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心01
第二十三章人心01
幾天後,陸楓和談笑去裝修公司和設計師討論裝修的事情。陸楓看著設計圖覺得美美的,聽著談笑事無巨細地問著許多細節,又覺得很煩。神思不屬地想著部隊里的事情,他記得年前有傳言說這次提拔的名單里有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三連的那個人已經往上面跑了好幾趟了。這是團里張參謀告訴他的,不知道什麼意思。
正想著,突然談笑問他:「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陸楓愣了一下,本能地說:「啊,很好,很好!就這麼辦吧!」看看手腕上的表,很有催促的意思。
談笑掃了一眼他的手腕,對設計師說:「那就麻煩您了,另外有什麼事直接和我聯繫好了。上次來見您的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要總打擾他們。」
設計師點頭應是。
陸楓問:「我媽來過?」
談笑點點頭。陸楓又問:「他們還滿意嗎?」
談笑想了想說:「總體上還行吧!」
實際上,陸媽媽看到的只是概念上的東西和大致報價。她覺得這是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且價格很高,差點兒和人家吵起來。談笑最後打了一個馬虎眼,說下次再說吧,就把老兩口兒拖了回來。所謂「總體還行」,就談笑的意思是從陸爸爸那兒推出來的。陸爸爸說:「這是孩子們住的地方,首要的是孩子們滿意。」因為談笑很滿意,根據陸爸爸設定的原則,所以「總體還行」。
陸楓的理解稍有偏差,他認為老媽已經認可了這件事,只是對細節有很多追究。
談笑的話很清楚,等於老太太被排除出決策範圍了。陸楓微微有些不爽。但是只要談笑和老媽不起正面衝突,他也沒心思去追究更多的事情。在他看來,那是自討苦吃。
在婆媳問題上,多數男人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或者自欺欺人——只要表面和諧,哪管底下天翻地覆,只苦了女人還在那兒廝殺!其實單純從兩『性』關係考慮,婆媳戰爭也不過是另外一場二女爭「夫」地戲碼!
下午回家的時候。談笑又拽著陸楓去東方新天地的各家錶店里轉了轉。陸楓看到貴得嚇人的表,猶豫了一下就不想逛了。談笑說:「反正就是看看,好表也是養眼的,不一定要買。再說了,時間還早,晚飯要六點呢。」
陸楓撇撇嘴,知道談笑不太願意回去,但是他也不想赤『裸』『裸』地掀開來。打破好不容易恢復的平靜,於是點頭進去了。
「談笑?」從錶店出來,正要出門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們。
陸楓回頭一看,是個男的。轉頭去看談笑。那女人竟似變了個人一般,說不出來地假,讓陸楓一陣陣地頭皮發麻。
「周嘉?」談笑輕輕地吐出這個名字,陸楓立刻明白她變化的原因。卻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如此遮掩自己。「嬌嬌,你們回來啦!」陸楓這才注意到,周嘉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穿著打扮非常新『潮』,一手挽著一個小巧的白包包,另一隻手卻拎著四五個紙袋子,似乎有些沉。
談笑眼皮一耷拉,似乎也看到了。卻沒說什麼,「出來轉轉嗎?」
周嘉春風滿面,「是啊,過完年了,陪嬌嬌逛逛街。這位是……」他看著陸楓。
談笑說:「我老公,陸楓。陸楓,這是周嘉,嬌嬌的男友。」
陸楓覺得周嘉不太喜歡談笑的介紹。但是人家沒說什麼。自己也沒必要那麼聰明。見周嘉伸手,便握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太沒風度了。你怎麼都讓嬌嬌拎著?」談笑沒有留出來讓他們寒暄的時間,直截了當地質問周嘉。
周嘉還沒說話,嬌嬌立刻說:「什麼啊!剛才試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手呢!笑笑,你不是回老家了嗎?」她也似有所指。
談笑眉頭一皺,看看周嘉說:「是啊,這不是過完年了嘛,還要工作呢!」借著對方的原話,談笑絕口不提回家的事情。只是說話地表情和疏離的神態,讓那嬌倩微微低下了頭。
陸楓聽見談笑那邊傳來細細的嘆氣聲,弱弱的,幾乎淹沒在商場的喧鬧聲中。
周嘉倒是很開心,看了看陸楓說:「聽說你帶著陸楓見了伯父了,伯父很滿意啊!」
