麼……就一間啊?」他終於發現了『毛』病,除了衛生間、卧室,就只有一間大大的屋子,倒是挺高的,說話地時候還有迴音。
談笑說:「裝修的時候,可以做成上下樓。客廳做成挑高的大空間,非常舒服。」
陸楓說:「就是你說地那個設計師給做嗎?」
陸媽媽說:「咱們院五號樓三層那家搞裝修,裝修公司要十萬,後來他們自己裝地,才三萬就弄好了!」
談笑說:「裝修公司從頭管到尾,到時候只需要拿鑰匙入住就好了,花錢買個省心。再說了,施工隊來來去去。開始還好說,要是到最後,給你砸個燈弄破個玻璃的,找都找不到人呢!」
陸媽媽說:「那不是有我和你爸嗎?我們給你看著。」
談笑心想:就是因為你看著,我才更不放心。可這話沒法說。便垂下眼皮不吭聲了。
陸楓說:「媽,您和老爸都那麼大歲數了,裝修房子起早貪黑地沒必要。再說了,裝修有污染。弄壞了身體更不值得。我爸本來身體就不好,算了吧。還是找個裝修公司,省心省力。」
「可那不是貴嘛!」陸媽媽嘟噥了一句,白了談笑一眼。兒子說得在理,老頭心氣也不高,但她心裡終究不舒服。
談笑裝沒聽見,走到陽台抱起沖著太陽搖尾巴的小瘋子,低頭『摸』著狗『毛』。陸楓覺得沒趣。問老爸還要不要看,老頭說:「你們定吧!需要錢地時候,有我和你媽呢。」大家就出來了。
回來的路上,陸媽媽一路數著大院里有多少人裝修,花了多少錢,裝得有多麼多麼好,說著說著就說到這房子買得不好,那麼高。還要做出一層。費力又費錢,還不如買平層。開發商都做好了,現成的多好。然後又誇誰家的孩子掙錢了,買了多大的房子,把父母都接到一起住云云。說到這兒,陸爸爸突然說:「陸楓在部隊里,工作是最重要的。談笑的工作也不錯,完全可以照顧自己。我們有自己的房子,還是國家給地,比那些人都好!你不要『亂』說,給孩子增加壓力!」
談笑開車,沉默到底。陸楓說:「嗯,現在物價是高,我們努力吧!」
陸媽媽被老頭搶白了兩句,有點兒難堪,訥訥地解釋:「我也就是那麼一說嘛!陸楓可以和我們一起住啊!」
陸楓趕緊說:「媽,我還不想轉業呢,您不用著急。」
談笑聽著都想樂,幸虧道路擁擠,開車需要用心,不然她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笑出聲來!母子倆各想各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從後視鏡里,談笑看見陸爸爸閉目養神,不過微微下垂的嘴角和抖動的臉部肌肉泄『露』了他的心情。
就這樣,一家人鬧哄哄地回了家。談笑已經和設計師約好初七上班后見面。陸楓算算自己還在假期,覺得最好還是見見,不然以後忙起來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陸媽媽看電視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地兒子和媳『婦』不僅沒有辦酒席,而且連蜜月也是在家和老兩口兒一起過的。她忍不住又抱怨起來。陸楓照例打岔和稀泥。談笑直著眼睛看電視,心思似乎不在這裡。
突然,陸楓碰了碰她,談笑一愣,下意識地問:「啊?什麼事兒?」
「哦,我是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小孩?」陸媽媽嗑著瓜子,似隨口地問了一句。陸爸爸喝了口茶,看著談笑。
談笑眨眨眼,雖然她接受了結婚,並且在提出結婚時預料到了小孩兒的事情,做好了「此事不可避免」的準備,但是真地這麼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她還是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其實,就連肌膚之親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陸楓雖然沒做什麼保護措施,但這也僅僅是因為她沒想那麼多,而陸楓是一開始沒想到,後來不願意罷了。想到這兒,談笑突然想起陸楓的比喻:他說炮彈打出去都是要炸開的。你生生拿個罩子裹住它,分明就是一發啞炮!她忍不住想笑,可是三個人都看著她,又不好笑,憋得臉上有點兒扭曲。
陸媽媽以為她不樂意,趕緊說:「要就早點兒要。一來年輕,生完孩子你恢復得也快;二來我和你爸還能動,到時候能幫你們帶帶。等我們老了,帶不動了就幫不上忙了。」
談笑倒是記得鄭律師說的,「到什麼年紀辦什麼事兒。」但是生孩子和結婚似乎還有不同。結婚可以設定一大堆條件——雖然大多都沒譜兒,但畢竟是個心理安慰。生孩子誰能設定條件啊?以前談笑沒感覺,現在突然意識到,只要陸楓和她親密一回,她就有可能像背著幾十斤的米袋子一樣過好幾個月,還有可能像拉肚子一樣疼好幾個小時!
