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以德報德
金鈴趕緊道:
「這位潘大姊,可別這麼客氣,我們只是適逢其會,稍稍盡了一點做人的本份而已,你要說得這樣嚴重,豈不折煞我們了?」
乾咳一聲,何敢也介面道:
「不錯,一旦遇著這等的齷齪事,如果只做壁上觀,還算是個闖道混世的角色么?嫂子你作再記掛於心……」
潘三娘笑了笑,道:
「如果別人救了我,權當是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你們救了我,則除了這些之外,更有不凡的含義——二位是多麼的寬宏大量,竟以德來報怨。」
何敢與金鈴面面相覷,金鈴不解的道:
「潘大姐,我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所謂寬宏大量,以德報怨,又從何說起?」
潘三娘柔和的道:
「姑娘,我在受制僵卧的當口,曾聽到你呼喚這位朋友的名姓,他叫何敢,是吧?他既是何敢,你一定就是金鈴,前些日於我老公才與何敢發生過節,他卻不記舊惡,慨然助我於危亡邊際,這份情操是如何高尚、這份德義又是如何恢宏?兩相一比,我都替我那老公羞死臊死!」
何敢不覺有些難以為情,他打著哈哈道:
「慚愧慚愧,謬譽有加,何某人何敢承當?我說力家嫂子,這是兩碼子事,全是兩碼子事,嘿嘿嘿……」
潘三娘望著何敢,正色道:
「說真的,何敢,你上了白不凡的老當,知不知道?」
點點頭,何敢微窘的道:
「到後來才曉得,姓白的那個雜種居然擺了我一道,給我的解毒藥份量不足,只能暫時壓抑毒性,卻不能根除餘毒……」
潘三娘嘆了口氣,道:
「我也是聽我家那個死鬼事後談起,才知悉白不凡留了這麼一手,當時我還埋怨我家那個死鬼太過促狹,卻料不到惡有惡報,這報應不就應驗在他老婆身上啦?他夥同白不凡坑人,結果救了他老婆的竟是他要坑的,何敢,說起來不是你慚愧,該是我家的死鬼和我感到無地自容才對!」
連連拱手,何敢忙道:
「言重言重,事情已經過去,只要力兄不記前仇,我就感激不盡了。」
潘三娘在鼻腔中哼了一聲:
「他還敢記仇?那個死鬼要是有一句話說得我不樂意聽,就包管叫他好看!」
何敢笑道:
「力家嫂子,力兄現在何處得意?」
潘三娘揚著眉道:
「還得意呢,打上次與趙大泰拚刀子挨了那一下,直到如今傷口才算合愈,我這趟到山前汪家埠去就是替他抓幾味補藥回來添添血氣,卻差一點出了大紕漏,說來說去,都是這死鬼惹的禍!」
這時,金鈴的肚子又在咕嚕作響,她吞著口水,苦著臉道:
「潘大姐,請問,這附近有沒有賣吃的地方?我已經餓得心口發慌了……」
拍了拍自己腦門,潘三娘歉然道:
「看我這記性,光顧著說話,倒忘了問你們吃過晌午飯沒有,此地荒郊僻野,委實找不到東西果腹;走,到我家去,我家裡有的是美食!」
何敢搓著手道:
「這……不大好吧?力兄看到我們,若是一下子火氣上升,場面就尷尬啦!」
冷冷一笑,潘三娘道:
「他要是有這個熊膽,我就跪下喊他一聲親爹!何敢,甭朝這上面犯愁,我擔保不會有事,我不僅要請二位上我家裡,還要替你把體內餘毒清除乾淨,是那死鬼留下的爛攤子,他老婆理所當然得為他收拾!」
金鈴輕聲問道:
「那種金線娘蚣的毒性,潘大姐自信治得了?」
潘三娘笑吟吟的道:
「大妹子,要是治不了,怎敢講這種狂話?你放心,白不凡那幾下子稀鬆得很,什麼祖傳秘制解藥?在我看來純系江湖郎中唬人的玩藝,兩相一比,我鐵定高明多多!」
於是,何敢與金鈴自是恭敬不如從命;小毛驢仍由潘三娘騎上,領頭帶著往她家中進發,據這位力家娘子說,她的居處並不很遠,由這山腳下朝前走,約二十里地也就到了,那個所在叫做「卧虎崗」。
