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本章免費)
龍定山被抓走的消息,鴻運樓的范掌柜不到一會兒就知道了。
他正在給隆豐福為慶賀重新開業宴請本地商會、行幫的來賓準備中午的酒席。一聽這個消息,解下圍裙就往外走,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他想了一下又折回賬房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范掌柜是個外粗內細的人,他本來直接要去找巡衛營的把總把人要回來,忽然一想,能在開業的節骨眼上來抓人,肯定上面是有人物發了話的,到巡衛營肯定是白去,那麼誰能拿住這個事兒呢?范掌柜腦子迅速轉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隆豐福的李大掌柜進來了。
范掌柜連忙站了起來說:我都知道了,請坐。
李大掌柜邊坐邊說:聽說督軍帶兵出去了,這是督軍手下的一個學監下的簽子,姓啥不知。
范掌柜向前一探身問:為啥事?
李大掌柜呡了一口茶說:說是大火把半個鐘樓熏黑了,破壞文物!
范掌柜一聽就笑了:這不是硬在禿子頭上尋虱子呢嘛!
李大掌柜搖搖頭:這是有人在裡頭下蛆呢!
范掌柜噢的一聲明白過來說:既然是這,我立馬尋人,這是個啥事情!
二人正說期間,五味十字天順堂的宋先生進來了,一見二人就說:正好,正好,二位都在,沒跑冤枉路!
范掌柜哈哈一笑說:吃的穿的看病的來齊了,這事沒麻達咧!
宋先生落座后展開紙扇搖了搖說:我打發人問了,定山人在巡衛營,抓人的根苗就在重蓋這幾間門面房。
兩個人才恍然大悟。宋先生繼續說:這房肯定撞磕了哪個人了,不然學監咋能管到這兒呢!
范掌柜問:督軍知道不?
宋先生說:我想這個小事情一般不會驚動督軍的,另外督軍也沒在省城。
大掌柜問:宋先生還有啥辦法?
宋掌柜說:我想尋一下督軍的衛士長。
范掌柜說:這人我也熟,要不咱倆一塊去!
宋先生笑著說:這樣最好!三人商量了一下對策分頭準備去了。
龍定山於當天下午天快黑的時候就被接了回來,人倒沒受什麼罪,只是情緒非常低落,面對來接他的朋友和自家人,儘管仍然保持著笑容,但都能看出來那是很勉強的,一種安慰別人的笑容。這個時候龍定山還不知道妻子香梅病逝的消息,他只是為隆豐福被看不見的幾隻手掐著脖子幾乎窒息的現狀而痛苦。
七八輛洋車直接把人拉到鴻運樓,被范掌柜安排到二樓一間兩張大桌子的包房裡。李大掌柜在喝酒之前站起來說:都是知己人,我先代表東家說幾句。人常說:禍不單行,這場火災給隆豐福造成了一系列的麻煩,感謝各位鼎力相助、熱心奔走,我們東家遇難呈祥。隆豐福雖然遭人擠兌,但隆豐福不做虧心事,這塊牌子是亮的,隆豐福絕不會因為這一點坎坷倒下去,隆豐福今後只能做得更好,我相信,大家很快就能看到一個新的更紅火的隆豐福!
李大掌柜的話不僅是說給大家的,更主要是說給龍定山的,因為他知道這時候的龍定山是最需要鼓勁的,外界也非常想了解隆豐福的態度,他這樣說是有用意的。大家對李大掌柜的一番話發出一片讚歎聲,對隆豐福的今後心裡也有了底。
天順堂的宋先生說:李大掌柜的話實際上就是我要說的話,做生意就是在大風大浪里行船,災災難難不可避免,心氣要在,骨氣要在。天順堂都幾百年了,啥世事沒見過!
楊文承作為龍定山的結拜兄弟對大哥近來的遭遇有著切膚的痛惜,他站起來有些激動地說:大哥,火燒也好,劫財也好,只能讓人疼一下,很快就會過去,只要有人在,咱的事業就在,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范掌柜介面說:文承說的好,這一輩子誰沒遇到過坑坑坎坎?老人們説過:沒有過不去的山,沒有過不去的河,攤上了,遇上了,牙一咬,過去了!定山,心放大,今黑兒回去睡一覺,明個再重來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又勸說又鼓勵,唯恐龍定山一時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的。是啊,一個人能在幾天之內連續承受這麼多的災禍,店鋪大火、夫人病故、本人被抓、巨額贖金等一連串的打擊呢!
酒過三巡之後,龍定山端著酒杯站立起來,他微笑著對大家說:今天早上俺的大掌柜給門面寫了一副對聯,上聯是:浴火方為金凰鳳,下聯是:滅頂才看隆豐福,橫批是:一如既往。這副對聯寫得好。開始,我以為這就是隆豐福的寫照,也是我的心聲。但是,直到現在我才稍微明白這副對聯的真實含義了。過了一次火的隆豐福並不是滅頂,更談不上是金鳳凰。滅頂是火災之後隨之而來的一系列打擊,這些打擊由火災而起,卻比火災的打擊更猛烈更殘酷!我現在正處在這個更猛烈更殘酷的階段,這可能才是滅頂階段。
龍定山停頓了一下,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沉痛地說:隆豐福現在可能就是要滅頂了,因為,儘管大掌柜給人家交了五千銀洋,可最後放我出來的條件是,隆豐福不能在這新蓋的門面里做生意了。
大家聽到這裡都驚呆了,連大掌柜老范老宋他們都沒想到事情結果竟然是這樣的!