這種感覺真是太真切了!她扭頭看看陸楓。後者也一臉的茫然。不知怎地,談笑打了個冷戰,一句「太可怕了!」在喉嚨處打了個轉,又咽回去了。
「這個……當然要順其自然。」談笑乾巴巴地說,「這也不是想要就能有地。」
陸媽媽點點頭。「嗯,我和你爸是為你們著想,提醒一下。這事兒還是不能急的。不過你們結婚都一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能再拖了。」
陸楓這時候反應過來,有點兒不滿地喊了聲「媽」,眉頭一皺,小臉兒黑里泛紅。老太太嗔怪地看了一眼兒子,倒也沒說什麼。
談笑的腦子裡好像塞了一團糨糊,不知道該想什麼。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正好打斷陸媽媽接下來的話。談笑幾乎衝刺一般地跑了出去。電話是宋白打來的,其實他也就是問候一下。談笑壓住急切,低聲問:「你在哪兒?」
「啊?我剛回來。怎麼了?」
「好,我去找你。」不由分說,談笑掛掉電話,揚起嗓子說,「媽爸,陸楓。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飯不用等我了。」
「什麼事兒啊?」陸媽媽問。陸楓已經站了起來。談笑擺擺手,「客戶。我先走了啊。晚上回來。」
門口捲入一陣冷風,談笑已經出去了。
陸楓走到窗口看著小車絕塵而去,半天沒說話。陸媽媽一邊看電視一邊說:「瞧這忙得,大過年的也不休息。陸楓,我剛才說地都是真地,你們真地得抓緊啊!」
「知道!」陸楓突然變得不耐煩,甩下一句話,便轉身上樓,鑽進自己屋子不出來了。
陸媽媽看看陸爸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陸爸爸左右看看,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看看這些孩子,越大越不像話了!」陸媽媽只好用自己的口頭語做個總結。陸爸爸習慣『性』地點頭表示同意,從沙發上站起來。
陸媽媽一下子就急了,「你幹嗎去?」
陸爸爸一愣,嘴巴不受控制地解釋:「我去歇會兒。」
陸媽媽看看錶,揮揮手表示同意,自己也嘆了口氣站起來,「算了,我也做飯去吧!」
陸楓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勁兒。
他太不了解談笑了,或者說他現在遠比當初更想了解談笑!自己當初怎麼就沒想過巴頓和他老婆也算青梅竹馬了,根本不存在不了解地問題!他扯過枕頭砸在腦袋上,黑咕隆咚的一片,感覺稍微好點兒。他想:那個電話是誰打的?
周嘉?不可能。談笑不可能和這種人見面。但是昨天她不就主給他打電話了嗎?
客戶?有不過年的客戶?就算有,也是心懷不軌地,不然誰捨得!
陸楓想得直冒火。莫名其妙地,他想起宋白。那個溫文爾雅,讓人想一刀削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的男人。不過談笑似乎說過他回老家過年了。也不大可能。
那嬌倩?要是就好了。陸楓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像也不在北京。
怎麼該在的都不在,不該在的都在呢?
