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表白問題的沙龍座談
這是大年初三的清晨。
今年的天氣特別的寒冷,鵝毛般的雪飄了幾天,連橫貫洛安城的洛水河也被凍得冰霜三尺,行人可以直接從冰面上走到對岸去。
這麼冷的天氣最適合躲在被窩中睡懶覺,只可惜丁家的十二小姐並沒有這個福氣。一個晶瑩剔透如瑩玉般的絕美少年捧著一盆熱水推門而入。
少年的聲音如珠般滑潤,帶著三分笑意喊:「丁丁,快起床了。」
被中的少女痛苦地呻吟一聲,口齒不清地說:「讓我再睡幾分鐘,五分鐘就好。」人便更深地縮入了被中,蜷成一團。
鳳郎好笑地望著她幼稚的行動,並不因為她的胡言亂語而有所驚訝。他放下盆,絞了一塊巾子,過去掀開被子從一堆棉被中挖出那個偷懶的少女。
少女丁丁閉著眼睛發脾氣:「我不要工作。都說不接通告了。」
鳳郎好脾氣地說:「好好好,不工作。但你還是要起來的,兩位少爺一會兒就要來了呢。」說著便把那塊溫熱的巾帕捂上少女的面孔。丁丁頓時便清醒了過來,睜開眼來。依稀想起剛剛做的夢,竟似在和經紀人抱怨工作太多。這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想不到今日重又夢回,不禁啞然失笑。
少女膚色極白,吹彈可破,容色卻甚為普通,並不惹人注目。但她眉眼中獨有一股清奇之氣,風標清致,讓人一見難忘。雙目靈犀,一眼望來總讓人有望到心底之感,神情中卻又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綜合下來看,反倒煞是惹人愛憐。
接過巾帕,洗臉漱口后,丁丁剛來得及換了一身青岫玉色的新衣裳,門便被推開了。外面的風雪氣息一起吹了進來,丁丁一迭聲叫:「討厭的溫如言,凍死人了。」來的果然便是白衣勝雪的溫如言,在這般冰寒的時節里,他仍只是一襲素白的長衫。
如言寵溺的捏捏丁丁的鼻子,「你這條小懶蟲,到這時才起床。」
丁丁招呼他坐下,問他:「吃過早膳了嗎?」
如言笑答:「沒呢,特地過來陪你吃。」
門外傳來一把雍容華貴的女聲:「原來哥哥一早急著出府,就是來陪十二小姐用膳的。」
門內眾人齊齊一愣。鳳郎過去打開門,迎進了兩位女嬌客。兩人俱是十五六歲年紀,一位通體雪白,連一件斗篷滾邊的毛皮也是白得不見一根雜色。臉容晶瑩,氣質華貴。另一位則是一件煙雲羅色的拖地長裙,頭髮高高束起,盤成個飛天髻,襯得整個人兒玲瓏剔透,氣質益發纖雅動人。正是溫如柳和林扶悠。
丁丁迎上前去,把二人領進門來,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兩位姐姐,真是難得的稀客啊!裡邊請。」可不是嗎?這兩位美女平素只在老夫人和丁維凌面前晃,與丁丁幾乎便是絕緣體,猛一見到她們出現在屋外,幾疑是做夢。
林扶悠捧著幾枝紅梅,淡淡地說:「路過梅林,見梅綻枝頭,開得正好,想表妹一定喜歡,順手摺了幾枝送與表妹。」
丁丁欣喜地道謝,這幾枝紅梅確實不俗,林扶悠的品位放在那兒呢。上前欲接過來,她卻並不遞給丁丁,反手遞給了鳳郎。丁丁討個沒趣,有些訕訕地。
五娘知道女兒屋裡來了幾多貴客,送來的早餐豐盛了許多,但仍有些不安地輕聲問女兒:「二位小姐會不會嫌棄食物太粗?」
丁丁笑著把她送走,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豈會在意一點清粥小菜。
丁維凌次次是到得最晚的,這一次也不例外。他一跨進門來,也不由得愣了下,「丁丁,你這兒倒真熱鬧。」
丁丁摸摸下巴,乾笑著說:「風水好,風水好。」