龍定山緩緩地說:火災之後的事情我根本就沒有想到能是這樣,現在我才知道,隆豐福這時候像在黑地里挨打,光知道有人打你,可你不知道誰在打你,自己有勁兒用不上,有苦說不出,只能幹受著。現在,我告訴大家,隆豐福是幹不成了,隆豐福真的要滅頂了!
楊文承激動地站起來說:咱們告他去!
龍定山說:兄弟,這個我也想過了,恐怕有人就等著咱們打官司呢,一打官司就要再花大錢,這一夥吃肥了,咱還不一定能打贏。現在,只能退一步,蓋好的五間門面不要了!
聽著龍定山的話,宋先生回憶著上午到督軍府去的情況。
他們三人一起去找衛士長,衛士長隨督軍外出了。宋先生提出再找一個軍需長,這個姓馬的軍需長倒是在處里坐著。這個馬軍需長,外號馬大牙,平時最愛管一些沾錢過利的閑事,聽了宋掌柜的敘述,一口把這事承攬下來,讓勤務兵給三位倒茶,他去找關係說話去了。
足足有兩個時辰,馬軍需長回來了。一進門就叫苦:哎呀,人進了大牢啦,罪不輕呀,我跑上跑下,託人說情,總算把這事疏通了,看我的面子,要一萬銀洋!
一萬銀洋?三人一聽像被蠍子蜇了一樣,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一萬你們還嫌多呀?聽說要殺頭呢!
李大掌柜問:到底是個什麼罪名嘛?
罪名多了,破壞治安,毀壞公物,欺行霸市,擾亂流通秩序,擅自大興土木,聚眾阻撓傳喚等等。馬軍需長齜著被煙和茶熏黑的大牙,嘴巴里忙不迭地吐出了一連串的罪名,後面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一個私放縱火犯的罪名沒寫上!
宋先生一聽就知道這傢伙了解一點底細但拿不了大事,想靠這事給自己弄點錢,於是說:你的哮喘毛病夏天就得治,我給你先抓一服藥,你先吃,我再給你熬幾張膏藥貼一下,保證叫你今冬里不受罪!
宋先生笑著又說:剛才你說的錢的事,要的太多了,大火把鋪子燒了,又重蓋了一回,拉了一尻子的賬,咋能拿得出來嘛!你也不要為難,實在不行我找督軍太太去!
馬大牙一聽宋先生要找督軍太太有點兒發慌,急忙說:我再去說一說,看能不能再少一點兒。說完就又出去了。
馬大牙來回跑了好幾趟,最後告饒說:實在降不下來了,最低五千!李大掌柜知道再壓他結果可能要變,就一口答應五千,但條件是立馬放人!馬大牙又跑了一趟,回來答應見錢放人!李大掌柜當即掏出銀票遞給馬大牙,然後一起到皇城北門外等了一會兒,龍定山就被送出來了。
宏順興的閆掌柜如願以償地搬進隆豐福蓋好的五間門面房裡。閆掌柜把宏順興的大牌匾掛在原來隆豐福牌匾的地方。開業的時候,整個店鋪張燈結綵,鞭炮齊鳴,不少朋友前來祝賀,潘肥桃也領了一班金吉嶺的粉頭們趕來湊熱鬧。富平人周掌柜也參加了宏順興在雞市拐同來吃包的酒席,宏順興一時在鐘樓周圍紅火了起來。
李大掌柜派人找了幾次地皮商周掌柜,周掌柜避而不見,李大掌柜無奈之下寫了一封信留給周掌柜,約請他當面把門面失火前後的事情談清楚,周掌柜知道總躲不是辦法,回了一封致歉信,附了一張一千銀洋的銀票,算是賠了不是。
龍定山看了信,嘆了口氣說:算了吧!這事先擱下!
龍定洋在失火那天跑出西安后,在官道上擋了一輛東去的拉貨馬車,一路上風餐露宿,半個月時間,出潼關到洛陽,又從洛陽找到愛師,終於在縣城的一條小街道上才找到了定海住的房子。然而房主告訴他:定海半個月前沒吭氣走了,還欠著半個月的房錢呢,讓他先把房錢給清了。定洋一聽頭都大了,靈機一動撒謊道:我還是找他要錢的呢!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哪兒去了。房東一聽就火了,說:去去去,我要能知道他在哪兒,還問你幹什麼?定洋沒敢吭氣急忙離開了。
投親不遇的龍定洋一下子就沒了主意,摸摸口袋裡僅剩的只能買兩個燒餅的銅子,他茫然四顧頓時不知該往哪裡走。他蠻想找到二哥跟他闖一番事業,過個一年半載的給父親和奶奶送個千兒八百的,讓他們也知道定洋是有本事的。可現在,不僅事業幹不成,連吃飯住處都沒著落了,從小被奶奶慣著寵著的他,實在感覺到無路可走了。
太陽快要落山了,饑渴難忍的他買了一個燒餅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走到一家門開著的草房前輕聲問道:有人嗎?
