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尋他千百度（上）08

這一天，容凌依舊很晚回來，不過因為今天是晴天，又因為有昨天的前車之鑒，他覺得自己不能及時回家的時候，已經託了人轉告了容母，所以很晚回去的時候，容母沒有表現得像昨天那樣地慌亂和崩潰，但在他進門之後，不自覺地跟著他轉，還是能看出來她還是有擔憂的。

容凌看在眼裡，但什麼都沒說。

晚上躺床上的時候，他想起了小奶包子。本來回來那會兒，他想繞過去看看小奶包子的，不過，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太在意那小奶包子了，也似乎在她身上投注太多的感情了，他就將那種想看她的慾望給克制住了。

似乎是一種不知不覺，他不會輕易地向別人釋放太多的感情，一旦釋放多了，他自己就會警覺。也許，那是一種怕受到傷害的自我保護。但，這一路，他就是這麼走過來的。他曾經很渴望朋友，三四歲、四五歲那會兒，一看到別的小朋友出現或者聚堆，他就樂顛顛地湊過去。舊日的印象，其實有些模糊，但是那種他一湊過去，他們轉身就跑，或者直接當他不存在的結果，卻存在了他的腦子裡，同時存在的，還有那種萬分委屈的茫然感。

小孩子，總是天真無邪，不怕傷的，被拒絕、傷害過一次，下次見了，不長記性，又追著湊過去。他後來長大了，聽到他媽一次笑著無意間提起，說他小時候就愛追別人屁股後面跑，他能感覺到的，就是心裡悶悶的，以及微微的酸澀。大概是母親也感覺到了，後來就不說了。又後來像是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就安慰他：「容凌吶，都過去了，你瞧，現在你可是孩子王，他們都追在你們屁股後面跑了！」

只是走到這一步，他裡外都有了傷！

他也經歷過背叛，以為是靠自己的努力贏得的友誼，但轉頭，卻成為一種笑話。小孩子也懂得搞反間計的，也懂得安插卧底的，很好玩對不對？！他也曾傻乎乎地被人騙吃騙喝，當冤大頭過！自然，被大人嫌棄怒罵的時候也不少！

所以，他越來越冷酷，越來越冷靜，越來越能清晰地看著這個世界！

謬叔今天的態度有些不對，他兩日沒去找他，他就是面上裝得再和平日里一個樣兒，但還是被他感覺出不同來。他對人的態度變化，感覺最是敏銳，就像是野獸一般。

「聽說劉大爺撿的孩子你很喜歡，怎麼沒去找那孩子玩……」

「這裡沒什麼事，我讓人盯著呢，你放心好了……」

「生意還行，還是有賺頭的，容凌，你提這主意不錯，等賺了錢，呵呵，你就等著分紅吧……」

……

「什麼，你也幫忙跑銷售？別了，叔叔這邊也不是沒有人，還能讓你一個小孩成天跑來跑去的，這要是說出去，叔得丟臉，別人得指著叔的脊梁骨罵……你啊，就坐等收錢就好了，叔保證，到時候肯定一個子兒都不會少了你的……」

……

但他這些話是在軟性地推拒，把他推出那個生意圈。這一次，你能「一個字兒都不會少了你的」，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金錢容易迷人的眼。周圍願意大老遠南下的人不多，他在這些人當中挑選並且成功說服了謬叔，只是看來，這個合作夥伴，還是欺嫩了。

他心裡有些不爽！

這就是年紀小的不方便之處！

就是不知道，等這次的貨賣完了，下次再進貨，有沒有他的份。

他有不好的預感。

這讓他一晚上沒睡好覺，早上早早就在床上醒了。後來聽到門外有了走動的聲音，他就起來了。容媽媽看到這麼早就跟著起來了，就有些嗔怪：「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孩子正放暑假，因為小學畢業了，這個暑假特殊得沒有作業，這孩子怎麼也不多睡一會兒。

