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猗盧
拓跋鮮卑歷729年,西魏永明六年春,柔然汗國發驍騎三十萬犯境,直至都北六鎮。
當時時任帝國懷朔鎮鎮將的西魏冠軍侯拓跋嗣,一面向帝都發告急文書,一面聯絡六鎮,死命禦敵。其時,拓跋嗣之弟,西魏帝國輔國將軍林之希私率所部勇士千餘人,同其子拓跋林夜襲敵寨,陣斬柔然郭羅羅部可汗格里不台。
然而,在此役中,林之希亦已身殉國。事後,鎮將拓跋嗣勃然大怒,發拓跋林戍守硌城,是以照看大軍草料場。
二十日後,西魏帝國鄭王拓跋倚盧並柱國大將軍爾朱榮領大軍二十萬援至武川、懷朔等六鎮。
硌城-草料場
夕陽西下,拓跋林站在大軍草料場的一個望哨台上,靜靜的注視著眼下那沐浴在陽光下的連天的糧垛,無數的糧垛彷彿剛被鮮血染過,紅得奪目。
拓跋林獃獃的站立良久,根本不知道時間的流逝。
他的手裡握著半截的斷箭,箭稈上邊還有著斑斑的血漬,在它的後端,刻著"段匹嘽"三個細小的柔然文字。
段匹嘽,就是射殺他叔叔的兇手。輔國將軍林之希,在那次偷襲敵營的過程中,不幸中箭,在回到懷朔鎮中不到兩個時辰之後,即傷重不治。
叔叔死了,在劫營成功的最後一刻,被一枝毒箭射穿了胸膛,在回懷朔鎮的路上,即英魂歸天。那夜,他們殺掉了近八千的敵人,但如此之大的戰果,卻仍然比不上一個林之希的死給他的內心所造成的震撼。
一直以來,拓跋林隊對這個仿若兄長般的叔叔都有著深深的親情,他母親早亡,父親拓跋嗣又身為西魏帝國的冠軍侯,軍務十分的繁忙,所以自打他的童年開始,他所有快樂的回憶,都是在和林之希以及陳寧的陪伴下度過的,父親雖總是讓他敬仰萬分,但是更讓他感到親切的,卻是這個有些放浪不羈的叔叔,而那個陳寧,則更是把林之希當作師傅一類的角色。
可是,就是這個讓他感到親切萬分的叔叔,卻在那天晚上,永遠的離他而去,他忘不了那夜林之希救他的那槍,也無法在腦中抹去陳寧在哭喪時那聲如泣血的悲號。
而那夜的那仗也使他深深地意識到,每個人的生命,在戰場上都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畢竟,他也是經歷了一個由死到生轉換。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就是戰爭嗎?在一夜之內就把他的至親奪走?
可惡的柔然人!
總有一日,我要親手結束這造成了無數家庭破碎,萬千男兒橫死的戰爭,踏破柔然!
無論是時代的腳步,還是個人的情感,冥冥之中都彷彿有著一隻看不見的命運大手,將拓跋林推入了整個大時代的步伐。
戰亂的時代,總有結束的一天……
當拓跋林還在思索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氣喘如狗的陳寧一路跑上哨台,倒了一口氣,說道:"拓跋林,好消息,朝廷的援軍到了!"
拓跋林看了一眼雙眼還是有些紅腫的陳寧,緩緩說道:"什麼援軍?對了,前方現在軍情如何?"
"鄭王和柱國大將軍爾朱榮,帶著二十萬大軍來支援我們了!朝廷把中央軍的南北兩營都調來了!"陳寧顯得有些興奮,因為他知道,決戰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柔然那邊呢?"拓跋林也提高了語調,自從叔叔戰死之後,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再去斬殺柔然的那些狗賊。
"柔然的左賢王伏明敦已然領著柔然的左路軍十幾萬人來到了懷朔鎮下,在據城二十里的地方安營紮寨,目前尚無攻城的意思,每日只是從他的部署里挑一個可汗前去鎮前叫戰。"
"哦?那父親那邊有什麼反應?"拓跋林道。
"冠軍侯只是日日死守,無論敵人百般辱罵,決不迎戰!"陳寧說這話時,語氣也是有些不自然。看到拓跋林面帶失落的時候,他趕忙又道:"不過此次援軍已到,想來應該會有些行動把!"
拓跋林聞言,目中閃過一道光華,不過很快便又黯淡下去。嘆道:"有行動又能如何?你我還不是照樣得在這裡看守糧草!"
