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動
第八章情動
救援工作基本處於收尾階段,部隊和返回家園的百姓混雜在一起。下午的時候,風和日麗,陸楓聞著身上愈發嚴重的臭味兒,終於自己也受不了了。趙伯州趁機把他轟進臨時浴室,帶著大家繼續完成掃尾工作。
洗完澡,陸楓發現洗面『奶』沒了。四處看看,別人的也不想用。他跑到大路邊的小賣部看看有沒有,這個牌子的洗面『奶』超市一般都有,他覺得這裡也應該有。
這條大路是通向張北唯一一個火車站的必經之路。路邊有些小飯店已經恢復經營,簡陋的環境與熱騰騰的湯麵形成鮮明的對比。路邊停著一輛計程車,司機不在,大概在店裡吃飯。
小賣部的老闆說,這輛車帶著一個女人來的,穿得挺時髦的,一大早就來了,一直在飯店裡待著,也不知道幹什麼。他說著沖一個方向努了努嘴。陸楓好奇,順著看過去,只看見一個黑『色』的背影。
他眼力不錯,一眼就認出是老媽很喜歡的那種什麼羊絨。因為這種衣服擋寒能力有限,這裡的人很少穿。正看著,彷彿那人有所感應,轉過頭來向這邊張望。陸楓一看見那張臉,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
談笑?!
談笑看著那邊發獃的軍人,下意識地推了一下眼鏡,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貼著窗戶站著。她在這裡逗留了將近五個小時,再有一個小時,火車就要開了。到那時,她就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繼續這種無厘頭的舉動。
「呵呵,你就是為了見他吧?啊,是個當兵的。好啊,這回幸虧有了他們。您是軍屬吧?」和她一起吃飯的計程車司機也蹭過來看陸楓,笑呵呵地說著。今天這趟活兒不錯,就拉了一趟去火車站的,掙了五百塊錢。但既然是軍屬,他覺得自己不太地道,「哎呀,真不好意,我不能收您這錢。」說著就要退錢給談笑。
談笑趕緊讓他收下,一著急矢口否認自己等的是軍人,「我……隨便看看。沒關係,您收下吧,算我包車了。」
司機師傅悄悄地撇撇嘴,有錢人都這樣吧?
談笑還未及轉身,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講過不會未經許可就來看他,今天這麼做是不是逾越了?
陸楓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談笑,如果她是來看自己的,得把她安排在哪裡呢?又或者,她這樣做會不會起到壞的帶頭作用?其他戰士官兵的家屬也要來,他們還怎麼工作?一連串的現實問題衝擊著陸楓的大腦,剛要走過去看看,身後有人喊他:「副營長,副營長,指導員找你!」
陸楓不耐煩地喊了句:「什麼事?」
「不知道,好像是營長來了,有事找你。」
這個時候?難道又有任務了?
陸楓不敢怠慢,向談笑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好像已經轉過身去了。難道不是談笑?
「副營長,快點兒吧。」
陸楓一咬牙,頭也不回地跟著來人跑了。到底是不是談笑啊?陸楓一邊跑一邊想,一會兒再來找吧!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天『色』已經黝黑。陸楓回到營地,抓了幾個人問有沒有人找他,大家都搖搖頭。趙伯州莫名其妙地說:「今天陳苗回去了,還能有誰找你?」
擱在平日,陸楓肯定會反過來損他幾句。可是今天,他一聲不吭,坐在床邊發獃。
「哎,怎麼了?」趙伯州問。
陸楓抱著腦袋不吭聲。
趙伯州彎腰去看陸楓的臉。陸楓「哎呀」一聲推開他,倒在自己的床上,看著帳篷頂發獃。
「你到底怎麼了?」
陸楓繼續不理他。趙伯州無奈地坐在自己床上,看著陸楓琢磨哪兒不對勁兒。
「哎呀——」陸楓突然驚叫一聲,爬起來就跑。趙伯州緊跟著跑出去,人已經沒影兒了。不對,自己一天都跟他在一起,也就是下午他出去了一會兒,能有什麼事兒呢?
想了想,趙伯州叫來下午去找陸楓的人,想問問他當時在幹什麼?
那人撓撓頭,「嗯,副營長沒幹什麼呀。聽說你找他,就跟著跑回來了。怎麼了?」
趙伯州氣結。這個陸楓究竟犯什麼病呢?
陸楓跑到飯店,老闆正收拾門臉準備打烊。
「老闆,下午那個在你們店裡待了很久的女孩兒,就是穿得很洋氣的那個……」
老闆印象很深,立刻想了起來,「哦,她啊,走啦!聽說是要趕火車,早就走了。」
「走了啊!」陸楓嘟囔了一聲,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沒了精神。
一開始,他直覺地認定那是談笑,滿腦子都是擔心她的不告而至會有什麼樣的壞影響;方才,他以為談笑走了,在營房裡失望了半天;現在,他突然想起那遠遠的一望,真的是談笑嗎?也許不是啊!