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娘走了出來,看看他問:你找誰,你是哪兒的?
定洋低聲下氣地說:我是陝西的,想要一碗水喝。
大娘用陝西話問:你是陝西阿達的?
定洋帶點驚奇地回答:大娘是陝西人?我是西安的。
大娘露出笑容說:我是華陰的,快進來,快進來!
定洋隨著大娘進了屋,在一條板凳上坐了下了。大娘提了一個壺拿了一個碗,倒了水讓定洋喝。定洋見大娘熱誠,說了句客氣話就不客氣地連喝了好幾碗。
大娘問:小伙,你到愛師來幹啥呢?
定洋見問頭上冒起汗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找我哥,可他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大娘說:哎呀,這你可咋辦呀!
定洋站起來對大娘說:沒辦法,人又找不到,回又回不去,我也不知道咋辦呀!大娘謝謝你。說著就往外走。
你這娃,不管咋說咱也算是鄉黨呢,我看能不能幫你忙,你倒是急著走啥嘛!大娘有些不高興地說。
定洋聽到這句話立即返回又坐在板凳上。
大娘問他:你認不認得字?
定洋說:我不但認得字,還能寫文章。
大娘一聽高興地說:那我給你找個事做行不?
定洋滿臉堆笑地說:行啊,是啥事?
等一會兒我兒子回來,我跟他說,聽他說他那衙門裡要找一個能認字的跑腿送信的。
定洋一聽大喜過望,連忙對大娘鞠躬作揖道:大娘,這事我能幹,若能成,我可要好好感謝你呀!
大娘也高興地說:成不成還在兩可,要等我兒子引薦,我主要是看見鄉黨親切,也看你老實,想幫幫你。
後來,在大娘兒子的引薦下,龍定洋在愛師縣衙門裡當上了一個傳差,儘管餉銀少得可憐,但至少衣食有了保證。為了感謝大娘相幫引薦之恩,乖巧的定洋關餉之後買了四樣禮認了大娘為乾媽,並經常以乾兒子的名義過去看望。
龍定山隆重地為妻子舉辦了葬禮。他趴在香梅的墳頭上放縱地痛哭了一場,把最近以來的委屈、痛苦、鬱悶、難言之隱一股腦地發泄出來。他哭得激烈、哭得忘我、哭得真情、哭得動人,送葬的親眷、朋友,看著聽著無不落淚。不少人輪番勸他都沒能奏效,最後還是他奶奶和老岳母兩位老人動情地哭勸,才將昏昏欲絕的定山扶上了車。定山大睡了三天起來后,整個人像脫了形,一種風吹欲倒的樣子。大掌柜時刻不離左右,安排人侍候洗漱奉湯、進膳服藥,自己則除了接待應酬之外,調動人員尋地方,選門面,談價格,積極為開業做準備。不久,隆豐福的大招牌又高掛在南院門的一座兩間門面的二層樓上。
龍定山平時很少到店鋪里去,經營事務一般都是由大掌柜經管。他在屋裡讀讀書,練練字,偶然出外走一走。外人看起來他似乎很輕鬆,實際上他在思考,他在觀察,他正在為自己的經營尋找新的路子。大火之後,經過這一番爭鬥傾軋,他突然感覺到自己這種你買我賣的門店買賣是一種被動的經營方式,受制於供貨商,也受制於買貨的人。為什麼不能跳出這兩個受制方,進入一種主動的經營狀態呢?可這又是一種什麼狀態呢?他為此經常睡不著覺,思考著新的模式,權衡著其中的利弊。
一天,天順堂的宋先生來找龍定山,說是督軍府的軍需長馬大牙有事想找他談談。龍定山沒見過馬大牙,但聽大家說過這個人,對這個人沒有好印象,礙於宋先生的面子,答應見一下。
馬大牙來了之後先是把自己五馬長槍地神吹了一通,然後就舉例說誰誰跟自己如何掙了錢,誰誰聽了他的話發了一筆財,最後問道:現在有一個機會,龍掌柜願不願合作一把?
龍定山勉強地問:什麼機會?
馬大牙故作神秘地說:一批軍裝!
龍定山心裡磕騰了一下,他對生意找上門的事倒並不奇怪,只是這軍裝的製作一下子撞到了他苦苦思索的神經上。他正視了馬大牙一眼,問:單的棉的?數量有多少?
馬大牙一看龍掌柜有興趣,馬上端起了架子:軍隊上的事,數量先不能說,只能告訴你,是棉袍。
龍定山知道他在賣關子,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是兵士過冬棉袍吧,我知道。
馬大牙緊盯著他問:你做得了嗎?
龍定山笑了笑:成衣鋪沒有做不了的衣裳,就是看誰做的樣子好。
馬大牙說:先訂一萬件,啥價錢?
龍定山說:有啥要求?
