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業
第九章失業
結束了援救工作,陸楓隨著大部隊回到駐地。因為還要總結,還有各種收尾工作要處理,陸楓沒有時間請自己的探親假。即使平日的假期,也多半讓給了思家心切的有條件的戰友。
但是,在陸楓心裡,那天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時刻徘徊著。在忙碌的空隙,他總會不自覺地想:是談笑嗎?她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開始只是想她來的原因,隨後就想萬一要是她,身處險地,她來這裡能安全返回嗎?陸楓等了若干天,終於忍不住給談笑發了一個簡訊:「還好嗎?」
談笑回曰:「很好!已經回京。」
陸楓想問問談笑來沒來過張北。
談笑想,若他問起我再說,免得好像自己先前說話不算話,好像很待見他似的!
陸楓轉念一想,若是談笑沒來,自己這麼一問,好像自己多想女人似的,太不正經了!談笑未必了解自己,若因此起了誤會,解釋都沒地方解釋。
談笑那兒等著陸楓的簡訊,一直從電視上看到撤軍了,他那邊都一動不動。她心裡也不知道什麼味兒,或者他沒看見?不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睡覺的時候,談笑勸自己:這樣也好。不在乎,才沒要求,自己才能自由。若是在乎了,和相愛有什麼區別?互相綁著,做出犧牲,還未必有回報,有什麼必要呢?
談笑每天都這樣安慰自己。原本還給陸楓發發簡訊,安慰來安慰去,連簡訊都不發了!
趙伯州知道陸楓結婚沒辦事兒,只道是這次救援鬧的,這在部隊里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問題是,現在忙事、急事都過了,是不是可以補辦一次?他私下裡和那些班長們聊天,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好好熱鬧一番。但是,陸楓不僅沒有一點兒動靜,而且自打回來就沒見他眉頭舒展過,整個人都像別人欠他八百吊錢似的!
趙伯州作為偵察營的指導員,也不是吃素的。當初他就查出來陸楓曾經傻呵呵地在冰天雪地里找過一個女人,現在看他悶頭耷拉腦袋地玩手機,是不是和那個女人有關?
那個女人是陸楓的媳『婦』嗎?
集體智慧是無窮的。趙伯州和幾個關係不錯,又都關心陸楓的人湊到一起研究了一下,覺得八九不離十。
這下大家興趣更高了。營長就是營長,連找的媳『婦』都和大家的不一樣。來了不打招呼,嗖地一下就沒影兒了!回頭也沒見多纏綿的電話,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似的。雖說是個大學生,但這年月精神病院里都不缺本科學歷。可是這做事的風格,還真的有股子邪勁兒。一幫人更加渴望一窺廬山真面目。
但是,大家談論了一下在營部見到她的可能『性』。從這行事風格上看,不太可能。倒不如讓陸楓回去一趟,說不定能帶過來。新媳『婦』嘛,總要讓大家見見。
趙伯州身負重任,找了個空閑的時間,對陸楓說:「陸楓,要不你回去看看吧。過年都沒回去,這會兒也該去看看了。反正你家近,不佔年假。」
陸楓從一堆學習文件里抬起頭,眼神還有點兒茫然,「什麼?」
「回家啊!周末回去看看。反正也到你出門呼吸呼吸空氣了。」周末出門要輪著來,趙伯州說得沒錯,這周是輪到陸楓了。
陸楓猶豫了一下,不是他不想見談笑,實在是還沒做好準備。最近想得有點兒多,他甚至有點兒怕見談笑了。諸如見面是握手還是揮手這類問題,的確很嚴肅地在他腦中盤旋了一陣,直到現在還處於眩暈之中。算了,等想好了再去吧!
「算了,讓別人去吧,我這兒一堆東西還學不過來呢!」陸楓假公濟私地讓出「好事兒」,埋下頭繼續學習。
趙伯州不勝失望,怎麼這麼難啊!
