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言書(5)
語言有時可以像詩,邏輯與文法都不合理,但是卻是最精確的語言。
真正的精確,有時並不是邏輯或道理,而是人與人面對面一殺那間的直覺。
在希臘一個小島上遇見過一個同樣黑衣的婦人,她在街弄問和我聊了一會兒;我的朋友笑說那是古希伯萊語閃族語系的一種,失傳已久了。
但是,我記得不費力的明了她的問好。
「從那裡來?」
「好美的風景啊!」
「二個人嗎?」
「寂寞啊!」
一些不連貫的獨立的句子,使我想起日本古典文學中的「俳句」,「一隻青蛙,跳進古井裡」之類的。因為太簡單,解脫了文法與辭彙的邏輯,竟自成一種詩意,處處都是弦外之音。
詩,常常只能記住一兩個片段而不相干的句子,好像是記憶的廢墟上偶然撿回的一兩個意外,時空都錯雜了,昔日曾經有過的繁華卻是真的。
Lesmainsdanslesmains
Restonsfaceface
TandisqueSonslepontdenosbraspasse
Desternelsregards
Lndesilasse
手在手中
面對著面
我們手的拱橋下
永遠的凝視
悠長的波光
阿波利奈爾寫米哈波橋的詩句。每到水邊我都會想起,那斷續的柔軟的聲音,是水波,是光影,是淚的流淌,是歲月與光陰,是凝視,是手與手的糾纏,是一切告別與逝去的繾綣。
人生有情淚沾臆,
江水江花豈終極。
這兩句詩,前後都忘了,只記著這兩句。反覆反覆在腦中來回,反覆反覆的讀,讀到破碎成了不可接續的片段,碎成了「人生」、「人生」,「有情」、「有情」,碎成了「淚」、「淚」、「淚」,碎成了「江水」、「江花」,「江水」、「江花」,波濤浪涌,連成一片,無窮的悵惘,千古的憾恨,只是一片淚與江水江花,無可如何的流去。
一首詩,要被搗碎、拆散,分離成最小的片段,可以無限組合。解脫了文法、辭彙的邏輯,成為可以反覆映照的鏡片。交疊、融匯、錯綜,使語言解脫了理智的設限,入於冥想,入於無限,入於自由的空闊。
「你從那裡來?」
「風景好美啊!」
「一個人嗎?」
「寂寞啊!」
#小說這島上的婦人與希臘島上的婦人說同樣的句子,我站在街旁傾聽,這是世人的言語,這是詩啊!
童年往事
童年,是許多不成形的畫面,點點滴滴,片片段段,好像各不相干,好像不可理解,又似乎隱含著生命最初始的驚愕,成為我們一生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