崗確如虎踞平陽,崗下便是力府的那座四合院宅居,挺寬敞、挺氣派的格局;待潘三娘帶著何敢與金鈴入了門,幾名下人早已一疊聲的傳報進去,大廳之內,力向雙魁梧的身影快步迎出,尚未照面,已先響起一陣中氣不足的笑聲,看樣子前先的劍傷,真把他消磨得不輕。
這位火韋陀現時的打扮,倒不似在外面那樣威武,他穿著一襲輕便的紫綢長衫,足登薄底軟鞋,原先漆黑油亮的面孔透著一抹疲憊的焦黃,那把火赤鬍子也似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宛似一叢雜生的亂草;他跨出門檻,沖著潘三娘伸出雙臂:
「我的好老婆,你這來回不過幾十里的路程,怎麼去了這麼久?日頭都快落山啦,倒叫我好生懸挂——」
潘三娘一把推開老公伸過來的手臂,沒好氣的道:
「有命回來已是僥天之幸,死鬼,你知不知道老娘差一點就讓人栽了?」
力向雙呆了一呆,隨即怪叫起來:
「竟有這等事情發生?是哪一個不開眼的混帳東西膽敢侵犯於你?他是不想活啦?」
潘三娘斜揚起一邊的眉梢子道:
「別這麼大呼小叫的,現在發威唬得著誰?老娘要不是幸虧碰著兩位好心腸的朋友相助,這條命早就完了不說,連身子也一遭叫那幾個下三濫糟蹋盡啦!」
力向雙陡然青筋浮額,雙目暴睜:
「什麼?不但要命還待劫色?他奶奶個熊,他們是打譜刨我力家的祖墳,叫我子子孫孫不得翻身——三娘,快告訴我都是些什麼王八蠍子蓋?我要不活剝了那干畜牲,就算是他們「揍」出來的!」
潘三娘啐了丈夫一口,大聲道:
「不勞你事後使勁,那幾個潑皮早被我的兩位朋友打發了,死鬼,我已把人家請來這裡,你還不快去替我道謝?」
吸了口氣,力向雙忙道:
「應該應該,人在何處?這不但要道謝,更須有所補報,救了我老婆的命又保住我老婆的節,三拜九叩加供長生牌位都使得,這可是天大的思德啊……」
潘三娘朝檐廊下站著的何敢與金鈴一指:
「喏,兩位思人便在那兒。」
天色昏暗,何敢和金鈴又都站在檐廊的陰影里,力向雙一時未能看得真切,他趨前幾步,重重抱拳:
「在下力向雙,二位所救之人乃是我的渾家,全賴二位古道熱腸,千恩萬謝亦道不出我心中感激,二位且先容我一拜再說——」
何敢忍住笑,趕緊往前虛虛一扶:
「不敢當,不敢當,力家大嫂有了危難,我何敢豈能袖手一分?原是舊交,力兄你就不用多禮了……」
力向雙身子才往下矮,聞言又猛的挺直,他瞪視著何敢,僵怔好半晌后才大吼出聲:
「原來是你?姓何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咱們正好把以前那段梁子在此了斷!」
何敢連連擺手,陪著笑臉:
「力兄且慢,往事已矣,來者可追;我們原無深仇大恨,雖說你幫著白不凡強行出頭攬事,雙方也是以一對一公平較量,我們並未占你便宜,你實際上也不算吃虧,如今巧在貴寶地遇上力兄,又何苦非要翻臉動手不可呢?」
力向雙暴喝如雷:
「大膽何敢,竟然摸上我的居所來揚武耀威,混充人王,今日任你說破嘴皮,舌上生繭,亦不能將你輕易放過,姓何的,你認命吧!」
後面,潘三娘的聲音冷峭傳來:
「你是叫誰認命呀?力向雙!」
力向雙急忙轉身,指著何敢叫:
「三娘,三娘,這個人就是那叫何敢的傢伙,前些日我挨的一劍正是他的伴當趙大泰下的手,你別搞岔了,他們——」
潘三娘裊裊娜娜的走上前來,卻是面如冰霜:
「我搞岔了?死鬼,恐怕是你暈了頭,迷了心,連家譜都背不上啦;他是誰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他救了我的命,保全我的身子,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老娘危在旦夕的當口,怎麼不見別人,不見你那於抓群狗黨來搭救我?甚至連你也不在身邊,你還有什麼險面在這裡張牙舞爪,發你的窮威?」
