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藍九卿目睹來勢,心中一驚,他心知自己設若不撤招抽身,雙腕非毀在這道電射而來的黃光下不可。

冷哼一聲,一沉雙肩,硬生生地將前撲之勢剎住,雙臂也趁此沉肩之勢霍地收回。

按說,若以藍九卿這身功力,躲過來襲黃光該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哪知大謬不然,藍九卿一退,那道黃光竟似通了靈一般。

突然一沉,仍自向藍九卿雙腕電射而去。

藍九卿心中大駭,想要二次躲閃,哪還來得及?就在他心念甫動之際,那道黃光已自不差分毫的襲上藍九卿左腕,黃光斂處,藍九卿倏覺一陣奇痛直澈心脾,悶哼一聲,一連退出五步,方始拿樁站穩。

低頭一看,一隻左腕一片紅腫,隆起老高,再一抬頭,一片枯黃敗葉,飄然墜地。

看得他心神狂震之餘,一絲寒意倏透全身。

能以一片枯葉擊退這藝出陰山六神通門下的一代色魔,這種人,一身功力已是高得驚人,放眼宇內可以說絕無僅有。

藍九卿色厲內荏,目中凶光連閃,一聲暴喝:「哪個見不得人的東西龜縮暗……」

話未說完,霍地臉色大變,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倏然住口,一句話也未再說,直如喪家之犬,翻身向林內電射而去。

這一連串的變化,直看得仲孫玉、徐振飛深為震撼之餘,禁不住心中又是一陣狂喜,仲孫玉神情一肅,抱拳揚聲說道:

「哪位高人義施援手?容仲孫玉、徐振飛一謁如何?」

荒野空蕩,空氣寂靜,哪有半點迴音?

徐振飛神情一肅,方一拱手,仲孫玉已自一嘆說道:「徐老哥算了吧,哪位高人早已走了,此刻怕已在數十裡外啦。」

徐振飛心神一震,詫聲說道:「仲孫大俠,以你胸羅之強、經驗之豐,可能看出這是那位高人?」

仲孫玉微一搖頭,苦笑說道:「不瞞老哥說,我也正自為此事困惑……」

徐振飛呆了一呆,突然介面說逍:「會不會是八位老神仙。」

仲孫玉微一搖頭,接道:「不可能,八位老神仙此際正與『一尊』前輩歡敘離情,斷不會蒞臨此問,即是會,不是仲孫玉斗膽,我以為八位老神仙功力尚不能臻此……』徐振飛心中又自一震,「哦!」地一聲,竟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話兒來。

仲孫玉略一沉吟,突然神情一震,目射神光挑眉呼道:

「對,一點不錯!是他,一定是他,該死,該死,我真是老糊塗了,怎未想起他來……」

徐振飛聞言忙道:「仲孫大俠說的是那位高人?」

仲孫玉哈哈笑道:「我說的是含煙。」

徐振飛神清一震道:「什麼?你是說柳少俠?」

仲孫玉一笑,點頭說道:「除了他我還想不出第二人。」

徐振飛神清一喜,道:「對,對,一點不錯,絕對是柳少俠,絕對是……」

兩道白眉一蹙,惑然又道:「既然是柳少俠暗施援手,他怎會輕易放那狗賊逃走?」

仲孫玉呆了一呆,道:「這個我就不知道啦,不過也許他要將那藍九卿追往別處,再行下手殲除。」

徐振飛臉色一變,鋼牙連咬地恨聲說道:「希望柳少俠真如仲孫大俠所云,將這卑鄙無恥的萬惡淫賊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仲孫玉搖頭說道:「徐老哥不必擔心,有道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似這等十惡不赦之徒,就是無人加以殲除,他也終必自遭大譴。」

徐振飛點頭說道:「仲孫大俠說得是,但願這一天早日來臨,也好使這畜生少作一點孽。」

仲孫玉微一點頭,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時光已將晌午,咱們該上路啦。」

徐振飛忙一點頭,下意識地向樹林中投過一瞥。

仲孫玉微笑說道:「徐老哥不必擔心,那藍九卿此刻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你我只管放心上路吧。」

徐振飛默然無言。

二人邁開大步,直奔樹林而去。

突然遇著這麼一個出於意料的重大變故,使得二人再也無心談話,俟至穿越樹林,將近官道之際,徐振飛方始余怒未息地一嘆說道:「想不到這丫頭竟變得這般……唉!真令人痛心,真令人失望……」

