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言書(4)
童年時候,我們不叫蟬,而叫「知了」。台灣長大的孩子大都有捕蟬的經驗。用一根細長的竹竿,在竹竿一端黏上了融化的柏油或膠,先用聽覺判斷林中蟬聲的出處,然後在濃密的枝葉問細細索尋,孩子眼尖,不多一會兒,聽見「吱」的一聲,那高樹上的蟬已被黏住,不能逃脫了。
據說,蟬蛹在土中蟄伏數年之久,一旦蛻解,成為蟬,不過幾天便死亡了。
蟬蛹蛻解的殼,每到夏初,大度山遍地皆是,和蟬形不十分相似,僵凄彎曲,有點丑怪。學生們對這殼十分感興趣,撿來做精密素描的對象,並且在畫完的蛹殼邊寫下這樣的句子:「蟬蛹在土中數年,一旦解蛻,成蟬之後,長鳴數日即死。」似乎,這蟬的故事使他們驚詫、感傷,在他們年少青春的生命中已感覺著那微小身體中隱含著不可解的生命的莊重與辛苦吧。
也有學生找到尚未蛻變的蛹,把它放在窗紗上,隔日黎明,便見到那翠綠的新蟬破殼而出,飛去那宿命中緣僅數日的林木間去了。
夏天,我終於來到這海邊。
海浪一層一層翻滾,風帶著咸腥的氣味,沉重而潮濕#小說,彷彿一匹布。
有幾個孩子在結著牡蠣殼的岩石間尋找海膽。
(海膽是一種長滿尖刺的球形生物,當地的居民取海膽的內部加雞蛋烹調成可口的食品。)
這個島嶼向南一邊的村落,因為住民長久向外移居,留下許多空屋,人口稀少,已成一個蕭條的社區。
用骷髏石砌蓋的房屋還是古老的式樣。低矮的瓦片如鱗的斜屋頂,細小而嚴密的窗欞,在據說半年冬季嚴寒與狂風的氣候下,建築形式也變得像一個拉低帽檐、瑟縮在圍巾衣領中怕冷的人。
上了鎖的木板門扉,中間留著很大的空隙,可以湊近了,從門縫中向內窺探,黝暗中擺設整齊的桌案椅子,仍然是有人起坐使用的樣子。靠牆還擺置了神龕和祖宗祭祀的牌位,這已經移居到遙遠繁華都市去的人家,神明猶寂寞地守護著舊日主人的廳堂。
寂靜無人的街弄中有幾隻肌瘦無力的貓、狗和孩子。孩子手中拿著一隻空碗,蹣跚走來。
「玩啊!」
大約是這樣的意思吧。
那穿著黑色衣褲,頭上綰著髻的婦人向我招呼。我不十分懂她的意思,她也並不在意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