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章見飛不愧是章見飛,直覺敏銳,判斷精準。正如他猜測的那樣,章世德與趙成俊之間的確有過利益權衡,他們不久前見過一面,這次會面意義非同尋常,談不上串通,也不能說是和解,但雙方都有妥協和讓步。
趙成俊是在博宇被Nirvana收購后不久回了一次檳城,他去醫院探視癱瘓在床的章世德,仇人相見,本是分外眼紅,只是如今兩人的境地誰都不比誰好,趙成俊丟了博宇,章世德也差不多丟了泓海,所以誰也沒有嘲笑對方的資格,短暫的詫異后是長久的相對無言。
「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趙成俊背著手站在病床邊,雖然臉上平靜無波的樣子,但那氣勢卻是掩飾不住的。
「你要我說什麼?我什麼都不想說。」章世德嫌惡地別過臉,不願看他,「你走吧,你大老遠地回來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嗎?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趙成俊在沙發上坐下,倒是心平氣和,「我才懶得看你的笑話,我自己不也是個笑話嗎,我們半斤八兩,都差不多。」
「那你過來幹嗎?想看我死了沒有?不必了,我離死已經不遠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死後會讓人給你報信的。」
趙成俊冷冷地直視著老態龍鐘的章世德,這個男人,就是這個男人,讓他家破人亡,十幾年來他每天都想著怎麼弄死他,替枉死的父親和受盡欺辱的母親報仇,可是到頭來他還沒來得及收拾這個老惡棍,章嘉銘成了廢人,老惡棍自己也癱瘓在床就剩一口氣,老天爺出手可比他狠多了。老實說他談不上有多慶幸,因為老天爺在收拾章世德的同時也沒放過他,仇恨這東西,果然傷人又傷己,報應啊。這會兒他瞅著老惡棍兀自發笑:「章老,你大可不必懷疑我來見你的誠意,我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沒有力氣再跟你斗,我只是來給你提個醒,蘇燮爾在打你的主意了,就等你咽氣將你手中的股權據為己有,他連律師團都請好了,萬事俱備,只欠你斷氣,你知道嗎?」
章世德沒有說話,等著他繼續說。
「你看看這個吧。」趙成俊說著起身將一個文件袋遞給他,「有關章嘉銘車禍的詳細調查都在這裡面,我知道你一定認為這件事是我乾的,老實說我巴不得他死,但我也不希望被別人嫁禍,是我乾的就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誰也賴不到我頭上。」
一提到章嘉銘,章世德整個神色都變了,他顫抖地打開卷宗,從現場照片到目擊者的口供,再到私家偵探取得的第一手資料,還有肇事司機的錄音,一應俱全。章世德沒想到自己算計了半輩子,到頭來自己也讓人算計了,而且出手比他更狠更毒,幕後操控人根本就沒有打算留活口,章嘉銘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迹,報應啊,這真的是報應,看著這些資料,想起已經成植物人的愛子,章世德老淚縱橫,終於崩潰了……
章世德一直知道蘇燮爾不是什麼善類,章家與維拉潘家族之間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爭鬥從來沒有停止,蘇燮爾作為維拉潘集團新一代的掌門人,手段比他的長輩不知道要狠多少,而且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現在回想起來,章世德當初為了對抗趙成俊接受維拉潘集團的融資,讓蘇燮爾插手泓海無疑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事,他心存僥倖地以為蘇燮爾在泓海撈夠了資本,該得的利益他都得了,會見好就收,哪知道這個人如此貪得無厭又心狠手辣,入主泓海當上執行董事還不滿足,還把章嘉銘弄成了廢人。
「他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章世德手中的卷宗滑落到地上,面如死灰。
「這隻能怪你養了個好兒子,章嘉銘跟蘇燮爾之間的交易由來已久,蘇燮爾為了控制章嘉銘獲取他手中的泓海股權,不斷誘惑他豪賭、吸毒,讓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但你這個寶貝兒子也不是傻子,他為了避免有朝一日被蘇燮爾吃定,手裡也掌握了蘇燮爾的把柄。我不太清楚具體是什麼東西,據我估計,應該跟維拉潘集團涉嫌的股市內幕交易有關,在去年你跟章見飛鬧翻斗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章嘉銘在發郵件要挾章見飛的同時,也要挾蘇燮爾,想訛兩邊一筆,剛好那陣子維拉潘集團正在接受內幕交易的調查,章嘉銘手裡的東西一旦交給警方,維拉潘就完了,蘇燮爾也完了,所以他狗急跳牆,跟章嘉銘簽訂股權轉讓協的當天就製造了這起車禍,他既要股權也要章嘉銘永遠閉嘴,以除後患……所以說到底,這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包括我自己……」
