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功虧一簣
八月十三日,晨。
千惠子半躺床上,眼皮愈來愈重,睡魔正消磨著她抵抗的意志。
不!我不能睡。
我不要再到那遙遠的地方去,受那些邪惡的生物控制。
驀地燈光熄滅,這沒有窗戶的房間,立時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去。
「依唉!」
門被推了開來,透入微弱的日光,日光驀地一暗,一個人影投射進昏暗的房間里,千惠子飽受嚇的心像給掉進冰水裡般寒凍。
一團黑壓壓的東西走了進來,是個高大的男人,可是卻看不清他的臉。
門被他輕輕掩上。
千惠子再也忍不住聲吟起來,退往靠牆的一邊,搖頭哭道:「不要!不要!」那男人以帶著濃重德國口音的英文道:「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侵犯你的葛柏已受到了懲罰,任何一個以粗暴方法破壞美麗事物的人都必須被毀滅。」
千惠子的恐懼有增無減,叫道:「不要過來。」
那人來到床緣,坐了下來,柔聲道:「不明白我嗎?你在哈佛是念哲學和文學的吧!你一定有你的理想和抱負,便如我們也有我們的理想和抱負。」
千惠子見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中稍安,道:「你的抱負?綁架和謀殺也算是嗎?」
那人輕輕一笑,道:「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人類文明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災害,人口的爆炸,對環境肆無忌憚的染污、破壞、殺戮其他生命、砍伐美麗的山林、浪費地球的資源,你說比起這些暴行,我們乾的算甚麼?為了挽救這宇宙里最美麗的星球,我不惜做任何事。」
他的語氣並不激動,但卻是發自深心處的悲鳴。
千惠子想不到引出這一番話來,想了想道:「我看不出這和綁架我有甚麼關係?」
那人道:「要完成我們的理想,我們須要龐大的金錢和必需的材料,好像你父親這類剝削他人的大資本家,積聚了不必要的財富,我們取他少許,並不過份,其實他欠我們的遠比我們取他的多。」
千惠子呆道:「這……這是甚麼歪理?」
那人冷笑道:「歪理!整個人類文明由開始便走上錯誤的道路,工業大革命使這錯誤加速擴大,一發不可收抬。歪理在強權下變成真理;城的出現,使人擠在一起,破壞自然生態;
人愈接近,隔離愈大;經濟愈發達,愈是脆弱。種種乖常的行為、罪惡一日比一日嚴重。但卻看不到任何阻止這種種趨勢發展的因素……」
「啪啪,啪啪!」那人道:「進來!」金髮女郎沖了進來,惶急地道:「不好了,天皇有電話來!」那人沉聲道:「出去再說。」
千惠子先是愕然,繼而心中現出一道希望的曙光。
納粹人和金髮女郎艾莎步出房外。
其他人已聚集門前,眼中均有驚惶的神色。
納粹人最是冷靜,道:「甚麼事?」
文莎急迫:「天皇有電話來,說大野千惠子在那錄音帶以巧妙的暗語暴露了我們的地點,我們要立即離開。在警方把整個地區封鎖前離開。」
納粹人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叫道:「這怎麼可能?快,給她注射安眠藥,立即撤退。
採用應急計畫。」
眾人應命而去。
納粹人推門入房,喝道:「你怎知我們的藏身地點。」
千惠子緊抿著嘴。
費清博士提著注射針走進來。
千惠子雖看不清楚,卻直覺地知道有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駭然道:「幹甚麼?」
費清博士道:「乖孩子,一針你便會好好睡一覺,你不是不肯睡覺嗎?」
恐懼潮水般衝上來,千惠子狂叫道:「不要!」禾田稻香發動汽車引擎,自色法拉利衝出大門,風馳電掣往機場駛去。
橫山和大野已先她一步飛往奈良,參與拯救千惠子的行動。
大野原先要她留在東京,不過她終於受不了熱鍋螞蟻的滋味,逕自前往奈良,她不知自己能做甚麼,但總好過在家裡呆坐。