又是一聲長嘆,接道:「仲孫大俠,說來小老兒直欲愧煞,適才不但一時不察,險些上了他們的大當,而月.還誤會仲孫大俠……」

仲孫玉一笑,接道:「徐老哥怎地又見起外來?始不論老哥舐犢情深,人之常情,即是當時任何人對仲孫玉加以責怪,仲孫王亦萬無在意之理……」

話鋒微頓,輕笑一聲,接過:「其實,我適才也是險些上了他什]的大當。」

徐振飛道:「對了!小老兒倒險些忘了,仲孫大俠,你當時是怎麼知道其中有詐的?」

仲孫玉淡淡一笑說道:「無他,以詐攻詐耳,徐老哥難道當時未發覺個中有許多輕微易見的破綻?」

徐振飛赧然說道:「「小老兒智鈍資魯,如何能和仲孫大俠相提並論?」

仲孫玉道:「徐老哥莫要過謙,如非老哥你當時心中急令智昏,定然也能看得出來,發覺得到……」

徐振飛勉強一笑,但卻默然無言。

仲孫玉淡淡一笑,接道:「其實這也是藍九卿狡黠似夠、穩健不足,設若他當時不是指明要你老哥人林,仲孫玉也難窺破他那陰謀詭計。」

徐振飛到底不如仲孫玉這位蓋世奇才有著天賦超人智慧,聞言一怔說道:「怎麼?」

仲孫玉微笑說道:「你老哥請想,藍九卿心中仇恨大敵,眼中之釘乃是柳含煙與仲孫玉這班人,你老哥與他素昧平生,他無緣無故的找你做甚?」

徐振飛道:「也許是因為那丫頭在他手中。」

仲孫玉笑道:「正是因為如此,他那破綻亦就越大,雲姑娘在他手中,他大可以此威脅仲孫玉,但他不但不如此,反而故示慷慨地不願見我,這不能不使我疑竇頓生!我想不出道理所在,要有,也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雲始與他關係非常,他主意在老哥你,而雲姑又是良知未泯,想和你老哥在一起,除此而外,我想不出第二個道理。」

徐振飛方自將頭一點,仲孫玉一笑又道:「他那第二個破綻更是明顯,以藍九卿桀驁殘酷的性情,凡是被他視為敵人的,他口舌之間,絕對不會留情,而自始至終他均稱呼老哥你為仲孫玉身邊之人,既未開口辱罵,更不和你正面對話,由此我認為他是由於和雲姑娘關係非常而不敢瀆犯老哥你,他請你老哥入林也絕無惡意。」

徐振飛甚為困惑地道:「依仲孫大俠高明看來,他們堅欲小老兒入林之真正目的何在?」

仲孫玉略一沉吟,道:「這很難說,不過依我看來,大概不外有兩種用意,一為請老哥答應他們之事,一為……」

話未說完,徐振飛便自冷哼一聲,接道:「答應?那是他們做夢!除非日升西山,徐振飛頭斷血流……」

喟然一聲長嘆,又道:「其實他們之事,我不答應又將如何?好在我已不承認她是我徐氏門中之人,由她去作孽吧!」

徐振飛此言一出,仲孫玉第二個理由頓覺不好出口,淡淡一笑,道:「事已至今,徐老哥也不必過份氣惱,我總以為雲姑娘良知未混,遲早有一天她會幡然醒悟的。』」

徐振飛搖頭說道:「『再回頭已百年身』,幡然醒悟又將如何?我徐氏門風已為這丫頭喪失殆盡,說什麼我也不能再要這個東西了。」

仲孫玉庄容說道:「徐老哥這句話就不對了,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怫,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何況雲姑娘的出發點並沒有錯,也許她認為藍九卿才是她理想中的終身伴侶,只不過她不該愛上像藍九卿這麼一個人罷了,設若她日後發覺用情錯誤,老哥似不應再予打擊,因為等她醒悟時,她已經陷入極其痛苦之深淵。」

徐振飛默然不語,半晌方始一嘆說道:「既是仲孫大俠這麼說,且看以後事情變化如何了,設若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助紂為虐,使得藍九卿凶焰益張,武林受害更深,我徐振飛不但絕不認她,就是拼著這條老命不要,也要為我徐門一清家風。」