陸楓眨眨眼睛,有點兒討厭周嘉地這種說法。但是他更擔心談笑會挑這話里的刺兒,畢竟他記得她遇到這種事情時爆炸的樣子。
可是這回,談笑表現得很平靜,雖然話還是那麼刺人——
「哦?你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麼?如何知道?誰人告知?因何告知?很多問題,都在這三個字裡面埋著,因說話人的反常而變得有些深不可測。
陸楓突然想起談笑地那個電話,隱隱約約有些明白她想幹什麼,一貫明朗的眼神抹上幾分不贊同的陰翳。
周嘉臉上愈發開,「伯父給我打電話,說對陸楓很滿意,恭喜你們啊!」
談笑笑了笑說:「你呢?」看看那嬌倩,「什麼時候辦事兒?」
周嘉似乎不適應談笑的突然轉向,倒是那嬌倩很快接上說:「著什麼急呀!我可不想那麼早!」語速稍微有些快,聽著有些刺耳。
談笑神『色』如常,彷彿這是她預料中的回答,靜靜地點點頭,然後說:「趕明兒有空了,一起逛街吧。我最近有點兒懷念新街口了,聽說那兒有不少A貨。」
那嬌倩看看周嘉,說:「也好,我從家還給你帶了些東西。我爸我媽還問起你呢!」
談笑笑了笑,似乎想起一些開心的事情,轉向周嘉,「對了。以前你不是有一筆錢在我賬戶里嗎?去年吧?我轉過去了,和你說一聲。」
周嘉有點兒納悶,「轉過去?轉到哪裡?什麼錢?」
談笑說:「就是那筆諮詢費。按照你給我的合同,我轉到……」她頓了頓,周嘉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她反而笑了,「轉到那家諮詢公司了。」
周嘉沉默下來。談笑笑『吟』『吟』地看著他。那嬌倩莫名其妙地看著兩個人。陸楓打量著談笑。最後還是周嘉打破了沉默,「其實……也不會有什麼地。」他低頭扶了一下眼鏡。「這家公司的關聯不會很大。」
談笑沒有多說,點頭算作招呼,拉著陸楓離開了。
良久,周嘉喃喃自語:「你說,她真的會害她父親嗎?」
那嬌倩看看談笑消失地方向,又看看他,眼中劃過一絲陰霾,沉沉地說:「怎麼會呢。那是她父親。」
周嘉點頭道:「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終究是父女,她不是那種絕情的人。」
那嬌倩垂下眼皮,粉嫩的臉頰多了幾分蒼白。
陸楓見沒了周嘉的身影,這才問談笑:「什麼賬戶?怎麼回事兒?」
談笑無意隱瞞——這事兒本來就沒什麼好隱瞞地。「諮詢費而已。開始我以為是周嘉支持老頭。不過他口頭否認了。後來,我查到蘇阿月是通過一家諮詢公司融到錢地,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家。以前,這家公司是周嘉向外『送錢』地一個渠道。那時候。周嘉還通過我的手安排了幾筆錢,其中有這家公司,這次不過是舊話重提罷了。」
「嗯,你想提醒他?」陸楓有點兒困『惑』。
談笑說:「是啊,提醒一下,沒人願意被人當傻子玩兒。那嬌倩把我回家的事兒告訴他,他充好人告訴那個老頭,在門口堵我。他以為這樣做。就算我們之間沒有關係了,老頭也一樣會對他另眼相看,繼續當好人。哼!我不管他們的齷齪,只是我這兒不需要這樣的『好人』!」
陸楓點點頭,他心裡在想另一件事:談笑已經提醒檢察院的人,這筆用於還貸的錢有問題。這樣一來,檢察院的人或許會查這家諮詢公司,豈不是連累了周嘉?
想到這兒。他打了個冷戰。談笑地心究竟有多深?他竟然一點兒底都沒有!
陸楓的假期很快到了,過完十五。第二天就回到部隊。臨行前,他似乎有意無意地打探了一下談笑的生理期。自己低頭算了算,臉『色』略有失望。
談笑任他去「彙報」家人,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很不開心。覺得自己好像是人家家裡養的小母雞,到了下蛋的時候總不下蛋,主人施捨你多活兩天,自己還不得感恩戴德似地!
因為這個『插』曲,走之前的晚上,談笑沒讓陸楓碰她。陸楓不明所以,又不好用強的,悶悶地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兩人都不開心。
陸媽媽陸爸爸自然看出小兩口兒地彆扭,卻比陸楓還糊塗,只能更加熱絡地張羅。
陸楓前腳走,談笑後腳就帶著小瘋子回到自己的小窩。到家長吁一口氣,把自己扔到床上,好似拆散了四肢一般癱在那兒。
結婚有什麼好的?一個問題冒上心頭,在談笑腦子裡打轉。她慵懶地翻了個身,腦袋埋進床褥間。一絲屬於男人特有的火熱的味道纏著自己熟悉的清香味兒,綿綿不絕,好似太極黑白雙魚,又似DNA的結構,纏繞在鼻端,無端平靜了她煩躁的心緒。
也許可以列出千百個壞處,但都不抵這一絲溫暖。或者就是貪戀那一半地圓,我們寧願把自己束縛在這個框框里。牢『騷』著,抱怨著,妥協著,痛並快樂,或者痛並痛著!
