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給未來的信】

【寄給未來的信】

【寄給未來的信】

風,輕輕吟唱,記憶的深海翻湧著波浪,黑的夜被臨岸的燈火照出暗紫色的天光,往上升去,往上升去,璀璨的星光在墨黑的天幕閃爍。當風聲灌滿耳朵,當繁星紛紛墜落,寄給未來的信,像是皎潔的月亮慢慢升起,喚醒我沉睡的記憶……

毛麗,我最親愛的你,今夜星空燦爛,我坐在海天苑的書房為你寫這封信,心情竟然非常平靜。其實這很有可能會是我為你寫的最後一封信,應該算遺書吧。提前寫這封信是害怕哪天我突然離去,連聲道別都沒跟你說,這樣很不禮貌。

今天已經吐血兩次,早上還暈倒在浴室,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兩個多小時才醒過來,我是真的不行了。事到如今,我並不害怕死亡,以我的病情,我能活到今天已經是賺了,我在自己生命的尾聲還能轟轟烈烈地愛一回,我死而無憾。我已經安排好一切,會走得乾乾脆脆,了無牽挂,這很好。雖然你還對我有著這樣那樣的誤解,但我相信你終有一天會明白,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我不會在信中對你做過多的解釋,我握筆已經很吃力,我沒有力氣。

你一直說我欠你一個解釋,其實有什麼好解釋的呢,去年聖誕前夕我突然與你失去聯絡是因為那天我病發,因我的病情特殊,加之我不想在本地入院,怕被你發現,所以我要彼得安將我送回檳城,我在去機場的路上給你打電話都是強撐的,我跟你撒謊說要回檳城處理緊急事務,過陣子就回來,你不知道,我當時滿臉都是淚,話都說不清楚了,因為我不知道這一走會不會是訣別。我後悔頭天晚上沒能多抱抱你,後悔沒有提前帶你去北海道,你可能不知道,這次我計劃許久的旅行其實是我準備送與你的聖誕禮物,可惜來不及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回檳城后做了一次手術,這個手術可以不做,但不做我就難從病房中走出去,保守估計活不過三個月;若做了,生命倒是可以延長,但下次進醫院可能就要直接推進太平間了,我的私人醫生Henson在將我推入手術室前話再三徵詢我的意見,要我最好緩緩這個手術,他在這三個月內興許能幫我找到更好的醫治方案,而且已經有眉目了,但我堅持要做,因為我不甘心啊,我還想多看看你,多與你相處些日子,萬一我等不到三個月就再度病發,我與你豈不要就此陰陽相隔,我害怕,我賭不起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在檳城靜養三個月後再回到南寧時,你已決然離開,只留下了那張便簽。你說你慶幸自己沒有愛上我,這話比讓我死一百次還痛苦。毛麗,你終究還是不信我!包括那天早上看到容若誠從海天苑出來后,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違心的,不是我的本意,因為我那陣子我的病毫無徵兆地再次複發,我以為我多少還可以再拖個一兩年的,沒想到老天這麼急著要收我回去,我一定是前世做了太多的孽,這輩子遭了報應了!

那次我回檳城忙股東大會的事,Henson跟我說了實話,說我沒有再動手術的可能了,我活不到第二年春天,這真是讓我絕望透頂!我是個要面子的人,不希望讓你看到我臨死的樣子,我想在你眼裡保留最後一點自尊,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這點自尊。所以那天我借著容若誠這件事逼著自己說了那些禽獸不如的話,原諒我,我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讓你離開,我無法確認你是否真的相信了那些話,但章見飛相信了,後面的情形你也知道了,他收購我的公司逼我離開南寧,一輩子不得再回來。

不,毛麗,我不會離開你離開這座城市,既然註定要死,我希望可以死在一個離你最近的地方,因為你,我深愛這片土地,我要把自己埋在這裡。我已經找好了地方,誰也不知道,這是我的秘密。至於章見飛,我保證最後讓他連我的屍骨都找不到,我要讓他後悔一輩子!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是他的兄弟,他如此不相信我,那我又有什麼必要讓他瞻仰我的遺容?

但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我對他並沒有太多的恨意,他不過是太愛你,愛有什麼錯呢?當年我與他同時認識的你,我卻沒有他那樣的勇氣,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愛情。最近我時常想,如果我當初足夠勇敢,現在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你可能不知道,你跟章見飛結婚的婚房還是我給你們設計的,我在劍橋學的就是建築,章見飛打電話向我求助,我沒辦法拒絕。

親愛的,當你住進我為你設計的房子時,你可知道每個細節都包含著我對你的愛戀,比如卧室的天花板,我設置成伸縮的天窗,當天窗展開時,你就可以看到燦爛的星空,每顆星星都是我送與你的禮物;還有客廳的那個面向大海的大露台,我特意改成朝向正對著檳城的方向,當你站在露台上眺望遠方時,我也許正在海平線的這端遙望著你,雖然我們彼此不能望見,但同在一片星空下,我們的目光總有交匯的時候吧!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你的愛意,可惜你並不知道。

在養病的這段日子裡,我非常孤獨寂寞,總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想起第一次去南寧見你時的情景。當時我們投資的防城港S&T碼頭項目已經批下來,我跟我的助理彼得安去南寧督工,在南寧、北海和防城港待了兩三個月。那段時間很忙,我們一方面要確保S&T碼頭工程順利開工,一方面還要籌備博宇設在中國內地的首個子公司,我將子公司的總部選在地王大廈,因為那棟樓最高,離天空最近,離你最近。