話鋒微頓,白眉一軒又道:「不過仲孫大夥以為雲姑視藍九卿這種人為理想中之終身伴侶這句話,小老兒卻不敢苟同。」

仲孫玉微一搖頭,道:「不然,這只是局外人的看法,雖然旁觀者清,但當局者迷,何況『愛』之一字,更是微妙的令人無法解釋,只要她一經愛上對方,對方即是一個十惡不赦之徒,她也會把他視為一個十全十美之人,一絲缺點也無,所以我說她的出發點千對萬對,只是有點迷,而這個迷又是放眼世上,鮮能有人逃得掉的,而且也說不定她發現了藍九卿從未被人發覺過的美好之一面。」

徐振飛頗不以為然地軒眉說道:「小老兒不能相信那人性俱無的藍九卿,會有什麼美好的一面。」

仲孫玉道:「對!不但徐老哥如此看法,即是仲孫玉,甚至天下武林的正派人士,莫不深有同感,但是需知那只是一種先人為主的觀念,人性都有兩面,藍九卿無法例外,只不過他那美好的一面已深深地為他醜惡的一面所掩蓋,很難顯露,也很難為人發現,然而長時間的相處和在愛的誘惑下,就很容易流露出來。」

徐振一飛電度默然,顯然他已為仲孫玉這一番話兒所折服,半晌,他方始強笑說道:

「仲孫大俠不愧蓋世奇人,小老兒恭聆高論,冥頑盡退,不勝嘆服。」

這句話兒雖然出自肺腑,一片真誠,但聽得仲孫玉倏感老臉一熱,頗為窘迫地一笑說道:「徐老哥取笑了,高論愧不敢當,只不過不算信口雌黃而已。」

徐振飛縱然想說幾句,但一時卻又找不出適當的話兒,只得淡淡一笑,默然不語。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不到片刻又是數里過去。

但聞徐振飛說道:「仲孫大俠,我總覺得此中內情頗不簡單。」

仲孫玉呆了一呆,道:「怎麼?」

徐振飛道:「仲孫大俠猜想,雲姑那丫頭由我一手撫養長大,她對我那嫉惡如仇的性情自然深為了解,她既然已做下喪盡徐氏家風之事,她當不敢見我,更不敢再妄想讓我答應他們之事,再說,她既然敢這麼做,也根本未將我這做爺爺的放在眼內,也無須再行徵得我的同意,而適才那藍九卿的手法分明又是軟硬兼施,似是必將我和他們拉在一起,方始罷休,以我的拙見,看來他們好像有什麼陰謀,由於我的關係,使他有些顧慮……」』話未說完,仲孫玉「嗯!」地一聲,神色一轉凝重地道:「這點我倒是未想到,多謝老哥提醒,且讓我想想看。」

隨即雙眉深蹙,默然不語。

顯然,這位胸羅萬有、博聞詳記的蓋世奇才業已陷入深思,正自運用他那超人智慧思忖藍九卿與雲姑二人的意圖。

徐振飛看在眼內,心中瞭然,也不便再打擾他的思慮,遂也將頭轉過,默然趕路。

二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半晌,仲孫玉突然一聲苦笑說道:「老哥高見不差,他們委實是有陰謀,在藍九卿,更是隨時隨地欲將我們這班眼中釘、背上疽拔去,由於雲姑的關係,自然已將老哥你排列在外,他們這次之所以用盡方法要將老哥支離,也是因為投鼠忌器,難以下手,而且他適才未對我下手,反而言明候諸異日,更使我猜測他並非採取各個擊破,而是一舉將我們清除,這些我都想到了,然而我卻想不出他究竟要施用什麼陰謀伎倆,更想不出徐振飛突然一聲冷哼,目眥欲裂,鬚髮俱張,咬牙切齒地怒聲說道:「雲姑那丫頭如果變得這般毫無人性,我要不把她活活劈死。誓不為人!」

仲孫玉暗暗一嘆,尚未說話,徐振飛倏地怒態一斂,滿面黯然,痛苦已極地又道:「我真不敢相信,這丫頭怎會變成這般模樣!唉!徐氏門中不知作了什麼孽,競會生出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東西。」