幾個人圍坐在火爐前一起吃早餐,只是這頓早餐一直維持著靜悄悄的最高品質。林溫二女只是略沾了下唇,便推說吃飽了。丁維凌十年如一日,永遠是一碗不會再添。鳳郎正在長身體,最近胃口好得很,吃了三碗。丁丁是一直注重養生之道的,早餐吃得飽、午餐吃得好、晚餐吃得精。所以吃得也不少,添了第二碗白粥。溫如言是最奇怪的,永遠是丁丁吃一碗他便一碗,丁丁吃兩碗他無庸置疑地也是兩碗。
餐后收拾完畢,兩女毫無要走的意思。只好奉上熱茶,幾人枯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這便真有些如坐針氈了。這種事情,丁丁是不指望溫如言會插一腳幫忙的,鳳郎人微言輕也幫不上忙。唯一能解決的人便只有兩女的紅心目標——丁維凌。
丁丁用力咳了一聲,伸手在背後狠狠掐了丁維凌一把。丁維凌自然知道丁丁為何掐他,本待不理,但這兩位姑娘偏偏可以算是自己惹來的,要是不處理妥當,只怕丁丁會惱。只好酷著一張臉,不甘不願地開口:「丁丁,你前幾日夜半溜家,其中緣由,我一直沒弄清,今天你就給我說說清楚。」
丁丁絕倒,讓他化解眼前的尷尬氣氛,他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真真是氣煞人!
她只好嬉皮笑臉地說:「凌哥哥,你不要那麼會破壞氣氛嘛!這些有的沒有,以後再說啦!」
丁維凌卻冷冷地說:「又不是講情話,還要什麼氣氛。沒有氣氛的場合下,你才會多說幾句真話。」
丁丁環視四周,只見丁維凌虎視眈眈,認真是要藉此機會拷問;鳳郎一臉好奇寶寶模樣,有興趣的很;而如言則是淡淡坐在一邊,一言不發,他雖是知情最多的人,別人顯然並不指望從他嘴裡挖出什麼有用的情報來。她只好把寶押在了兩位女客身上。「呵呵,兩位姐姐身嬌肉貴,說這些無趣的事沒的悶壞了她們,我們說些有趣好玩的事吧!」
誰知溫如柳斜斜瞥她一眼,華麗麗地開口說:「不妨,此事我也很有興趣,想林表妹必然也願與聞。」林扶悠優雅的頸項弧線做了幾下上下規則運動。
丁丁無奈地一攤手,只好開始老實交待。自然沒有說起西門笑綁架她的事,但為了要掩過這件事,便在如何起意一探王氏鬼屋一事上說得倍加曲折。側首看到溫如言略帶著諷意的目光,這謊差點就圓不下去了。最後自然不能提及西門家的真實意圖,她才沒膽子和大家提人家的真實意圖。只說剛好撞到了西門家的人,大家聊得投機,誰知竟聊過了時辰。同樣的故事她已經和丁維凌反反覆復地說過好幾回了,天知道丁維凌為什麼又在這時提出來,讓她再度溫習一次。
說完后,丁維凌伸出大拇指贊:「不錯,背得幾乎一字不差。」
丁丁知他必然不信,但找不到其中破綻又能如何。
林扶悠盈盈淺笑,「丁丁表妹這次歷險可是讓外祖母大為震怒啊,她老人家說要為你挑門合適的親事早點嫁出去。」
「什麼?」丁丁嚇一大跳。「奶奶真的這麼說嗎?」
林扶悠悠然說:「何止是說,昨兒我聽她和幾位長輩們在討論城內哪家的公子適齡,只怕這幾日內理出單子后,便要請媒婆上門求親了。」
丁丁差點暈倒,幾位男士面色也各各不佳。丁維凌冷冷哼一聲,「老夫人把丁丁的終生幸福當作什麼了?豈可如此兒戲。」
溫如柳天外飛來一句:「怎算兒戲,女子婚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如今是長輩替她做主,禮法俱在,凌表哥怎麼能隨便指摘長輩不是呢?」她聲音溫婉,似是耐心和人講道理般,丁丁卻隱隱覺得她含著莫名的敵意。
這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在這裡急壞了也沒有用。丁丁對丁維凌使了個眼色,丁維凌也就閉嘴不言了。
林扶悠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一雙眼煙波漫轉,風華逼人。她淡淡說:「看錶妹如此反對,莫非是心中已經有了中意之人?」