力向雙窒噎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道:
「但,三娘,但姓何的和我曾有過節……」
「呸」了一聲,潘三娘凜烈的道:
「就是因為如此,才越發顯得人家度量大,氣宇寬,人家不記前仇,幫著對頭的老婆渡厄解難,這種以德報怨的行徑是如何崇高坦蕩?假設他也像你這般心胸狹窄,存念不正,大可隔岸觀火甚且落井下石,若然,你的老婆安在?那頂該死的綠帽不但要叫你扣一輩子,更要你子子孫孫都抬不起頭!」
力向雙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氣焰開始萎縮,一瞼的兇橫也迅速消散,他乾澀澀的苦笑著:
「你是說得不錯,三娘,只怪我一時沒想到這麼多,猛一口怨氣衝上來,腦子就未免稍稍迷糊了……」
潘三娘寒著瞼道:
「自己不爭氣,護不住自己老婆,人家好心相助,反倒落了個不是人,天下有這種殺千刀的渾理嗎?我請了恩人來家,原望你代我一謝,萬料不到你竟恩將仇報,刀尖子反朝著恩人指,力向雙,你大概嫌我這條命不該抬回來?」力向雙一疊聲的喊起冤來,他指天盟誓,臉紅脖子粗的急忙辯解:「三娘,三娘,我的老婆,我的姑奶奶,我要是有這麼一丁一點的存心,便叫天雷打我,閃電殛我,叫我喝了涼水也嗆死;三娘,我可以賭咒,我多麼需要你,多麼依戀你,我寧肯干刀萬剮,也不願你受絲毫傷害。三娘,我是句句實言,字字出自肺腑,若有虛假,老天爺便罰我來世變牛馬,變豬狗,變個不是人……」冷哼一聲,潘三娘道:「你還待同人家翻臉嗎?」用力搖頭,力向雙忙道:「不,不,我已經想通了,三娘,何敢是好人,夠朋友,我報答他都來不及,怎會向他動粗?剛才是我糊塗,未能認清事實利害,惹你生氣,你千萬得包涵我……」潘三娘臉色稍微和緩了一點,慢條斯理的道:「你挨的那一劍,還記在人家何敢頭上嗎?」力向雙趕緊道:「冤有頭,債有主,捅我一劍的是趙大泰,又不是何敢,這筆帳怎會張冠李戴朝他名下記?三娘,你儘管寬念,我——」潘三娘打斷了丈夫的話,嗓門又轉為尖銳:「人家何敢說過啦,一對一的公平較斗,起因又是為了那不出息的白不凡,你替姓白的大包大攬已有不是,印證的結果亦各有損傷,說起來誰也沒佔便宜沒吃虧,你卻愣要不絕不休的往下糾纏,死鬼,你還講不講一點氣度風範?」
舐著嘴唇,力向雙結結巴巴的道:
「三,嗯,三娘,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潘三娘表情生硬的道:
「什麼意思?你與趙大泰之間的梁子,錯不在人家,況且趙大泰又是何敢的好友,愛屋及物,不看憎面看佛面,就此了啦!」
力向雙抹了一把臉,低聲下氣的道:
「了就了吧,你說了就算,我還有什麼轍?」
潘三娘道:
「暈天黑地的,還不請貴客屋裡坐?站在這邊廂乾耗著好看呀?」
力向雙唯唯諾諾的轉身過來,形色相當窘迫:
「何——嗯,何兄,這位想就是金鈴姑娘了,所謂英雄不打不相識,加上二位的德惠,我力某人先道謝,再致歉,二位,且清屋裡奉茶。」
何敢與金鈴正待客氣一番,潘三娘又開了口:
「人家為了我的事整日本進粒米,奉一杯茶水就算表達心意啦?叫廚房先整頓一桌酒席出來,記得菜要豐盛,酒要佳釀,再把客屋打理清爽,好讓人家早點休息;多用點腦筋,別什麼事都要老婆操心!」
力向雙嘿嘿笑道:
「你寬懷,娘子,這些事我自有安排!」
說著,這位一家之主開始大聲哈喝調度,將那幾個一直縮頭編腦的一干下人趕得忙不迭的來往奔走,個個恨不能多生出兩條腿來。
