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言書(7)
費里尼的電影充滿了詭奇神秘的童年往事,以符咒的方式,片段的、破碎的,影射著那隱藏沉睡在我們心同的恐懼、慾念、好奇、善良與殘酷的種種。《八又二分之一》是童年符咒的集大成。那荒蕪炎熱的午後的海邊,躲藏在廢屋裡肥胖的瘋婦,她搖動著巨大的乳房,邪欲的笑著,那孩童眼中的懼怖、好奇、原始而野蠻的脈動心跳,似乎一直連接著久遠古老屬於動物時代的惡夢。
一部《紅樓夢》也不過是少年時的賈寶玉走進秦可卿的卧房,那悠悠不可醒轉的一場大夢罷。
我們都需要一些回顧。在指向未來的時刻,那回顧中有牽連、有眷戀,有不可解的愛與恨、恩與怨的糾纏,有傷痛、有喜悅。
有時,我覺得台灣是一個沒有記憶的地方,一切都在迅速的消逝、替換。童年的「三軍球場」不見了,童年的「東方出版社」不見了,童年的《我的家在山那邊》不復聽到了。在一切迅速消逝中,童年在心中的點滴片段,變成不可印證的虛妄。我如何在所有的過去都在不斷被抹殺否定中,可以有信心我的今日不會遭到相同的命運呢?
我們需要一些往事,使我們被分散孤立的心情可以重新連接整合起來。所有的往事,即使再破碎,都是歷史,真正的成長,是因為經驗了親人的死亡,真正的愛,是在頻頻回顧的大路上,終於領悟了生命中不可解的傷痛與喜悅都應當擔待。
我看完侯孝賢的《童年往事》作如是想。
曼君
最近曼君從美國回來。我們將近#小說十年沒有見了,她卻還是老樣子。
見了面,自然談一些分別後的種種,她問我:「結婚了嗎?」我說:「沒有。」我也問她,她點點頭。
讀大學的時侯,我們同校,又一塊兒辦了一個文社,所以常在一起。我喜歡朗讀杜甫的「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覺得蒼涼得很。只是那時侯真是幸福,幸福到敢用人世的滄桑來玩耍做作。十年後,大家都多少在生活中跌過跤、受過挫折,都添了許多傷痕,反倒怕觸痛了,變得禮貌而小心。我們的問答也只止於「你結婚了嗎?」「台灣怎麼樣?」……等等。
少年時的狂熱浪漫一過,我們大約都有一種覺悟,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凡人,英雄的慷慨悲歌實在離我們太遙遠。我們如果有滄桑,我們的滄桑也只是生活中瑣細的一點點辛酸吧?並不是什麼可歌可泣的悲愴或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