談笑轉過身,仰頭看著天花板。發黃的屋頂有些地方都掉了牆皮了,她想,忍忍吧,馬上要搬新家了。接下來就開始算計是去宜家或金五星買東西糊住屋頂,還是找房東重新粉刷一下?就是這個當口,一個念頭不期然地冒出來:那只是男人的味道而已,隨便哪個男人都有。周嘉過於算計。自然不行;陸楓也不一定是最後的選擇;或者,宋白?
談笑突地打住思路,冒出一身冷汗。不對,我怎能這樣想?這和那個老畜生有什麼區別?
短短一瞬間,陸楓已經從世上最可惡的男人變身成「閨中怨男」。談笑彷彿看見他默默地站在她面前,看著她,慢慢地和早年記憶中媽媽的神態重合!
談笑猛地坐起來,大吼一聲。好像做了個噩夢似的大口喘氣。
談笑初七就已經上班了,只是年初工作不算多,有一搭沒一搭地閑了一個禮拜,順便陪陪陸楓,處理一些年前沒來得及做的家事——主要是裝修地問題。這期間宋白出差,褚麗麗依然忙活著。談笑一邊不動聲『色』地留心著褚麗麗地業務進展,一邊積極拓展自己的人脈,和不同地人應酬著。只有在陸楓打電話的時候。猛然記起他的話,然後心虛地忽略過去。開始尚有幾分歉意,次數多了,心中難免厭煩,也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就算部隊也要請客送禮。何況偌大的一個社會?現在做事,大家地能力差不到半斤八兩,憑什麼給你不給他?說到底,還是看你會不會「做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談笑從來沒有聽人意見的習慣。
女子做業務多半比男人辛苦,但是女律師——只要你願意,說「不」的時候並不一定會讓自己活不下去。談笑也拍桌子,更指著鼻子痛罵某些過分的人,威脅把他們送進監獄,然後拍屁股走人。
日子熱熱鬧鬧地過去,彷彿又回到了婚前無拘無束的日子。談笑做得暢心快意,過年時生出的那些罅隙似乎也沒那麼不可逾越了。她甚至隱約還帶著一絲悔意。覺得自己過於計較了。
八卦就像每天照鏡子,看起來沒用卻不可或缺。律所的八卦不比任何一個地方少,雖然大家都知道自覺保密是一種美德,但是似乎沒有人願意讓自己達到那種高度。
褚麗麗悄悄告訴談笑,宋白相親了。說話地時候神秘兮兮的,盯得談笑心裡不舒服。整整一上午,總覺得心神不寧。中午在pantry里吃飯,四五個人聚在一起。宋白也叫了份外賣的中餐和大家一起吃。談笑自從病好之後。能帶飯就帶飯,已經很少吃外賣了。
褚麗麗半是認真半是戲謔地提起這件事。揶揄宋白留洋回來反倒更古了。宋白本就長得白皙乾淨,被褚麗麗一揶揄,臉上立刻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大家哄然大笑,談笑心裡卻莫名地空了一下,眨眨眼才想到這應該是件好事,又踏實下來。思量間,突然看見宋白向自己這邊看過來,竟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恭喜人家。
下午剛過兩點,談笑突然接到宋白的電話,要她去三號會議室開會,口氣很是嚴肅,說是和年初褚麗麗接地那個case有關。談笑沒有急著起身,反而打開自己名錄下的一個folder,裡面赫然是褚麗麗做的所有的文檔!原來,談笑雖然淡出這個case,但是褚麗麗忙中有疏,沒有取消談笑對該文件夾地許可權。所以,她做到哪一步,談笑清清楚楚。年假期間,談笑已經把所有文件拷貝回家,細細地讀了一遍,問題在哪裡她心裡很清楚,現在的關鍵是——要不要發難?