陸楓覺得有點兒缺氧,挪開枕頭,大大地喘了口氣。其實,現在就是談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該問什麼。他不了解她地工作。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的愛好,甚至她地生理——他了解得很有限!
想起老媽的話題,陸楓稍稍冷靜下來,其實有個小孩兒也不錯,至少談笑就不會這麼拚命地工作了。說實話,每次聽見談笑說有應酬不回來吃飯的時候。他心裡都有點兒冒火。理由很簡單: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休假,她怎麼一點兒也不珍惜?可是另一方面,陸楓也明白,若是現在在部隊,他聽談笑說在外面見客戶,心裡也未必會像以前那麼平靜。胡思『亂』想已經不可避免地成為他在這件事上的思維習慣!
思來想去,除了知道自己不舒服之外,陸楓也沒想清楚什麼。只好走進談笑的書房,打開電腦玩起遊戲來。小瘋子跑到他腳底下,與他的褲腿較勁兒。陸楓看它執著地往後拉扯著褲腿,一時間發起呆來。
談笑出了門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宋白,雖然知道他大致的住處。但以前並沒有去過。她心裡清楚,這個時候並不適合找宋白。
她掏出電話打給宋白,「不好意思啊,剛才是一個客戶糾纏。借了你的由頭,剛剛擺脫。不介意吧?」
宋白呵呵一笑,「我說呢,這麼多年你頭一次這麼急著見我。說實在地,可把我嚇了一跳!」
談笑心裡一松,笑聲也流瀉出來,「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得回家吃飯。這一次算我欠你的。以後還你如何?」
宋白那邊有些沉默,隨即說道:「好啊,等上班了,我等著你還啊!你可不能忘了。」
「一定不會,大恩大德呢!」談笑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兒,貧嘴逗趣在她放鬆下來時可以輕而易舉地應用。
宋白清楚,現在是大年初三,哪裡有客戶找談笑呢?而且打電話的時候他清楚地聽見狗叫聲。談笑分明是在家裡。他能揣測到是什麼原因讓談笑如此狼狽地逃跑。但是。這個問題應該與他無關。
他喜歡談笑,也動過心思。但是這不意味著他可以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尊嚴。作為一個男人,宋白認為,理智是天『性』。
談笑放下電話,開著車漫無目的地駛著。大年初三,能去哪裡呢?但是,她真的需要地方需要時間好好安靜一下。駛著駛著,拐入一個小區,談笑笑了——這是她的小窩。
家,是可以放鬆、沉思、發獃、瘋狂、哭泣地地方。沒有任何評價,沒有任何對錯,只是一個私人空間。卸下所有地面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的地方。
啊,回家了,真好!
回家也沒什麼事兒,談笑收拾了一下衛生,就倒在床上睡覺了。也許是太累,也許是身子還沒好利索,也許是真地困了,一直到電話響,談笑才蒙蒙地醒過來。
她剛醒來也沒注意,接起電話才發現是座機,話筒里已經傳來陸楓的聲音:「你怎麼在家裡?」口氣里質問地意思顯而易見。
談笑『揉』『揉』額頭,臉頰燙燙的,睡得倒還可以,心情也跟著好了些,「嗯,談完事我覺得不舒服,就回來睡會兒。」
陸楓似乎平緩了些,「你可以回這邊睡啊,也不說一聲,都幾點了!」
談笑看看錶,不過晚上十點,書上說寅時是豬的時辰,比喻這個時段人會像豬一樣開心。從這個角度看,她更接近這個時辰的真諦,而陸楓大概還停留在戌時。「回家能睡嗎?你媽又會東問西問。等我睡好了,回去隨便問好了。」
陸楓語塞,還是有點兒不快地說:「那不是關心你嘛!你什麼時候回來?」
談笑本來想回去地,聽陸楓還在維護他媽,心裡有些不快,『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說:「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也別和你媽講,免得她擔心。你讓我好好睡一覺,我謝謝你了!」
陸楓似乎頓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啪——掛了電話。
談笑甩甩話筒,也覺得自己可能過分了。但是,他家人總是這樣,過個年還得讓她天天神經高度緊張。偷空休息一下總是情有可原的吧?上學還能逃課呢,怎麼婆婆家的拜訪就一天也不能落?