"拓跋林!"陳寧輕喝了一聲,他到了剛才拓跋林眼中的神采,那是一種極度渴戰的**,和他自己一模一樣,"難道說,咱們就不能偷偷得回去嗎?"
"啊?那這草料場……"拓跋林有些猶豫。
"放心吧,還讓原來的大糧造來管不是一樣,我們又不帶走人馬……"
「可是,父親的軍令一向嚴明……」拓跋林還沒有拿定主意。
「可是什麼?你難道忘記了林之希大人了嗎?」陳寧有些急躁,面目皆赤。
"別說了,陳寧,你去準備一下,咱們今晚就出發!"拓跋林終於下定了決心,狠狠地捶了陳寧一拳。
就這樣,在陳寧的帶著興奮的慘叫聲中,兩人迅速地走下了哨台,消失在了那數不清的糧垛之中。
西魏-懷朔鎮
"父親,孩兒不願意再守什麼硌城草料廠,我想向您請令出城與柔然狗賊決一死戰!柔然汗國賊子公然犯我天朝,不教訓教訓他們,怎麼能夠立我國威?"此時的拓跋林正跪倒在地,向著面前的父親在訴說著自己的戰意。
"荒唐,你以為出去打殺一陣就能把他們嚇跑嗎?"一個中年將領沉吟道:"要是這麼容易,我還在這死守什麼?你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據斥候來報,光是這一路就整整十五萬大軍那!你想找死嗎?"拓跋嗣面帶怒色,看來他很是對這個兒子看似有些魯莽的舉動感到憤憤。
柔然人精於騎射,數十萬騎兵縱橫漠北,便是大帝拓跋不破當年,也不敢貿然的和敵人野戰,往往多配合戰車、弓弩、槍兵這樣的剋制兵種,方才主動出擊。
"難道叔叔的仇就不報了?再說,上次我去劫營,也沒覺得他們有多麼得厲害嘛。"拓跋林的嘴角下意識的往下拉了拉,表情憤怒而不屑。
林之希的戰死,實在是給拓跋林人生道路,上了深深的一課。
"渾帳,上次你們出去就沒和我打招呼,致使老三慘死,此次我讓你去看守軍糧,你竟然又違抗我的將令私自回來請戰,在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軍法?"拓跋嗣"啪"地拍了一下几案,震得案子上茶碗里的水四處飛濺。他向來治軍甚嚴,此次拓跋林數次有違軍令,確實讓他有些惱火。
"父親!"拓跋林聞言,不禁血往上涌,一時衝動之下竟然站了起來,此時的他梗著脖子,幾乎是吼著對拓跋嗣說道:"您難道不顧兄弟之情了嗎!叔叔方才慘死,如今仇敵在外,您卻提兵據守,究竟還想不想為叔叔報仇了啊!"
林之希自他幼年便照顧他長大,這麼多年來對他多加教誨,實在是對他的幫助很大。加之林之希平日素來隨和,所以和他們這些小子輩相處的也甚為容恰,甚至比拓跋林那嚴肅冷靜的父親更為讓他們感到親切。
拓跋嗣顯然沒有料到拓跋林居然敢以如此的態度的和他講話,小字輩不敬的憤怒和這幾日來刻意壓制住的喪失兄弟的悲痛一起湧上心來,他猛地起身,憤怒的瞪視著面前的兒子。
軍帳中的氣氛空前的緊張,兩個都因為感情上過於激動的人,竟然忘記了他們憤怒都是因為了一個人的存在,確切的說是一個故人,林之希。更何況,他們之所以會如此的激動,也正是出於了對林之希的懷**,同樣的出於對死去親人那深深刻骨的懷**,卻陰差陽錯的幾乎導致了了一場衝突的發生。
看來,無論拓跋嗣如何的故作冷靜,在他的內心深處,對兄弟的陣亡還是有著深切的感傷,使得一向冷靜敏銳如鷹準般的西魏帝國冠軍侯,居然也險些喪失了理智,遑論那年僅十八的拓跋林。
拓跋嗣的右手因為憤怒而在輕微的顫抖,雙目閃過一道厲色,直射拓跋林,而拓跋林也並不示弱,昂首迎向了那道目光。
這令人窒息的對視,好一陣子才由拓跋嗣的軍令所打破。
"住口!逆子!這次我非得大義滅親不可,大軍糧草無比重要,你竟敢私自擅離職守,來人啊……"拓跋嗣揚起右手。
中軍帳帳角一動,進來一人。
"把這個混蛋給我拖下去,重打二十!"說完此語,拓跋嗣別過頭去,再不看拓跋林一眼。
"是誰惹得冠軍侯生這麼大氣阿?"進來的那人微笑低語道。
"嗯?誰?啊,末將不知鄭王爺大駕來訪,實屬不該,該死的衛隊,中軍衛,你死到哪去了?"拓跋嗣猛地回過頭來,在看清了來者的身份之後,趕忙起身道。
"不怪他們,是我不讓他們出聲的,我就是好奇,想看看是誰惹得我們的冠軍侯生這麼大的氣!剛才您的聲音,我可是很遠就聽見了呢。"鄭王一邊打手勢制止了拓跋嗣的命令,一邊找了個椅子坐下。
"還不是這個逆子,擅離職守,放著那麼大一座草料場不去守,偏偏跑到這裡來說要請令出戰,成何體統。您也知道,如今敵人士氣正盛,柔然騎兵野戰又十分勇悍,這小子竟然說要出城和那幫蠻族打野戰,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嗎!"拓跋嗣略一停頓,道:"來人啊,還不快給鄭王爺上茶!"
