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溫如言篇(更新)
我叫洛蘇,今年四歲。
我家是瑞源縣的一戶很普通的人家,爹爹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靠教私塾糊口,娘親一年前得了場重病去世了。
我有個三歲的妹妹洛洛,小臉粉粉嫩,眼珠烏溜溜的,長得很好看。
她整天都纏著我,要我帶她玩,給她講故事,要我吹木笛給她聽。
我不喜歡她,我是個小男生,怎麼能和小女生玩過家家的幼稚遊戲呢?我只喜歡當大將軍。
村裡的小男孩都和我要好,每次玩遊戲時,只有我當大將軍,大家才都不會反對,所以我永遠都當我最喜歡演的大將軍。
村裡的女孩每次都搶著當我的新娘子。一到這個時候,我就很神氣。
洛洛從來沒有輪上過,她總是在一旁很羨慕地看著那個開開心心地當新娘子的女孩。然後回家的時候,就會拉著我的衣角,睜著大大的黑眼眸,小小聲地求我:「哥哥,下次讓我當新娘子好不好?」
我趾高氣昂地哼一聲:「等你不再流鼻涕的時候,我就讓你當新娘子。」說完帶著我的小木笛跑開,跑得離她遠遠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人的命運是那樣奇異,脆弱得無從把握。
有個女人把我帶走了。
爹背過身,一個人躲在屋裡不出來,洛洛在後面追我,哭著喊哥哥。
我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聲嗚咽的氣促笛聲。我回頭,遠遠地望見洛洛跪在地上,用力吹著我忘了帶的短笛。這串沒有音韻的笛聲從此永遠刻在了我的夢裡。
我用力甩開那個女人拉住我的手,衝過去抱住洛洛。
洛洛哭著把笛子塞給我。然後我便被追上來的女人強行拖走了。
我一路走,洛洛在後面一聲聲地喚,直至聲音漸不可聞……
我被帶進靜王府。從此遠離了瑞源縣,遠離了我的大將軍和洛洛的新娘夢。
高貴美麗的王妃對我說:「你現在已經是靜王府的養子,你叫招弟。」
招弟?我差點笑得喘不過氣來。村裡名叫招弟、迎弟、來弟的全部是女孩,可我明明是男的。
「我不要。」我倔強的昂起頭。「我有名字,我叫洛蘇。」
王妃盯著我:「從這一刻起,你就叫招弟。」
「我不要!」我不屑。我才不要做女孩,我才不要這麼難聽的名字。
「啪」,我臉上**辣地疼,嘴裡嘗到血的腥甜味。
「靜王府的孩子不需要這麼野的性子。」我聽到王妃冰冷的聲音。「把他關到房裡,餓三天。」
於是,我在某間房中看螞蟻。我無聊的抓只螞蟻來數它的腳。
好餓啊!可是你們別想叫我屈服,我才不要那個可笑的名字。
當夜晚來臨的時候,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腹中一顫顫地抽著筋,渾身冰涼得如墮冰窟。原來飢餓的真正滋味是這樣的,那為啥爹時常啥都不吃,只是叫我們吃,難道他不難受嗎?
在這個黑古隆冬的屋子裡,我聽不到一絲聲響,寂靜得讓我想要發瘋。黑暗的空間里,似乎有些東西在撓我的肌膚、拉我的手腳……
我蜷縮成一團,把頭緊緊埋在膝蓋里。爹曾經說過沙漠里有一種動物叫鴕鳥,遇到敵人就會把頭埋進土裡。就讓我也作一次鴕鳥吧!我很害怕,真的很怕。
不知道幾時我睡著了,還作了夢。夢裡我見到洛洛對我笑,她說:「哥哥,我做新娘子了,你吹笛子給我聽好不好?」她頭上戴著野花編的花環,手中拿著那支短笛,笑著笑著就飄開了。我伸出手去拉她,她卻在我手中漸漸淡下去,一陣狂風吹過,身影攸地不見了。
我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已經天亮了。
爹、洛洛,你們想我嗎?我很想你們!