丁丁尷尬之極,這個話題明顯偏題了,問話的人既是老夫人面前得寵之人,又是年長的姐姐,她不便得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溫如柳卻不放過她,仍是揪住了這個話題。「十二小姐如果有中意之人,不妨說出來,我們大伙兒幫你參詳一下。只要此人是個活人,便是你想嫁的是皇帝,也不是什麼難事。」
丁丁心中已起了幾分惱意,卻不便發作,冷冷地說:「小妹並無什麼意中人。兩位姐姐想岔了。」
林扶悠淺淺而笑,素手輕挽錦帕。「既然表妹不願多說,扶悠也不敢多事了。」話鋒一轉,指向了溫如柳,「不知柳姐姐要是遇上了心上人,是和他說是不說?」
溫如柳沉默下,方說:「若能嫁他,說與不說有何區別;若不能嫁他,說了又有何益?」
林扶悠嘆道:「想不到柳姐姐是這般想法,扶悠卻不然,無論如何,一定要說與對方知曉我的一片心意。便是最後不能成其好事,也不能空擔了一肚子的心事,總要讓旁人心中也有一個我。」
丁丁駭然而笑,莫非這兩位女嬌客竟是特地借她這地方表情意的?闔府上下,無人不知林溫兩家一心想把女兒嫁與丁維凌,這事也鬧了多年了。眼看著丁維凌有些坐立不安,就憑著這一點,這場戲看得也值了。索性下場推波助瀾,把一池春水攪亂。
她先問最好對付的鳳郎:「鳳郎,你聽到兩位姐姐的話了,快來告訴我們,他日你若是遇上了心上人,你是向她表白還是任她從你身邊走開?」
鳳郎靦腆地笑,避而不答。林扶悠卻不依,嗔道:「我和柳姐姐女孩子家都說了,你一個男人怎麼能欺負人呢?」
鳳郎無奈,只好紅著臉說:「我什麼都不會說。只要她一輩子幸福就好。」丁丁驚喘一聲,拍拍鳳郎的肩,誇張得倒在桌上,大家全被她逗笑了。想不到鳳郎竟然是情聖,不過這般悶騷,也不怕憋壞了自己。
氣氛輕鬆下來,這回輪到溫如言了。他抬頭望著屋樑,老神在在地說:「既然是我喜歡的,必然也是喜歡我的。說不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定會花好月圓、白頭攜老。」
丁丁伸足在桌下輕踢他,對他做個鬼臉。這般臭屁,活該你一輩子找不到老婆。溫如柳的視線一剎那間銳利如劍,她唇邊笑得溫柔,笑意卻讓丁丁覺得寒嗖嗖的。
眾人的目光一致移向丁維凌,他難得的紅了臉,求救的眼光朝丁丁射來。丁丁卻笑盈盈地一臉期待地望著他。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我沒有喜歡的人。」
丁丁倒地不起。這麼煞風景的話也真虧丁維凌說得出來,人家姑娘們正在向他示愛呢!「假如,假如你懂不懂啊?」丁丁氣急敗壞地叫。
他酷酷地點頭,面無表情地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只要這人是符合我喜歡的條件的,我一定會和她表白。」
丁丁再次倒地,愛情中還附帶了條件,丁維凌凌大少爺,你還真不是一般地不解風情。
溫如言柔如春風的眼光投到了丁丁身上,聲音如沐春風般地清越好聽。「丁丁,這下總輪到你了,大家都說完了。」
暈啊,死如言,臨到最後還不忘陷害朋友。此時的丁丁大約早忘記了她的經典名言——朋友是拿來利用、抓來陷害的。
看到眾人期待的眼神,她嚴肅認真地思考著。越想卻越糊塗,似乎有千種萬種情況,每種情況都應該區別對待。最後,她囁嚅著說:「隨機應變!」說完,頭一縮,趴到桌上,活似只烏龜要縮到自己殼裡。
這樣的回答自然是要引起公憤的,但丁丁咬死了這個答案,別人也拿她沒辦法,只好罰她給大家唱歌跳舞,娛樂大眾。
這一日,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