法律援助的案子比較簡單,大概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也就做完了。轉眼快到五一,春暖花開,世界重新變得蔥蘢。對於談笑來說,這不是第一次出庭,卻是第一次做辯護人,感覺還是很刺激。案子剛結的時候特地找了家飯館和那嬌倩一起慶祝了一下。她感覺嬌嬌最近似乎在忙什麼,連話都不多了。談笑不是多嘴的人,嬌嬌不說,自己也就由她悶著。
所里一直在清算,等到清算完了,年終獎才發下來。那作為福利的體檢早就因為過期不能再用,談笑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申請了。
因為和年終獎一起發下來的還有遣散費,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手機里還存著銀行發來的簡訊,那也是一筆錢。比起其他人,她拿到的已經算多的了。
「小談,你工作不錯,很有前途,我已經向幾個朋友推薦你了,好好乾!哈哈哈……」秦律師笑呵呵地表揚談笑,但是對她辛苦完成的那幾個項目絕口不提。
她是跑腿的,當然不能認為項目是她的。談笑這樣安慰自己,卻還是有些憤憤。
「小談啊,你這人……是個好人。」錢律師說得那麼費勁兒,又那麼真誠。他以前誇獎人都不含糊的,這回卻異常艱難,「要不是我去的那個所人已經齊了,我還真……真想帶你過去。」
「謝謝,錢律師,我知道,您儘力了。」談笑有點兒傷感,不知道是為自己的未來,還是為錢律師的那句好人。做了快一年的律師,最後落了個好人的評價,好像……有點兒好笑!
「唉,等機會吧,有機會再合作。這是你在我那個項目上的獎金,算我的一點兒心意。」錢律師遞來一個信封。
談笑接過來,無心理會裡面的多與少。其實錢律師不是那種捨得錢的人,這個時候能放血,談笑真有些感動了。自己做人其實還是挺成功的。
「小談,看在咱們同事一場,我給你個忠告。下次,別光埋頭做事,看看周圍的情況再說。」錢律師終於忍不住了,「就說上次的案子吧,那個案子說是陳律師的,可是他根本就不了解情況。現在他走了,案子也帶走了。你如果做得哪怕稍微慢一點點,你是最了解情況的人,他還不得帶你走?現在想帶都帶不走了!人家帶著大項目過去,一去就是高級合伙人,你過去了最起碼也是合伙人。在大所做合伙人,將來去個公司什麼的也方便不是?你呀,就是太實在!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錢律師是真的恨鐵不成鋼了。談笑低頭受教,也是,自己是太勤快了點兒。這些項目,無論哪一個都是數一數二的。
「我看你是被秦律師那個老狐狸騙了!」最後錢律師憤憤地總結經驗,「他是不是說有很多項目沒人做啦,自己還想回來啦之類的?」
談笑點點頭。錢律師說:「他就是怕人心散了,給所里留下一堆做不完的活兒,最後人家客戶找上門來,他不好交代。哼,違約金得讓他這輩子賺的錢都賠進去!」
談笑不知道錢律師說得對不對,但是,似乎也沒錯。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的。她心下忍不住有些凄惶。自己也不是沒畫過小九九,還是敵不過那些老狐狸!
從寫字樓里走出來,談笑突然發現太陽竟然那麼亮、那麼熱——原來已經快夏天了!回頭看看,進這座寫字樓的時候,自己還是一個心高氣傲,一心想做著名律師的社會新鮮人。那時自己以為已經懂了社會的全部,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那麼回事,甚至想著主宰命運,主宰一切。可是命運卻在這個時候給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輕輕一甩,就把她打回原形。她,又成了那個一無所有的談笑。那麼她「主宰」的那段婚姻呢?現在看來,似乎已經是個玩笑了!
兜里依舊滿滿當當,這回不再是文件,而是鈔票。但是文件可以為她換來持久穩定的生計,鈔票又能花多久呢?