大中小三個號,大襟側扣,長至腳面,緊領上翻,深月白厚布面子,牙紅邊,中間腰帶。
馬大牙十分流利地報出規格、要求和顏色,顯示出專業水平。
多長時間要貨?
一萬還要多一點,兩三個月拿得出來?馬大牙似乎話裡有話。
時間不成問題,就看你啥時候能定下來?龍定山多少能揣測出對方的心思,有意說的很輕鬆。
報個價。這是馬大牙最關心的問題。
龍定山偏不接招,為了把這個生意切實抓到手,他欲擒故縱地說:馬軍需長還可以再問問其他鋪子,我是想先給你做幾件樣子,看上了再談價。
馬大牙一聽認為這樣最好,不過他感覺這人與其他人有點兒不一樣,心裡已經對龍定山不再小覷了。
龍定山立即請來大掌柜和兩位裁縫一起商量,龍定山說:兩個問題。一是咱有沒有能力接,二是做成啥樣子。
大掌柜說:尋地方,買機器,購材料都得一大筆錢,目前,庫銀吃緊,再者,一切弄齊,怕時間來不及。
張把式說:這麼多的活兒,最少也得十台機子十台案子做兩個月。
牛把式說:做倒不怕,關鍵是樣子要定下來,材料要備齊。
大掌柜接著說:尋了地方買了機子弄了一河灘,這批活完了以後可幹啥呀!
龍定山笑了笑說:這正是找大家商量的原因。對咱們來說,買進賣出的老方法咱得換一換了,我想今後要以加工為主,走出成品的路子,因此,我想拿這批活兒開個頭。老掌柜的這個想法好,牛把式首先贊同,他接著說:我以前在祥泰做活的時候,它就是光做光送,自己不外賣,生意也還湊合。可他只有兩台機子。
張把式說:咱自己生產式樣能出新,活還可往外走。
大掌柜說:這一下把我說靈醒了,這正是隆豐福要走的路,最近,街上的年輕人都在改旗裝換新裝,可店鋪里賣的還是老式的旗裝,不少人都是叫裁縫鋪照著樣子給改呢,我看,這對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龍定山高興地說:咱們想到一塊了,所以,我想把這次軍裝作為一次積累資金和經驗的機會,然後就專門批量生產衣裳。
大家一聽都感覺眼前一亮,十幾天以來的憂慮煩悶一掃而光。
大掌柜問道:軍裝這事把握到底咋樣?
龍定山說:這事跑不了,我現在關心的是棉袍的樣子,要拿上幾個樣子讓他選,牛師張師,你倆先畫幾個樣子出來。
兩天以後,二位把式畫的六七個樣子以及龍定山畫的三個樣子都放在桌子上。龍定山仔細揣摩對比,權衡優劣,又提出一些修改意見,讓二位把式再改,他自己則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定海從山西回來時穿了一件長袍,大翻領,從上到下對襟開口,穿脫很方便。當時他還笑他:身子像個桶。定海指著自己的棉袍說:這叫皮大衣,白天是衣裳,睡覺是被子。定山靈機一動:做成棉大衣,當兵的穿起來不是更方便更實用嗎!想到這裡他提筆就把大衣的樣子簡單畫了出來。四天之後,三種樣子的棉袍樣品就送到馬大牙的軍需處,當然,其中一件就是棉大衣。
定山跟馬大牙寫了協約當天的晚上,楊文承來看乾媽也就是龍定山的岳母,吃飯的時候定山說起軍裝的事情,準備出去買縫紉機。楊文承算了一下時間認為,從去到回,最少得一個半月時間,一萬五千件加工得一個半月時間,這其中還不能耍一點麻達。不如兩手打算,一邊選機子,一邊找鋪子談加工。這樣,兩不耽誤。
楊文承說:我去過漢口,店鋪多,作坊也多,能加工服裝的多得很。
定山說:你今個來得正是時候,這一番話太及時了,我想明天就走。
文承說:如果兩手打算都準備好了的話,早去早回,帶上兩個硬棒人!
定山說:一個牛裁縫,一個姜東民。一個是把式,一個管採購,東民人機靈,身體也好。
定山嶽母叮囑說:錢要裝好,人要吃好,天黑了甭出去!
定山說:媽,我記下了。
第二天,大掌柜把牛裁縫和姜東民叫到一邊,仔細交代了出去路上要經心注意的事,並把照顧老掌柜起居飲食的要求也強調了一下。直到二人都表示聽明白,記住了。大掌柜才放他倆走。姜東民是大掌柜教私塾時候的學生,上次他家鬧分家的時候,大掌柜運用聖賢之道教育了姜東民兄弟,他認為東民是可用之才,他到隆豐福不久,就把東民叫到他身邊,後來把他提拔為二掌柜,專管店鋪貨物的採買,東民幹得出色,老掌柜也很滿意。
漢口是當時中國最大的商貿碼頭之一,城市繁華,客商雲集,車水馬龍。漢口人最喜歡自豪地對別人誇讚漢口的大:「早起緊走慢走,天黑走不出漢口」。最高最大的樓房這裡最多最擠,最新最好的物產這裡最全最多,可以說,在這裡沒有你想買而買不到的東西,沒有你想享受而得不到的享受。在這裡你才能知道什麼是富有,在這裡你才能明白什麼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難怪有人感嘆:
蘇杭風月無邊,
漢口金銀堆山。
龍定山他們都沒有來過漢口,儘管龍定山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但在這樣一個商貿高度發達的都市裡,他對城市如此壯美,商業如此繁盛仍然感到震驚,但他也產生了一些欣喜,他才領略到商貿巨大的影響力和帶動力,他似乎找出了西安與漢口差距的原因。他很快鎮定下來,心裡暗暗欣慰地認為,這個地方這次來對了!