一輛機車在後望鏡出現,跟了一段路后,才消失不見,禾田稻香心下稍安,多車之秋,難怪會杯弓蛇影。
她轉上往機場的直路,不一會抵達機場,在停車場停好了車,匆匆往機場大堂走去。
這是暑假期間,大堂里擠滿了人。
一個人在前面閃出來,攔著了去路。
禾田稻香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天和橫山見面后,餐廳門口撞在一起的英俊男子。
他給了她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人當然是凌渡宇。
凌渡宇微笑道:「大野夫人。」
禾田稻香臉色一沉道:「你跟蹤我。」
凌渡宇誠懇地道:「我想你幫我一個忙。」
禾田稻香並沒有危險的感覺,因為附近四周全是人,遠處還有兩名警察,她不相信對方敢公然對她侵犯。
而更重要的一點,眼前男子有種天生高貴和正義的氣質,眼神像是能透進人心裡去。
但她現在的確沒有心情聽對方說話,也沒有興趣知道他的企圖,目下沒有任何車的重要性比得上拯救千惠子一事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
禾田稻香垂頭避開凌渡宇磁石般的懾人日光,道:「對本起!我有急事。」
舉步繞道而行。
凌渡宇虎軀一移,再攔在她面前。
禾田稻香慍道:「你再不讓開,我立即召警。」
凌渡宇平靜地道:「我是為千惠子的事而來,假設你不給我機會說清楚,千惠子小姐便難脫困境。」
禾田稻香芳心大震,瞪著凌渡宇道:「你怎會知道千惠子的事,你是……」
她心中想到一個可能,正要叫起來。
陵渡宇急道:「不!你誤會了,我不但和綁匪一點關係也沒有,還是他們的死對頭,請給一點時間我解釋。」
禾田稻香冷冷道:「有甚麼事,你直接向警方或大野先生說,現在請立即讓開。」
凌渡宇見她神情堅決,知道不能在這點上和她爭持,瀟揚手作個讓路的姿勢,退在一旁。
禾田稻香頭也不回,逕自前行。
「橫山正也是綁匪一方的人。」
禾田稻香全身一震,停了下來,緩緩轉身,秀目茫然望向凌渡宇。
喘了一口氣,顫聲道:「你說謊!」凌渡宇伸手遞上一張字條,懇切地道:「這是我落腳的地方,你若想救出千惠子,請在今天之內和我聯絡。」
禾田稻香的眼光落在條子上,那是一間酒店的名字和房間編號。
禾田稻香嬌喘了幾下,搖頭道:「不!這不是真的,我不須要和你再有任何接觸.」她碰也沒碰那字條,掉頭便走,可是手足卻忍不住冰凍起來。
大野隆一、禾田稻香和橫山正也站在藏參的屋內,警方各式各樣的專家正在忙碌地工作著。
觸目驚心的是牆上用血紅的唇膏寫了幾個字:「大野隆一,這是最後的機會。」
一位警官走上來道:「屋內留下了大量的指紋、衣物,甚至廚房裡有煲焦了的烏冬面,顯示疑匪走得非常匆忙,連毀滅痕迹的時間也沒有。」
大野隆一的臉陰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氣,但卻忍住沒有作聲。
禾田稻香的俏臉蒼白如紙,嘴顫震。
橫山正也的臉色也很不自然,借故走了開去。
禾田稻香輕聲道:「隆一,我想找個地方說幾句話。」
大野道:「我沒有那心情。」
禾田稻香道:「那是很重要的事,關於千惠子的。」
大野隆一雙目一亮,現下只有千惠子三個字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兩人回汽車裡,關上了門,狹小的空間使禾田稻香感覺上好了點,她沉吟片晌,道:
「橫山先生可能有問題。」
即管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的語氣和用字仍是爾雅溫文。
大野隆一呆了一呆,按著眼中射出狂亂和駭人的神色火山爆發地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道:「我不管誰有問題,橫山有問題,甚或是你有問題,我只要得回女兒,我的女兒,明白了沒有!」女兒的境況,使他失去了方寸。