談笑嘆口氣,打開「雨燕」的頂棚,趁著紅燈,看了一眼頭頂。城市的上空永遠是灰濛濛的,春和日麗之時尤甚。打開手機,她也不知道該給誰打去。
嬌嬌?總不想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樣子。
周嘉?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還有誰呢?談笑忽然發現自己朋友少得可憐,為了那個已經拋棄了自己的工作,自己早就拋棄了自己的生活。
不對,自己還有婚姻。而且……
談笑尷尬地咬住嘴唇,好像他們還沒……
那個怎麼說的?古代叫做圓房,現在就是做自己愛做的事。
時間有了,心思也活了,談笑想起早就該想到的事情。很快又給了自己一個解釋:他們彼此不相愛,自然沒有愛做的事。
不知怎麼的,談笑突然想起雪地里陸楓那張黢黑的臉,還有電視上一閃而過的健壯的手臂,臉騰地就熱了。
「飽暖思『淫』欲,飽暖思『淫』欲!怎麼剛有了錢就想壞事兒!」談笑拍拍自己的臉,小車猛地加油,跟著綠燈躥了出去。
談笑誰也沒通知,自己一人在家悶頭大睡一天,第二天繼續睡,到下午的時候發現自己發燒了,心口的憋悶一陣接一陣,似乎有頻繁的跡象。稍稍一動,心口就是一陣刺痛。談笑心想:不是我年紀輕輕就有心臟病了吧?想起大家說過得這個病的人都會很快死去,談笑嚇得哆哆嗦嗦地打通了120。
也許是獨立慣了,談笑照顧自己的意識非常強,躺在床上等120的時候,她已經半開了房門。她已經想好,若是有賊,隨他去,反正錢都在銀行里,拿也拿不走許多,只要他不害命,自己就絕不吭聲。
賊沒來,醫務人員來了。看見面無表情的白大褂在面前晃悠,放平日里,談笑肯定會說沒人『性』。可是現在她只想問一件事:「醫生,我不會死吧?」
「死不了,好著呢!」醫生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初步檢查看來是不會立刻翹辮子。談笑鬆了口氣,淚水不知怎麼就下來了。
「你家屬呢?」
「沒有。」談笑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傷心與放心中,沒留心醫生的話。
「嗯?就你自己?」醫生拿著單子不知道該怎麼填。看生活看年紀,怎麼也不像孤兒啊!
「哦,我……」一陣胸悶,談笑說不出話來,喘了口氣才說,「我丈夫……在部隊。」
醫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女醫生搖了搖頭,拍拍她說:「放心吧,到醫院查查就沒事兒了。等你好點兒,再把你丈夫的聯繫方式告訴我們。」
談笑疲憊地閉上眼睛。丈夫?聯繫方式?陸楓的嗎?
她想,我可以自己在手術單上簽字,不需要麻煩他。
「你必須留一個親屬的名字。如果丈夫本人不方便,留他家裡的也行。或者你還有其他親屬嗎?」談笑從昏『迷』中醒來,醫生嚴肅地對她說。
旁邊似乎有很多人,談笑覺得自己連拿筆都很費勁兒,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張嘴想開玩笑,卻發現嘴巴上堵著東西。算了,不用難為人家。
拿起筆,遲疑了一下,談笑寫下陸楓的名字和手機號。反正他手機也不開。
醫生等著談笑放下筆,她卻拿著筆看著醫生。見醫生不動,她寫下「手術?」兩字。醫生無奈地看看她,說:「目前看來不需要,但是你的心包肌積水比較嚴重,我們需要排查一下原因。你需要進ICU觀察。」
談笑潦草地寫了兩字「交費?」。
醫生苦笑了一下,「你這丫頭!目前是沒人給你交費。這樣吧,一會兒算算大致的費用,你看一下。」
談笑『摸』出出門時帶在身邊的信用卡和醫療藍本,遞給醫生,擺擺手閉上眼睛。
醫生看看信用卡,又看看虛弱無力的談笑,對身邊的護士嘆氣道:「若是我女兒能有人家的十分之一,我都放心了。」
小護士說:「衛大夫,您不覺得這女孩兒其實挺……」
小護士沒說下去,眼圈紅紅的。一個人,自己照顧自己到這般境地,就算自己不流淚,別人看著也要心酸的。
「算了,我們先和她丈夫聯繫。至於她的病情,先觀察一下吧。」醫生謹慎地安排著,小心地把信用卡放進談笑的兜里,留下醫療藍本,交給小護士,「你給她辦下住院手續,費用先墊著。」手裡還有一張談笑的名片,「實在不行,還有她的工作單位,律所不會沒錢的。」
陸楓看到手機上五六個未接來電,有點兒納悶。誰沒事兒老打自己的手機啊?撥過去,答錄的,「您好,這裡是××友好醫院……」
談笑再次醒過來時,嘴巴已經自由了。
「啊,醒了!阿姨,她醒了。」有人低聲說著,是個男的,陸楓?