仲孫玉雖然有心慰功兩句,把事情全推到藍九卿身上,但是他對雲姑性情已經瞭若指掌,知道此女一經改變,必然變得毒如蛇蠍,再加上她那深沉心智;委實可慮,這次他們即將施展的陰謀,雲姑必然難脫關聯;而且『說不定還可能是雲始在旁出的主意,若其如此,他們這個陰謀勢必更為周詳、更為歹毒,更為令人難以覺察,是故他話兒到了嘴邊幾次,終又將之強自吞回。

他沉吟半晌,暗一咬牙,突然一嘆道:「徐老哥,有幾句話兒,原諒仲孫玉父女等一直瞞你至今,但是此實事出於無奈,尚望老哥你不要見怪,事已至今。我想沒有冉瞞你的必要,事實上我也不得不先讓老哥知道,然而我希望老哥聽了以後,不必過於激動,因為這種情形無可避免,更非你我所能挽回。」

徐振飛一怔忙道:「仲孫大俠何出此言?以前胸我想必自有道理在,如今既能明告,但請仲孫大俠直言。」

仲孫玉道:「徐老哥,可知雲姑娘也是一樣地將仲孫玉父女等視為眼中之釘,恨個得早日拔去?」

徐振飛神情一震,駭然驚呼:「什麼?這,這怎麼可能?」

仲孫玉淡淡一笑,道:「徐老哥祖孫,無異仲孫玉父女等人之救命恩人,若非果有其事,仲孫玉不敢昧著良心信口開河。」

徐振飛呆了半晌,方始說道:「這實在是一樁令人難以置信之事,既然仲孫大俠如此說,想必不假,但這又為什麼呢?」

仲孫玉微笑道:「很簡單,雲姑娘之嫉妒心特重,她不能忍受別人和她一樣地愛上一個人,她要除去她的情敵,不然她寧願落個雙方皆空。」

這句話兒聽得徐振飛身形連顫,雙目圓睜,鬚髮俱張地怒聲說道:「好大膽的畜生,未想到她竟敢……」

仲孫玉一笑說道:「徐老哥,莫忘了仲孫玉有言在先。」

徐振飛怒態一斂,傷心欲絕,有氣無力地道:「想不到她竟敢如此大膽,真使人想不到,我怎麼一點也未看出呢?」

仲孫玉道:「雲姑娘心智深沉,善於隱藏自己感情,即連仲孫玉等也是由她未曾留心之際,所流露出來的一些小動作、表情、目光中看出來的,老哥愛她無殊心頭之肉,自然不會注意她那有時失常的表現,再進一步說,老哥即使曾經發覺一也絕不會往壞處想。」

徐振飛默然不語,但見老臉上泛起陣陣抽搐,雙眶老淚在眼眶內徘徊,半晌方始無限羞愧欲絕,無限歉疚地看了仲孫玉一眼,顫聲說道:「賢父女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幾位姑娘也是待人真誠毫無私心,對我這個出身洞庭水寇卑賤不堪的老頭子,竟然敬禮有加,對雲姑那丫頭也是親同姐妹、愛逾手足,已是我徐振飛天大榮寵,無以為報,這丫頭不思感恩圖報,竟然以怨報德,徐振飛教養無方……」

仲孫玉突然一笑說道:「徐老哥,我忍了半天了,你還沒完么?」

話鋒微頓,庄容又道:「老哥,你我相處雖短,諒老哥已深知仲孫玉性情,這些微小事,仲孫玉從未放在心上,更是不值一提。」

徐振飛流淚說道:「徐振飛員知仲孫大俠寬懷大量,然徐振飛自身卻無不感罪孽深重,漸疚欲絕。」

仲孫王哈哈一笑,道:「仲孫玉另外有個怪脾氣,我要連老哥你的思想都加以干涉。」

徐振飛方要再說,仲孫玉面色一庄,正色又遭:「老哥再要將此事永記心中,常掛口邊,便是怪我仲孫玉信口開河,不但見外而且恥於結交。」

徐振飛感動得身形連顫,老臉上一陣抽搐,方始一聲長嘆,涕淚四流地道:「仲孫大俠既如此說,徐振飛再欲多言,便是矯情,只是……」

仲孫玉揚眉一笑道:「只是什麼?老哥,雲姑娘,恨讓她恨她的,咱們仍是一對老兄弟,成兒等幾個丫頭,仍是你老哥的孫兒輩,咱們仍是各交各的……」

一袍袖輕抬,向前一指,微笑接道:「看見么?襄陽已到,莫忘了咱們還有一番好喝痛飲,你要如此這般,豈不大煞風景?