宋白難得生氣,褚麗麗本就單薄的嘴唇抿得愈發的緊,細細的,只在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線。談笑看屋裡沒有旁人,找了個離兩人都遠的位置坐下來,「對不起,我來晚了。」
宋白沉著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褚麗麗翻了翻眼前的文件夾說:「我做錯了我承認,不過當務之急是盡量把合同補回來。」
宋白哼了一聲,對談笑說:「你地意見呢?」
談笑小心地挪了挪身子,讓自己盡量坐得端直,然後才說:「這個案子……年前我已經交給麗麗了,現在出了什麼事?」
「胡鬧!」宋白氣得一拍手中的文檔,「這麼大的客戶,你們就這樣推來推去的?這個客戶是你們一起做的,談笑。我不是說讓你盡量配合麗麗嗎?你怎麼……」
褚麗麗看了一眼談笑,閉嘴不言。
談笑『摸』『摸』自己的耳垂說:「這個……我有責任。您也知道,年前客戶的事情比較多,要應付稅務稽查,還要安排來年地budget,我一時忙不過來,所以請麗麗多多辛苦。怎麼了?」
宋白說:「哼!簽合同,簽合同。連跟誰簽都搞不清楚!」
褚麗麗解釋:「這是咱們客戶下面子公司地一個租賃協議,我們做地。但是,送到客戶總部的法律部審查地時候,發現主體有問題。」
談笑沉『吟』了一下,看看宋白說:「事情……那邊抱怨了嗎?」
宋白的口氣稍微有些放鬆,「那倒沒有,是我的同學,還不至於。不過。我們表現得太不專業了,連這種低級錯誤都犯,簡直……」他壓下後面的話。
談笑和褚麗麗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語。
宋白說:「這樣吧,以後這個客戶地事情還是你們兩人一起。談笑那兒比較忙。麗麗和客戶也比較熟悉,有什麼事情麗麗你做的時候,記得讓談笑給你把把關。」
褚麗麗有點兒不服氣,看了宋白一眼。歪過頭去。談笑面無表情,用鉛筆慢慢地在紙上畫了一個個同心圓。
門口有人敲門,宋白的秘書輕輕推門進來說:「宋律師,catchup的時間到了,陳律師他們問您可不可以開始?」宋白點點頭,重新打開自己的電腦屏幕。
門口陸陸續續地進來人,一會兒工夫就把一張大大的會議桌坐滿了。
宋白說:「商務部最近有個反傾銷的案子在招標。雖然這部分不是我們的強項,但是我們有語言和人脈上地優勢。最主要的是。我們可以找到比較可靠的國外合作夥伴,所以,我打算和××所一起聯合投這個標。陳律師,這個項目你負責一下吧!」
一樁樁事務有條不紊地列出來,談笑掃了一眼周圍西裝革履的人,個個如戴了面具一般。有人字斟句酌,有人說話飛快。各種專業、非專業的辭彙從人嘴裡冒出來,好像是機器人在精確複製一般。連笑聲都非常地「專業」!
談笑無聊地想:到底什麼才是專業呢?
縱然褚麗麗千般不願意。談笑仍然如願以償地「恢復」了身份。其實就是以前錢鄭義做過的事情——具體的事情別人做,這個名義我來當。
「名義」是個很重要的東西。用得好了,好事都是「領導」有方,壞事都是「辦事」不利;用得不好呢,好事都是「集體」地力量,壞事都是「領導」能力不夠。談笑早就讓宋白看得清楚,褚麗麗是如何「排擠」自己的。而褚麗麗呢,急於求成又太過自信,過於向人宣揚自己的能力。這樣無形中給大家造成一個印象:這是褚麗麗的客戶,做得好了是她應該的,做不好了也不能怪談笑。但實際上,談笑並沒有被實質『性』地排除在外。褚麗麗「排擠」談笑還缺最後一擊,只是談笑一直沒給她機會。
另一方面,談笑也沒放棄對這個客戶的基本接觸,始終默默地關注著。老虎總有打盹兒的時候,就算褚麗麗三頭六臂,也有走神顧不到的時候。
談笑要地就是這個時候。
當然,褚麗麗也曾經向宋白申請增加人手,可惜談笑只說了一句:「哦?原來這麼忙!實在抱歉,這兩天我沒顧上。不如拿過來我看看再說?」
所里人手有限,褚麗麗本就有談笑「幫忙」,被這麼一擋,更不可能抽出人手。從另一方面來說,大家都知道這個事情是兩個人的事,談笑本來就「吃虧」,再調一個人出來就等於明火執仗地把談笑踢出來!都在一起吃飯的,誰也不肯冒這個頭。大家都想:褚麗麗你有本事就頂著,頂到談笑自己退下。如果頂不住,被談笑抓住了,活該你技不如人!
談笑何嘗不知道!她當年就是這樣頂下來的。只不過命不好,大家還沒見分曉,所里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