章世德崩潰至此,徹底顯出風燭殘年的凄涼樣子,這些年來,他一心想將趙成俊擋在章家的門外,為此不惜將野心勃勃的蘇燮爾當作了依靠,結果是引狼入室,弄到了現在這般人財兩空的下場,蘇燮爾現在對他的態度還算是客氣,每隔些時日就過來噓寒問暖,把他當親爹老子似的供著,但章世德知道,這頭狼沒有露出最猙獰的那張臉皮無非是盯著他手裡的泓海股權,一旦他將股權脫手,蘇燮爾肯定會第一時間找地方把他埋了,這樣的事他絕對做得出來。
接下來的談判順理成章,趙成俊建議章世德將他手中29%的泓海股權轉給章見飛,以助其奪回泓海控制權,不管過去大家有過什麼恩怨,但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將蘇燮爾趕出泓海,章世德默默聽完趙成俊的建議,點頭答應考慮這件事情,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現實,最後還說了實話:「其實,你不來我也有這個想法,見飛是我們章家僅存的碩果了,我不交給他能交給誰?我只是拉不下這個面子……我到底還是對不住他的,若不是我那麼罵他,他也不會被逼著自立門戶然後來專門對付我,你說得對,說到底我們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趙成俊的語氣不無嘲諷:「你能這麼想,倒是難得。」
章世德不理會他的嘲諷,話鋒一轉,目光又陰森地盯上他:「可是我不明白,你跟見飛不是鬧得很僵嗎?他把你的博宇都給吞了,還逼你限期離境,你怎麼反倒為他說話呢?」
趙成俊毫不避諱他探究的目光,輕嘆道:「跟你一樣,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隔了兩日,趙成俊再去醫院,章世德已經很平靜,他同意將手中全部的泓海股權都無償地轉給章見飛,因為他知道趙成俊名下也有13%的股權,如果一併轉給章見飛,章見飛就成了泓海的第一大股東,屆時董事會將會改選,泓海的控制權將重新回到章家人的手中,對此章世德也是欣慰的,不管怎麼說他到泉下也好跟章家的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了。兩人就股權交接的各項事宜具體商議了半日,趙成俊準備告辭,章世德卻叫住了他,遲疑著說:「你這是最後一次來見我了吧,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麼事?」
「我跟你母親的事情。」
趙成俊愣住,怔怔地看著他,「我母親?」
「是的,我知道你恨我的很大原因除了你父親的事,還有你母親,你覺得我欺辱了你母親,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這我理解,但如果我告訴你,我認識你母親遠在你父親前,我們曾經是戀人,你相信嗎?」
「……」
「你不要這麼驚訝地看著我,我說的是真的,你母親曾經是我的女友,但我們的婚事遭到長輩的反對,最後沒能在一起,這個你應該不難想象,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很多時候是做子女的是做不了主的,門當戶對,強強聯手,婚姻是我們擴大家族勢力的一種手段。我的婚姻如此,見飛的父親也是如此,我們都沒能娶到自己最愛的女人……」
趙成俊瞳孔劇烈地收縮,額上青筋迸起,「請你說重點!」
「好,我說重點,我跟你母親是大學同學,我們分手后,她嫁給了我的下屬也就是你的父親,而且是在我們分手不足兩個月就嫁給了他,當然他們老早就認識了,你母親畢業后在泓海上過班,他們說來還是同事,但這麼迅速結婚讓我想不通,我很痛苦,也很難堪。而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你母親……婚後不久肚子就大了,他懷上了你,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孩子會不會是我的,因為我跟你母親從正式分手到她與你父親結婚再到你出生,只有七個多月,你到底是誰的孩子呢?」
「你胡說八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趙成俊怒吼。