對他，容媽媽總是都一些心疼的。

「睡夠了，就醒了！」他口吻淡淡的，自去洗漱去了。然後吃完飯，就去借自行車去了。小奶包子每天的羊奶，他都記著。既然應下了，就得把這事兒給做好！

因為有了自行車，這次他回來得早一些了，早上十點多，就回來了。劉大媽見到他，很是熱情。

「來了啊，累壞了吧？」

他一大早就去取奶的事兒，劉大媽都知道了。

「沒事！」

他不習慣喊累，尤其還是沖著外人的時候！

他原本打算放下羊奶就走的，昨日謬叔的態度，一下有些冷了他的心，讓他一下又像是被打了預防針似的，就不想對那小奶包子投入太多的情感。可在劉大媽笑著對他說「快去看看妞妞吧，她可想你了」的時候，他卻不受控制地進房間去看她了。

一看到她，他心裡的冷，一下就消散了不少。

又軟又嫩，小小一團的她，讓他覺得溫暖！

那雙烏溜溜的眼，像一雙柔軟的小手，摸上了他的心。

「嗨！」他勾唇，嘴角浮現一個淡淡的笑靨。

大概是離得比較遠，她沒反應過來，徑自在那裡轉著黑眼珠子，小胳膊小腿時而甩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無憂無慮地即讓人覺得嫉妒，又讓人覺得安慰。

他湊近了，低下頭來，在距離她的小臉十來公分處，笑著再次打了招呼。「嗨！」

她的小嘴就動了一下，嘴裡發出了一個模糊的音節，極為短促地就跟個小動物似的。

他瞅著好玩，嘴角就翹了翹，手指先於他的意識，一把就摸上她的小臉，掐了掐。

她沒反應，依舊那麼純真無邪地看著他。他這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了，又是一掐。

她一下皺起了小眉頭，小嘴一撇，一副蓄勢待發著要哭的樣子。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趕緊鬆了手，沖她連聲「噓」。可她哪裡是個聽話的，小嘴抽動幾下之後，終於是哭了出來。惹人憐愛的淚珠兒，一下就爬滿了她的眼。

「噓，噓……」

他有些急，有些慌，慢了一拍才趕忙做了鬼臉。可這次，鬼臉沒奏效。她只是淚盈盈地看了他幾秒，又接著哭了，他沒招了，只能先把她給抱出來。可即便是被抱出來了，她也哭著，哭聲聽著也是越來越大。

「噓，噓……」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是急著想讓她小聲點。

在因為急切而不自覺地一個大側身之後，她一下止了哭，帶淚的眼，瞧著有些愣愣的，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而他，其實也不明白。然後在下一秒——

「咯——」

她一下就笑了。只一聲的脆笑，比銀鈴動聽千倍百倍，更有那種魔力，讓人一聽就上癮，且為之歡騰雀躍。那白嫩嫩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兒，笑得遠賽過一朵的樣子，更是讓人忍不住地跟著笑。

他一下反應了過來。

「你喜歡這個！」

他略微抱緊了她，又一下大側了身。

這種類似滑翔的感覺，再一次讓她脆笑了一聲。

他想，他抓住這種感覺了！

接下來，他就不斷逗她，而她分外的捧場，只要他逗，她就笑。那美妙悅兒的笑聲，讓他也跟著低低發笑。

「其實，沒什麼的，對不對？」他沖她問。

她咯咯笑，烏溜溜的眼，只盯著他，那眼裡，也盈滿了，只有他。在她的小世界里，他是唯一，他也可以成神！

「小奶包子！」他低喃，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的嫩臉上親了一口。

她無知地又笑了。

他也笑，眼裡有單純的快樂。

她讓他輕鬆，她讓他覺得，一切，沒那麼複雜！

不急，慢慢來！

有得有失，若是有失，就當作——那是得到她的代價！

*

後來，容凌失去了。謬叔還在那對他有所遮掩的時候，他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謬叔已經在進第二批貨了。他瞞著他的東西，挺多。他早已經和那電子廠做好了約定，也取得了對方的聯繫方式和一定的信任，所以這次，他不用特意南下，就可以在電話里和對方把事情說清楚，而對方在收到定金之後，就會往外發貨。