他們很快安頓下來,抓緊時間走訪能加工服裝的店鋪和作坊。
能加工的作坊不少,但有的太小有的太亂,但報的價錢還差不多,這讓龍定山心裡踏實了不少。兩三天過去了,他們終於和一家有十五台機子的工場接洽上了。袁掌柜的拿出自己做的活讓他們看,他們仔細檢查后,基本是滿意的。在討價還價的過程中,袁掌柜充分顯示了湖北人的精明,話說得十分客氣,但價格上錙銖必較,經過幾番較量,袁掌柜終於讓了一步,最後擦著腦門的汗說,九頭鳥對付不了陝西佬!
龍定山也笑著說:三個陝西佬對付不了一個九頭鳥呀!大家在哈哈大笑中在協約上摁了手印。
第一批樣品出來了,龍定山從尺碼、式樣到針腳、牙邊、上袖、掛領,一一做了檢查,挑了些毛病,但總體是滿意的。他安排牛裁縫早晚不離工場,嚴格監督生產,保證質量不出任何麻達,他讓姜東民考察縫紉機,比較價錢,機型確定后,又讓他學習機子的檢修,保養,置換配件,直到學會學精為止,最後購買了十台機子和備件。一切安排妥當后,龍定山雇車帶上機子和備件,又帶上五百件棉大衣樣品和漢口時興的服裝先回西安,留下他二人繼續監督生產。姜東民不放心,通過縫紉機商行給大車雇了兩個保鏢,他親自送上北去的大路,看著車走遠了才返回去。
定洋當傳差已經有半年了,眼看著快過年了,但他不敢回去。他儘管不知道火災給大哥造成多大的損失,但他知道自己也沒有臉面再見家人和朋友了。因此,他平心靜氣地當差,安安靜靜地生活,沒有一點年關將近的匆忙和心慌。他乾娘問過幾次你幾時回家,他總是推說忙得走不開,有時間就回去。
一天上午,縣太爺寫了一份上報呈文,反覆修改多次,要找人抄一遍。平時這都是師爺的事,可現在人家回家過年去了,一般人又抄不了,縣太爺不由得發起脾氣來,把筆筒摔到地上了。
定洋正好在旁邊的房子里坐著,聽見老爺發脾氣,趕忙跑了出來,撿了筆筒放好,輕聲問:老爺,什麼事不高興?
老爺生氣地說:師爺走了,連個抄公文的人都沒有,這公事還辦不辦!
定洋看了一眼老爺像畫地圖一樣的呈文草稿,小聲說:要是沒人讓我試試!
老爺不屑地把頭一扭:你?你還是坐到房子里涼快吧!
定洋說:反正也找不到人,我試試看。
老爺見他堅持要抄,說:年輕人啥都敢試,先抄一段讓我看看,別給我把稿子弄爛了。
定洋鋪好紙,磨好墨,把呈文仔細看了一遍,按照以前師爺書寫的格式謄寫了一遍,交給老爺。老爺正在打盹,見定洋謄好拿過一看:秀麗的柳體,標準的格式,自己修改過的地方全都抄對了,個別錯別字也改過來了。老爺驚奇地問:這是你寫的?
定洋欠身說:是小人學寫的。
老爺問:你上過學?
定洋回答:在父親的教導下,一直學到十七歲。
這麼說,你不僅字寫得好,還能寫文章?
定洋說:我父親最看重文章的寫作,寫不好就挨板子!
老爺一聽更驚奇了:這麼說,你的文章寫的還不是一般水平?要真是這樣,我還要師爺幹什麼!行,你今天給我寫一篇過年期間小心燈火,放炮點花燈遠離房屋,不可酗酒打架,不可抽煙賭博等等的告示,拿來我看。
定洋小心答應了,老爺轉入後堂吃飯去了。
下午,老爺剛坐到書案前,定洋就把一份書寫整齊的文告送到老爺面前。
老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文告格式準確,行文流暢,自己要表達的意思都表達出來了,沒想到的意思文中也體現出來了。老爺看完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說:是誰把你放到傳差這個差事上的?