「我也不希望這是真的,你母親也堅決否認,說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件事有兩種可能,要麼你是他們的孩子,這就意味著你母親在沒有與我分手的時候就跟你父親好上了,這是背叛!你先別激動,聽我把話說完,第二種可能,你不是趙賢文的孩子,這也是讓我難以接受的,既然你不是他的孩子為什麼還要跟他姓,這不是明擺著讓我難堪嗎?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只要看到你就心生怨恨,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恥辱!也因此當初見飛的父親借那筆儲備基金的事整我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將你父親推到了前面,你說我報復也好,說我見死不救也好,總之這件事我不能釋懷。」
「荒謬!簡直荒謬!」趙成俊渾身發抖,原本蒼白的一張臉漲得通紅,「人都死了,你還在詆毀他們,你還真是沒有一點口德!難怪你落到這個下場!」
「沒錯,我是活該落到這個下場,我不得好死,但你想想,我就剩一口氣了,我還有必要對你撒謊嗎?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就是這樣的。你父親去世后,我的弟弟章世勛也就是見飛的父親娶了你母親,知道他為什麼娶你母親嗎?就是為了跟我斗,他知道你母親是我這輩子想要而得不到人,他得到了,就證明他比我強,他贏了……」章世德說到這裡直嘆氣,「男人就是這麼好鬥,你跟見飛不也一樣嗎?當然我不否認章世勛確實也很喜歡你母親,你母親年輕的時候是檳城出了名的美人,哪個男人見了都會動心,章世勛娶了你母親讓我非常挫敗,但我最不敢面對的事實是,你到底是誰的孩子?」
……
在北海的幾天,毛麗一直在收拾東西。她打算把海天苑退給章見飛,這棟房子實在有太多不愉快的記憶,她不想再與過去有任何的牽扯,乾乾淨淨地了斷過去才能開始新的生活,當無路可走的時候她只能另擇別的路,也許平淡,也許不甘,但這是她的宿命,她奈何不得。在強大的命運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如沙礫,一個大浪掀過來,只能是各奔東西了……
因為父親與Nirvana要合資建酒店,毛麗跟章見飛自然避免不了碰面,兩次都是在飯桌上,雖然有毛晉極力活躍氣氛,但兩人自始至終沒有交流,發生這麼多事,兩人已經無話可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緣生緣滅,緣滅情絕吧。
但是毛麗還是通過毛晉知道了趙成俊被限期離境的事,她說不上心裡是一種什麼滋味,登錄微博,發現趙成俊的微博始終沒有更新,聽說他現在的身體很不好,一直在家靜養,毛麗知道自己不應該再挂念他,但她心底還是被那種強烈的直覺佔據著,他或許,真的是情非得已。
「他什麼時候走?」毛麗那天問哥哥。
「快了吧,估計也就十來天的樣子了。我覺得這事吧……」
「算了,你什麼都別說,他們的事我不想管。」毛麗當時冷冷地打斷哥哥,「由他們去吧,我只想儘早結束這一切。」
毛麗在房子里收拾了兩天,將屬於自己的東西裝箱打包,一部分寄存到媽媽那裡,一部分準備帶回南寧。只是讓她有些犯難的是,房子里還有趙成俊的東西。他租住這房子其實根本就沒住幾天,東西卻落下不少,他大概也從來沒想要來拿過。她不便見他,如何將這些東西交給他呢?
他留下來的大部分都是衣物書籍,毛麗還發現了一部手機,是從書房抽屜的深處翻出來的,好像是刻意藏得這麼仔細,裝在一個盒子里,毛麗差點當垃圾扔了。牌子她認得,但看樣式應該是好幾年前的,而且不像是國內的款式,如果她沒猜錯,這應該是趙成俊從大馬帶過來的。
可能是因為很久沒有用過,手機沒有電。配套的充電器倒是在,毛麗插好充電器給手機充電,然後又去忙別的事情。
午飯是在媽媽家裡吃的,吃過飯毛麗回海天苑,這應該是她在這房子里住的最後一個晚上了,客廳里堆滿了紙箱,她看著空落落的房子,徘徊在紙箱間,心情複雜。這是她與章見飛當年的婚房,這麼多年過去了,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卻已物是人非。毛麗深刻體會到什麼是時過境遷,時至今日終於跟過去道別,她不能說完全沒有留戀,但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她一樣樣地撫摸房間里的物品,相框、檯燈、瓷器、煙灰缸,每拿起一樣東西她就想起往昔的零落片段,心底不時泛起酸楚,眼眶亦漸漸潮濕。
最後她看到了那個已經充好電的手機。
好奇是肯定的,這是他用過的手機,裡面會有些什麼樣的記錄呢?她擺弄起來,感覺國外的手機不太好用,她搗鼓了半天也沒看到什麼新鮮的東西,通訊記錄居然還保留著,但號碼並不多,顯然這個手機並不常用。毛麗的記性並不算好,有時忘性很大,但她還是認出其中某個號碼非常眼熟,是國內的手機號,如果沒有記錯,是毛麗用過的,後來她換過幾次手機,這個號碼就逐漸被棄用了。
毛麗頓時一驚,趙成俊的手機里怎麼有她的舊號碼?她仔細查看那個號碼的全部通訊記錄,竟然都是七八年前的,而且都是打出去的記錄沒有打進來的,通話的時間都不超過三秒,按照她的經驗這表示電話尚未接通或者剛剛接通對方來不及說話就被主人掛斷了。
趙成俊七八年前就給她打過電話?