禾田稻香不能置信地望著大野隆一,自相識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淚水已在毫無控制下湧進眼眶裡。
大野隆一似乎知道白已語氣用重了,嘆一口氣道:「我一定要千惠子無恙歸來,這可憐的孩子。」
禾田稻香淚眼中的大野隆一隻像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但她卻和他同床共寢了這麼多年。
八月十三日,黃昏。
凌渡宇將鎖匙插進酒店房間的門鎖里,忽地心中一動,直覺告訴他裡面有人,累年的精神苦修,使他擁有說給別人聽也沒有人相信的超自然靈覺。
他依然將門打開,卻沒有立即步進。
一把甜美嫵媚的女聲道:「凌先生!回來了嗎?」
凌渡宇笑著搖頭,到日本來難道就只有這種收穫。
昭菊穿著絲質恤衫和牛仔褲,懶洋洋地挨坐沙發里,別具一種令人驚喜的英爽風姿,與那天的花枝招展大異其趣。
崇尚自然的凌渡宇反而喜歡她這個模樣。
凌渡宇在她身旁坐下,笑道:「我還未曾謝你。」
昭菊吹彈得破的臉頰淺顯出醉人的酒渦,點頭道:「能幫上忙,是昭菊的榮幸。」
凌渡宇想不到她毫不居功,有點意外,道:「有沒有興趣陪我吃晚餐?」
昭菊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指指放在台上的一個方盒子和一瓶酒道:「我特地往東京最著名的鰻魚專門店買了兩害鰻魚餐,還有一瓶地道的米酒,不知你喜不喜歡。」
凌渡宇對昭菊的玲瓏巧意大感招架不來,眼看佳人如花似上,酒未沾唇人已醉,話鋒一轉道:「你和田木是甚麼關係?」
所謂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假設昭菊是田本正宗的禁臠,站在朋友的立場,無論如何也不能奪人所好,他雖不避風流韻事,卻非常有原則。
昭菊被凌渡宇開門見山的一句,弄得粉臉爬滿紅霞,垂首道:「田木先生對我很好,我本是藝伎,他卻讓我為他打理酒吧業務,當我就像女兒一樣。」
凌渡宇心臟不爭氣地躍動了幾下,伊人如此細說情委,不啻清楚向他表明她是自由之身,可任君採摘,要知大家都是成熟的男女,在這種道左相逢式的交往裡,一是各行各路,若走在一起,必然是肉體的關係,份外刺激動人。
凌渡宇站了起來道:「讓我先冼個澡,再享受你的鰻魚和米酒。」
昭菊盈盈立起,以蚊蚋般的聲音道:「讓昭菊服侍凌先生入浴。」
凌渡宇愕然,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就在這時,門鈴響起。
凌渡宇皺眉道:「誰!」在這要命的時刻,誰人如此大煞風景,不過這亦應是順手掛上「請勿蚤擾」牌子在門外的時候了。
他謹慎地在門后叫道:「誰!」「是我!禾田稻香。」
凌渡宇呆了一呆,把門打開。
穿著鵝黃色連身裙、高瘦長、風姿綽約的禾田稻香盈盈俏立,秀長的鳳目有點紅腫,顯是今天曾哭過一場。
她的眼光越過凌渡宇寬闊的肩膀,落在房中的昭菊身上,神情顯得意外和愕然。
禾田稻香垂頭道:「對不起!打擾了你們。」
轉身便要離去,有點奇怪的羞憤交集,但凌渡宇只是個陌生人。
凌渡宇望了望身後的昭菊,轉回來叫道:「大野夫人!」禾田稻香往升降機走去。
凌渡宇正要追出去,昭菊已越過了他,一把拉著禾田稻香道:「夫人!我只是為老闆送東西來的秘書,現在也要走了,我不打擾你們才真。」
轉身向凌渡宇躬身說再見。
反倒先走了。
禾田稻香站在走廊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凌渡宇心想說謊說到底。
房中還有鰻魚米酒,所以實在不宜回房,道:「不如我們到二樓的咖啡閣,喝杯咖啡好嗎?」
禾田稻香點頭。
在咖啡閣一個幽靜角落裡。
兩人坐了下來,要了飲品,禾田稻香垂著頭,咬著下唇,欲話還休。凌渡宇心想這種美女情態,實令人百看不厭,但正事要緊,打開話盒道:「怎樣?一定是發生了一些事。對嗎?」
禾田稻香緩緩抬起頭來,用力點了一下頭道:「是的。」
對著這還未知道名字的男子,心中竟然泛起連對丈夫也沒有的溫暖和安全感。