定洋一時不知老爺是什麼意思,半天回答不上來。
老爺又說:從明天開始,你就到大堂侍候,傳差另選人支應。定洋應諾謝了老爺。
老爺不忘囑咐一句:明天換上長袍馬褂!從此,定洋就從跑腿變成坐堂的文筆小吏了。
隆豐福按時如數地給軍需處交夠了一萬五千件棉大衣,督軍看了人員試穿效果,對改進后的棉袍式樣很是滿意,對馬大牙說:干差事就是要像這樣,多動腦筋,多想辦法,把事情幹得漂亮。好,這次有賞。馬大牙送走了督軍大人喜滋滋地跑到金吉嶺去瀟洒了一個通宵。
交完貨的五天以後,龍定山單獨約請馬大牙吃飯,他之所以這樣做,是要和馬大牙在談支付餘款同時,談談怎麼給馬大牙的抽紅的事。
馬大牙坐下之後,閉口不談付款的事,卻挑了棉大衣不少的毛病,什麼扣子掉了,什麼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什麼袖子長短不一樣等等,龍定山知道,這是付款前慣用的手段,無非是擺擺架子扯扯皮,為多抽點紅加點籌碼罷了。
定山說:不管多少毛病,我保證全部拾掇好,絕不讓軍需長為難。
馬大牙問:啥時候能拾掇完?
龍定山問:有毛病的有多少?
馬大牙說:現在天還不冷,大衣還成捆在庫房裡放著,不發到兵丁手裡,就查不出毛病。
龍定山一聽這小子要耍賴,沒有要還錢的意思,於是說:軍需長的那一份定山早就準備好啦。
馬大牙沒有說話,喝了一口酒,又叼了一塊醬牛肉在嘴裡慢慢嚼著,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我只能按七塊銀洋給你結。
協約上寫的是十二塊銀洋一件,龍定山跟馬大牙私下商談的時候答應每件給他提兩塊,現在馬大牙每件要吞五塊銀洋,不但把龍定山的利潤吃光了,還要貼賠進去了。定山心想:你心也太黑了!
他笑著說:軍需長,咱們開始不是都說好了的嗎!
馬大牙冷笑了一下:說好了是不假,可我還有上司、同僚,都得打點,哪個神敬不到都是麻煩呀!
定山笑著說:孝敬上司,維護同僚,這是為官之道,也是人之常情,在下十分理解。不過,是不是太多了一點。我的意思,這次我的開銷太大,先按協約來,下次不用說我一定多讓些!
馬大牙聞聽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瞪著眼睛說:你還說下次,這次督軍對大衣的樣子就很不滿意,我說了多少好話,又給督軍太太送了禮,督軍才讓把貨收下,你的開銷大,我的開銷才大呢!
定山一看這小子有恃無恐,看來不讓一點很難談下去,他咬咬牙說:我再讓一步,你按九個結吧!
馬大牙端著酒杯搖搖頭。
定山仍然笑著說:軍需長總得讓我們也喝口湯吧!
馬大牙心想:商人就是這毛病,不擠不壓不出血,今天非把你再擠出兩塊銀洋不可於是又喝了一杯酒說:還是按我說的結吧!
龍定山只覺得一股黑血直衝頭頂,照他以往的脾氣,他立馬會不客氣地頂他兩句,甚至話都到嘴邊了,他頓時清醒地控制住自己,他知道:對這種兵痞要用智慧而不是鬧意氣。
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軍需長,抽花紅沾銀彩可不興一言九鼎喲!再說一口吃得太多也難克化呀。哈哈,哈哈!
龍定山軟中有硬的話語和輕鬆調侃的神態倒是讓馬大牙不敢再傲慢下去了,他先給自己杯子把酒斟滿,又給龍定山斟了一杯,端起來說:龍掌柜,千萬別誤會,兄弟也有為難之處哇!不說啦,按八塊結吧,不過,我的那部分送到我再付賬!說完一飲而盡,把帽子往頭上一扣,腰帶和手槍一提,打了個酒嗝說了聲:就這麼定了!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儘管比較作難,龍定山還是設法湊夠了六萬銀洋,把銀票送到馬大牙指定的地方。馬大牙過了一天也通知龍定山來督軍府拿走了銀票。就在龍定山專心專意準備成批加工棉袍、馬甲、棉褲時,十月底的一天,又是一個兵長帶著四個兵丁把龍定山帶走了。
這次他被帶到軍法處接受訊問。
軍法處不同於法院,除了掛有軍旗、軍刀之外,周圍還布置有皮鞭、軍棍、吊環、高低凳、水桶,火爐等刑具。幾個大漢背手站立在一旁。這陣勢讓一般老百姓見了腿都站不直。龍定山心裡一直在嘀咕:又是什麼事?他思來想去,自己正常做生意,無坑無騙,加工棉大衣,有協約,有督軍府關防,先貨后款已經交割清楚,不會有啥麻達。要說出麻達,只有馬大牙!想到這裡他心定了,神態自如地走進了軍法處的刑訊大廳。
軍旗下的大桌子後邊坐著一位穿戴整齊的官長,旁邊一個小桌子跟前坐著一位年輕的書記員。官長注視了龍定山一會兒,問道:叫什麼名字?龍定山作了回答,官長又問了年齡、職業、家庭住址等等,龍定山有問必答,不卑不亢,神情自然。官長讓人搬過來一張椅子,做了個手勢讓龍定山坐下。
官長對龍定山說:找你來是想通過你,了解一下馬軍需長在做棉袍的事情上,你們之間銀錢交往的情況,你要如實回答,能不能做到?