"不是的,父親大人,我料柔然狗賊們也是這種想法,所以現在戰備必然鬆懈,況柔然狗賊一路上燒殺搶掠,這一路戰必勝,攻必取,現在驕奢跋扈到了極致,所以我想他們必然是十分的輕視我軍,如若現在給與他們迎頭痛擊,一戰殲敵,則必使柔然狗賊不敢直視我們天朝皇威!"拓跋林依然不依不饒,全然不顧鄭王拓跋猗盧的到場。
"幼稚!你以為你是誰?軍聖?柔然族人自幼游牧,馬戰精熟,戰馬也都是漠北瀚海附近出產的特種戰馬,野戰的戰力比我們要高出一大截,你這麼出去豈不是以卵擊石?"拓跋嗣冷靜的給面前自己的兒子分析著戰局。
"非也。父親,柔然人雖然勇悍,不過他們也只是逞一時之勇,行軍打仗毫無章法,部隊組織混亂不堪,我願乞健卒五千,出城一戰,定能將敵酋砍於馬下!"他的倔脾氣只要上來,還真是任誰也拉不回來呢。
"住口,我看是還是乖乖的給我回硌城,不然……"
"小將軍,如果我准你領一萬精騎,再配合我得兩萬騎兵一同出陣,你有沒有把握一戰而勝?"在一旁聽了許久的鄭王突然開口道。
拓跋林吃驚得看了看這位在西魏帝國中位極人臣的顯貴,由於新王魏文顯王拓跋六修性好酒色,朝中大事幾乎都由鄭王拓跋倚盧和柱國大將軍爾朱榮處理。爾朱榮雄才大略,野心勃勃,隱隱已有不臣之心,幸得鄭王處處節制,才使得皇位穩定。
"鄭王具文武全才任於軍國,內參機密、外寄折衝,為緯世之器。"
這是《西魏書》對他的講評:他做宰相和將軍都是一流,是國家經營的可靠之才。《西魏書》是後世的史官們記錄前朝歷史的文本,涵蓋人物、事件、社會經濟等一系列發生在那個時代的故事。
現在的鄭王一身紫衣,蟒袍玉帶,在雍容中透著一種慈祥,只是雙目中得銳氣暴露出他也曾是一位叱吒風雲的宿將。
而與此同時,拓跋嗣卻先開口道:"鄭王,下官斗膽認為此舉頗為衝動,還請王爺三思。"
"冠軍侯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也有我的原由啊。此次柔然國確實也是囂張太甚,尤其是雁門屠城,我軍民一十三萬隻逃得七千餘人,不挫挫他們的銳氣,真箇認為我天朝無人嗎?行軍打仗,在於韜,在於略,也在於一股士氣呀,如今連戰連敗,帝國上下群情驚恐,西方的大食國大將穆特魯,屯大軍十五萬于于闐塞,威脅西部邊鎮敦煌,窺視我國國土,敦煌鎮和西域都護府的告急文書也正源源不斷的報到帝都,顯見大食國想要趁火打劫,如今我們要再在六鎮這一線戰事不明的話,天知道穆特魯那廝會不會撕毀和約,舉兵犯境。所以,冠軍侯,難得小將軍如此勇氣,我倒想讓他試上一試。"鄭王微笑中透著一股急切,想是邊防緊急,不容樂觀。
此次柔然大舉來犯,一路上居然沒有片紙戰報傳往帝都,直到人家打到了六鎮他才接到消息,這一切都足以說明柔然人這次顯是有備而來,故此進軍才如此急速。而大食國又幾乎同時重軍屯邊,想來應是兩國早已議好,要共滅西魏,不過敦煌塞那裡險要異常,而大食國又懷著作壁上觀的意思,才使得西方的戰事,並沒有如這裡如此的緊急。