尤其是對方的眼神深逢無盡,既帶有哲人智者的襟懷,又具有英雄戰士的堅毅和勇氣,形成獨特非常的氣質。
她從未見過這種眼睛。
凌渡宇道:「讓我猜猜看。一定是千惠子的事出現了問題,而與橫山正也有關係。」
禾田稻香又再點頭,橡變了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凌渡宇道:「究竟是其么一回事?」
禾田稻香垂下眼道:「你不是甚麼也知道的嗎?」
凌渡宇透視芳心的目光,使一向含蓄低調的她很受不了。
凌渡宇笑道:「我也希望自己是上帝,可惜事與願違。」
一直拉緊的氣氛,至此刻輕鬆了點。
禾田稻香勇敢地迎上凌渡宇的眼睛,道:「我並不認識你,也不知你的名字和來歷,你先要使我相信你,我才可以告訴你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你你我我」使凌渡宇的腦袋也大了起來。
揮手道:「好了好了!讓我向你介紹一下自己,我叫凌渡宇……」
跟著大概地將這次來日本的目的告訴了她,其中當然略去了抗暴聯盟和田本正宗這類須保密的環節。
禾田稻香俏臉蒼白起來,喃喃道:「難道橫山真的是這瘋狂組織的人,他還……還殺了人,噢!千惠子。」
她閉上眼睛,忽又張了開來,道:「不!這不可能是真的,沒有人蠢得做這種自殺式的事。」
凌渡攤手道:「我也不信,可是這世上無奇不有,或者聖戰團故意放出這樣的煙幕,以掩護他們暗裡的大陰謀,製造核彈並非易事,將核彈發射更加不易,要用一個粗製的簡陋核彈去毀滅地球,簡直是痴人說夢,這些姑且不論,眼前當務之急,就是要救回千惠子,所以我需要你的合作。」
禾田稻香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我不知是給你說服了,還是別無選擇。」
這次輪到她將今天的事和盤托出。
凌渡宇反覆詢問,一點細節也不放過。
尤其是那盒錄影帶的內容,他更是問了幾次,最後皺起肩頭,苦思不話。
禾田稻香耐心地等待著,由今晨看錄影帶開始的焦惶,按著連串驚濤駭浪的事仲,到此刻忽地心境清寧明凈,似乎一切都可以解決,大野那番傷透她心的話。
已給拋離在不可觸及的遙遠處。
凌渡宇苦笑搖頭道:「我真不明白,千惠子憑甚麼知道自己被囚禁的地點。以聖戰團的謹慎作風,絕不會容許這樣的漏洞。」
禾田稻香聳聳肩,表示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
凌渡宇道:「無論如何,聖戰團留下了很多尾巴,只要我們善加利用,必可致他們於死地。」
頓了一頓道:「大野先生有沒有收到綁匪的勒索要求?」
禾田稻香搖頭道:「沒有!」凌渡宇道:「大野先生有沒有對這表示奇怪?」
禾田稻香道:「沒有!」凌渡宇嘆道:「聖戰團果是高明,勒索的要求早便送到大野那裡去。」
禾田稻香茫然望著凌渡宇。
凌渡宇俯前輕聲道:「聖戰團只須在擄劫發生的同一時間,將勒索信送到大野手上,便只有大野一
禾田稻香心中滴著眼淚,大野連她也瞞過,還當她是甚麼。
凌渡宇道:「我可否和大野先生一談,若能知道綁匪的要求,對了解聖戰團的陰謀,將有很大的幫助。」
禾田稻香搖頭黯然道:「那是沒有用的,尤其你不是日本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日本男人,自私主觀,但卻以教養和風度包裝起來,他會不惜一切換回女兒。」
凌渡道:「既然他是這樣的人。為何你又嫁給他。」
禾田稻香責怪地道:「凌先生……」
凌渡宇醒悟到自己的唐突,抱歉地道:「對不起!我失言了。」
禾田稻香轉過話題道:「現在我們應怎麼辦?」
凌渡宇充滿信心地微笑迫:「中國有部兵書。其中有一章說的就是」造勢「,例如你要推一塊巨石,在平地上推不動,但在山坡頂上一堆,便會滾了下去,這就是造勢。」
禾田稻香眼中閃爍著興趣,眼前這中國人的一言一行,總是能這麼地吸引她的心神。
凌渡宇作了個攫抓的手勢,加重語氣道:「橫山正也雖然狡猾雄強,但己給我捏著了他脆弱的喉嚨,我要使他成為聖戰團致敗的因由。」