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白天打的,似乎都是深夜。毛麗漸漸想起來,以前用那個老號碼的時候確實經常接到陌生的電話,這不稀奇,就是現在她也經常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響兩聲就掛斷了,一般都是騙子電話,等著你打過去的,毛麗從未放在心上。
她繼續翻看簡訊。
收信箱顯然被清理過,毛麗不看便罷,一看便震驚得難以呼吸,那些簡訊竟然全都是她用過的那個老號碼發過來的,不多不少剛好七條。發信箱里保存的簡訊倒是記錄多些,毛麗眼尖地發現發出去的簡訊有七條剛好與收到的那七條簡訊相匹配,她馬上找出紙和筆記錄下來,進行對比。
生日快樂!2003年10月24日。(趙)
你是誰?2003年10月24日。(毛麗)
生日快樂!願你每天都幸福。2004年10月24日。(趙)
請問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2004年10月24日。(毛麗)
Happybirthday!2005年7月24日。(趙)
WHO?2005年7月24日。(毛麗)
生日快樂!幸福長安。2006年7月24日。(趙)
請問閣下是哪位?2006年7月24日。(毛麗)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快樂嗎?2007年7月24日。(趙)
謝謝,我很快樂,請問你是哪位?2007年7月24日。(毛麗)
非常非常的想念你,生日快樂!2008年7月24日。(趙)
大半夜的,你哪位啊?2008年7月24日。(毛麗)
遙遠的祝福,生日快樂!2009年7月24日。(趙)
謝謝,請問你是哪位?2009年7月24日。(毛麗)
不多不少,發信與回信剛好都是七條!而且都是在七月二十四日,這個日子正是毛麗的陽曆生日!最後一次簡訊顯示的時間是2009年7月,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不久他就來了南寧,隨後租了海天苑的房子,至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在她生日發來過簡訊,因為他已經來到了她身邊……毛麗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七年來每年生日他都給她發簡訊?而她從來不知道他是誰,因為每年生日她都會收到很多親友的簡訊和電話,每年的那天她的手機都是處在忙碌狀態,雖然出於禮貌她基本每條簡訊都會回復以表達謝意,但號碼那麼多,她怎麼可能認得出他的號碼,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毛麗眼中滾落,她放下手機,開始在趙成俊別的物品中翻找,以找到更多的蛛絲馬跡,結果她在一本書里翻出了一張泛黃的舊照,正是她十六歲那年在家裡的菩提樹下照的,當時哥哥正要出國,爸爸給他買了新相機,他拉她到樹下拍下了這張照片。
十年了,如果不是這張照片,毛麗幾乎想不起她也曾如此單純無邪過,那笑容彷彿透著陽光的味道,眉目生輝,美得驚心。
翻過照片,背後寫著一行小字:
你的記憶中沒有我,可是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我愛你,你知道嗎?
章見飛接到毛麗的電話時很意外,這是自離婚後他第一次接到毛麗主動打來的電話,兩個人都有些局促,章見飛還頗有些緊張。
毛麗的話說得很委婉,她要將北海的那棟房子退還給他,她並沒有詳述原因,但章見飛不會不明白,她是不想再與過去有一絲一毫的牽絆。一個人要想真的重新開始,必須與過去做徹底的了斷,老陷在過去里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章見飛感同身受。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麼,表示尊重她的意見,他會抽空過去辦理房產過戶手續。
「哦,還有,這裡有些趙成俊的東西,麻煩你也幫忙轉交一下。」毛麗的聲音淡淡的,提及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很平靜。
章見飛答應了,「好的,他的東西你放在原處好了,我來處理。」
忙完手頭的事情,章見飛準備親自駕車去北海一趟,這種事情他當然不大方便交給下屬,他想他可能會將那棟房子處理吧,他也不想保留了。都過去了這麼些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還留著那棟房子幹什麼呢?