"那既然王爺如此吩咐,我也就不好多說,不過請王爺務必下一道軍令,如我兒為敵所敗,敵兵追之又近,斷然不可打開城門,以給柔然狗賊可乘之機!"拓跋嗣雙膝跪倒,一臉堅定。
"你怎麼知道我要敗。"拓跋林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他素來敬重父親,現在雖說心理不滿,但也是絲毫不敢表露出來。
此時,只聽鄭王贊道:"冠軍侯如此忠君愛國,實乃帝國之幸阿!小將軍,你不要埋怨冠軍侯,他這麼做也是以國事為大,你也不要認為他過於保守,想你父親年輕之時,也曾率輕騎八百奔襲柔然王庭,斬敵三千六百餘,俘敵一萬,包括柔然汗國的那任左賢王,兩個部族可汗在內的諸多要員都在那一仗成為我西魏帝國的階下囚,以至於柔然狗賊一改王庭不設防的傳統,在王庭興建哈爾和林要塞,十年不敢犯境,他也因此被先昭烈王加封冠軍侯呢!"
聞聽此語,拓跋林的嘴角也不禁向上揚了楊,的確,在西魏軍中,一提起冠軍侯拓跋嗣,朝野內外無不稱頌,想當年拓跋嗣以一行軍參謀身份投軍,歷經大小八十餘戰,從參謀,千騎長,牙門將軍,鎮東將軍,一直做到掃北將軍、冠軍侯,所斬獲的柔然人,從帝都開始排,一直排到哈而和林要塞恐怕都排不下呢,一時間,連柔然的嬰孩深夜裡啼哭,只要一聽到"南寇拓跋嗣"的名字也會嚇得連聲都不敢出的。拓跋嗣的威名,可見一斑!
"鄭王爺,在下只求一戰,戰則力求必勝,如若有失,我也絕無顏面再來見懷朔城內的家鄉父老啊。"拓跋林說得鏗鏘有力。
"真是虎父無犬子啊!"鄭王發出一聲感嘆,隨即話鋒一轉:"小將軍,你今年多大了?"
"一十有八!"
"哦?真巧阿,老夫有一佩刀,伴隨老夫也整整十八年了,只可惜寶刀雖好,這十餘年來再沒飲過柔然狗賊之血,也實是一大遺憾,如今老夫願將其贈與將軍,只願將軍能夠旗開得勝,楊我西魏國威!"鄭王說話之間,已從腰間取下一把佩刀,遞與拓跋林。
拓跋林恭敬的接過刀,輕按綳簧,刷的一道寒光掠目,出鞘的這刀七分刀背,三分刀刃,刀身宛若一潭秋水,上面又布滿了菱形的暗紋,吹毫斷髮,劈空有聲,確是一把當世名刀。不過相對於刀身來說,這把刀的刀柄和刀鞘就顯得十分簡樸,尤其是刀鞘,不但毫無裝飾,甚至有些污漬。看到這裡,拓跋林也不自然的眉頭輕輕的皺了一下。
鄭王敏銳的雙目捕捉到了拓跋林表情的這一細微變化,略一搖頭,微笑著道:"將帥之刀,可不是用來攀比外表的,而是比誰的刀更快,更狠,而對於刀本身來說,就是看在它之下,究竟有多少人被它超度!這把刀嘛,柔然阿伏羅部前任可汗,大食國綠星軍團主將都曾飲恨刀頭,也總算沒有辱沒了它。"
"大人!"拓跋林臉上一紅,"末將明白了,但不知這把刀叫什麼名字?"
"猗盧!"
而西魏帝國的堂堂鄭王,正是叫做拓跋猗盧。
此時,在據城二十里的柔然左路軍的中軍帳內,一個統帥模樣的人狠狠地在他面前的軍事地圖上化了一道弧線,自語道:"該死的六鎮!難道說這裡真的如傳說中那樣,是我們北人無法逾越的長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