陸楓覺得很失落,非常非常地難受,恨不得這件事沒發生過。沒期望就沒失望,有了期望又不知道擦肩而過的是不是她,連後悔都沒著沒落的。他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冷風呼呼地吹著,好像無數怪獸在夜裡咆哮。
陸楓縮縮脖子,大聲地嘆了口氣,好像要借著這股冷風把心裡的鬱悶統統吹散!
談笑一轉身就看見陸楓跑遠了,有些失望,又有些輕鬆。她還是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來看他的。
處理完福建的事情,錢律師打電話來,說所里接了一個法律援助的案子,按照規矩都是新人來接手,算來算去只有談笑是最新的。
談笑也知道各家律所每年都有一個法律援助的case是必須要接的,這是固定指標,誰也逃不了。一般按照照顧原則,這樣的case會交給新來的律師做。問題是她已經接了很多案子了,如果再加上這個case,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挺得住。
錢律師說他已經和秦律師商量過了,那幾個大項目反正也都做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主要是律師們根據談笑她們交上來的報告做個分析。所以,秦律師不反對他的建議。
談笑說:「還有兩個項目,其中一個DD已經做完,現在正等初期的報告。另外一個剛找好做DD的人,因為涉及不少英文文件,需要翻譯。這次動用了很多在校的學生,剛把人組織齊全。」
錢鄭義想了想,說:「初期報告我來做吧,至於另外一個項目,還是要你費心。反正也就剩下兩個項目了,不是嗎?」他順帶誇獎了一下談笑,「小談,還是你效率高,這麼快就做完了。不過……嘖,你這人啊,就是實在!怎麼就……唉,太快了點兒。」
談笑苦笑著,她知道錢鄭義的意思。他是說自己可以藉此機會撈一把,可她是懶得動心思的人,只想把工作做好,對別的事兒沒精力也無心。
「錢律師,那個援助在哪裡?」
「哦,我已經幫你做了一下初期分析。唉,看你忙,我也不好意思啊!你先去趟張家口搜集證據,我給你把文件傳過去,你看一下。」錢鄭義急著表功,可是聽在久未回家的談笑耳里卻絕望得想哭——又出差啊!
等談笑忙完張家口的證據搜集工作,才想起陸楓就在城市之外的一處小地方。她打聽了一下具體的位置,昏昏沉沉地踏上火車。車開了,她才醒悟,自己竟然奔向他的方向!
是去看他嗎?
談笑想了一路,到了小鎮,猶豫著轉了一天,也沒敢打聽陸楓部隊的具體位置。有點兒害怕,有點兒惶恐,還有一點兒興奮。談笑坐在主幹道的路邊,這裡常常有士兵來往。她默默地張望著,在異鄉,疲累的心竟然無比寧靜。
只是一眼,陸楓遠遠地站著。才一眼,談笑就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怒火。但就是這一眼,似乎有什麼東西哐當一聲深深地砸進談笑心裡。陸楓從此不同於路人甲乙丙丁。談笑突然意識到陸楓是個男人,那張黑黝黝的面龐,簡短又有些冒失的對話,在她心裡都顯得不那麼一樣了。她不能再拿周圍那些男同事和陸楓類比,這個男人……不一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談笑突然想起兩人互不打攪的約定,突地心慌起來。一向冷靜的她此時有些茫然無措,甚至還多了幾分害怕和惶恐。
看到陸楓被人叫走,談笑連忙帶著司機匆匆離開,或者是逃開。
坐在火車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雪野。談笑失神地想著自己的荒唐之舉,不敢不願不希望探究自己所有的動機。只當是「例假」來訪的後遺症吧!談笑如是命令自己。
火車在雪野上賓士,風雪肆虐之後,原野微微喘息著,向遠方延展。
「待到藍天一行大雁鳴,卻原來,風是俏麗,雪是崢嶸。」
一個女子,綻開她朦朧的笑意,渾然不覺。
貓兒注意到狗兒和自己不一樣。那種粗魯,莽撞,急躁。簡單的生物,卻透著些許貓族所沒有的可愛和憨傻。這讓受傷的貓兒稍稍有些放心。它是不一樣的。
貓兒微微收起『毛』,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狗兒,輕輕地走過去『舔』了它一下。
狗狗受驚般地跳到一旁,不知道這個怪物在幹什麼。濕漉漉的,和媽媽的味道一點兒也不一樣!
兩個不同族群的冤家重新回到對峙的狀態。
一個人走上來,一手一隻,都拎了回去。
「今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不許打架啊!」
貓兒看了一眼狗兒,想著自己要佔個大地盤。狗兒瞅了一眼貓兒,想著以後可要麻煩了!