談笑移動眼珠,一抹綠『色』映入眼帘,只是沒有星星。接著一個『婦』人的面孔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模糊間,談笑突然很激動——媽媽!
張開嘴巴的瞬間,眼球的聚焦也完成了——是陸媽媽。
她失望地閉上嘴,那一瞬間,她回到現實。
「談笑,你這孩子,病得這麼重,怎麼也不告訴家裡一聲?要不是陸楓告訴我們,你要瞞到什麼時候啊!啊……醫生來了,醫生,這是我兒媳,您可要好好看。」
衛大夫看看陸媽媽,又看看跟著陸媽媽的警衛員,心裡更加有譜——不怕賴賬,可以開始治療了。
談笑還來不及體味陌生而彆扭的親情,先要迎接大夫的盤問。再往下,大夫要安排檢查和治療。陸媽媽看看門外,「大夫……」
衛大夫心領神會,準備到門外談。
談笑叫住她們:「大夫留步。我現在很清醒,我可以對自己的行為和承諾負責,接下來的治療我希望了解。」
「這……」大夫為難地看了一眼陸媽媽。
陸媽媽很自然地走到談笑跟前說道:「你這孩子,都病成這樣了,還逞強。凡事有我呢!你就安心養病吧!」
談笑急得要探起身子,「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阿姨的好意多謝了,希望您不要干涉我!」
「我干涉你?我這……」陸媽媽又吃驚又生氣,沒見過這麼彆扭、不識好歹的孩子!
「多謝了!」談笑繼續說,「我還沒那麼嚴重,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多謝!」談笑連說數個多謝,神『色』已是相當的不耐煩。
「醫生,麻煩你把接下來的治療告訴我。這張信用卡是五萬的透支額,支付初期費用足夠了。如果不夠,我可以電話轉賬,很方便。卡沒有密碼,麻煩哪位護士幫我交一下。我婆婆年紀大了,也不太了解我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總麻煩她老人家得好!」一口氣說完,談笑疲憊地閉上眼睛。
陸媽媽氣得手都開始哆嗦了,「你……你……好!我這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我多餘,我不管了!」轉身騰騰騰地走開。
等到走廊沒了響動,衛大夫才輕輕地說了句:「何必呢?老人家也是好意。」
談笑搖搖頭,「人情,還不清,也還不起!」
大夫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複雜,「是你婆婆呢!」
「除了我媽,其他人都一樣,都要你還的!」
病中的人似乎都很脆弱,只說了一句媽媽,談笑的眼淚便潸然而下,不能繼續。
衛大夫嘆了口氣,拿著信用卡出去了。這個談笑估計也是很早沒了母親,才將世情看得如此淡薄,她心中反倒多了幾分憐惜。
陸楓焦急地等著母親的回電,得到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等到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陸媽媽已經哭得無法說話。陸爸爸不得不接過電話。在電話那頭,陸爸爸囑咐小阿姨安頓好陸媽媽,才對陸楓說:「你們忙,不回來看看都沒事兒,我們理解。怎麼……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陸楓猛地意識到談笑所謂獨立的含義,而且這種體味是具體而微的,寒風砭骨,深入臟腑。怎麼有人可以絕情到如斯地步?
「唉,爸,談笑可能是在病中,等病好點兒了,我問問她,讓她給媽道歉。」陸楓愧疚地說。沒想到娶個媳『婦』虧了娘,還沒聽她叫「媽」呢,就先把自個兒的娘氣得不輕,怎麼都說不過去。
「哼,這樣的媳『婦』,我和你媽可不敢要。本來我們是要把她轉到三一這邊,條件好,離家也近,方便照顧。現在可好,人家不領情,那就算了。我們已經儘力了,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老頭子氣得也不輕,向兒子表明態度,撂下電話。
陸楓愣了半天神兒,心如『亂』麻。不知道談笑究竟病成什麼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母親氣成這樣。再次撥通談笑的手機,依然是關機。
「我叫談笑,談話的談,笑話的笑。」陸楓想起初見面時那個有禮而傲慢的女孩兒。
談笑,你是如何與人談話,難道真想做個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