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房(3)
父親和別人所不同的是,他得這病時還不到三十歲,自恃年齡和身體的許可,沒有太把這病放在心上,病重了就借錢討幾副葯吃,病輕了就仍然無休無止地勞作,這樣十幾年熬煎下來,日日月月,惡性循環,終於在不到五十歲時,每年冬天病情發作,就如七十歲有了哮喘一樣。也正因為這樣,他就想急急忙忙把房子翻蓋起來,想讓他的子女們不延不誤,長大一個,成婚一個。成婚一個,他也就算了卻了他的一份必盡的心愿。
我們兄弟姐妹四個的婚姻,在那個今天已經改村為鎮的左鄰右舍的目光中,從訂婚到成家,他們都認為較為順利,這除了父母和我們兄弟姐妹的為人本身,與父親染病挨餓為我們蓋起的一間間的鄉村瓦屋不無關係。那是僅有二分半地的一所鄉村小宅,中央之上,蓋三間上房,東西兩側,再各蓋兩間廂廈,這樣七間房子,正留出半分地的一個四方院落:這是豫西農村最為盛行而有些殷實的農家小院。為了蓋房,父親每年過節都很少添過新衣;為了蓋房,父親把房前屋后能栽樹的地方全都栽了泡桐、楊樹。到了冬天,還在那樹苗身上塗上白灰,圍上稻草,以使它們取暖過冬。春天來時,他把這些稻草取掉,和讓孩子們脫掉過熱的棉衣一樣,再在小樹周圍紮下一圈棗刺棵兒,以防孩娃們的熱手去那樹上摸碰。父親就這樣如疼愛他的孩子樣養護著那些小樹,那些小樹在幾年或多年之後,長到中年、老年,就做了我家房上的檁梁。到我家那七間房子全都成了瓦房以後,父親雖然不是第一個蓋築瓦屋的村人,卻是第一個讓家裡沒有草房——包括雞窩、豬圈——的房主。而且,在我們家的院落里,父親在他哮喘病已經明顯加重的時候,還戴著避寒的暖紗口罩,拉著板車,領著我們兄弟姐妹,蹚過已經封凍結冰的幾十米寬的酷冷伊河,到十幾裡外的一條白澗溝里尋找二三指厚的紅色薄片石頭,拉回來鋪滿院子,鋪滿通往廁所和豬圈的風道小路,使那二分半的宅院,沒有見土的地方。每到雨天,街上和別戶各家,到處都泥濘不堪,只有我們家裡潔潔凈凈。那樣的天氣里,我們家院里總是站滿了村人鄰居,他們在那不見泥^H小說沙的院里、屋裡,打牌說笑,講述故事,議論命運和生老病死,把我們家那所宅院和那宅院中圍困著的鄉村人的人生,當成村落建築和日子的榜樣與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