『快快收起你那兩行老淚吧!休要讓襄陽城裡的年輕娃兒們看見了笑話。」

徐振飛抬眼一看,可不是么,襄陽城已是近在目前,官道上行人更多,倏感老臉一熱,慌忙舉袖拭去滿臉淚痕。

仲孫玉看在眼內,不由暗暗搖頭一笑。

二人不再說話,邁開大步,直奔襄陽城而去。

這是一片空曠荒涼的草原,地上野草,色呈一片桔黃,為這原本空曠荒涼的草原憑添無限凄涼、蕭條、肅殺的氣氛。

這片荒原與巫山、襄陽勢成鼎足,然距離巫山近,距離襄陽遠。

荒原中空氣,此時一寂若死,除呼嘯寒風掠耳而過外,別的再難聽到一點聲響。

荒原的中央,此時卻相隔五丈地對立著兩個年輕的儒服書生。

面東的一個,一襲藍衫,正是那「風流郎君」藍九卿。

面西的一個,一襲黑衫,赫然竟是那形如鬼魅的「幽靈書生」。

「幽靈書生」依然面色慘白,不帶一絲表情,只是一雙發亮的眸子,射出兩道冷峻光芒,不言不動地凝注著藍九卿。

「風流郎君」也是面色發白,白里而且滲青,一雙陰鷙狠毒的目光中還隱隱可以看出有一絲懼色摻雜在內。

二人四道目光互相凝視著,誰也不說一句話,一任寒風吹得他們各自衣袂烈烈作響,空氣沉寂得令人窒息。

半晌,突然一聲冰冷輕笑,打破寂靜如死的空氣:「藍九卿,你我小別半載,想不到你竟變得如此膽小,見了我這個老朋友不但不趨前握手言歡,把臂暢敘,反而拔腿就跑,只可惜那身法尚不夠快捷,使我未曾失之交臂。」

藍九卿冷哼一聲,道:「笑話,在我藍九卿的腦海里尚不知膽小為何物,只是有心把你引來此處,彼此好做一番暢談。」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說道:「是么?那倒是我錯怪你了,可是你衣衫單薄,又是仁立在如此寒風中,怎地額上冒有汗跡?」

藍九卿倏覺面上一熱,下意識地抬手就要去摸,方抬一半,突然放下,陰陰一笑,說道:「小別三月,令人刮目相看,想不到你還學會了攻心之策。」

「幽靈書生」冷冷說道:「誇獎,我如何能和你比?不過這次你到底無法掩蓋你的心虛。」

藍九卿雙目凶光一閃,嘿嘿怪笑說道:「有什麼心虛不心虛,我從來都是相信你的。」

「幽靈書生」冷笑一聲,道:「好口才!也好厚的臉皮,藍九卿,你在這方面修為,大有進步,委實不令人不刮目相看。」

藍九卿雙目!山光頓現,冷哼一聲,陰惻側地道:「柳含煙「住口!」「幽靈書生」突然一聲冷喝,目中冷芒電射地道:

一藍九卿,記住!我只是『幽靈書生』,念你初犯,姑且饒你一次。」

藍九卿被這雙利刃般冷電目光看得暗暗一顫,故作無可奈何地一笑說道:「好,好,『幽靈書生』就『幽靈書生』,彼此多年故交又何必那麼大火氣?」

微微一頓,面色突然一沉,又道:「『幽靈書生』,你我不必多費口舌,不用多費時間,我還有要事在身,未克在此停留,你

我之事不妨速做了斷。」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道:「藍九卿,你還想離開此地么?