三天後,我昏沉沉地被拎到王妃面前。她身旁站著一個穿一身五彩綿緞的小女孩,年紀和洛洛差不多,長得也一樣好看。
我聞到肉包的香氣,鼻子自動跟蹤而至。
桌子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幾個包子。
王妃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深吸了口氣,大馬金刀地坐下來,開始喝粥吃包子。
「喂,你這個人這麼沒禮貌,母妃問你話呢!」那小女孩怒斥。真不可愛的個性,我不喜歡她。
王妃抬手阻止,悠然說道:「如柳,你要叫她哥哥。」
「哥哥?這個賤民怎麼配做我的哥哥?」小女孩的聲音中充滿了輕慢不屑。
「如柳,你要叫他哥哥。除此以外,隨你。」
我只知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活下去。爹絕對不是讓我來死的。
我不想死,我要和爹在一起,我要去找洛洛。
找到他們后,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我會對爹說蘇兒以後會懂事了,再也不調皮了,我會告訴洛洛以後每天都讓你做新娘子,每天都吹笛子給你聽。
從這一天起,洛蘇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我成為溫如言,字招弟。但是靜王府中,沒有如言,只有招弟。
三年後,王妃生下了溫如行——靜王府嫡出的小王爺。
再然後,我遇到了她,我命里的魔頭——小妖丁丁。
還沒有見到她,就已經聽到了她無數的傳說。
洛安城裡都在傳說她是妖精轉世,從沒有人能象她那樣半歲能跑,一歲識文。她實在太聰明了,比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要聰明。
聽說她性子古靈精怪,在丁府里是個極特殊的存在。一向誰都不理會的丁維凌任她予取予求,就連老夫人也對她另眼相看,甚至讓她去私塾**書。
丁府的老夫人是靜王爺的嫡親姑媽,兩家是親戚。
靜王府如今只剩了一個空架子,除了祖宗留下個王爺的虛銜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這些年來越發沒落,府里只能靠典當度日。
我知道靜王爺一直很想把女兒嫁給丁維凌,只要如柳能順利嫁入丁家,靜王府就又能醉生夢死地過日子了。
他帶著一家子人到丁府給老夫人請安,我這個庶子就沒有請安的必要了。
我在府里無聊地閑逛,丁府太大了,三轉幾轉就迷了路。反正我也只是個閑人,招弟的職責已經完成了,誰還能想得起我呢?我就信馬由韁地沿路走下去,一路賞花賞景,倒也風雅,一個人的時候舒心多了。
前面傳來琅琅讀書聲,讀的是《大學》。我循聲而去,眼前是一棟白瓦青磚的屋舍。周圍叢叢青竹,房前有一大塊青草平坡。
這裡便是丁氏私塾吧?那麼那個丁丁小妖是不是也在這兒呢?
剛想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偷偷看一眼,便聽到戒尺呯地一聲重重敲在桌子上。有人大喝道:「丁丁,你竟然膽敢不聆聽聖人的教誨,呼呼大睡成何體統?」
然後我聽到一個帶著點迷糊的小女孩的聲音:「不是啊,我是聽從老師的教導才去睡覺的。」
夫子大怒:「我什麼時候這樣教過你?」
「老師讀書聲聲催人入眠,丁丁本待強行支撐,但轉**想到這是老師的指示,自然一定要盡弟子禮儀,遵照老師指點方向,入睡去也。」
「巧言令色,鮮矣仁!你的三從四德**到哪裡去了?」
「啊,三從四得,這個我知道啊。三從是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錯了要盲從;四得是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辰要記得,太太花錢要捨得,太太打罵要忍得。」那小女孩字字清脆。
「你……」夫子氣得說不出話來。「我這就去和老夫人稟告,你這般不受教的頑童,老夫教不了。」說畢,氣呼呼地摔門而出。
屋裡傳出驚天動地的瘋狂大笑聲,眾童拍桌鼓掌歡呼不絕。
好一個「三從四德」!我不由微笑,傳言不假,丁丁——她真是個小妖。
不過就算她真是個妖精,也應該是個可愛的妖精。
我用心去想象那個丁丁是用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來說這番話的。應該是嬌憨的吧?這樣才象一個可愛的小妖精該有的表情。
我一抬眼卻望見不遠處站著個男孩。
他孤身一人站在竹林中,身姿有如雪松般地冷清孤傲。他烏墨般幽黑的雙眼直直注視著學舍,薄薄的嘴角抿成一線,看不出任何情緒波折。
似乎感應到我注視的目光,他轉身離開,身影沒入竹林。
從頭到尾,他沒有朝我看過一眼。
但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知道,他就是丁家最尊貴的凌少爺。一個生下來便擁有了全世界的人,一個連靜王爺也要用盡心機去討好的人。
在尊貴如凌少爺的眼裡,看不到溫如言的陰影。
我眉眼間的淡淡笑意一分分減淡、收起。丁維凌啊,呵!
我轉身走開,離開那片讓我呼吸不暢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