潘三娘延客進入大廳,這時廳內早已燈火通明。何敢目光倒覽,不由嘖嘖贊好——大廳布置,是一式的斑竹傢具,一色的湖水綠簾墊相陪襯,彩澤清雅明爽,烘托得恰到好處,人坐在這裡,有一種特別寧靜澹泊的感覺,舒適極了。
一個男僕剛剛奉上茶來,力向雙已匆匆進入,只這片刻前後,卻有點神魂不定的模樣,沖著他老婆直使眼色;潘三娘眉頭一皺,不耐煩的道:
「你又是怎麼啦?客人才坐下來,莫非你那桌酒席就弄妥擺齊了?」
力向雙乾笑一聲,朝潘三娘暗暗招手,潘三娘一面走過去,邊嘀咕著:
「鬼頭鬼腦的,真是年歲越大,毛病越多……」
兩口子湊到門外,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是又低又快——金鈴看在眼裡,無來由的心頭忐忑,她將上身微傾,低語何敢:
「我覺得有點不自在,何敢,別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何敢沉聲道:
「一定是有什麼不對勁;你別緊張,這麼些風浪我們都過來了,無論再生什麼枝節,也就是那麼回事而已。」
金鈴憂戚的道:
「這樣驚惶無主的日子,還不知要過多久?有時想想,真不如死了好……」
何敢沒有做聲,本來想說幾句好死不如賴活著的話勸勸金鈴,卻又覺得多餘;人的求生意志宛如波浪起伏,也有高低潮之分,為要活下去所做的掙扎如若太過艱辛,便難免會興起悲觀的念頭,金鈴總是個女人,其耐力自較薄弱,但相反的,女人的情緒亦較易受到鼓舞,過了這一陣,心境便又不同了。
這時,潘三娘已經由門外轉回,卻是獨自一個人回來,她的老公不知到哪裡去了。
金鈴望著潘三娘,有些不安的道:
「潘大姐,可有什麼不對?」
潘三娘形色陰暗,卻強粉笑容:
「有點小麻煩,不關緊,我已經叫我們那個死鬼應付去了!」
金鈴小心的問:
「可是有關何敢與我?」
在一側的矮凳上落坐,潘三娘低聲的道:
「二位是否和『八幡會』有什麼過節?」
金鈴頷首道:
「不但有過節,而且怨隙極深,更明白的說,我們正在躲避『八幡會』的追殺!」
何敢也介面道:
「相信力兄早有所聞,當初那白不凡同我發生衝突,便是為了姓白的想陷害我,再前去『八幡會』邀功領賞……」
潘三娘道:
「二位與『八幡會』的這一段,我是剛剛才知道,那個死鬼以前沒有提過……」
何敢笑笑,道:
「力大嫂,如果真有什麼狀況發生,你無須替我們承擔,橫豎與『八幡會』的梁子早就結下,而且是個死結,索性豁出去也就是了!」
潘三娘沉吟著道:
「老實說,事情不大妙,『八幡會』的第二號人物馬無生已經領著他下面幾個幡生追到附近,帶路的就是那個紕漏精白不凡;聽講你們昨天夜裡曾給那『獨目客』崔壽吃了個悶虧,『八幡會』發誓要用二位的性命來做抵償!」
何敢一齜牙道:
「這個誓,他們早就發過許多次了;至於昨夜的情形,雖然危險,我和金鈴真箇是冒死逃生,而且並非毫無代價,力大嫂,你看我腦門上這道傷口,還粘著血痂呢。」
金鈴惶然道:
「潘大姐,姐夫是怎麼知道這回事的?」
一聲大姐,一聲姐夫,無形中又把關係拉近了一步,潘三娘聽在耳中,只覺無比的慰貼,滿心的受用,這片刻,她竟感到雙方益增親切,瞅著更是恁般的順眼:
「本來是嘛,那死鬼不吃『八幡會』的糧,不支『八幡會』的餉,這等絕子絕孫的骯髒事他怎麼會沾上邊?恨就恨在他交的那個好朋友白不凡呀,姓白的雜碎專靠投機討巧、陰槍暗箭在外面混生活,這一遭為了要向『八幡會』領幾文賞金,就全力巴結著做狗腿子啦,他將這一干人王引來附近,豈會輕饒了他的老哥力向雙?方才姓白的業已差人送來口信,請他力老哥相機為助,幫著搜捕你們……」
金鈴吸了口氣,呼吸略顯急促:
「那——姐夫怎麼說?」潘三娘笑著拍拍她「大妹子」的手臂:
「你放心,我已叫那死鬼回復白不凡派來的人,就說一定幫忙,另外死鬼又趕寫幾封短柬,分送地頭上數位混世的好友,也請他們一體相助,這都是障眼法,叫那些殺千刀的去瞎忙活吧!」