但是很不湊巧,臨出門趙玫過來了。
章見飛提出離婚後,搬出與趙玫合住的別墅,在市區一處隱蔽的公寓獨居,趙玫三天兩頭去他公司鬧,但找到他的住處還是頭一次。章見飛真是疲倦極了,這場婚姻已經耗盡了他的耐心,他不是沒有努力挽回,他也曾認認真真地規劃過與趙玫的未來,可是趙玫的歇斯底里讓他覺得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這是個錯誤,拖得越久對彼此傷害越大。他跟趙玫再三表示他們即便不再是夫妻,仍然是親人,他會繼續承擔照顧她的責任,一直到她找到新的歸宿,可是這樣的話趙玫哪裡聽得進去,她堅決不同意離婚,章見飛派律師過去跟她談,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趙玫起先還指望哥哥能站在她這邊,跑去找趙成俊求援,哪知趙成俊也主張他們結束這場婚姻,並且交代章見飛務必將趙玫弄回檳城,並且安排她接受心理治療,因為趙玫現在的精神狀況很危險,口口聲聲說是毛麗害她落到這個下場,話說得嚇死人,讓趙成俊非常擔心。
但是這次有些意外,趙玫突然找上門並不是因為離婚的事,而是回檳城的事。原來,趙成俊為了她讓儘快回檳城,授意章見飛停了趙玫的信用卡,除非她妥協,否則一毛錢都不給她。最初章見飛還有些猶豫,下不了這個狠心,但趙成俊態度堅決,要章見飛先把趙玫送回檳城再說,離婚手續都可以放在後面去辦,因為趙玫已經揚言要跟毛麗同歸於盡,再任她這麼鬧下去真不知道她會折騰出什麼事來。章見飛在多次與趙玫溝通無果后,眼見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讓她冷靜,只好接受了趙成俊的意見,而趙玫自婚後就沒有出去工作過,經濟上一直依賴於丈夫,現在停了她的信用卡就等於切斷了她的經濟來源,她根本無法在南寧繼續生活下去。
趙成俊最狠的是,授意馬先勇將趙玫在南寧唯一的朋友莫芷涵調往香港分部,這是剛決定的事情,馬先勇原來是打算將阿莫留在南寧公司繼任首席秘書的,此舉無疑讓趙玫陷於孤立無援之地,他跟趙玫說,不管她跟章見飛有什麼恩怨糾葛,一切都回檳城后再說,否則什麼都免談。趙玫這次是真的崩潰了,跑來找章見飛,哭得很厲害,從頭到尾只是哭。
「章見飛你太狠了,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夫妻一場,你跟毛麗牽牽絆絆扯不清楚我都不說你,反正你對她從來就沒死心過,可是你竟然跟我哥串通起來把我趕出中國,你們是我的親人,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章見飛耐心解釋:「讓你回檳城是為你好,你現在很不冷靜,我們回去再好好談以後的事情,你哥也跟你一起回去,他的身體不好,回檳城有利於他的健康。」
「借口!你就是嫌我在這兒礙事,你跟我哥眼裡就只有毛麗,為了毛麗你們可以六親不認,你們怕我吃了她還是怎麼著?章見飛,我答應跟你離婚,我什麼都答應你,但是你休想趕我走!」趙玫全然沒有往日的飛揚跋扈,她滿臉都是淚,言語中竟有哀求的意思了,「我回檳城幹什麼,那裡沒有你,我回去有什麼意義,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逼我啊,毛麗對你就這麼重要嗎?你有這麼維護過我嗎?你不管我心裡痛不痛,不管我開心不開心,不管我有沒有人陪,連我唯一的姐妹阿莫都被你們支走了,你們還想讓我怎麼樣啊,我大概餓死街頭你們也不會管吧?」
「趙玫,請你冷靜。」
「我沒法冷靜!在你們眼裡我竟然比不上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嫁了你,又跟我哥,還跟她上司不清不白,這種爛女人怎麼就能讓你們當個寶啊?」
「趙玫,請注意你的言辭!」一聽到趙玫侮辱毛麗,章見飛忍不下去了,「我跟你之間的問題你為什麼總要扯上毛麗,她都要回上海了,我還有什麼不死心的,你怎麼老揪住這個問題不放呢?你要死要活地鬧了這麼久,到底想要幹什麼?就算沒有毛麗,我跟你的婚姻也到不了頭,你自己很清楚,我們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合的,如果不是你這麼鬧,或許我們還能維持下去,可是現在我沒辦法跟你維持這場婚姻,是我錯了,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娶你,是我將大家置於萬劫不復之地,算我求你了,給大家一條活路行嗎?」
「你把我逼到這個地步,竟然還要我給你活路?章見飛,你夠無恥的!你無恥!你這輩子相信過誰,你不信我,不信我哥,你還能相信誰?為了那個毛麗你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棄之不顧,你說我瘋了,我看你才是瘋了!」
趙玫又開始歇斯底里了,她絕望地看著章見飛,恨不得敲開這個男人的腦袋,看他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牽扯到毛麗,他就失去原則,趙玫從未如此憎恨這個男人,曾經所有的愛慕和不舍頃刻間化為泡影,她已經這麼妥協了,可是他還是不肯給她挽回的機會。她的眼淚對於他來說已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每次她哭,他都會更煩她,這會兒她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捂著臉痛哭流涕,絮絮叨叨地說著重複了無數次的話,章見飛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偌大的房子好像只有她的哭聲……