好!既然你已提出這樁要求,我也不願耽誤你的大好時光。」

話聲甫落,雙目冷電光芒大盛,一隻右手已自緩緩提起。

「且慢!」藍九卿突然一聲冷喝道:「『幽靈書生』,你我乃是多年故交,和一個老朋友動手,還戴著那副面具不嫌得有點彆扭么?何不幹脆露出你那本來面目?」

「幽靈書生」緩緩放下右手,冷冷一笑說道:「何謂本來面目?欲還本來面目,除非大徹大悟,今生今世如無特殊事故,我將永以這副面孔示人,藍九卿,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藍九卿陰陰一笑,搖頭說道:「我覺得奇怪,什麼事兒竟使你變成這個樣兒?」

「幽靈書生」道:「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好?我以為外表長得好看,而內心卻陰狠毒辣,倒不如面噁心善?」

藍九卿嘿嘿一笑,道:「極是,極是,不過我覺得,以這付面孔周旋於幾個風華絕代的嬌妻之間……」

「住口!」「幽靈書生」突然揚起一聲冷喝,雙目冷電光芒暴射地厲聲道:「『幽靈書生』將以獨身終生,藍九卿你最好少說兩句。」

藍九卿看在眼內,一絲寒意倏打心底日起,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強笑說道:

「怎麼還是這麼大火氣,好,好,好,不說,不說。」

「幽靈書生」駭人神態一斂,冷哼一聲,說道:「你不說最好,否則你只是促使你自己早一刻橫屍,不過我現在且讓你多活片刻,因為我有幾句話兒要問你。」

藍九卿聞言,心中不由一陣狂跳,他今日碰上這個對頭剋星,心中駭極之餘早就想多拖一些時刻,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今日想苟存一命,必須多拖一些時間,拖得越長越好,此刻人耳此言,正中下懷,但他到底不愧狡黠陰狠的一代梟雄,表面上不動一絲聲色地說道:

「有什麼話你只管說好啦。」』

幽靈書生冷冷地一笑,說道:「藍九卿,若是時光倒退半年,我必難測知你此刻的心意,然而如今你卻休想再瞞過我的一雙眼睛,告訴你,你不必枉費心機地企圖拖延時間,更不必以為我此舉正中你的心意而暗感高興,今日就是誰來也無法改變我必須除你的心念,因為你迫得我忍無可忍……」

藍九卿倏感面上一熱,心中一涼,倒抽一口冷氣,全身恍如突墜冰窟,默然無言。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接道:「大丈夫死則死耳,何懼之有,藍九卿,我真為你難過。」

一句話兒激得藍九卿凶性大發,目中陰毒光芒閃爍,但他卻不敢貿然出手,因為他還寄望著奇迹出現,等待著機會。

幽靈書生似甚為滿意,微微一笑,點頭說道:「對!這樣才不愧名滿武林出自陰山九曲谷的『風流郎君』……」

「住口!」藍九卿鼓足勇氣,突然揚起一聲暴喝,雙目凶光暴射,咬牙切齒地方要說話。

幽靈書生微一擺手,說道:「你不必多說,廢話就此打住,藍九卿,你記住,我雖然已經看破一切,厭倦一切,但你所說的那些個人兒,卻絕不許你心存歹念加以騷擾,否則你就是逃到

天涯海角我也誓必將你斃於掌下……」

藍九卿以為生機復萌,方自心頭一陣暗喜。

「幽靈書生」已自冷笑一聲,接道:「其實這些話兒嫌得有點多餘,片刻之後,你即將埋骨此處,血灑荒野,我還擔的什麼心……」

藍九卿不由心中又是一涼。

「幽靈書生」話鋒微頓,深注藍九卿一眼,又道:「藍九卿,幾個月前,發生在各門派內的那件事,可是你的傑作?」

藍九卿心中一驚,故作一怔地道:「什麼事?」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道:「你知我知,何必多此一問,你難道不敢承認?」