何敢仔細的道:
「白不凡有幾個手下認識我們,他差來的人是在何處晤及力兄的?」
潘三娘定神的想了想,道:
「人沒進來,是死鬼到門口跟他談的話,你們正在這裡,該如何掩遮那死鬼應該還有這麼點機靈……」
何敢平靜的道:
「可知馬無生都是領著哪些人來?」
潘三娘道:
「有『冥魂幡』的崔壽,『玄明幡』的曹洵,『白骨幡』的勾未還,『寂幽幡』的黃泉,另外還帶得一干爪牙隨侍左右,總之是來勢洶洶,何敢,看樣子這一回他們挺認真,你千萬別賭氣和他們玩硬的……」
何敢笑道:
「這個當然,我又不是活膩味了,豈會挺著脖頸朝刀口上愣撞?『八幡會』擺下了生死場,閻羅陣,我闖不過,逃命該行吧?」
金鈴面色蒼白的道:
「何敢,潘大姐這裡不宜久留,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再說,也不該連累人家……」
何敢道:
「我也是這個意思,等咱們填飽肚皮,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雙眼一瞪,潘三娘不悅的道:
「你們二位這樣說就差了,莫非我這條命犯賤不成?」
何敢與金鈴不禁愕然,還是何敢反應較快,他忙打了聲哈哈:
「力大嫂言重,也太言重了,卻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潘三娘板著面孔道:
「我這條命是你們救的,我的名節也是賴你們保住,此思此德,比之天高,較之海深,在我遭遇危難的時候,你們能捨身相助,莫不成在你們逢到逆境的辰光,我就不該略盡棉薄?說穿了一句話,我的命賤,你們的命高尚,只准你們幫我,我卻不配回報?」
何敢幹笑著道:
「真是黑天的冤枉,力大嫂,誰要有這種想法,就該天打雷劈,我同金鈴決無絲毫輕視之心,只是不忍拖累賢伉儷;『八幡會』和我們結怨已深,誰沾上邊,誰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賢伉儷無緣無故,何苦為了我們趟這灣混水?」
金鈴也溫婉的道:
「潘大姐,你切莫多心,何敢說的都是實話,明哲保身,才是處世之道——」
潘三娘連連冷笑:
「我活到快四十歲,難道還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問題只有一個,如果二位一向遵循自保之道,則我今在何處?」
何敢與金鈴一時答不上話,唯有在一旁笑;潘三姐大聲道:
「都不用再說了,這檔子事,總之我是管定了,咱們走到一步算一步,做到哪裡是哪裡;更何況何敢的毒傷還待醫治,若是任你們往虎口裡跳,我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何敢感動的道:
「力大嫂,你實在不需冒這種風險……」
揮了揮手,潘三娘變色道:
「虧你還是個男人,我都不怕,你操的哪份閑心?」
金鈴也不禁動容,語聲硬咽:
「潘大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在世態如此炎涼,人情這般澆薄的今天,竟還有一位像你這樣行仁行義的人
潘三娘大笑道:
「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什麼都不要說,更少給我高帽子戴,他娘,我不吃這一套!」
大廳的邊道中,力向雙滿頭大汗的奔了進來,卻襯著那樣一臉的諂笑:
「酒菜全弄舒齊了,老婆請,二位貴客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