趙玫恍恍惚惚抬起頭,哪裡還有人,客廳的門是開著的,章見飛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樓下隱約傳來汽車的發動聲。
趙玫奔到與客廳相連的陽台上俯身往下看,果然看見章見飛駕著他的賓士駛離了小區,他竟然連聽都不願聽她說了,他如此厭惡她,像避開瘟疫一樣地避開她。趙玫趴在陽台上,從未如此絕望,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想跳下去摔死在他面前,可是她最終沒有這麼做,眼睜睜地看著章見飛的汽車尾燈消失在暮色中,她只能無助地號啕大哭:「章見飛!你渾蛋!……」
章見飛趕到北海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他徑直去海天苑,屋子裡倒是有燈光透出來,但摁了許久的門鈴也不見有動靜。他打毛麗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四下里的紅樹林黑黝黝的,耳畔傳來刷刷的海浪聲,章見飛抬頭看了看墨黑的天幕,倒是個不錯的晚上,漫天星光閃爍,最亮的那顆星子正釘在天邊,彷彿隨時都會墜落深海。章見飛抄小路朝海邊走去,星空下的大海,一直是他最難捨的夢境,毛麗也許就在那裡。
通往海邊是條下坡路,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向下,兩側的樹木,隱約只看得清輪廓,月光透過樹葉漏在小路上,彷彿灑落一地的碎碎銀光。章見飛兜兜轉轉,走出樹林駐足遠眺,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海灘上有個熟悉的身影迎風而立,她果然在這裡。
為免嚇到她,他輕步朝她走過去。
月光恰好自她頭頂的天空灑下來,她一動不動,孤零零地面對著海面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月色映照著她,讓她的背影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色光暈,襯得她身上那件淺色的長款毛衣外套也彷彿是銀色的了,毛衣下擺被風高高撩起,這麼冷的天她竟然還穿著裙子。
章見飛覺得她的背影很憂傷。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瀰漫開來的憂傷,彷彿濕冷的水墨,暈染在她周圍。他不敢太靠前,只是輕聲喚她,「毛麗。」
她身子微怔了下,緩緩側了下臉,卻並沒有回頭。
「是我。剛摁了很久的門鈴,屋裡又亮著燈,我就想你可能來了這裡。」他站在她身後,未經她許可,他不敢靠她太近。事實上,他們分隔太久,已經不適應相隔太近。
而在他們的面前,海與天看不到明顯的分割線,海天融為一體,墨黑中透著灰色。海面上月亮照著的地方,蕩漾著細碎的銀光波浪,一層一層地湧向岸邊,因為漲潮的關係,海浪漫過沙灘不依不饒地撞擊著岩石,濺起的浪花在月色下熠熠閃閃,像是漫天的星子紛紛墜落。
「你說這海底到底藏著怎樣的珍寶呢,讓他那麼眷戀……其實我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這片海,這麼些年了,我每次站在這星空下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天上的星星太像人的眼睛了,這世上沒有一種目光如此深邃,讓你無處可藏,這大約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吧。現在我明白了,在同樣的星空下,在不同的地平線,他也在看著這片星光,我與他的目光在這星空中也許有過奇妙的交會,可是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對我無所不知……」
毛麗目光直視著前方,像是在自說自話,聲音有些喑啞,透著難以言說的哀傷。下午,除了那七條手機簡訊,毛麗還在書房翻出了數十封信,長短不一,字裡行間浸透著漫長的思念。只是這些信他大概從未有過發出去的念頭,裝在素白的信封里連口都沒封,他在信上說,每個人的一生總會寫些發不出去的信,這些信與其說是寫給毛麗的,不如說是寫給他自己的,抑或是寫給未來的……
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我預感到你終有一天會看到這些信,我希冀著你能看到,又害怕你會看到,因為這是我此生最卑微的心事,卑微到連我自己都可憐自己,而我卻無法停止繼續寫下去,就像我無法停止思念你一樣。
親愛的你,如果哪天你看到了這些信,那麼我就將它全部送與你,你不必跟我說你看到了,但它們都是你的。
……
這是趙成俊寫給毛麗的信中寫到的,看著那些寄給未來的信,毛麗悲傷得不能言語,看完后她將每封信都收好連同那個手機放入原先的盒子里,這些東西都是她的了,她不必跟他說,但他會很快知道她看到了。
因為他在信中說,「我偶爾會打開這個盒子,如果哪天我在抽屜看不到這個盒子了,那應該表示你已經拿走了這些信,你看到了。我會欣慰,謝謝你。」
「謝謝你,阿俊。」此刻毛麗仰著面孔看著漫天璀璨的星光喃喃自語,是悲傷,也是感激,感激他以沉默的姿態愛了她這麼多年。
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可惜她直到現在才知道。
「毛麗?」章見飛察覺到她的異常,他緩步走上前站到她的身側,轉過臉端詳她,這次看清了,她臉上印著清晰的淚痕,章見飛駭然,「你怎麼了?」
「章見飛,你了解他嗎?」毛麗終於轉過臉看向章見飛,皎潔的面孔映入眼帘,依舊如此清晰,章見飛瞬時有些失神。
「毛麗……」他心疼地看著她,雖然面孔依舊美麗,卻沒有神采沒有生氣,瘦得下巴都尖了,她曾經有著這世上最優美的下顎,為何不見了?