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談笑到廚房轉了一圈,做了碗蔥花挂面湯作為晚餐。吃完了,突然想起課本里學過的《一碗陽春麵》,講的是日本一對母子戰後的生活如何艱難,在麵館里只吃一碗陽春麵,好像也是過年。老闆發善心多給放了些蔥的感人故事。
談笑一邊洗碗,一邊想那個故事,可惜年代久遠,怎麼也想不起細節了。讀書時感動得悄悄抹淚,現在一想起蔥花就想樂,真是沒良心!
小瘋子不在,屋裡靜悄悄地。為了工作方便,談笑帶回陸家的是工作電腦。私人電腦還在家裡。
她收拾完衛生,洗臉刷牙,去角質,『揉』按摩霜,調配精油抹面膜。先保濕后美白,最後洗乾淨擦了最後一道晚霜,看著柜子上的隔離霜,琢磨該不該晚上用這個東西。終於決定放棄。她坐到桌前,打開電腦,爬上土豆網,看了會兒《Theesting》,學了幾句英語,困意襲來,打個呵欠,一個晚上就要結束。
咔嚓咔嚓——門口有動靜?
談笑還沒來得及保持警戒。卧室門開了,陸楓抱著小瘋子站在門口。
「啊?你怎麼來了?」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半。
陸楓一臉的不悅,指著小瘋子說:「它沒吃的了,我回來拿吃的。」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那邊沒電腦!」
談笑尚在『迷』蒙中,「我的電腦不是在那兒嗎?」
「那是你工作用的,萬一弄壞了你還怎麼工作?一點兒保密意識都沒有!」末了,陸楓責備了談笑一句。
談笑微微向後一仰。毫不掩飾臉上地詫異。好像不該她受指責吧?
小瘋子聞聞自己地食盆,那裡空空如也。似乎也沒多大興趣,熟門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小窩,鑽進去睡覺了。陸楓有點兒不自在地推推發獃地談笑,「讓讓,我還有一關沒過呢!」
「哦!」談笑趕緊讓開,站在一邊突然有點兒心虛,「你……吃飯了嗎?」
「吃了。」陸楓熟練地輸入自己的賬戶名和密碼,打開頁面。
「那……我給你倒點兒水。」
等談笑把水端過來,陸楓的血庫已經告急。
「咦?你今天的水平不高啊!」談笑耳濡目染,已經可以分辨遊戲里的基本問題,沒多想就評價出來。
陸楓啪地一聲摔了下滑鼠,「不玩兒了!」站起來就走。
談笑感覺到他的煩悶,側身讓開,想了想,自己鑽進被窩。
陸楓洗漱回來,關燈關電腦,一言不發,上床睡覺。
談笑看著天花板,沒了睡意——換了誰也不會在這時候想睡的。而且她有種感覺,如果自己真睡了,旁邊的人能從TNT炸彈變成原子彈!
「嗯,你能幫我拿點兒『葯』嗎?」談笑想了個借口。她的確有點兒小感冒,本來是不想吃『葯』地,但是……這不是有某人在嗎?