這些，謬叔沒說！

容凌想了想，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如果不扯上他，那麼謬叔這事辦得漂亮，也的確是很有決策力和魄力，心思也稱得上是縝密。而扯上他，雖然謬叔的品德有些經不起考驗，但還是得說，謬叔對付他的這事兒，依舊辦得漂亮！

「容凌吶，來，這是你應得的錢！」

對於謬叔推到他面前的錢，他只看了一眼，就抬起了眼，看著和他隔著一張飯桌的謬叔。

「我暫時不需要錢，這錢還是謬叔你拿著繼續做生意吧！」他是在表示要繼續用這錢生錢！

謬叔就微微暗下了臉，長嘆了一口氣。

「容凌吶，這錢，你還是拿回去吧，這生意……」

他搖搖頭，沒往下說。

放到一般的孩子，可能不問了，拿著錢厭厭地走了，也有可能會著急地詢問，然後直接發脾氣鬧翻的，但容凌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謬叔！

只是看著！

少年的臉，分明是稚嫩的，可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眼神，卻透著一種特別的成熟！

謬叔漸漸地眼裡添了幾分凝重，和容凌對視一會兒之後，他嘴角一動，浮現了一抹乾笑。

「容凌吶，叔也不瞞你了，這生意，叔沒法和你再做下去了。不是你不好，要可以的話，叔也想和你繼續干。可是，叔這邊有壓力了，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見容凌依舊不說話，深沉地看著他，謬叔的腦子裡不知怎麼的，就晃過「面前這小少年可是個小狼崽」的傳聞，他的心裡，立刻有了遲疑。但，想想這可以預期的巨大的利潤，他的心就穩了，就狠了。

「這生意，被我弟弟和大舅子給知道了，他們鬧著也要入股，我好說歹說，可就是沒推開。家裡的父親還有媳婦他們，都來給我施壓，一個說我不答應就是不孝，一個說我要是不答應，就要和我離婚。沒辦法，我就只能答應了。但咱這梅吉市就一個小市，人數也是有限的，也就是說，市場是有限的。咱們花錢買來那麼多的電子錶，可最後賣不出去，不就是要虧本嘛。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容凌吶，你這次賺的不少了，這些錢，也足夠你花了。你一個孩子，也用不著攢錢娶媳婦，用不著攢錢養孩子對不對？」

說到這，他笑了一聲，接著道：「叔和你不一樣，叔家裡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所以，叔在這兒也只能和你說一聲對不起，這次的事兒，就只能先這麼樣了。這錢吶，你收好了，可別丟了！」

說著，他又將錢往容凌這邊推了推。

容凌看了他一眼，抬手將那錢給抓了過來。

謬叔看著，差點喜形於色！

容凌開始一張張地數錢，等數完之後，他將錢給塞到了就放在一邊飯桌上的書包里。

「不少吧？」謬叔笑，以為都談妥了，所以，這會兒心情很好。

容凌點了點頭。「還行！」

謬叔笑得就跟燦爛了，但很快，他的笑就僵在了臉上，只因為容凌涼涼地說：「但應該可以更多的！謬叔，你說，我要是找其他人合作，那會如何？」

謬叔一下變臉。「容凌，你——」

容凌截斷了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攢錢娶媳婦，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攢錢養孩子？！」

「容凌！」謬叔的臉色顯得極為難看，這一聲「容凌」，不是在叫，倒像是在吼。他長得一般高，不過看上去很壯，一旦沉下臉來，也帶了不少的凶氣，瞧著有些嚇人。但容凌卻沒有打怵。他既然選擇了這樣的回應，自然已經對最壞的結果有所預料。