「你也並不了解他是不是?」毛麗亦望著他,臉上的淚痕在月色下泛著清冷的微光,「我們沒有人真正了解過他,而他似乎也抗拒我們離他太近,很多時候他寧願當眾人眼中的惡人,也不願將自己真實的一面表露給我們,他太驕傲了。」
「毛麗,你怎麼了,我怎麼聽不懂你的話?」章見飛完全不知道毛麗在說什麼,他當然是不知道的,很多事情他其實都不知道。
毛麗現在終於相信了,可是一切已覆水難收……
她從毛衣外套的口袋裡掏出那個手機,小小的屏幕在墨黑的夜色中泛著淡藍色的熒光,照在她的臉上,那麼蒼白。
「這些年我過得混亂不堪,我總歸咎於沒有遇到真心的愛,可是現在我明白,不是我沒有遇到,而是我不相信愛,相信愛比單純地去愛更需要勇氣和信心,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我真傻,我是真傻……爸爸都跟我說過,這世上唯一能證明愛情的是時間,這麼淺顯的道理,我卻到現在才明白,我真是傻得無可救藥,活該我得不到幸福,活該我失去得這麼徹底,活該啊!」
她的樣子看上去非常難過,難過得像要死過去一樣,章見飛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讓風中瑟瑟發抖的她能溫暖些,他憂慮地看著她:「毛麗,你是不是後悔了?」
毛麗沒有正面回答,還是在自顧自說:「事到如今什麼都來不及了,我也沒辦法再改變自己的決定,但我已經知曉了他的心,知曉了他對我的這份愛,這就夠了。他說他從不敢要求太多,因為上天從來沒有對他寬容過,我也不敢要求太多,知道了,就可以了……我這樣的人承擔不起這麼深重的愛,也不配去承擔,唯願他此生能遇上一個真正值得他去愛的人,過上最最平常的生活,擁有最平常的幸福,這樣的幸福,也是我最嚮往的。」
「你相信他是愛你的?」章見飛這時候已經大致明白毛麗講的什麼,他蹙緊眉頭,眼中的憂慮更甚了,「毛麗,或許他是愛你的,但他這個人我了解,他太要強了,做事不計後果,雖然我很惋惜你們沒能在一起,不過從個性上講你們並不合適……」
「不,我覺得我最不了解的是你,章見飛,我真的不了解你。」毛麗的目光跳躍起來,閃閃爍爍,落在他的臉上,「一個用生命去愛的人就在你身邊,你與他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你卻視而不見……我真的不了解你……如果是外人對他不信任這可以理解,但他是你的兄弟,你卻比所有的人都不信任他,這真的讓我難以理解。」
「我沒說我不信任他。」
「你真的信任他嗎?發自內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嗎?」
「毛麗……」
「趙成俊,你怎麼還不回來?今天有沒有想我啊,你總這麼忙,只怕沒空想吧?真討厭!討厭!討厭!
「阿俊,你又出門了,你答應了明天陪我去看電影的,你壞蛋!
「啦啦啦啦,趙成俊,我今天去看電影了哦,,我等了很久的片子,他們說不好看,可我還是感動得稀里嘩啦,特別是老三死的時候我都哭成了淚人,白賢德在邊上還說我神經。我是神經嗎?TOM,小TOM,你說我是神經嗎?
「你肯定不敢說是不是,你要敢說我就把你的腳丫戳爛!還不給你牛奶喝!
「阿俊,其實我是很怕看到那樣的生離死別,太悲傷了,我這輩子可以承受任何折磨也不願意遭遇靜秋那樣的離別,嗚嗚嗚,不行了,我又要哭啦!
「趙成俊,你什麼時候回來啊?這次去檳城怎麼去這麼久?是不是身邊美女如雲捨不得回來了呀?我一個人睡不著,數星星數綿羊數什麼都睡不著……
「阿俊,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可是肚子好餓哦,怎麼每次想你就肚子餓呢,還是每次肚子餓就想你?