我經常在你上班的出版社對面喝茶,看著你駕車進出大門,心裡格外寧靜。非常奇妙的感覺,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每每幻想與你相見時,內心就會澎湃不已,真的見到了反而平靜。我熟知你每天上下班的時間,知道你什麼時候洗車,什麼時候過馬路到茶樓邊的小餐館跟同事一起用午餐。我多次坐在茶樓二樓的落地窗邊打量你,有一次我甚至進餐館與你「共進午餐」,當時我與你的距離是兩米,我就坐在角落裡很不起眼的位置。

有時候我會駕車尾隨著你回公寓,你一定不會知道,那段時間我也與你租住在同一個小區,我住的樓正對著你住的樓。毫無疑問,我看得到你的陽台和窗口,你養的茉莉花幾天澆一次水,我都清清楚楚,那花兒皎潔,如果是有風的晚上,我幾乎可以聞到清淡的芬芳。大概是因為寂寞,你經常晚上出去玩,很晚才回來,有時候喝得醉醺醺的,看上去並不開心。有一天晚上你又喝醉了,我剛好駕車回公寓,看見你蹲在你樓下的花圃邊吐,我停下車過去扶你,給了你手帕,你還跟我說謝謝,但估計你並沒有記住,因為兩天後的早上我們在小區門口迎面遇見時,你昂頭與我擦肩而過,你確實不記得我。當我在南寧的前期籌備工作暫告一段落,我不得不回檳城,離開的那天,我在你的樓下站了許久。

回到檳城后不久,我在彼得安收集來的資料中發現了你的MSN註冊名「Mickey」,我隨即在電腦上加你為好友。我點開你的MSN空間,看到上面登載了一條個人信息,稱有房要出租,信息的下方還附了幾張房子的外景和內景照片,我只瞟了眼就知道那正是當年我為你設計的婚房「海天苑」……是的,一切都是按計劃進行的,我有「預謀」地接近你,但我並沒有惡意,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其實自章見飛與你離婚,這三年裡,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去見你,卻一直沒有勇氣。Hansan鼓勵我說起碼應該讓你知道我對你的這份感情。我不求有結果,不求你愛的回應,只想讓你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愛你如生命。

毛麗,我是發自內心的想好好愛一場,可惜老天不成全,我們終究隔閡太深,最後以如此狼狽的情形收場,實在與我最初的美好希冀相去太遠。

事已至此我並不怨你,都怪老天給我的時間太少,我來不及向你證明我有多愛你。對不起,親愛的。不過我還是要說,無論你將來遇到誰,請一定要放下心結好好地投入地去愛,相信愛比單純地去愛更需要勇氣,我與你到底是宿緣太淺,你不相信我的愛情有可原,可是一個人若總是帶著懷疑的眼光看著這世界,是得不到幸福的,毛麗,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愛,相信你自己。

剛剛我得到消息,我的仇人章世德在檳城病逝,我竟然也很平靜,事到如今,愛與恨都已隨風而去,什麼都不重要了,真的。

下午我出了一趟門,步行到你上班的地方,看著你辦公室的窗口,我微笑。我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不錯,我們激烈地相愛過,當我離去時,你又將擁有新的生活,所以我才會走得這麼安心,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生命最後的時光。

出版社對面的那家影樓吸引了我的注意,讓我想起了那部照相館的片子,腦中閃過一絲火花,我忽然有了個特別的想法。我走進照相館,要老闆給我拍張遺照,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不太好看,但我從小就不愛照相,還真拿不出一張像樣的照片當遺照。老闆以為我開玩笑,直到我再三肯定我的要求,他才相信。他很熱心,親自為我掌鏡,他要我對著鏡頭微笑,可我怎麼都笑不出來,於是老闆說,「你就當做這鏡頭是你最愛的人,你跟她微笑就可以了。」

老闆的話很管用,我看著那個冷冰冰的鏡頭,眼前浮現出你的面孔,前塵往事,潮水般湧入腦海,我想我是笑了,老闆也說我笑了,只是那笑容後來僵在我臉上許久都退不去,我笑得臉部肌肉痙攣,眼淚卻滾滾地落下來。

拍完照后我給老闆留了個地址,要他按這個地址給我把照片送到公寓,同時我還提了個小小的請求,我希望他能將我的遺照放一張到外面的櫥窗,照片一定要對著馬路對面的出版社,不要太大,也不要過於醒目,藏在角落裡就可以。老闆問我為什麼,我說我心愛的姑娘曾經在馬路對面上班,我希望在她回來的時候可以看到她……老闆聽完眼眶都紅了,握著我的手許久都沒有鬆開。

毛麗,我最親愛的你,請相信我一直在等著你,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相信。只要你在馬路對面出現,我的目光一定會穿透紙面落在你身上,你若幸福,我也幸福。

我不知道我的照片會在櫥窗中擺放多久,老闆說只要他的照相館不拆,他就會一直將我的照片放在櫥窗,直到永遠,但這世上哪有永遠呢,除了愛。

我走出照相館的時候,老闆一直送我到門口,我回頭對他笑著揮了揮手,下午的陽光很好,行道樹的葉子閃著光,斑駁的日影在我眼中跳躍,一剎那的時光,在我的生命中已然是另一種永恆,毛麗,我從不後悔愛你。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任性,如果日後遇到愛你的人,請一定要珍惜。記住,相信愛比單純去愛更需要勇氣,親愛的你,相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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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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