藍九卿暗一咬牙,猛一-點頭,說道:「不錯,此事確是我一手包辦,你待如何?」

「幽靈書生」目中冷芒一閃,道:「你不覺得這件事做得太卑鄙么?」

藍九卿狠聲說道:「我做事向來如此,只求達到目的,從來就不擇手段,更不懂什麼叫作卑鄙。」

「幽靈書生」道:「什麼事你如此恨我,仍是華山『聽松谷』那件事么?」

藍九卿雙目仇火欲噴地,陰陰說道:「這雖然是一個原因,但份量不算太重,最使我無法忍受的是你的名字一天一天地蓋過我藍九卿。」

「幽靈書生」道:「既然如此你就該單單找我,與臨潼婦女、各派高手何辜?你卻殘無人性地做出這種令人髮指的事兒,我的清白不足惜,但你這種殘酷無恥暴行,我卻不能不管。」

藍九卿神色一變,狠聲說道:「這可是那陸菱艷告訴你的?」

「幽靈書生」冷然說道:「何必要她告訴我,我只消略一推斷,便知是你所為。」

藍九卿獰笑連聲地道:「那些人雖死在我手,但追根究源,你也不能逃避責任。」

「幽靈書生」呆了一呆,道:「怎麼?」

藍九卿道:「你應知道:「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句話兒。」

「幽靈書生」突然揚起一陣冷笑,道:「能言善辯,好一張利口,既然如此,我更要從我手中為他們討回這筆血債。」

藍九卿心中一顫,強聲說道:「你應該立即自絕,以謝這些屈死冤魂。」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說道:「我還有數樁心事未了,怎能就此死去?我勸你還是少費口舌,回答我下面的問話。」

藍九卿暗一咬牙,道:「好,你說吧。」

「幽靈書生」道:「你適才無端攔劫仲孫大俠與徐老丈,意欲何為?」

藍九卿陰陰一笑,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告訴你。」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雙目冷電光芒一閃地道:「如果你想舒舒服服地離開人世,我認為你必須告訴我。」

藍九卿一頓說道:「只怕你難以如願。」

「幽靈書生」道:「我認為這很容易,因為你還未嘗過我那『一指搜魂』的滋味。」

藍九卿自然深知「一指搜魂」的厲害,心中一顫,腦中電轉,突然目射凶光地狠聲說道:「告訴你,你也未必能將我如何,因為那姓徐的老兒,救了你一條命,我就要向他索取一條命。」

「幽靈書生」雙目冷電光芒一閃,冷笑說道:「如此說來,我更是留你不得,我問話到此為止,你預備好了。」

說完,一隻右掌又自緩緩舉起,除了雙目冷電光芒越來越盛外,面色已是木然,看不出一點表情。

隨著「幽靈書生」緩緩舉起的右掌,藍九卿一顆驚駭莫名的心也逐漸下降,漸漸地,他覺得一絲寒意襲上身來,這絲寒意很快地傳遍他的全身,使他直有血液為之凝固之感。

他也緩緩將雙單提起,他凝足畢生功力,僅存萬分之一的僥倖,迎接對方即將施出的石破天驚的一擊。

他將一張口閉得緊緊的,雙目射出兩道陰毒驚駭的目光,凝注在對方一張色呈死白的臉上,霎也不霎,他抱定了「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的心念,他現在又改變了另一種主意,他預備拼個玉石俱焚、兩敗俱亡,但他知道這種希望渺小的可憐,然而他卻把這渺小的希望寄托在懷中一袋「五步追魂斷腸砂』上。

荒原上很靜,靜的藍九卿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漸漸地,藍九卿覺得這寂靜如死的空氣,迫得他有點微微窒息之感。

「幽靈書生」右掌已平舉至胸,摹地發出一聲冰冷刺骨的輕笑,右掌方待做勢欲翻。

藍九卿入耳這聲冷笑,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剎那間腦際靈光一閃,突然強聲喝道:「且慢。」

「幽靈書生」一怔收掌,冷冷說道:「藍九卿,你還有什麼遺言?」

藍九卿此時已顧不得發怒,因為他此刻心中的仇恨怒火,已為一片恐怖、萬般驚駭所淹沒,他強自一笑,說道:「你這遺言二字似乎言之過早,因為未到臨時,誰也無法斷言勝負生死,雖然我自知取勝機會不多,但不能說完全絕望,也許稍時躺下的是你也未可知。」

「幽靈書生」冷冷一笑,道:「是你是我俱是一樣,反正今日你我二人總有一人死在此處,有什麼話兒你說吧。」

藍九卿道:「你如果僅用你那師門之藝和我交手,我的致勝機會勢必倍增。」

「幽靈書生」道:「你敢是在激我?」

藍九卿雖然心中緊張無比,但表面上他卻是陰陰一笑,道:「我不懂什麼激與不激,只知這話由我口中說出,聽與不聽在你。」。「幽靈書生」突然揚起一聲長笑,道:「你好像很有自信?」