龍定山大聲說:能做到,一定有啥說啥,絕不隱瞞。
官長問了數量、要求、價格、交款方式、交款地點,交款人、取款人等等,最後直接問道:你給他個人送了多少?
龍定山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回大人的話,這個事情小人是有罪責的,小的願意承擔處罰。
官長威嚴地問:你有什麼罪責?說!
龍定山說:小的給馬軍需長在結賬前送了六萬銀洋。
官長問:六萬銀洋!為什麼要送他?
大人,因為這裡頭有的是在寫協約時說好的。定山回答。
這麼說送這麼多銀洋是你自願的?官長盯住龍定山不放。
龍定山一聽這句話就知道很有分量,他不慌不忙地說:大人,寫協約時,馬軍需長提出每件棉袍給他抽兩個銀洋,這是我同意的,這是三萬,付餘款時,馬軍需長又提出按11塊結,經過協商,最後按八塊結款,這是另一個三萬。大人說到自願,實話說不是自願的,這批棉袍活肯定是有些利潤,可兩個三萬一抽,小的這次就賠大了,所以說,送這麼多不可能是自願的。
官長追問道:到底是馬軍需長向你要的,還是你自己提出給的?你必須如實回答!
龍定山賠著笑臉答道:商業界的規矩,一般大生意成了,就是辦事的不說話,賣家也要主動送些好處,一則是感謝,二則也是為了下次生意。但從沒有送過這麼多的。
官長厲聲問道:照你這麼說,兩次都是馬軍需長開口向你要抽紅的?
龍定山答道:是的。
如果我們為了進一步弄清事實,你敢不敢當面對質?你說的話你必須承擔責任!官長緊追不放。
龍定山堅定地回答:我不但敢當面對質,而且對我說過的話完全敢於負責!
好,不過你現在必須留在軍法處,等事情弄清白你再回去!官長揮了揮手,龍定山被帶了下去。
馬大牙是個慣走黑路子的人,他利用給隊伍辦軍需物資的特權,給自己撈了不少好處。他又買房子又買地,平常又是花天酒地的生活,很多同僚對他頗有微詞,不過礙於他是督軍遠房親戚的關係,不招惹他罷了。他生性小氣卻還愛佔小便宜,因此,也沒交上幾個朋友。這次,六萬銀洋到手后,腰硬嘴賤,不僅說話口大氣粗,而且時不時地嘲笑同僚和下屬,有人就對他懷恨在心,伺機準備報復他。
陰曆十月一剛過,天氣已經轉冷了。馬大牙務農的弟弟趕到省城,找馬大牙想要點錢給孩子們買點衣服。找到軍法處,馬大牙不在,一個下屬就同他閑聊起來,說到向哥哥要點錢,那人說:馬處長最近給隊伍監製了一批棉袍,肯定有抽紅,問他要,至少給你個三十五十!他弟弟沒想到,他哥沒讓他到家裡去,領他在外面的小飯館吃了一碗素麵兩個蒸饃,給了兩個銀洋就打發他回去。這一下子把他弟弟氣壞了,把兩個銀洋往桌子上一撂,當時就喊叫開了:羞了先人了,沒見過錢,我要這兩個銀洋日膽呢!你監工棉袍抽了多少紅當我不知道,你扣軍餉喝兵血摟了多少油水?你是人過抽血雁過拔毛,自己吃肥了還捨不得給別人吐塊骨頭,我就當這個哥死了,回去就給你燒幾張紙!
馬大牙沒想到弟弟能發這麼大的火,一張嘴如此利如快刀,他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能知道棉袍抽紅的事!看著一層一層圍觀的人們鄙夷嬉笑的樣子,馬大牙惱羞成怒,扔下弟弟獨自鑽出了人群。讓馬大牙更沒想到的是,督軍府竟有人把這件事報告給了軍法處。
軍法處長其實並不知道馬軍需長棉袍抽紅的事。有人把他弟弟在飯館里大罵的事情一報告,軍法處只想了解一下他弟弟說的棉袍抽紅的情況,找他弟弟找不見,又不能問軍需處的人,只好把龍定山傳來,不想這一問還真問出一樁案子來。軍法處長不敢怠慢,帶上訊問筆錄來向督軍彙報。
走到督軍辦公廳門口,軍法處長放慢了腳步,他想,馬大牙是督軍的親戚,關係有多深他不清楚,先聽聽督軍的意思,不能貿然行事。他向督軍彙報了最近隊伍里的一些違法亂紀情況后,順嘴說了句:還聽說一宗抽紅的情況,不知這事情咋處理。
督軍說:小小不言的說說就算了,大的一定要一查到底,此風決不可長!
軍法處長說:大人說得對,這個尺碼我一定把握好。可是,就害怕這類事情出在咱督軍府,我這裡分寸怎麼樣把握。
督軍一聽話裡有話,很鄭重地問道:督軍府里有這情況嗎,是誰?