「給我錢！」他輕輕敲了敲桌面，就跟那些南方工廠的老闆似的，一派氣定神閑。「我不要多！照著我剛才數出來的錢，你再給我一筆！」

謬叔瞪起了眼，鼻子里呼出了粗氣。

「好大的口氣！」

「不大了，叔。這個數目，是情麵價。否則，我不會再叫你叔，而是直接拿錢走人。不用算，這個價，你心裡清楚得很！」

謬叔的臉上立刻閃過狼狽。

「你什麼都不做，卻想白拿一倍的錢！」

「我要找人合作，依舊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拿很多倍的錢。我相信，看到我們的收益之後，很多人會動心的！」

謬叔一下就說不出話來了。這世上，有錢能使鬼推磨，金錢能迷人眼。若是讓其他人知道倒賣電子錶如此賺錢，那麼，肯定也會跟著干。現如今，少不了有心思賺錢的人，但是卻少了那頭一個敢做那生意的人。但若是有人在某塊領域開了那生意，並且利潤可觀，那麼必然會跟風者無數。謬叔還想繼續做這生意，還想再多賺幾筆。他心裡清楚，他如今能如此賺錢，就贏在了搶了市場先機上面。這會兒，他們這裡的電子錶非常少，所以，他從南方批發過來，一倒賣，能賺至少雙倍的利潤。那電子錶，瞧著好像有些高科技，可在南方小工廠一加工，技術含量其實一點都不高，那邊那東西的價錢也一點都不高。

市場必然會飽和的，但，遠沒有他所說的這小小的梅吉市會很快飽和的地步。畢竟，這可是一個市！再說了，梅吉市飽和了，可以往周邊的鄉鎮進發，還可以向周圍的城市進發。只要，沒人發覺這生意當中的大利潤，沒人和他搶，他就可以一直穩穩噹噹地把這生意給做下去，悶聲發大財。

這樣的好事兒，要是讓容凌給捅了出去……

謬叔心中一凜。

他明白了，容凌這是要的封口費！如他所說，這筆封口費，的確不高！

想明白了，他就換了一張笑臉。

「好吧。你還叫我叔，我也認你這大侄子，容凌，咱倆之間好來好往。這次的事，是叔對不住，但是叔也是有苦衷的，還請你多多諒解！」

容凌只是點點頭，沉默著。

謬叔就又道：「其實剛才給你的錢，叔有多給了。因為叔覺得有些對不住你，就多給了，其實咱們沒賺那麼多錢。你去外面打聽打聽我們賣的表的價格，也就知道了！」

容凌點點頭，依舊沉默。多給不多給的，不過是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事兒，他不是那等好糊弄的！

謬叔去拿一邊的黑皮包，從裡面掏出了錢，數了數，數出來和方才給容凌的錢的同樣數目之後，將錢推給了容凌。

「來，拿著吧！」

容凌不客氣地接了過去，也不用他警告，容凌直接挑明。「我不會說出去的，這事兒，就到此為止！」

他如此上道，謬叔自然是滿意。

「嗯，叔相信你，你是一個守信的。」說著的同時，謬叔站了起來，隔著方桌，將大掌給搭在了容凌的肩頭，重重地捏了捏。

這力道，捏得人有些疼，有那麼點警告的意味兒，但容凌眉頭都沒皺，反而一笑，也站了起來。

「叔，我先走了！」

揚了揚手裡拎著的書包，他轉了身。謬叔呵呵一笑，表現得就像個和藹的長輩，諄諄囑咐著：「行啊，路上要小心啊，注意安全。別在外面瞎逛，趕緊先回家去，把錢給放起來，也別讓這錢落了別人的眼，免得遭小偷惦記了……」

背著謬叔的容凌，諷刺地揚了揚嘴角，眼裡冷意閃爍。

不和謬叔撕破臉，只是敲詐了他一筆，是因為他年紀小，人單勢弱，且還有母親。他和母親是外來的，哪能和謬叔這等土生土長的人相比。要真有事，人直接叫人過來堵他們母子，就能讓他們母子倆裡外不舒坦。

在他翅膀沒硬之前，也就是沒這個實力之前，該忍就忍了。就裝一回糊塗唄，由著謬叔去，就當他花錢認清了一個人。這以後的路，還長著呢，且先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