藍九卿道:「那個自然,你該知道我從來不下沒有把握的賭注。」

「幽靈書生」冷哼一聲,道:「好!就算我中了你的激將妙法,動手期以三招,你只要能在三招之下不死……」

藍九卿禁不住心中狂喜,表面卻仍不動聲色,表現出一付極有把握的態度說道:「你不覺得太狂傲了一點么?」

「幽靈書生」一笑說道:「狂傲與否,屆時你當自知,我只是要你死得口服心服。」

藍九卿陰陰一笑,道:「我想你大概言而無信。」

「幽靈書生」淡淡一笑,道:「藍九卿,你最好趕快閉上你那張鳥嘴,三招一過,我立即將命送上就是。」

藍九卿暗咬牙齦說道:「小狗,這是你自願送死,怨不得少爺騙你上當……」

突然看綻春雷,一聲大喝:「你先接我一掌。」

身形電閃,「呼!」地一聲劈出一掌。

這是藍九卿凝足真力,企圖偷襲,以期一舉奏效的一擊,招出「流雲十二式」精華中一式,暗滲六神通之一「陰山人屠」北宮寅的陰狠毒功「陰煞屍熹」,一片強勁絕倫的排山勁氣,夾帶使人慾嘔的陣陣屍臭向著「幽靈書生」飛卷而去。

按說藍九卿藝出字內有數魔頭六神通門下,位列武林絕頂內家高手,他所擊出的這片聲勢驚人、威力無倫的狂飆也似的掌力,「幽靈書生」即或不懼也不敢等閑視之。

事實恰恰相反,這「幽靈書生」也委實狂傲的可以,他對這片襲來的陰狠歹毒掌風,竟然視若無睹,及至勁氣迫體,他方始冷冷一笑,道:「這算第一招。」

右脅微抬,儒袖輕擺,未見絲毫聲勢,已將藍九卿全力擊出的排山勁氣,陣陣屍臭,消弭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藍九卿看在眼內,不由心頭狂震地倒抽一口冷氣,同時更使他感到不解地是他只覺自己擊出的掌力,如人無底深淵,而他自身卻未覺出有半點反震。

他此刻已無暇思忖箇中原因,只是在想著第二步歹毒手法。

突然,他揚起一聲厲喝:「你再試試我這第二掌。」

呼地一掌,僅用六成真力疾向對方擊去。

「幽靈書生」看在眼內,一時難明所以,方自微一怔神!藍九卿不由一聲桀桀怪笑,身形電旋,一剎那間已將一袋「五步追魂斷腸砂」取在掌內,趁勢以「滿天花雨」手法飛灑而出,頓見一片黃光,彌空飛揚,疾向「幽靈書生」罩去。

他這一著不謂不狠,不謂不毒,在他想,自己二掌已發,對方只要稍一招架,他這第三步殺著緊隨而至,對方顧此失彼,必落算中,即使想得壞一點,對方能逃過他這第二步殺著:「五步迫魂斷腸砂」,然而三招已過,對方性命即可垂手而得,使得多年夙願了於一時。

「幽靈書生」的本意也是預備在第三招上將藍九卿除去,但他卻未料到藍九卿會二招連環並施地出此一著。

微一怔神間,一片黃光已自飛灑而至,他心知這必是一種至為歹毒的東西,儘管有心將這片黃光全數迫回,但黃光距離自己已不足三尺,為時已經太晚,而且這類極為細小之物,很容易由掌力縫隙之間穿過,再說自己更是不能躲閃,只一躲閃三招已過,自己就得依諾言自絕當場,除惡不成反為所噬,簡直太不划算。

就在他急怒交集,殺機狂熾,危機已是千鈞一髮之際,他腦際突然靈光一閃,冷哼一聲,左掌虛空疾按,運出一股舉世

無匹的勁氣徑襲藍九卿,右掌臨空飛旋,一引一帶,一片黃光頓時投入一股雄渾無比的飛旋氣流中,然後合為一道黃光,斜斜地向他身後低掠而過。

藍九卿一聲得意獰笑尚未出口,倏覺一片前所未見的雄渾勁氣迫體,心中一驚,雙掌疾抬方欲拼著身受重傷,也要將第四招施出,那片勁風業已飛襲而至,猛覺一個身形如遭到千鈞重擊,痛疼欲裂,悶哼了一聲,喉頭一緊,張口就是一口鮮血,一個身形遭此一擊,也自凌空飛返,「叭」地一聲飛墮五六丈外。

「幽靈書生」一聲令人聞之寒慄的冷笑,身形飄起,如鬼魅般閃電追上,呼地一掌,飛擊而下。

藍九卿心膽俱裂、瞑國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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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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