陸楓沒吭聲,打開床頭燈,借著光暈,找出小櫃里的『葯』片,又接了熱水遞給談笑。
談笑吃了『葯』,做出一副不勝風寒的樣子,靠在床頭等陸楓回來才說:「生我氣啦?」
如果平常這麼問,陸楓可能會不理她,或者說點兒別的氣話。但是看談笑泛紅地臉頰,聽著她虛弱的聲音,再想想老娘,的確也有點兒為難了,於是說:「生什麼氣啊!」靠在床頭,低頭看著胸前的被子,又看看談笑,伸手給她掖了掖,「睡吧,這樣容易著涼。」
談笑眨眨眼睛,說:「其實……我不排斥要小孩兒。」陸楓停下手,她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些事情只能通過母親的安撫和指引一點一滴地經歷,這些對談笑來說都是不現實的。當女人還僅僅是女孩兒的時候,都有過對自己身體地好奇、恐慌,甚至厭惡的感覺。談笑開始她的青春期的時候,母親能夠在這方面指導她的精力並不多,後來幾乎沒有了。談笑清楚地記得,十六歲來初『潮』的第一天,她嚇得躲在屋裡偷偷地哭,既不敢告訴媽媽,也不敢告訴爸爸。那天她沒敢上課,覺得自己很臟,流了那麼多血肯定是要死了。晚上媽媽回來才幫她解決問題,告訴她這沒有什麼。但是,現在即使等上一年,可能也沒有任何一個年長的女『性』可以站出來安撫談笑對於懷孕的恐慌,引導她平靜地面對這件事。
也許等談笑自己地孩子長大后,她會意識到今天地問題在哪裡。但是這時候她只知道自己並不是很願意。有點兒像面對初『潮』時的感覺,又有點兒不像。好地時候,覺得可以要個寶寶,那樣也不錯;壞的時候,連想起陸楓都覺得噁心!
談笑下意識地縮起肩膀,雙手握成拳頭護著心口,下巴抵在拳頭上,「能讓我想想嗎?」
陸楓想:要是我媽不說,咱倆什麼措施也沒做,現在就有了也說不定呢。都怪老媽,沒事兒提醒什麼,凈添『亂』!但是,他的心結不是孩子的問題,面對談笑時的距離感是他今天不舒服的原因。他不知道如何去縮減這個距離,甚至覺得,這個距離是天生的,永遠不可能填埋!
「沒事兒,別理我媽,她就是嘮叨點兒,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就好了。」陸楓本來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他對母親的敬重並不妨礙他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生活,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和談笑結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急著回去。」
談笑知道,某人的心情已經有所轉變,要求過多未免物極必反,點點頭躺下睡覺。
陸楓關了燈,過了一會兒說:「睡了嗎?」
「沒有。」談笑低聲回應。
「以後少些應酬吧,對身體不好。」陸楓斟酌著,盡量讓這個要求看起來沒那麼多「個人意思」。
談笑說:「好啊,以後我盡量談完事就回來,不在外面耽擱了。」
陸楓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以後有什麼委屈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撲哧——談笑不配合地笑出來,輕輕推了他一下,「你怎麼說得跟黑幫大哥似的啊?《縱橫四海》看多了,覺得我是你的小馬仔啊?」
本來是笑語,陸楓卻覺得很有創意,接著說:「馬仔?當年我上初中的時候,大院附近好多人都想當我的馬仔,讓我罩著他們,我才懶得理!」言外之意,似乎談笑應該極為榮幸!
談笑說:「怎麼,你還是少年光頭黨的?」
陸楓嘿嘿一笑,少年何止輕狂!伸手攬過談笑,又掖好被角,「我是光榮的中國少年先鋒隊隊員,共青團團員,『共產』黨黨員。別『亂』來啊!」
「走後門唄!」談笑根據陸家的情況,對陸楓的諸多政治身份做出中肯的評價。
陸楓乾笑了兩聲,「你管呢!」已經心虛了,「我告訴你啊,我的黨員可不是白給的。打水掃地我都干,連掏糞這種事兒我都做過好幾次呢!」
「哦,部隊里嗎?怎麼回事?」談笑好奇地問。
陸楓絮絮叨叨地描述起自己如何爭取入黨,如何表現,如何與人爭強鬥勝。時針一點點地移動,冬夜在絮語中也溫暖了許多。
不過,既是冬夜,總有些令人不滿意的地方。第二天早上,談笑發現陸楓對自己的稱呼變了——
「馬仔,『毛』巾在哪兒?」
這算昵稱嗎?
談笑很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