軍法處長謹慎地回答:聽說是軍需處的馬處長。
聽說?聽誰說?怎麼說?督軍問得很嚴厲。
軍法處長一看督軍果然態度不一樣,立刻鄭重其事地正式彙報,有人如何報告飯館的情況,供貨商龍定山的口供,並呈上龍定山簽字畫押的訊問筆錄。
督軍看完了筆錄半天沒說話,最後把筆錄推到軍法處長的面前說:念他是初犯,審一下,打他五十軍棍,交回抽紅的六萬銀洋,降職任用。督軍說著停了一下,像是在權衡著什麼,最後一字一板地說:把六萬銀洋還給供貨商人!
當龍定山在軍法處接到退給他的六萬銀票的時候,簡直驚呆了,他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吃到嘴裡的肉還能吐出來,尤其是隊伍!
軍法處長告訴他:這是督軍大人的命令,蓋過隊伍關防的協約,寫多少給多少,誰都不能剋扣!
龍定山千恩萬謝地離開了督軍府。
馬軍需處長當天就被關了禁閉,第二天在督軍府全體官兵集合的操場上,馬軍需長被執行五十軍棍的處罰。督軍府很少執行過這種處罰,往常出操參差不齊的隊伍,今天排列得格外整齊,兩個行刑的年輕軍官執棍昂首而立,顯得十分威武。軍法處長宣布了軍法處的執法命令,並特地轉達了督軍大人關於自己部下犯法執法時的訓示:天可饒你一棍,地可饒你一棍,我督軍也可饒你一棍,這是天有情,地有義,我有愛兵之心,其餘的則是你自己做的孽,你自己領罰吧!
馬大牙是個瘦子,酒色又淘空了身子,被按在馬凳上,十幾軍棍下去,屁股已經皮開肉綻,又打了幾棍,他連叫喊的聲音也沒有了。軍法處長過去看了看,見他確實承受不住,輕聲授意兩個行刑的軍官在大腿上象徵性的把四十七軍棍打完。馬大牙被拉起來的時候,兩眼緊閉,臉色蠟黃,雙腿拖地,被人架著放到車上送回家去。看到馬大牙的慘勁兒,不少人心裡感到既解氣又震驚。從此,督軍府出操集合時隊伍比以前整齊多了。
肉體上和精神上雙重打擊讓馬大牙一病不起,老婆又不會伺候,治傷也馬馬虎虎,他的棒瘡不僅沒好而且還越來越嚴重了。人緣不好,沒有朋友幫忙,再加上捨不得花錢,快兩個月了他還下不了床。天順堂的宋先生倒來過兩回,給外傷清洗敷藥,又開了幾副內服藥,叮囑他老婆給他加強營養,少吃多餐,老婆答應了,也就是在麵條裡頭多放點肉,吃完面再讓多喝一碗麵湯。因此,馬大牙的傷勢不僅不見好,還出現了深度潰爛的跡象,整個屁股腫得老高,大片潰爛的地方流膿流血,大冬天的一揭開蓋布就能聞到一股逼人的臭味。他整天只能趴著,稍微一動就鑽心地疼,馬大牙沒明沒夜地喊叫,連他老婆都有點煩他了。
臘月初三,馬大牙老婆的爸在鄉下突然得了緊病,她哥套車來接她回去,他老婆留下九歲的兒子照看他,自己則擀了些面放下,囑咐兒子每天給他爸下兩次面,多放些肉,自己兩三天就回來。等她埋了她爸匆匆趕回來,兒子坐在地上哭著,馬大牙已經死了一天了。
聞聽馬大牙因棍傷病死,龍定山立即趕到他家,隊伍上也來了幾個人,正在商量處理後事的事宜。龍定山安慰了馬大牙老婆幾句,對隊伍上的人說:我是馬軍需長的朋友,他的後事由我全力來安排,各位官長有什麼要求可以對我說。
幾個軍需處的軍官聽了高興地說:好,好,有你操辦最好。督軍讓送來五百銀洋處理後事,這錢先交給你!
龍定山擺擺手說:這個錢全部交給馬大嫂,這裡的一切開銷由我來出。
幾個軍官一聽又是連聲說好,把錢交給馬大嫂,他們則圍著桌子打起牌來。
龍定山從作坊里叫來七八個人,分頭去定棺木,布置靈堂,通知親友,置老衣,買墓地,安排入殮、抬埋等事宜。一切籌辦的井井有條,馬大牙的老婆和三個孩子只是披麻戴孝跪在靈堂前獃獃地看著龍定山指揮著人員跑前跑后。
馬大牙的屍首在家裡停到第七天,隨著馬大牙老婆一聲凄慘的哭叫,他的大兒子摔了老盆,馬大牙順利地被埋進了墓地。龍定山回來后,在馬大牙的靈堂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當著幾位軍官和宋掌柜的面,把一張三萬塊銀洋的銀票交到馬大牙老婆的手裡。他對大家說;這三萬是我和馬大哥寫協約時說好的,所以,儘管馬大哥不在了,我也必須把它交還給馬大哥的親屬。之後,他在鴻運樓又宴請了大家,以表示對各位幾天來參與馬軍需長喪事的謝意。
督軍聽了軍需處幾位軍官的彙報,特別是對龍定山送還三萬銀票的事感到很驚訝,他說:唯利是圖無奸不商是商人的通病,像他這樣重情意,守承諾,講義氣的商人還真不多見。此人可交,有時間我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