「哼,你這次要是不帶禮物回來就不準進門!TOM,你作證哦!」
……
趙成俊一條條地翻看iPad上的視頻紀錄,簡直難以置信,毛麗什麼時候在iPad里留下這麼多視頻紀錄,他竟然從未發覺!這些視頻全都是由一個叫「會說話的TOM」的小遊戲錄製的,裡面的動畫貓「TOM」不僅會複述人的講話還有錄像功能,毛麗平常最喜歡玩這個遊戲,沒事就戳這隻貓,戳得它「哎喲哎喲」不停地叫,所以趙成俊才說她幼稚。他自己是從來不玩這東西的,當初從香港帶回來也是毛麗想要,她非常喜歡這個iPad,買回來后每天都隨身帶,一有空就拿出來玩,有時候在餐廳吃飯她也見縫插針地戳TOM,因為弄出的聲音很大,趙成俊每每覺得尷尬不已,他不明白她都是成年人了怎麼喜歡玩這種小孩子的東西,她反駁說她有一顆不老的心,讓趙成俊哭笑不得。
兩人分手后,毛麗曾經趁他不在家的時候過來收拾過東西,將她的衣服等私人物品全都清走了,就剩了這個iPad留在茶几上,她可能覺得這是他送她的禮物,既然分手了她就不要了。趙成俊當時還想著要彼得安將這個iPad送回給毛麗,她那麼喜歡就留給她好了,但後來想兩個人都鬧到這步田地了還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免得被她誤會他對她又有什麼企圖,既然散了就散得徹底點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今晚也是很偶然地拿著iPad擺弄,他無意中點開一個文件夾,裡面全部都是毛麗錄製的TOM說話的視頻,雖然不是原音,但毛麗說的話通過TOM奇特的「童音」複述出來,反而很活潑可愛,只是語速快了點。這些視頻應該都是他不家的時候錄製后再剪輯合成的,每個視頻都有時間標記,最後三個視頻顯示的時間竟然是他們分手后的某天,可能是毛麗回公寓清東西時錄下來的,趙成俊立即點開:
「趙成俊!我今天是最後一次來你這裡,以後再也不會來了,我恨你!你可以不愛我,為什麼要這麼污衊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你只是想讓我滾蛋何必做得這麼絕,我又不會死纏著你,我是這樣沒有自尊沒有廉恥的人嗎?你太可惡了!趙成俊,你渾蛋!渾蛋!渾蛋!」
「可是我好難過,非常非常的難過,趙成俊,你如果真的只是逢場作戲,為什麼不一直演下去,時間長了就是假戲我也會當成真的,我會真的以為你是愛我的,你何苦讓我對這個世界失去最後一點信心?到底是我玩不起還是你玩不起?」
「算了,說什麼都沒用了。我累了,很累,就這麼著吧。」
整個晚上,趙成俊都在反反覆復地聽這些視頻錄音,一直聽到沒電了才放下iPad,他躬著身子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掌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涔涔地流出來,蒼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發出喘不過氣的乾號。「毛麗,對不起……」他無法控制這瀰漫全身的戰慄,心臟一陣陣地緊縮著抽搐,像被什麼狠狠擰著一樣,讓他懷疑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天亮。終於是完了,他和她的愛情!如果可以,他願意用整個餘生換得她的原諒,可是沒有可能了,他已經被逼到這般境地,四面楚歌,眾叛親離,他不配再擁有她的愛情。
一直哭了許久,他才掙扎著去浴室,他端詳鏡中的自己,臉色灰白透著青,顴骨高高突起,深陷的眼窩裡死灰一樣的再無往日的生氣,如果將這張臉直接掛牆上去,可以當遺像了……這讓他想起他看過的那部的電影,男主角正源臨終前從容地給自己拍遺照,還面帶微笑,原本簡單乏味的故事到最後深深打動了他,他想他是懂得正源的,喜歡她,就不能讓她經受痛苦的離別,也許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推開她是很殘忍,但好過最後讓她經受那樣的生離死別,她在iPad里自己都說了,她害怕那樣的離別,所以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反而是慈悲的。
這麼一想他終於釋然,心裡好受多了,他不再怨恨不再難過,他也應該學會從容。如果有一天他也變成一張櫥窗里的照片,他希望可以每天都看到她從「他」面前經過,他的目光一定可以透過照片輕盈地落在她身上,看到她快樂安然地生活著,這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如果自己給不了這幸福,能遠遠地看著她幸福,也是好的;哪怕那時的她已經忘了他,哪怕那時的他只是一張照片。
於是他也開始對著鏡子練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