談笑終於回到北京自己的窩裡。可惜,手上還有case未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繼續幹活兒。在校生面臨畢業的壓力,都很勤快,爭取將來能有更好的工作機會,無形中減輕了談笑的壓力。她把重心漸漸移到那個援助的case上,這是她自己的案子。
就算不賺錢,也是實打實自己的。人沒有不自私的。
這個案子要開庭,節奏按著法庭程序走。朝九晚五,等著通知,原本緊湊的生活慢慢緩解下來。談笑準備找時間去做下體檢。所里還是比較人道的,約了慈銘健康體檢機構,在這個月做完就可以了。
聽說談笑回來,那嬌倩終於抓到她的時間,約到自己家裡。其實是問周嘉的事情。
「你真這樣說的?說你喜歡人家,所以不能在一起?」那嬌倩大驚小怪。談笑疲憊地點點頭,抱著茶缸子窩在窗檯一角,一動不動。
那嬌倩的窩在一個叫「沿海賽洛城」的小區,很漂亮時尚的社區。這個樓盤是針對年輕人開發的,戶型也以小戶型居多。
嬌嬌的屋子有六十平方米左右,一室一廳,落地窗戶通透明亮。可惜一地狼藉,各式各樣的零食口袋散落了一地。沙發上是嬌嬌的各式待洗衣物,包括不能見人的襪子和其他更不能見人的東西。所以兩個人只好抱著靠墊坐在落地窗前的瑜伽墊上聊天。好在嬌嬌家裡墊子多,圍起來也能淹沒兩人,安全感還行。
天『色』早已黑透,拉上窗帘,關上主燈,只有暈黃的壁燈照亮二人坐的地方。可是,即使這樣的曖昧也不能沖淡談話內容的火暴,嬌嬌已經口不擇言了。
「你也太賤了!」那嬌倩毫不客氣地評價。
談笑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還不忘加一句:「我也這麼想。」
「你這不是給他留下無限的想頭和希望嘛!你到底想不想分手?」
「想!特別想!就是為了分手,我才想說清楚。」
「你以為你揮揮手,把雲彩留在原地就ok啦?你不知道雲彩是要下雨的,下雨要濺人一身泥,一身水?你這才是真正的拖泥帶水,懂不懂啊?」
「懂!但是泥巴和水都濺到別人身上,我走啦!」談笑激動地放下茶缸子,兩手一攤,「我幹嗎揮手離開?轉身走不就得了!為的就是不淋濕我自己啊!」
「去你的!」那嬌倩絕望地大喊一聲,抓了一個大墊子悶在自己頭上,瓮聲瓮氣地說,「你這麼一說,我簡直就是一聖人了!」
談笑端起杯子,嘟嘟囔囔的,「我本來就是一小人。」
「萬一他不肯放棄呢?畢竟你給他那麼明顯的肯定。」那嬌倩從墊子里爬出來,問談笑。
談笑對著茶缸說:「我已經放棄了,管他做什麼?有時候肯定就是否定,他了解女人,應該知道的。」
「不懂!」那嬌倩撲閃著兩隻大眼睛,真誠地說。
談笑頭都沒抬,「你不能算女人,頂多就是一母的。總而言之,我一沒辦法,二不奉陪,三不同情。四個字——從今往後,與我無關!」
「太冷血了吧?而且那是八個字。」那嬌倩沒時間計較「母的」和「女人」的區別,對自己昔日同窗的冷血有點兒不適應。
「事實如此。還有,我每句話都是四個字,你數數的方法不對。」
「你捨得?你沒告訴我數數方法,我這叫默認。」
「為了自己,有什麼捨不得的?定語後置,已經告訴你方法了。是你自己不等別人說完的。明示排除默認。」
那嬌倩好像不認識談笑似的,仔細地又打量了她一遍,然後說:「成,大姐,你夠狠!就這張嘴皮子,你要是西門慶,武松能讓你說死!我看周嘉也是因禍得福,省得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談笑抬抬手,「Cheers!」
話題算是告一段落,那嬌倩悶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談笑,我現在萬分真誠、千分期待、百分之一百地好奇,那個陸楓究竟是何方神聖?你怎麼就想著糟蹋我們最可愛的人呢?」
談笑歪頭看著她,淡淡地笑了。最近她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她會選擇他?如果只是湊巧,為什麼她會在那麼疲勞之後,還要徒勞地跑到邊野,只為那一眼嗎?她真的還能堅持認為不管是普通工人甚至民工,只要條件符合,都可能是她的入幕之賓的說法嗎?
談笑一直不知道答案。
但是她不想同那嬌倩討論自己,「嬌嬌,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過了這段空窗期,周嘉很快就會被人追走了!」
那嬌倩愣了一下,臉突然紅了,撓撓腮幫子,又撓撓頭說:「我想上廁所。」
談笑無奈地搖搖頭,看她落荒而逃。嬌嬌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自欺欺人呢?這麼多年了,夢該醒了。
她空出一隻手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一行行地搜索下去。從A到Z,「陸楓」在一群名字中間,而最後則是「周嘉」。
『操』作,刪除。
你確定要刪除這個名字嗎?
確定。
刪除完成。
那個名字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過。好像陸楓一直在那兒,好像周嘉並不是談笑認識的人。
「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樣可以刪除他。」上完廁所,悄悄回來的那嬌倩看談笑刪除了那個名字,終於用她很少用的幽怨語氣說了句人話。
談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呼了口氣,好像終於卸掉一副擔子,回頭一笑,「不過,我還是不能讓你馬上對我說他有多好,你有多依戀他。」
「好吧,其實我也沒太想清楚。你知道,他……太優秀了。」
「嗯,是啊!」談笑幽然地看著窗外的夜空,「沒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